第九章天之歷數在爾躬(2 / 2)

英雄志 孫曉 16331 字 2021-02-24

念及那張字條,盧雲大驚之下,猛地跳了起來:「莫非莫非那道密奏還沒燒掉」

情急之下,眼看身旁一株參天大樹,立時飛身上樹,到得高處一望,果見山門口滿布火把,霧里依稀望去,旗號絕非「金吾」、「羽林」,卻是「應天」火槍部。想我看來真如帥金藤所言,皇帝真已調出兵馬,將紅螺山團團包圍。

應天、奉天、承天,三支兵馬圍山,這是個預兆,說明皇帝定是想抓什么人,可寺里放著這許多御林軍不用,皇帝卻怎還調上了徽王的舊部依此看來,此事不單是個預兆,怕還是個惡兆。因為皇帝一會兒要辦的事,游天定等人恐怕做不來。

盧雲又驚又疑、又怕又慌,心中更滿是疑問,畢竟這皇後娘娘過去是正統皇帝的愛妃,廝守多年,始終不負,怎就一張字條送入,便能激怒皇帝,讓他調上滿山軍馬正焦急間,猛地想起先前禪房外聽到的種種說話,不由心下駭然,暗道:「難道那字條不是笑話而是真有其事」

「滅門」想起這兩個字,饒那盧雲神功驚人,此刻還是膝間一軟,直從樹上摔了下來,帥金藤抱住了他,驚道:「大掌櫃,你你怎。么了」

天下人都知道,正統皇帝離開中原已有數十載,在漫漫無盡的景泰歲月中,瓊貴妃自芳齡孤身守侯,直到四十歲,方與皇帝團圓,這期間的幾十年了,她是怎么渡過的真是苦守寒窯、冰清玉潔真算如此,可天下人言可畏,種種風聲傳來,難道皇帝不會猜疑么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歷來抄家滅族之事,盧雲不知見多少,倘使那字條所言是假,瓊家滿門怕也要被剝掉一層皮,萬一那字條居然是真,瓊玉瑛、瓊武川,甚且是小瓊芳,還能有生路么盧雲以手支額,咬牙垂首,心道:「怎么辦皇帝要殺人了,我該如何應變」

一直以來,二姨娘總是稱自己是「瘟神」,所過之處,必有災殃,果不其然,先前一時起意,替那余愚山送入了奏章,豈料竟然捅破了天

想起當。年柳門慘案,正是因為自己帶去的那方玉璽,盧雲心頭好似被刺了一刀,暗道:「不行!我絕不能再讓此事發生!有我書齋在此!誰也不許殺人!」

當年柳昂天垮台時,盧雲神功未成,只能隨著韋子壯逃難,一路任人宰割。如今內外大成,若要保著瓊家幾口人逃命,自忖還能一博。正要飛奔離開,帥金藤忙道:「是啊,四當家方才找不到您,又見皇上調兵上山,便立刻著急了全體鎮國鐵衛,兵分兩路,一路包圍了北苑」

盧雲啊了一聲,看這北苑正是正統皇帝行駕所在,金凌霜怎敢擅自包圍顫聲道:「你們包圍了北苑這是要」帥金藤道:「四當家要咱們潛入祖師禪房,毀去那份奏章。」

盧雲心頭怦地一跳,忙道:「等等,莫非莫非皇上還沒看那份奏章」帥金藤低聲道:「這小人可不清楚,您得自己去問四當家。」

先前盧雲滿心自負,什么都不知道了,聽得此言,立時清醒了幾分,倘使皇帝還未見到字條,事情便有轉機,當下反覆踱步,勉力讓自己定下,道:「你你方才說兵分兩路,還一路去哪兒」帥金藤道:「這路盯的是華山的哨。」

盧雲愣住了:「華山你說。得是寧不凡的門人」帥金藤道:「正是他們。招度羅說他奉了三當家的口喻,要大伙兒盯著華山上下的一舉一動,不許走脫一個。」

盧雲大感意外,看這三當家便是瓊武川,想他自己都快被皇帝盯上了,怎還有余力去盯華山更何況華山本就是他的人,為何要另加提防盧雲心下起疑,低聲道:「這這路人馬是要抓誰嗎屬下不知道,小人去的是北苑一路,便沒仔細問。」

我百~萬\小!說齋

眼看局面有些詭異,皇帝是否看過了字條,無人可知,可兵馬圍山,卻又放在眼前,盧雲深深吸了口氣,道:「皇上調兵上山的事楊大人已經知道了吧」

帥金藤蹩眉道:「楊大人」喃我看喃自忖忖間,突然醒悟過來:「啊呀!您說的是您的替身啊,已經去了法堂,正在為世子們監考,倒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回八大世子立儲,共分文武二較,看來文較已然開始了。帥金藤低聲道:「大掌櫃,卑職現下要去哪兒是去北苑呢還是跟著您」盧雲沉吟半晌,道:「你該干什么,便去干什么,我若有什么事,自會過去找你。」帥金藤忙道:「好吧,那卑職先走一步。」走沒兩步,盧雲忽道:「等等。」帥金藤忙道:「大掌櫃還有吩咐」

這帥金藤忠心耿耿,始終為自己打算,可盧雲卻從未向他吐實,自己並非是那個「大掌櫃」,倘使他真為偷取奏章而喪命,卻要自己如何不自責想著想,盧雲不由又坐了下來,嘆了口氣,只在思忖應變之道。

眼前局面與柳門垮台前很是相似,一樣都是事起書齋突然,一樣都是自己招災惹禍,只是此刻情勢不比當年,看那時柳昂天孤立無援,如今京師是內外交迫,外有怒蒼圍城、內有立儲之爭,皇帝若選在此刻抄瓊家,內亂爆發,外患必至,這京城便很難守得住了。

天色全黑,風雪交加,看那黑漆漆的夜空里,飛過了點點白雪,這景象好生凄涼,卻又讓盧雲想起柳門覆亡的那一夜。他怔怔看了半晌,突然間想到了楊肅觀。

大難將臨,如今北京城里還能擋得下皇帝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盧雲嘆了口氣,只感焦頭爛額,心道:「算了,我還是先找到瓊芳吧,見到她,多少安心些。」也是心煩意亂,便取出靈智送來的紙折,想來只要找到老國丈,便能打聽到瓊芳的下落。

立儲在即,大臣們多已抵達殿前廣場,看國丈乃是正統朝的特品大員,想來定也在那兒,當下更不多想,收起紙折,看准了一條小徑,便朝殿前廣場奔去。

時在傍晚,天色卻已全黑,來到大雄寶殿一帶,卻又見大批兵馬,看旗號卻是「承天師」,盧雲不願與他們照面,便饒到殿我百~萬\小!說齋後,只是四下黑森森的,風雪又大,什么都瞧不清,正慢慢尋路間,忽見雪霧里散發出暈光,遠遠傳來說話聲:「列位世子,都是朝廷來日寄望所在」

盧雲心下一凜,暗道:「這這是法堂」適才聽帥金藤言道,這楊肅觀好似在為世子監考,看來便在此間了。

行近幾步,見到了一座房舍,四下通明,盧雲伏身掩近,來到房舍邊上,舉指刺破窗紙,先見了一座高壇,一名大臣滔滔不絕,正是當年同去西域的何大人。轉向壇邊,另坐了七八名大臣,自左數第五個,正是楊肅觀。

一見昔年同僚在此,盧雲立時拿出了「藏氣」的功夫,掩住聲息,心里也轉了主意,不再急於去尋國丈了。

經歷了十年,盧雲總算抓到了竅門,眼前兵馬圍寺、山雨欲來,他當務之急絕不是帶著瓊芳逃命,而是盯著楊肅觀,唯有明白他如何應變,自己書齋才能找到相應之道。

正想間,又聽屋里的何大人不絕說道:「正所謂望天下不與存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老夫觀諸世子之答卷,奇文共欣賞,此君子一樂也」

聽得世子已然交卷,盧雲便抬起眼來,只見法壇後方懸一道黃榜,大書「天之歷數在。爾躬」,想來便是本次文試的命題。盧雲雖說心煩意亂,可見了這道考題,還是暗暗頷首,心道:「這題目好,下了一番工夫。」

此番文試並非點狀元、舉進士,而是為國家立儲。這「天之歷樹在爾躬」,正是堯禪讓與舜的命辭,意思是國祚天命之傳承,皆在汝身。其後舜亦以此命禹,此題非但應景,尚能應人,考的正是將來儲君能否「允執其中」,讓國祚綿傳承下去。

眼看考題書齋甚佳,卻不知考聲作何感想轉看台下,共八位孩子,想來便是當今的「八王世子」了。自右數來第四位世子,身旁卻陪了個女人,正是「淑寧」。盧雲心道:「是了,這載儆受了傷,朝廷便特旨讓王妃陪著進場了。」

那何大人的話真多,看了半晌,始終沒完,聽他道:。「諸世子題卷,皆有一時之選,老夫將上呈御覽,待御批後,我與四位大學士將細細閱覽,詳加朱批」何大人說得口沫橫飛,台下世子卻多半沉默低頭,也不知是在聽訓、抑或是睡覺,轉看楊肅觀,卻也是閉目養神,盧雲便又朝屋內各方去看,赫然間,見了一名白衣女子,眼觀心、鼻觀心,端身凝坐,正是「銀川公主」。

盧雲大吃一驚,暗道:「這這公主也來了」急急去看屋內各角落,卻見屋腳處坐了一名白衣武士,衣領高翻,長發如銀,正是「帖木兒滅里」。

眼看滅里也來了,盧雲不由深深吸了口氣,轉看四周,卻沒見到太子親王,更不見伍定遠等重臣,依此看來,滅里也如公主一般,都是應楊肅觀之邀而來,否則誰也無法擅進試場。

我看看了半天,何大人卻還沒說完,盧雲身上都積了厚厚了層雪,還是沒個盡頭。正焦急間,總算聽道:「以上,此次文試順利圓滿,恭送諸世子下場。」

孩子們聽說放學了,有的飛躍起身、有的擦抹額汗,人人都離座了,卻還有個小胖子昏睡不醒,卻不知姓啥名誰。眼看世子們便要離去,卻聽一人道:「請世子稍待,下官有幾句話說。」

世子們見還有得羅嗦,有的嘆氣,有的哈欠,自也有急急回座、端正聽講的,至於那小胖子,卻還是呼嚕打盹,想來壓根兒沒醒。好容易世子都回座了,那老太監便道:「楊大人,您有什么話說,這便說吧。」

楊肅觀笑了笑,拱手道:「多謝房總管了。」聞得「總管」二字,盧雲不由微微一奇,便朝那老太監望去,心道:「這人便是當今東廠總管」景泰朝里,這東廠乃是一等一的要員,秉筆批紅、掌印宣旨,聲勢絕不在江充之下,到了正統朝廷,卻似矮了內閣一我看大截

眼看場面都靜了下來,楊肅觀卻甚周到,先朝同僚望了一眼,道:「陳大人,您可要先請」

看那老者坐在左首第二位,當是內閣的二輔,聽得問話,卻只呵呵笑道:「不了,老朽該說的,何大人都說了。還是讓你們年輕人吧。」楊肅觀點了點頭,又道:「馬兵部,您要先請么」盧雲凝視群臣,卻見了一名文員,四十來歲年紀,看他一腿伸得僵直,坐姿不便,想來便是那挨過形杖的「馬人傑」。只見他微微欠身,道:「還是楊大人先請吧。」

楊肅觀笑了笑,正要上台,卻聽何大人笑道:「唉唉唉,怎么跳過了牟俊逸啊你平日話最多我看,可有什么想說的啊」盧雲湊眼去看,卻又見了一名大臣,看他年紀不大,差不多四十五六,設席於楊肅觀鄰座,當是朝廷的第四輔,這人聽了何大人說話,卻是笑著搖頭:「不說了、不說了,一會兒武較要開始了,這么多話,不怕被人嫌嗎」

盧雲也聽過這「牟俊逸」,知道他過去是都察院的官兒,曾被江充綁至大院,灌下滿嘴精鹽,得了個外號叫「不怕咸」,意思是做官不怕嫌,用人不避賢,看他敢於沖撞江充,這會果然大受重用,成了當今中樞大重臣。

楊肅觀讓人譏諷了一頓,卻是置若恍聞,眼看無人與他爭搶,便取來了一些物事,卻是筆墨紙硯,另有一道卷軸,步上了法壇。何大人呵呵笑道:「楊大人用心啊,連道具也備上啦。」

楊肅觀微小道:「我百~萬\小!說齋下官口才笨得緊,不帶點家生,上不了台盤。」說著凝望台下,道:「諸世子,諸大人,下官今日斗膽,想借這文試的機會,與各位說點故事,不知可好」

房總管咳嗽道:「楊大人,都申牌末了,一會武較便要開始了,這開場白便省了吧。」

楊肅觀道:「也好,那我就省了這些閑話吧,今日在場有一位貴賓,便是方今帖木兒汗國的國後,下官此番所說的故事,與她有關。」話聲一畢,全場上下一齊轉頭,全數望向了銀川,一時人人俯首貼耳,竊竊私語,想來先前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銀川天生坤後之儀,聞得楊肅觀說話,便只微微。頷首,向在場諸人示意。那小胖子打了個哈欠,總算睡醒了,猛一見到銀川,突然驚喊道:「神仙姐姐!」奔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正哭鬧間,卻那老太監又了出來,尖聲道:「川王世子,請即刻回座。」

小胖子哭叫不依,還是讓老太監押了回去,吵鬧不休。那楊肅觀也將手中卷軸展了開來,懸於黃榜之下,卻是一面巨大地理圖,滿是彎彎曲曲的文字,牟俊我看逸笑道:「楊大人,這是回回文哪,您今夜不是要教授回語吧」楊肅觀微笑道:「也算是吧,敢問在座,可知這是哪一國的地理圖」

何大人道:「是蒙古。」陳二輔道:「是女真。」卻聽一聲咳嗽,馬人傑欠了欠身,道:「此乃帖木兒汗國前身,花剌子模的古地圖。」楊肅觀拱手致意,道:「馬大人淵博,下官佩服。」

盧雲心道:「這馬人傑還真是個人才,怎么景泰朝沒見他出來為官」

台下一片靜默,世子們有的專心聆聽,有的把玩手上玉佩,又聽楊肅觀道:「諸位世子之中,哪位知道花刺子模的歷史」問了幾聲,卻是無人應答,何大人便道:「載碁」了,楊肅觀微笑道:「魯王世子若是知道,便請說吧。」

那魯王世子站起身來,只見他身形高大,鼻毛外露,好似快長胡子了,哪里像十歲小孩一時候嚅嚅嚙嚙:「這這花剌子模,名字有辣,這子模呢,孔子的學生有子路、子夏、子游看這番邦有個子模,所以一定是聖人之邦!」滿場寂靜,無人作聲,聽得房總管冷冷譏諷道:「世子學問淵博啊。」

「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拍手笑道:「沒錯!正是學問淵博!楊大人,載碁說得不錯吧」

看何大人一定收過魯王什么好處,這才處處為這「載碁」吹捧,楊肅觀笑道:「說得確實好,這花刺子模確是聖人之邦,此國便在我朝以西、波斯以東,帖木兒汗國創建之前,此國乃是西域第一大國。」說著問向屋角一人:「滅里將軍,下官所言,可有謬處」

滅里坐在屋後最末一位,一聽問話,起身便道:「西域國情,盡在楊大人的掌中,末將十分佩服。」看滅里言語恭敬,那銀川也是安安靜靜的坐著,不見分毫驚惶之色,想來楊肅觀今夜設邀,必有什么深意,盧雲便也靜下心來,等著看楊肅觀出招。

眼看滅里回座了,楊肅觀又道:「多謝將軍謬贊了,這花剌子模遠在西天,本與我中原無涉,可為著一個人,卻又與我中原唇齒相關,是以下官要藉這個題目,談些軍國決斷、國祚與亡書齋之事。還請世子們不吝指教。」

良久良久,世子們都是無人回話,有的猛打哈欠,有的趴在桌上,好似不甚耐煩,牟俊逸笑道:「楊大人,快批紅吧,這花刺子模和咱們到底有啥干系你就直說吧,世子們都快睡著啦。」

楊肅觀微笑道:「這還是得請他們說。諸世子,咱們與花剌子模有何干系你們可知道」那淑寧見表哥望著自己,便朝兒子耳邊說話,那載儆昏昏沉沉,聽了幾句,便迷迷糊糊地起身,大聲道:「花剌子模是中原的友邦!咱們天朝產的絲綢,都得從它那兒走。」

載儆打架帶幫手,靠著母親作弊,這便答了一題。楊肅觀道:「徐王世子答得好,還有哪位要說」問了幾聲,突聽一人道:「載允有本。」眾人凝目去看,這孩子卻是目光炯炯,臂膀上別了塊小小的麻布,不甚起眼。盧雲心下一凜,暗道:「這是徽王的兒子」

那載允遭逢父喪,只是朝廷內憂外患,便壓住了徽王的死訊,這孩子自也不能披重孝,書齋只能草草別了塊粗麻,聊表哀戚。只見他立在堂中,朗聲道:「回楊大人的題,這花剌子模雖與中原無甚往來,卻因著一個共同的死敵,與我朝便成了唇寒齒亡之勢。」

何大人笑道:「世子啊,這老夫可不懂了,這遠在千里的地方,風馬牛不相及,哪來什么的共同死敵啊書齋」正要譏諷幾句,馬人傑卻甚好心,當即附耳提醒:「何大人,蒙古是誰開始西征的」何大人啊了一聲,驚道:「是是成吉思汗」

眾人心下全明白了,這花刺子模與中國一般,都曾受過蒙古鐵蹄的蹂躪。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多少猜到楊肅觀的用意了書齋,果見他微微一笑,道:「世子知我心也,這便請坐吧。」

這載允甚是知書達禮,向眾大臣鞠了躬,這才坐了下來,又聽楊肅觀道:「成吉思汗,在座當是久仰了,此人是蒙古第一代開國大帝,兵威之廣,凡我中華、高麗、安南、西域,莫不亡於其手,滅國數十,殺人達百萬以上。。我今日要說的故事,就是他與花剌子模之間的大戰。」

說著手指小胖子,道:「川王世子,請你起身。」那小胖子不知何許人,老是盯著銀川,聽得此言,便茫然站起,道:「干什么啊」

楊肅觀行下台來,站到那孩子身旁,道:「成吉思汗殺人極多,我現下舉個例子,他俘虜塔塔兒部時,一邊宣稱要受降他們,一邊秘密下達車軸斬令這車軸呢,差不多就是載志這么高吧。」把手放到小胖子的肩上,當作書齋了尺標,道:「凡塔塔兒部中,只要高於此輪者以上的男子,都得死。」全場聞言變色,那房總觀也不禁尖叫一聲:「這這還有人性嗎」

看這載志身形矮小,在場都比他來得高,聽得這等大屠殺,眾世子都有不安之意。那載志也是嚇得颼颼發抖,舉手自指:「那那我呢也要殺嗎」楊肅觀道:「你和車軸一般高矮,可以活命,不過他們會將你充為奴隸。」載志茫然道:「奴隸那那要干很多活嗎」

楊肅觀道:「當然。生殺之權,從此任憑人意。」載志低聲道:「那那男的都死了,女人呢」楊肅觀道:「你的母親、你的姐妹,乃至於舉族上下之女子,全數都得領受蒙古男人的強暴,從此替他們繁衍種姓。」

「放肆!」載允伸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厲聲道:「我若生於當時,願帶頭請纓,力戰至死!」一旁載碁、載懹也大聲呼應:「我也我看要戰!」、「我也要!」眾世子同仇敵愾,莫不嚷嚷了起來,那淑寧忙附耳去喊兒子:「快說話啊!說你也要打仗。」載儆醒來了,昏昏沉沉間,便大喊道:「打!打!拼命打!」打了半晌,忽然一臉茫然,忙問母妃道:「要打誰啊」

一片吵嚷中,楊肅觀伸手制止了,道:「世子們不必急噪,成吉思汗不必你來招惹,他便要自己來了。我們今夜談的花刺子模,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全場都靜了下來,楊肅觀環顧堂下,又道:「大金宣宗年間,相傳成吉思汗派遣一商隊,前往花剌子模通商,並攜帶國書,欲結兩家之好,其後這支隊伍被花剌子模逮捕,將使者盡數處死。相傳成吉思汗聞訊,曾奔於高山,號泣達三日三夜之久,從此決定開拔西征,進犯西域。」

陳二輔道:「楊大人,這花剌子模霎蒙古商隊,乃是自取其禍,你用進犯這兩個字,好似對成吉思汗不公平吧」楊肅觀淡淡地道:「陳大人,成吉思汗何許人也此人曾殺害自己的義父、義兄、甚至以弓箭射殺自己的幼弟,只為爭奪一條魚。您想他對待摯親,尚且如此,這般冷血無情之徒,真會在乎商隊的區區幾條人命么」

在場心下雪亮,都知道這是個藉口,成吉思汗壓根不在乎什么商隊,他只要找個理由,遂其征服。想到塔塔兒部的前例,載志不由害怕啼哭:「那那花剌子模的百姓要怎么辦」

楊肅觀道:「他們還有個寄望,那是一位厲害的大將。」眾孩童大小喜道:「他是誰」

楊肅觀微微一笑,轉望台下,滅里明白他的心思,便點了點頭,道:「楊大人所言的名將,當是後來花剌子模的一代聖君,扎蘭丁。」

孩童們呼吸加快,隱隱感到興奮,都覺得花剌子模的百姓有救了。

我百~萬\小!說齋一片寂靜間,只見楊肅觀負手書齋踱步,淡淡說道:「這位扎蘭丁他的才干之高,放眼當時西域,無人可出其名,乃是百年一出的豪傑。可此人又何其不幸,竟與成吉思汗生於同時,然而無論幸或不幸,當時全花剌子模的生死興亡,全都落在他的肩上了。」

「金我看宜宗興定三年」楊肅觀停下腳來,手指地理圖,道:「成吉思汗親率六十萬鐵騎,藉口花剌子模殺其商隊,。開拔西征,相傳他的軍馬撲天蓋地,寬達千里,長達三十里,大我看軍抵達阿姆河畔時,花剌子模朝野震動,人人心里都明白,此戰若敗,則舉國之男子,都將為刀下之亡魂,舉國之女子,都將倫為蒙古兵卒蹂躪泄欲之玩物。亡國滅種之禍,便在眼前」

啪啪兩聲,把手一拍,朗聲道:「諸世子!設若你是扎蘭丁!你將如何救亡圖存」

大哉此間,全場都靜了下來,連那載志也呆若木雞,想來是被這情勢嚇壞了。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道:「看來這回文試,楊肅觀是真心要挑一位儲君了。」

楊肅觀用心良苦,已然設下了一道難題,馬人傑、牟俊逸也都沒說話了,轉看銀川公主,仍是一動不動,至於滅里,卻已低頭沉思,想來也在思索當時局勢。

一片寂靜間,忽聽那房總管道:「楊大人,難道我百~萬\小!說齋當時花剌子模只有主戰一派,沒有主和之人嗎」聽得呸的一聲,那載碁罵道:「都打到家門口了,還有人敢主和我要是皇帝,立時把他烹成一鍋粥!」聞此紂王暴行,房總管嚇得面如土色,何大人笑道:「房萬年啊,這說來是你的不是了,平白無故的,干啥要求和啊」忽聽一人道:「要是打不過呢那要不要求和」

盧雲心下一凜,凝目來看,卻見席間坐了一名孩童,面色蠟黃,體形瘦弱,身上朝袍居然還打著補丁。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壽春王有何高見」

在場「徽王徐。豐魯」,加上個小胖子,莫不是世子,卻居然有位王爺那孩童低頭站起,細聲道:「回楊大人的話,樉德若在當時,蒙此國難,必力排眾議,力主求和。」

楊肅觀道:「為何如此」那孩童低聲道:「成吉思汗,向有戰神之稱。花刺子模不打則而,要打便得打贏他們,否。則百姓必受大屠殺。依樉德之見,既然此戰必敗,不如先忍辱求和,若只想逞一時之快,只怕連日後復興的機會也沒有了。」

牟俊逸笑道:「壽香王,你這話怎么聽著聽,卻像是某人在我百~萬\小!說齋論西郊戰局的調子啊」那孩童微微咳嗽,便朝馬人傑看去,盧雲心下一醒,已知這孩子是馬人傑的徒弟,想來他是要借這孩子的口,明論花刺子模,實則暗指西郊戰局。

又聽楊肅觀道:「那照壽香王的意思,花刺子模這一戰,是不能打了」

樉德道:「兵者不詳之器,聖人不得以而用之。樉德雖享王爵,卻也略知百姓之苦,大戰將起,征兵令一下,百姓已是流離失所,若還是打個大敗仗,卻要置萬民於何地是以樉德若在其位,當此戰神來襲,絕不敢搦其鋒芒。只能先留一口氣,等蓄積國力自之後,方能與之較量。

看這樉德確實聰明,小小年紀便能出口成章,宛然便是個小聖君,連銀川公主也凝視這孩子,想來樉德之言,已然深深打動了她。

眼看太子人選呼之欲出了,忽聽一人道:「楊大人,載允有話想說。」

楊肅觀道:「法堂上暢所欲言,世子不必客氣。」載允道:「我曾聽先父提及,成吉思汗西征前,早已打。算要攻破花刺子模,將他們的百姓全數殺光。試想兵馬都到了城下,豈容敵人搖尾乞憐要想乞和,無異於緣我看木求魚。」楊肅觀道:「那照世子之見,該怎么做」

載允咬牙道:「生!亦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今日天下大局,若想救亡圖存,須得背水一戰!若想滅我國土、蹂躪吾母吾姐,先得取我大漢男兒之首級!」說著說,一拳便捶上了桌,厲聲道:「你要戰!便作戰!」這話說得慷慨激昂,真有「秦皇漢武」之志,眾大臣莫不暗自心驚,載志則是叫起好來了:「載允哥好棒!娃娃這皇帝就讓你當啦!」

載允主戰,樉德主和,一片沉寂間,人人都沒說話了。忽聽楊肅觀道:「滅里將軍,花剌子模開戰後,勝負如何」滅里道:「回楊大人的話。蒙古大軍渡過阿姆河後,勢如破竹,攻破玉龍桀赤後,更屠殺了百萬婦孺,其狀慘不忍睹。」楊肅觀道:「這么說來,他們亡國了」

滅里道:「非但亡國,尚且滅種。成吉思汗擄掠後妃,當著她們的面斬殺她們的幼兒,王子們首級剛斬,便又將他們的母親盡數強奸。」

聽得此言,世子們或發抖、或啜泣,載允便仰起頭來,嚎啕大哭。楊肅觀道:「依將軍看來,若是花剌子模開城投降呢我看可減多少死傷」滅里道:「開不開城,並無不同。成吉思汗乃天下第一無信之人。西征時他曾誘騙一支守軍開城,入城後又殺光了全城百姓。」

牟俊逸聽著聽,忽地笑了起來:「楊大人啊,這和也是死,戰也是死,您老人家若在當時,可要怎么應變啊」楊肅觀道:「我都無所謂。」眾大臣愣住了:「無所謂」

楊肅觀轉望台下,道:「唐王世子,。你怎么說」眾人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卻見一個孩子,手拿小算盤,正自撥弄為戲,聽了說話,也是不知不覺。房總管咳嗽一聲,道:「載昊、載昊,楊肅觀大人和你說話哪。」叫了兩聲,那世子方才驚覺過來,忙道:「是是叫我嗎」

楊肅觀微笑道:「是,下官想請教世子,這花剌子模與蒙古的大戰,你主和還是主戰我百~萬\小!說齋」那世子低聲道:「這我不知道啊」楊肅觀微笑道:「是和是戰,人人都得選。我看你也不例外。」那世子低聲道:「那那好吧,我得用算盤打一打」

眾人笑了起來:「是和是戰,也能用算盤打」那載昊看來很是膽小,怯怯地道:「楊大人,青您告訴載昊,蒙古兵有多書齋少人」楊肅觀道:「號稱六十萬,實則三十萬。」載昊撥了撥算盤,又道:「那花剌子模有多少兵馬」楊肅觀道:「少說四十萬,實則五十萬。」

看這載昊手持算盤,好似是個小小的「大掌櫃」,撥了撥算珠,喜道:「這是一倍半!那我主打!」載允冷笑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大戰一開,每每以少勝多,還能這般算法么」

載昊聽得斥責,立時低頭不語,楊肅觀溫言道:「不怕,我也喜歡打算盤,跟我說吧,你是不是精於珠算」那載昊很是高興,拼命點頭:「是啊,我最能打算盤了,我父王生意做得多,每天都讓我撥算珠呢,只可惜只可惜」楊肅觀微笑道:「可惜什么」

載昊嘆了口氣:「只可惜要當皇帝的人,不能只會撥算盤。」。楊肅觀微笑道:「說得很好啊,那他該會什么」載昊道:「他該明仁義、布禮樂、知人心。」盧雲聽在耳里,心下大悅,那陳二輔、房總觀也是頻頻喝彩,淑寧卻是低哼一聲,罵道:「銅臭!」

「銅臭」二字一說,盧雲心下一醒,已知這「唐王」必是家財億萬之人,想來生意做得極大,八成還做到幾位大臣家里去了。楊肅觀卻是不以為意,含笑道:「唐王所言不錯,書齋治理天下,正在於明仁義、知忍心,只不知唐王如此賢能,可曾吧仁義之術傳給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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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昊低聲道:「這這很難學啊,只要是算盤能打出來的,我都會,可這仁義心看不見,摸不著,載昊就沒辦法了。」這話一說,人人都感莞爾,何大人哈哈笑道:「世子啊!我看你還是別想當太子啦,趕緊去戶部做度支吧,老夫第一個薦保你。」

載昊臉紅耳赤,不敢應答,楊肅觀微笑道:「世子,請恕下官直言,你的算盤沒學到家。」

載昊茫然道:「是嗎」楊肅觀道:「是。在我看來,天下一切萬物,都可以用算盤撥出來。撥不出,是你沒學好。」載昊疼是驚訝了:「那那個仁義、人心,也可以用算盤算出來嗎」

楊肅觀含笑道:「當然了,我這一生,都在做這件事。」這話一說,盧雲自是大大的不以為然,馬人傑也是咳嗽連連,牟俊逸笑道:「楊大人,人算不如天算啊,那照您的意思,這花剌子模該和該戰,也能用算盤打了」

楊肅觀道:「我說過了。,天下一切大事,都得先用算盤打一打,方明虛實。」

牟俊逸笑道:「怎么打法拿算盤砸人」正要哈哈大笑,卻聽楊肅觀道:「牟大人,這和戰之間,本是一體之兩面。蒙古所欲謀我者,不過食糧、美女、金帛三者,我若殺美女、焚金帛、毀食糧,試問蒙古跋涉萬里,所為何來死傷數十萬將士,得空城一座,無功而返,我看成吉思汗怕連自己的位子斗保不住了,敢問開戰之前,他這算盤撥還是不撥」

聽得楊肅觀要堅壁清野,眾人都啞口無言了。何大人干笑道:「楊大人,這成吉思汗還沒來,你自己就燒房子了這可不大好吧」牟俊逸也道:「正是如此,你別顧左右而言它,楊大人,敵人都打到了城下,到底是和是戰,你只能選一邊。」

牟俊逸把話挑明了,今日局勢,楊肅觀究竟主戰主和,他必須選。良久良久,何大人咳嗽一聲,道:「楊五輔,快說吧,內閣還等著聽你的高見。」

何大人畢竟是當朝宰輔,非同小可,此話一說,楊肅觀欠身便道:「回閣老的話,下官以為,和戰必須並用。若無求戰之新,便無求和可能。若無謀和之心,則戰端一起,終將必敗。」說著望向了那個「慡德」,道:「壽春王,您是馬人傑的得意門生,您說這話是么」那慡德甚是聰明,忙道:「楊大人教誨的是。求和一事,須得兩家有心,否則單若一相情願,必然貽誤戰機。」

楊肅觀此話一說,又是戰、又是和,看似什么都沒說,可盧雲卻已聽出了弦外之音,已知他有意以戰逼和,可秦仲海豈是善男信女,倘若也抱同此心,兩邊把算盤一打,恐怕便打出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了。

一片沉默間,忽聽一名孩童道:「楊大人!有件事載懹不懂!想向您請教!」牟俊逸笑道:「豐王世子有話說了。」一名孩童站起,雙眼炯炯,呼吸沉緩,這孩子竟是身懷內力,何大人干笑道:「載懹,聽說你練成了武當的松鶴心經,武功很了得啊。」

那孩童忙道:「不敢,在座兄長都是各派師傅的高徒,載懹萬萬不是兄長們的敵手。」牟俊逸笑道:「做人也別太謙了。來來來,你有什么高見,這便說吧,牟叔叔替你撐腰。」

這載懹正是「豐王世子」,拜了武當元易道長為師,看來武功真是冠於全場。聽他朗聲道:「載懹無知,方才聽楊大人說,這花剌子模有五十萬兵,人數比蒙古還多,可雙方決戰,卻怎會打不贏了呢這不是很奇怪嗎」世子們都看到了要緊處,紛紛嚷了起來:「是啊!明明人多,怎么會打不贏呢沒道理啊!」

楊肅觀道:「滅里將軍,你看花剌子模此戰為何而敗」滅里我百~萬\小!說齋道:「其一,陣法有誤。當時花刺子模君主摩訶末怯懦,成吉思汗兵臨城下,他非但躲於阿姆河之後,甚且將兵力分散於各城池,故而讓成吉思汗從容渡河、各個擊破。」

楊肅觀道:「其二呢」滅里道:「摩訶末大敗之後,不思圍剿反制,反而向西逃竄,直至嚇死在里海為止。至他死後,扎蘭丁方才向蒙古反擊,可惜那時手下兵馬僅剩數萬人了。」

眾人痛心扼腕,無不暗罵昏君誤國,楊肅觀又道:「那若是一開始便由扎蘭丁統帥,他將如何我百~萬\小!說齋迎戰蒙古大軍」滅里道:「依史書所載,扎蘭丁主力決戰,誓將舉國一切兵力,渡阿姆河,與成吉思汗決一死戰。」載允、載碁紛紛喝彩,大聲道:「正該如此!」

楊肅觀見兩個孩子振奮激昂,便道:「徽王世子,依你之見,這阿姆河也是該越過去的」載允大聲道:「回楊大人!這河當然該過!」楊肅觀道:「兵法有言,渡河未濟,擊其中流,你不想躲在阿姆河後,以逸待勞」

載允凜然道:「楊大人!蒙古軍疾如風火,來去神速,此乃我父親教誨,這阿姆河更是長達數百里,蒙古軍今日在東、明日在西,兵行如電,什么以逸待勞、什么截擊中流,遇上蒙古兵馬,都不過是書生之見罷了!」這載允是徽王爺之子,果然從小能知軍國,說得竟是頭頭是道。楊肅觀頷首道:「那越河之後呢若由你指揮,該當如何」

載允咬牙道:「項羽破釜沉舟,韓信背水一戰,皆是置死地而後生,此戰若起,載允將備妥遺書,以背水之勢,王見王,帥見帥,以五十萬對他的三十萬,尋敵死戰!」載碁大吼道:「說得好!載允!咱倆一齊去殺光他們!操他的種!滅他的國!」

房總管咳嗽道:「兩位世子,廟堂之上,凡那幾個不雅的字,都不可說。」

眾大臣聽著載允之言,雖說大膽,倒也不是不可行,想來當初若依扎蘭丁之見,花剌子模未必滅亡。良久良久,聽得載允道:「楊大人,你以為載允所言如何」楊肅觀微笑道:「你很好,不過該讓別人說了。」拍了拍手,道:「徐王世子,你的傷勢如何了可以說話了么」

那載儆早就醒了,只在那兒哈欠,一聽此言,忙道:「我我的頭還疼著。」淑寧也低聲道:「表哥,他都傷成這樣了,你你就別為難他了」牟俊逸笑道:「廟堂之上,表哥表妹相見歡,好親熱啊。」淑寧狠狠回瞪一眼,罵道:「小人!」

場面難看,只怕要吵架了。楊肅觀笑了笑,道:「也罷,今晚還有誰沒說過話」小胖子喊道:「載志還沒說!」楊肅觀笑道:「也好,川王世子是國丈薦保,必有高見。你說吧,你若是扎蘭丁,你要怎么打成吉思汗」小胖子咦了一聲,茫然道:「誰是扎蘭丁啊」

眾人都笑了出來,看這載允果敢好勝,像個秦皇,載碁暴劣粗直,像個紂王,沒想還多了個晉惠帝,楊肅觀又道:「來,康王世子勛毅,你整夜不發一語,是不是該說些什么了」

眾人一齊轉過頭去,望向一名孩子,想來便是這「康王世子」了。楊肅觀又道:「書齋勛毅,你是宗人府力薦的賢能之士,說你熟讀兵史,聰明過人,豈難道並無高見」

那孩子低頭默然,仍舊不發一語,只是看他膚色白皙,與載允、載志等人大不相同,倒與楊肅觀有三分神似,都有些王莽的影子。

良久良久,那勛毅道:「回楊大人的話,這阿。姆河渡是不渡,其實並無分別,照勛毅之見,此戰一樣必敗。」載允怒道:「無知小兒!你有何憑據敢說這話」

勛毅道:「敢問楊大人,蒙古興起之前,天下最強的鐵騎兵,由哪一國統屬」

楊肅觀本是監考官,沒想反讓人考了,當下微微一笑,當下微微一笑,便也答道:「據黃金史所載,世間第一精銳騎兵,便是大金國鐵騎。」勛毅又道:「那我再請教楊大人,設若將大金國鐵騎與花剌子模步兵相比,卻是誰強誰弱」楊肅觀道:「自古東強西弱。大金遠勝花剌子模。」

毅勛道:「這就是了,敢問野狐嶺之戰,女真夾擊蒙古,共用多少重甲騎兵」楊肅觀道:「號稱二十萬,實則不到十萬。」勛毅道:「是了,我這兒再請教楊大人,當初大金對蒙古,雙方以騎兵對騎書齋兵,以四十萬打十萬,敢問此戰之後,是誰勝了」

楊肅觀笑了笑,並未回話,盧雲、滅里等人卻是心知肚明,均知野狐嶺大戰,實為女真亡國的關鍵一役,此戰大金鐵騎以數倍兵力包抄,卻落得死傷大半,從此天下再無一國可獨力對抗蒙古,舉世皆暴露於蒙古鬼卒的斬刀之下。依此看來。扎蘭丁即便率軍渡河,與蒙古徑行決戰,只怕亦難逃覆滅下場。

楊肅觀道:「那照康王世子看來,摩訶末躲於誠中,其實是條上策了」勛毅道:「蒙古騎兵最善野戰,以女真的六十萬重裝鐵騎,尚且不堪一擊,何況其他摩訶末不敢野戰,正是其高明之處,故而入城自保,堅守不出。說來這條計策並沒有錯。錯只是錯在他沒料到蒙古人已有大炮,可憐他的城牆不夠厚,只能在鐵木真的面前倒下了。」

全場聞言默然,均知上天不仁、必將亡花剌子模。無論扎蘭丁渡不渡河,蒙古的這柄屠刀仍將斬來,恐怕韓信、項羽復生,也保不住花剌子模的舉國婦孺。牟俊逸、馬人傑都嘆了一聲,想來也沒話說了,何大人低聲道:「楊大人,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也該」

「大家都坐著。」楊肅觀拿起茶杯,朝硯台里倒了倒水,道:「諸位,楊某留世子下來,要告訴他們,如何才能打贏這場仗。」何大人聞言一怔:「你是書齋說你能保住花剌子模」

楊肅觀低頭研墨,潤了潤筆,輕聲道:「豈但保住花剌子模楊某若生於西域當時,成吉思汗若敢來犯,我將亡他蒙古種姓,使其從此不復在。」

牟俊逸笑道:「楊大人別要空口說白話啊。你若有這般兵法本事,何不請伍定遠讓賢,由你楊肅觀上去」楊肅觀微笑道:「牟大人這是為難我了,楊某其實不懂兵法,也沒帶過兵。」

牟俊逸笑道:「那楊大人誇誇其詞,所為何來你憑什么與蒙古戰神相抗」楊肅觀提起白紙,拿著漿糊刷了刷,貼到牆上,隨即提起筆來,寫落了兩個字,大道:「憑這個。」

牆上多了兩個楷書,端正嚴謹,眾人凝目一看,齊聲道:「正道」相顧愕然間,只見楊肅觀放落書齋了筆,道:「諸君,何謂正道正道者,就是做對的事情。」

牟俊逸呆了片刻,實在忍俊不禁,終於捧腹大笑起來:「楊大人,你也配談正道了那天下婊子不都能給自己立牌坊啦,哈哈!你打算拿這個笑我百~萬\小!說齋死成吉思汗啊」

楊肅觀潤了潤筆,在「正」字之旁添了幾筆,見是個「文」字,卻成了一個「政」字。

眾人呆了呆,齊聲道:「政道!」楊肅觀放落了筆,頷首道「這個政道,就是楊某畢生的道統。亦是滅蒙古、擊戰神,抗擊世間一切外力的必勝之道。」銀川公主原本默默無言,此時忽然抬起頭來,輕輕地道:「楊大人,何謂政道」

我看楊肅觀環顧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這個政道,其實也就是正道,然諸位可曾想過,古人造這個政字之時」手指提起,定向牆上那個「政」字,道:「為何要多加一個文字邊」

牟俊逸冷笑道:「拿我看著正字作文章啦。」楊肅觀微笑道:「說得好。正道者,所行皆為對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對的事。這個言字呢,便是讓你打從心里相信,我所作所為的這一切」行下台來,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的手,靜靜地道:「都是對的事情。」

牟俊逸哼了一聲,別開頭去,這回卻也沒再譏嘲了。一旁何大人干笑道:「。楊大人,你靠著這個政道,便能挽救花剌子模嗎」楊肅觀道:「這個自然。打一開始,花剌子模就用不了扎蘭丁,甚且也用不了摩訶末,哪怕再多的賢臣勇將,也無法挽救當時危亡。說來世間能救花剌子模我看的,也只有這個政道。」眾人愕然道:「為何如此」

楊肅觀伸出手來,指了指那個「政」字,道:「諸世子,欲知一國之興衰,必先觀何處」載昊道:「必先觀錢糧。」樉德道:「必先觀百姓。」載允道:「必先觀軍馬。」小胖子狂喊道:「必先看神仙姐姐漂不漂亮!」

楊肅觀道:「勛毅有大才,你說吧,欲知一國之興亡,必先觀何處」那勛毅道:「觀一物,必先觀其內。」楊肅觀道:「何為一國之內」勛毅道:「為百姓。」楊肅觀道:「何為百姓之內」勛毅道:「為法制風氣。」楊肅觀道:「很好,那法制風氣之內呢」

勛毅沉吟不語,馬人傑便道:「天下之風氣,必起於天子。」楊肅觀道:「是了,那天子之內呢還有什么」牟俊逸冷笑道:「私心。」楊肅觀哈哈笑道:「俊逸兄大材。天子之內有私心。可牟大人怎么不說說,天子的私心都藏於何處」

牟俊逸咳我看嗽幾聲,並不回話,楊肅觀笑道:「難得世子都在這兒,牟大人不說,那楊某說。這帝王私心之所在,便在後宮。那兒有他最心愛的人,故而在他心中的份量,足與天下等值。」

這話已然影射時政,自是誰也沒接口。良久良久,忽聽馬人傑道:「若是皇帝並無所愛之人呢」楊肅觀道:「那他就不懂得愛任何人。他的私心會是古往今來、天下最重。」

楊肅觀笑了笑,望向了銀川公主,又朝諸大臣瞧了瞧,道:「所以楊某觀花剌子模之國政,第一件事不是看它的府庫存糧,也不是看它的百姓風氣,而是看摩訶末的後宮,看看他的私心何在,看看有誰可以分掉他的權。我百~萬\小!說齋」滅里啊了一聲:「你你說得是禿兒哈干太後!」

楊肅觀道:「就是她。扎蘭丁下野,是太後致之,摩訶末無能,是太後令之,然太後雖為弱女子,亦可能有英明之處,何以言為病灶其實這個病,不是病在她這個人,而是病在這件事,她抓了權,卻不肯擔責。她不擔責,卻又抓了權。故而有責者無權、有權者無責,做錯事不知痛,便如行屍走肉,故曰花剌子模已死。」

牟俊逸冷笑一聲:「楊大人,你想治痼疾,蒙古大軍卻已在城外,這遠水救不了近火,你若是扎蘭丁,你要如何應付」楊肅觀道:「我若是扎蘭丁,將自率國中三千美女,獻一切宮內金帛,俯爬我看匍匐,出城跪降,以求保存舉國之實力。」牟俊逸道:「若成吉思汗殺你呢」

楊肅觀道:「那便死吧,王子出城乞降,尚且被殺,。則舉國上下誰敢再言降王親貴族一旦心不存僥幸,勢將萬眾一心,起而抗之。成吉思汗若不死於西域,是為僥幸。我見國家保存、百姓俱在,雖死猶生矣。」

馬人傑道:「若成吉思汗放你生路,可不久又來需索,你將如何應付」楊肅觀道:「我若能逃過死劫,入城後便將政變。」眾人大驚道:「政變」楊肅觀道:「是,我將幽禁太後,罷黜可汗,盡霎舉國異心之人。三年之內,我將血洗蒙古,使全漠北聞吾之名,如嬰兒之聞猛虎,嚎啕悲泣於萬古,以昭天下之大信。」

聽得楊肅觀公然談論政變,何大人,房總管、諸大臣,人人面面相覷,深感此言之大逆悖亂,已臻於極。牟俊逸低聲冷笑:「楊大人,你你真想造反啦你」

楊肅觀淡淡地道:「有些事,我不單是說過,還已經做過。青你們牢牢記得,楊某的政道,所言必是對的事。」說我百~萬\小!說齋著朝八王世子欠身:「諸世子在上,臣甘冒天下之大不諱,直言上奏、句句肺腑實言,爾等若能謹記在心,則」說著說,便摘下了「政道」二字,露出後頭的黃榜,正是那七個大字:「天之歷數在爾躬。」

一片靜默間,楊肅觀收拾了東西,步下高台,隨即把殿門推了開來,但見狂風暴雪撲進殿里,楊肅觀微一仰首,便已邁步行了出去。

楊大人前腳一走,世子們跑的跑、玩的玩,有的哈欠連連,有的睡得打呼,更有小胖子偷看美女的。一片吵嚷間,銀川。霍地起身,便也尾隨而去,滅里急急追上,喊道:「殿下!等等!」

房總管苦笑幾聲,眼看楊肅觀走了,當下行到殿門,大喊道:「文較已畢!諸王親隨,入場接駕!」喊聲一出,殿外滿是叫喊:「載昊!考得好不好呀」、「載儆!父王來接你啦!」

堂上熱鬧吵雜,只見徐王、唐王親來探望,魯王、康王則由王妃到場,那峨嵋掌門松嚴也在人群中,看他個子高,望來極為顯眼,只在載允耳邊說話。

轉眼之間,諸世子走的走、散的散,已是一個不剩,眾大臣卻還坐在那兒,陳二輔苦笑道:「這楊大人非得語不驚人死不休這當口說這種話,真想把咱們幾我百~萬\小!說齋個都拖下水啦」何大人低聲道:「老夫先把話說清楚啦,今晚的事,誰都別望皇上那兒告狀,我可不想惹麻煩。」

牟俊逸罵道:「怕什么這小子料定咱們不敢告!我偏要告!」馬人傑嘆道書齋:「都別說了,走吧。」提起了拐杖,向地力撐,便也一拐一拐的離開。

大風雪之中,堂外慢慢站起了一人,抖落了滿身白雪,正是盧雲。他朝掌中呵了口暖氣,轉頭去看殿前廣場,那楊肅觀的身子已成了小小一個黑點,快要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