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客來閑聊客去眠(2 / 2)

英雄志 孫曉 9369 字 2021-02-24

聽得這對兄弟來歷甚奇,崔軒亮不覺有些入神了,忙道:「後來呢白璧瑜這么可憐,日後定很受寵了」不孤子搖頭道:「恰恰相反。世人愛美厭丑,本屬應然。那白璧暇靠著臉蛋俊美,打小人見人愛,無往不利。可白璧瑜卻倒霉了,每回隨家人出門,總給外人指指點點,說白家過去做私梟,為惡太多,子孫才給老天黥面刺字,落了個丑陋的報應,每回祖父聽了這些閑言閑語,定是氣得面色鐵青,回家後便狠狠地打白璧瑜一頓出氣。」

崔軒亮心下一酸,低聲道:「這孩子好可憐,定要自暴自棄了。」

不孤子道:「你可說對了。那時兩兄弟長到了五歲,白璧暇驕縱任性,壞得不像話,白璧瑜卻是郁郁寡歡,小小年紀,性子就變得古怪孤僻。母親心想不是辦法,於是稟明了公公,說想讓兩兄弟練武強身,就近把他倆送上了峨眉山。」眾人吃了一驚,道:「她為何要這般做難道不想把孩子留在身邊么」不孤子嘆道:「故鄉對於白家兄弟而言,是個最壞的地方。白璧暇太過受寵,而白璧瑜太過受虐,若想讓這對兄弟清清白白地長大,便得讓他們遠離家鄉,否則他瀝大之後,恐怕會一起淪為廢人。」

眾人聞言,駒贊嘆,均知這位白家主母眼光遠大,思慮周密,絕非那幫聒聒喋喋的三姑六婆可比。崔軒亮嘆道:「原來他倆是這樣投入峨眉的,那後來呢白璧瑜上山之後,處境可好些了吧」

不孤子搖頭道:「沒有。當年兩兄弟投入峨眉,雖都是世家之子,可哥哥自卑害怕,弟弟卻是靈秀聰穎,自然又是人見人愛了。那時長老們見這孩子長得好、嘴巴又甜、天生就是塊做官的好材料,便日日夜夜把他帶在身邊,悉心指導武功,後來更依著白家祖父的意思,替他延聘了三位夫子,教他讀書寫字,也好讓他來日投身科考。」

崔軒亮喃喃地道:「那……那白璧瑜呢長老們沒教他武功么」

不孤子道:「白璧瑜右手少了兩個指頭,天生無法握劍,長老們曉得這孩子沒用,便不想糟蹋氣力教他,可礙在白家主母的面上,卻也不好趕他下山,只好讓他在觀里住下;

。這孩子脾氣孤僻,長相又是……唉……反正給師兄弟們嘲笑了幾回,便打了起來,他一氣之下,便躲到後崖的山洞里,把自己藏了起來。任憑長老們說好說歹,他也不肯出來。」

眾人聽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代這孩子難過。崔軒亮紅了眼眶,低聲道:「那……那他媽媽聽說了以後,有沒上山找他」不孤子搖頭道:「他媽媽並不知道這些事。那時白家老太爺把消息遮掩了,否則媳婦聽說之後,定會去觀里尋找兒子,難免鬧得雞犬不寧。」崔軒亮低下頭去,輕聲道:「後來呢白璧瑜是怎么學成本領的」不孤子道:「真說起來,他的武功是弟弟教的。」

眾人啊了一聲,均感意外,不孤子道:「孿生之子,終究是血濃於水,這白璧暇小時候喜歡爭寵,最愛作弄哥哥。可來到了峨眉之後,親眼見到同門嘲笑欺侮自己的兄弟,這便激了他的兄弟之情。那時他見哥哥躲到了後崖洞里,不肯吃飯、也不肯出來,他便把自己的飯食留了一半下來,每天夜里悄悄爬上了山崖,帶去給哥哥吃。」

老陳插話道:「長老們知道這事么」不孤子道:「應該知道吧。孝兒半夜不睡覺,盡往後山爬,長老們豈能毫無知覺」說著便往七個徒弟瞧了一眼,只見點蒼小七雄擠眉弄眼,想來定也是一群夜貓子了。

不孤子又道:「那時白璧瑜住在山洞里,峨眉長老們管不動他,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順其自然了。之後幾個月里,白璧暇每日到了夜間,便會帶著飯菜去找哥哥。他為了討哥哥高興,每回學了什么新武功,定會在晚上轉告給白璧瑜,讓他陪著自己一起練。」

崔軒亮自己是獨子,從小沒有兄弟,此時聽得手足情深,心下自也感動。他嘆了口氣,道:「原來白璧瑜的武功是這么學來的。可他倆都是孝兒,一個瞎教、一個盲學,難道也練得成高深武功么」

不孤子道:「倘使他倆學的是咱們點蒼劍法,那當然是不成的。不過峨眉的武功很是不同,最最講究臨摹二字。弟子們練功時有條快捷方式,稱作對練。倘使一個演正、一個演奇,心意相通下,往往能舉一反三,深得本門招式的真華。」崔軒亮喃喃地道:「對練這……這又是什么法門了」不孤子道:「峨眉對練並不是尋常門派的比武演招。而是讓弟子對面打坐,雙手交握,以心交心,倘使兩人心境相通,往往可以在剎那間比上數十招,便如同真個比武較量一樣。」

聽得世上有這般便宜的練功法,崔軒亮自是滿心艷羨,想他崔家武功內外兼重,每日練功定得早午晚各打坐一次,每次坐足半個時辰。練膂力時更得背負八十斤重的沙袋,之後拳鋒抵地,上下概五百次,可說艱苦異常。卻沒想到世上還有這般輕巧的練功法門。他怔怔思索,正感嘆間,忽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他倆是孿生子,那對練時豈不大占便宜了」

不孤子道:「沒錯。白家兄弟都是聰明絕頂之人,白璧暇資質之高,那是不用說了。那白璧瑜樣子雖丑,其實也和弟弟一樣聰明,加上他倆是孿生子,天生心境可以相通。白璧瑜又是右手天殘,必須以左手使招,走的路子全然是奇。這對兄弟一旦走到了對練的路子上,那真可說是天造地設,沒人能比他倆練得更快。短短數月內,白璧暇的武功便已突飛猛進,白璧瑜也練出了興趣,每日每夜里,就是巴望著弟弟來教他武功。」

崔軒亮大喜道:「太好了,這白璧瑜可終於出頭了。」

不孤子道:「那時白璧暇的武功越練越快,不到一年內,便練成了本門的清音妙劍,出手時圓熟老辣,好似個成年人一般;

。練功時更是反應奇快,同門弟子與他對練,竟無一人能跟得上,只好讓師叔伯們親自陪他演功。長老們見他如此資質,莫不嘖嘖稱奇,都以為門里來了個百年罕見的奇才。」眾人贊嘆不已,自覺這對孿生子身世之奇,當真前所未見。崔軒亮又道:「後來呢他倆對練了多久」不孤子道:「一年。」

眾人愕然道:「一年為何這般短」不孤子道:「猜猜看,別老是讓我一人唱獨角戲,怪無趣的。」崔軒亮微微忖量,看這對孿生子對練武功,無往不利,卻不知為何驟然停止他稍一思索,登時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年以後,白璧暇便回故鄉去了。」不孤子笑道:「回故鄉干啥么」

點蒼小七雄捧腹大笑,盡情嘲弄。崔軒亮則是臉上一紅,說不上話了。一旁老陳便道:「這么看來,應是他倆練功一事給長老覺了,這才被迫中斷了,是么」

不孤子笑道:「這也是個沒見識的。這白璧瑜又不是咱們點蒼派去的奸細,長老們干啥要提防他」眾人心想不錯,卻也猜不出情由,霎時異口同聲來問:「道長別賣關子了,你快說吧,他倆為何不一起練功了」

不孤子見逗弄他們夠了,登時捋須含笑,正要說出實情,卻聽天絕僧笑了笑,插話道:「道長,這白璧暇可是跟不上哥哥了」

不孤子「嘿」地一笑,朝天絕僧指了指,道:「還是少林寺的有眼光啊,沒錯,這白璧暇之所以無法再與哥哥對練武功,正是因為他跟不上了。」

「跟不上了」眾人吃了一驚,忙道:「為什么」

不孤子道:「這對兄弟本是孿生,照理來說,資質該是一模一樣,可白璧瑜隱居山洞,整日里無所事事,一不必讀書考試,二也不必應酬同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所思都在一柄劍上。可白璧暇卻辛苦了,他每日起床後,要背誦詩詞,臨帖摹碑,午飯時還要跟著長老,陪同上山賓客應酬。你想他每日練武時間少得可憐,卻怎么追得上哥哥」

崔軒亮喃喃地道:「原來如此,那……那自此之後,兄弟倆就各練各的了」不孤子道:「那倒不是。只是其後的十多年里,兄弟倆便倒了過來,每回白璧暇去找哥哥,已不是去教他武功,而是要請他指點疑義。那時白璧瑜已學會了清音妙劍,見識已非泛泛,每回聽弟弟背出武功心法,便會花上幾天的時間細細思索,之後再解釋給弟弟聽。」崔軒亮滿心羨慕,嘆息道:「有兄長真好,做什么都有靠山。」點蒼小七雄聽了這話,頓時互瞄了一眼,一時間小的瞄大的、大的瞪小的,全數「哼」了一聲,閉上了眼。想來七兄弟平日恃強欺弱、啼哭告狀,盡是忙著相互陷害,靠山之說,只能夢里尋了。

不孤子又道:「靠著大哥幫忙,其後數年,白璧暇雖然俗務纏身,武學進境仍是神,門中弟子無一人能及。可相形之下,大哥的進展更是快得怕人。那時他求學若渴,弟弟每日里轉述的武功已滿足不了他,於是他便請弟弟幫忙,由他出面商借秘笈。」崔軒亮愕然道:「借秘笈長老們會答應么」不孤子道:「那時白璧暇是長老面前的大紅人,更是峨眉滿門寄望所在,一旦有心來借秘笈,長老們哪里會藏私自是慨然出借了。」崔軒亮喃喃地道:「這么說來,白璧瑜是無師自通了」

不孤子道:「沒錯。白璧瑜向武之心極為虔誠,峨眉全派無人能出其右。數年之間,他武功大進,竟已練成了金頂神劍,算來整整比弟弟快了五年以上。待得弟弟也學成這套劍法,他卻又走到了更高層,練成了峨眉至為艱難的燃燈古劍;

。十年之後,白璧暇終於考上了舉人,拋開俗務,總算能靜下心來習練燃燈古劍時,白璧瑜卻早已攀到了天頂上,完成峨眉自古以來的至高夢境:無劍之劍。」

眾人悚然一驚:「無劍」不孤子頷道:「無劍就是不用佩劍。父老相傳,這峨眉山雖以白眉劍聞名,實則山上最鋒銳的兵刃不是真物,而是以太虛氣馭使的無劍,傳聞白璧瑜現下已不再佩戴真劍,僅在身上懸掛一柄木劍。可江湖上的人遇上了他,卻沒人敢與他真刀真槍地硬碰硬,以免損毀自己的寶刀寶劍。」眾船夫駭然道:「這么厲害」

不孤子笑道:「其實這是傳聞,是否誇大其詞,誰也不知道。只是老道曾聽人提過,好像白璧瑜的太虛氣渾厚至極,出劍時灌注內力,劍氣沖霄,威不可當。倘使他真已練到這個境界,即便是高麗名士柳聚永的大武神王劍,怕也禁不起他的木劍一擊。」

武林中人最重刀劍,看適才白雲天手持「白眉劍」,雖說功力差了柳聚永一大截,卻因白眉劍鋒銳異常,竟能逼得「大武神王劍」退避走讓,足見武功兵刃若能搭配得宜,自是妙不可言。可話說回來,要是有個人能憑一柄木劍打遍天下,卻該是什么樣的境界一片寂靜間,王魁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不孤老賊,你聽過劍芒么」眾人愕然道:「劍芒那是什么」王魁解釋道:「我曾聽九華恩師提過,數百年前中原曾流傳一種古怪功夫,稱作劍芒,據說練到深處,可以內力激無形劍氣,使劍上生出耀眼芒光。只不知白璧瑜練的無劍之劍,可就是同一種武功么」

不孤子沉吟道:「這劍芒什么的,我也聽人提過,好像是西域流傳來的武學……每回都說得繪聲繪影、天花亂墜的,可真問起來,卻是誰也沒見過……」他沉吟許久,便問天絕僧道:「老弟,你們少林七十二絕藝中,可有近於劍芒的武功」

天絕僧搖頭道:「沒有。我少林共藏五套劍法,俱是真劍實物,未聞有修聚無形劍氣者。」不孤子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這白璧瑜的太虛氣是隔物傳勁的法子,這劍芒卻是修聚無形劍氣,兩者恐怕大異其趣……」崔軒亮納悶道:「那……那劍芒要是撞上峨眉的太虛氣,卻該是誰厲害些」眾高手嘀嘀咕咕,各抒己見,老陳對這些武學之事毫無興趣,便又打岔道:「道長,這白璧瑜現在何處可還在峨眉山上修行么」

不孤子道:「那倒沒有。他方才也在苦海上。」眾人嚇了一跳:「什么白璧瑜也出海來了」不孤子頷道:「沒錯。這回魏寬做壽,煙島上定是龍蛇混雜,怕來了不少隱居高手。白璧暇擔心自己一個人壓不住場面,便把哥哥請下山來了。不過白璧瑜嫌宣威艦上賓客太多,便改乘了另一艘宣恩艦。也碰巧他不在艦上,否則方才那個明國勛險些傷了他的表妹,白璧瑜若是在場,非得找他算帳不可。」

「表妹」眾人微微一奇,紛紛問道:「這又是誰啊」不孤子道:「白家這個表妹本姓張,是靖海督師的妻,少俠白雲天的親娘,人稱白夫人便是。」聽到此處,眾人眼前便浮起了中年美婦的秀氣面孔,不覺都「哦」了一聲。方知這女人與白家兄弟是中表之親,當是青梅竹馬、打小相識了。

想起那位「目重公子」,老陳不覺干笑兩聲,道:「明國勛……這人也很厲害的……白璧瑜打得過他么」不孤子嘿嘿一笑,道:「無劍之劍,豈同尋常你看這白璧瑜近年名氣越響亮,號稱川中第一高手,豈是易與之輩」老林頷道:「狗咬狗,一嘴毛,最好這兩條瘋狗打得同歸於盡,那不孤道長可就成了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了。」「汪汪汪,汪汪汪。」聽得師父要躍居西南第一,七條小瘋狗又冒了出來,汪汪吠叫尚嫌不足,居然抓起了小獅子,作勢來咬,當是想嘗嘗武林至尊的滋味了;

那「目重公子」明國勛武功高絕,眾人都曾親眼目睹。他出手既准且重,每回一招,必然震懾全場,無論那東瀛人、抑或是峨眉少俠白雲天、甚且是永樂老將崔風憲,人人都對他敬畏三分。再看此人背後還負了柄「神功震主」,一氮匣取刀,必以驚天動地之勢來攻。只是這白璧瑜練到了「無劍之劍」的境界,武功之高,當也不在話下。兩人若要在海上大戰,不免打得天地變色,恐怕連船都要給打沉了。

崔軒亮嘆了口氣,看這苦海里虎狼橫行,又是什么「明國勛」,又是什么「白璧暇」、「白璧瑜」,另還有個手持妖刀的「大內榮之介」,看這幫歹徒吃人不吐骨頭,自己這幾日定得加倍小心,否則要是不巧撞見了這批人,可不知要去哪兒找腦袋了。那老陳一旁想著,又問道:「道長,這白璧瑜武功既然這般厲害,為何不出來做官那不是比弟弟還了得么」不孤子哈哈笑道:「胡說,做官的講究體面。這白璧瑜右手天殘,加上面有胎斑,你要他怎么上朝面聖難不成想讓豬皇帝笑到斷氣么」

眾人情知如此,只得道:「那……那這幾十年來,他都在做什么」

不孤子道:「他一直躲著世人。」崔軒亮啊了一聲,道:「躲著世人他……他不是練成了厲害武功么為何還要躲躲藏藏」

不孤子道:「白璧瑜六歲來到峨眉,不及一月,便躲到後山里,過著離群索居的日子。期間父母也曾數度上山,專程來看兩個兒子。這白璧瑜每回一聽他們來了,便忙不迭地逃到深山里,避不見面。只托弟弟傳口信給媽媽,就說他和山上的白猿成了好友,一起去極樂天界游玩了,要她不必擔憂。白家主母聽了之後,自是傷心欲絕,便囑托了白璧暇,要他好好照顧哥哥。」

眾人啊了一聲,道:「那……那兄弟倆的爹爹呢難道都不傷心么」不孤子道:「這人天生的沒主見,一輩子都聽自己的父親使喚。那時他的心思全放在小兒子身上,只盼他早點藝成下山,趕緊弄個官兒當當,也好光耀門楣。哪還管白璧瑜的死活」眾人嘆了口氣,看這白璧瑜出身世家,此生卻宛如浮萍一般,漂流無寄,也難怪他會落落寡歡了。

不孤子又道:「其後十多年,兩兄弟一個隱居洞里,一個活躍山上,雖說日日相見,際遇卻有天壤之別,到得他倆二十四歲那年,白璧暇高中了舉人,白璧瑜也在同一年練成無劍,本想兄弟林離的時刻終於來到。可惜那年朝廷里沒有缺額,白璧暇只給派了個四川土司的流官,因嫌官小,辭謝不就,便留在峨眉專心練劍,就這樣,兄弟倆便多了兩年相聚的時光,直到白璧暇練成了燃燈古劍,上京去考武狀元為止。「

崔軒亮啊了一聲,看這白璧瑜一輩子孤單寂寞,弟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寄托。一旦兄弟林道揚鑣,他卻要如何自處忙道:「白璧暇終於走了那……那白璧瑜怎么辦」不孤子道:「那時白璧瑜還是住在打小長大的山洞里,他見弟弟藝成下山,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心生感傷之余,便也起了辭別之意。他感念一身劍法出於峨眉,臨行前便回到觀里,十八年來次拜會長老,便把自己這些年來如何從弟弟身上學武功、如何練成無劍之劍等事情,一一向長老們稟明。」崔軒亮大驚道:「那……那長老們沒有生氣么」

不孤子哧哧笑道:「氣個屁天上掉下一個絕世高手,白白送給峨眉派,這有啥好氣的這些峨眉長老天生都是勢利眼,一見這白璧瑜已然長大成人,武功更是高得離奇,當真是驚呆了,大喜之下,如何肯讓他離山,便死求活求,都要他留在山上做執事。」

崔軒亮喃喃地道:「執事那又是什么位子了」不孤子笑道:「還能是什么反正就是山上的保鏢唄;

。平日若有人上山尋仇,或是長老們要去殺什么仇家,執事們便得打先鋒,逞英雄,殺他個干干凈凈、血流成河。」崔軒亮干笑道:「原來是這樣的位子,那……那白璧瑜接下了嗎」不孤子笑道:「白璧瑜又不是傻子,憑他的武功,便是峨眉掌門也做得,何必委屈自己,干這污穢勾當他曉得長老們只想利用自己,實則毫無誠心,當下便一口回絕,推說自己習慣了一個人,干不了正事,便辭行下山,浪跡江湖。可他流浪不過幾年,卻又悄悄回到了峨眉,躲回了小時候的那個山洞里。」

眾船夫驚道:「他……他又隱居了」不孤子嘆道:「沒錯。據我猜想,白璧瑜之所以下山,也是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為了臉上的丑陋胎記,他走遍了天涯,卻還是沒有落腳之處。我猜他心灰意冷之余,便也不想強求了。這才回到了小時候熟悉的山洞,獨自在那兒過下去。」

崔軒亮心下一酸,低聲道:「那……那白璧暇呢他沒回去看哥哥嗎」不孤子嘆道:「白璧暇多忙啊。哥哥雲游的那幾年,他先中了武狀元,之後又把爹娘接到廄居住,又和自己的表妹成親,五年里買屋購仆、娶妻生子,忙得不可開交。五年過後,他為了一件細故,和幾個大內侍衛犯沖了,對方按著武林規矩,約了泰山派、大別派的硬手來京助拳,白璧暇大驚失色,這便想起了哥哥,於是急急寫信回去,要大哥上京援手。」

崔軒亮喃喃地道:「白璧瑜出手了么」不孤子道:「自己的孿生弟弟,豈能見死不救白璧瑜接了信,星夜便啟程出,其後白家兄弟聯手,打得大批高手丟盔棄甲,從此,白璧瑜的名氣響徹雲霄,人人都曉得白璧暇有個大哥,隱伏於峨眉山中,萬萬招惹不得。」眾人聽到此處,方知白璧瑜是如何成名的。便又道:「那打完架以後呢白璧暇沒請哥哥住下來」

不孤子笑道:「怎么沒有做大哥的一身本領,做弟弟怎不巴望他住在隔壁剛巧那時錦衣衛槍棒教頭出缺,白璧暇便找哥哥商量,說要薦保他做官,讓他在廄住下。可白璧瑜毫無動心之意,盤桓數日後,便悄悄回去了。白璧暇心里煩惱,也是怕哥哥一去不返,思來想去,這便想了條計策,把兒子送上了峨眉,讓他陪在伯父身邊。」

崔軒亮啊了一聲,道:「白雲天……他……他一直跟著伯父練功么」

不孤子頷道:「沒錯。白璧暇前腳一走,白雲天後腳就來,那時他只有五歲,卻給爹爹扔上了山,天幸這孩子機靈聰敏,能討人歡心,白璧瑜有了這個孩子陪伴,生活自也多彩多姿。其後逢年過節時,白夫人也會不辭勞苦,專程趕來峨眉與兒子團圓。直至此時,白璧瑜方才體會到天倫之樂的滋味。」崔軒亮嘆道:「難怪他這般心疼弟媳了。要是那明國勛真把白夫人打傷了,那白璧瑜定跟他沒完。」

不孤子笑道:「那還用得著說嗎為了保護弟弟一家,白璧瑜真是不辭勞苦。每回弟弟有了什么厲害仇家,抑或是官場上有了什么死對頭,定會找哥哥幫忙。有時白璧瑜聽事情臟得怕人,實在不願來沾,這時白璧暇便會遣出老婆,上山來找大伯泣訴。倘使哥哥還硬頸不從,他便借口家里有事,把兒子召回北京,直到做哥哥的答允為止。」崔軒亮哼道:「這白璧暇也太小心眼了,他們一家要真個遇險了,做哥哥的還會不救么何必這般逼他「

不孤子搖頭道:「小兄弟可沒見識了。官場中人事事提防,便算是對自己的孿生兄弟,也得多用點心眼,那才能讓他為己所用。若非如此,近年東廠勢力日大,老早便犯到他靖海督師的頭上啦。「

聽罷一席話,滿船嗟嘆聲,一慨於白璧暇的熱衷功名、心機算盡;二感於白璧瑜的消沉避世、迭遭擺布,可憐這對孿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同胎所生,命運卻是截然不同;

老林聽著聽著,忽道:「王大夫,這胎記可有法子除掉么」

眼見眾人轉頭望著自己,王魁便干笑了幾聲,道:「其實白璧瑜浪跡天下的那幾年,便曾到九華山找過我,打算請我除去他的胎記。」

眾人訝道:「原來他已經找過你了那……那你給他治了么」

王魁嘆道:「老朽曾經仔細看過他的面頰,知道這胎斑是天然所生,若要勉強去除,不論是刀刮還是葯蝕,怕都會遺下傷疤,反會讓他的外貌更加可怖。我不願出言欺瞞,便老實跟他說了,那時白璧瑜聽了我的話,可真是悲從中來,眼眶都紅了。」

白璧瑜一生受盡世人排擠,全是為了那張怪臉,倘使「鬼醫」也沒了法子,恐怕這輩子都沒救了。眾人嘆了口氣,不禁代他難過。正搖頭間,忽聽老陳啐了一記,罵道:「沒出息像我生得這般丑怪,一回還不是三兩銀,也沒給多收一文錢了,他卻是愁個屁啊」

眾人轟然大笑,連天絕僧也低下頭去,苦苦忍住笑。王魁陪著干笑幾聲,道:「人要臉、樹要大家各有打算,那是勉強不來的。總之那白璧瑜聽我說了實情,淚凝於眶,身上殺氣卻漸漸透出,老朽心知不妙,只得趕緊改口,說我這個鬼醫其實專治下半身,沒啥用處,若想把肚臍以上的病治好呢,便得上京去找袁神醫,他才有根治辦法。」

眾人聽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看這「袁神醫」、「王鬼醫」俱是醫道名流,誰知卻是整日亂踢皮球、彼此相互陷害,真不知伊於胡底了。

崔軒亮忙道:「後來呢袁神醫怎么說」王魁笑道:「想我這鬼醫都束手無策了,他神醫能管什么用他聽說瘟神給我騙上京去了,自是氣得七竅生煙,便連夜差人來了九華山,找我買了點東西。」眾人訝道:「什么東西啊」王魁自從懷里取出一張皮膜,便望臉上一罩,笑道:「這個。」

點蒼小七雄嚇了一跳,紛紛喊道:「僵屍」

九華門人多學多能,山上除醫道一項以外,尚有許多奇妙明,這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白璧瑜若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了。眾船夫苦笑幾聲,只聽老陳低聲來問:「道長,你看這白璧瑜為何去煙島可也是去給魏島主拜壽么」不孤子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反正白璧暇是來賜爵的,此番把兄長請來當幫手,准是沒安好心眼。我看魏島主還是得多加提防。別等人家殺到了門口,還不知死在誰手里。」

崔軒亮默默想著,忽又道:「道長,你先前和白夫人說話,好像說了兩句話,叫做什么御前……御前共什么宵的……」不孤子嘿嘿笑道:「御前共,老公不折腰。你說的是這個吧。」

崔軒亮忙道:「對對對,就是這兩句話,這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嘿嘿一笑,眼見七名徒弟滿面好奇,一個個小嘴張開,引頸期待,當下咳了一聲,道:「這兒孩童太多,咱們還是留點兒口德,改日再說吧。」

崔軒亮只有十七歲,其實也算個孝,一時間滿臉狐疑,只與點蒼小七雄面面相覷,都在猜測其中秘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