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2 / 2)

走過心靈那一端 未知 6119 字 2021-02-25

「今天去哪啦?」

「去盂縣。」

「g什么?」

沉默不語。

「說。」張鴻遠生氣了。

建誠咬牙切齒地說:「我想離開家,自己生活。」

天哪。張鴻遠驚呆了。

「可是,我想家。」建誠說。他是用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來,因為他知道,說出這句話來,父親一定會小瞧他,有傷張建誠的自尊哪。

張鴻遠笑了,悄悄的自己笑了,之後訓斥兒子一番,睡去了。

建誠終於應付了父親的訓斥,慶幸沒有受到責打。父親也沒有問他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他要自由,但他沒有說出自己心中這個最大的秘密。他守住了自己的秘密,這時只覺得身上軟柔無力,覺得一顆突然變得堅硬的心仿佛在浸出一滴一滴孤寂而冷凝的淚。

一個人,在自己的心中能夠擁有向往自由的秘密之時,便擁有了一顆變得廣闊的心了。一個人敢於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敢於接受虛榮心受到沖擊的羞辱的時候,便有了一顆堅硬的心。

建誠在第一次人生重大決策遭到失敗後,成熟了。

學校來了一位說普通話的知青。

她像七六年十二月七r發s的人造地球衛星一般,引起了全村人的關注。她叫童雲,二十一歲,一張豐潤可愛的蘋果般的臉蛋,大概是城里人吃的好發育快的緣故,她的身段豐滿,線條勻稱起伏流暢,胸部雖然沒有高豐追求過的戀人——蘇小欣那高挺豐美,但她的美麗卻勝過蘇小欣十倍,百倍,而且也把建英蓋了。

不過豐艷的童雲出現,既沒有引起建英嫉妒,也沒有給建英帶來不快,反而,建英和童雲一拍即合,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一九七八年不知不覺來到了。

天似乎還是以前的天,地依然是以前的地。有時一個偶然的念頭跳出來問,似乎有點什么改觀和變化?但這念頭在鄉村人的心目中,僅僅是一閃而過,一個極容易忽略的念頭罷了。平靜的生活下有一種不可阻擋的潛流會很快將這種念頭沖淡。

張偉祥又跟改潤打架了。

當然,他二人仍是按著以往的規律,先嘮叨,再吵架,後打架,最後是改潤尋死。這四部曲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隔一兩個月,這四部曲會准時出現一次,但改潤每一次都沒有死。

雖然改潤及其向往死,但死亡成了她生活的一種游戲,因而死亡對於她來說仿佛只是一個可求而不可得的東西。就像她要渴望生一個兒子,但卻一年又一年生下一串串讓她傷心但又無奈的丫頭片子一樣。當然,這個四部曲每重復一次,改潤都會傷痛欲絕地接受一次天大的冤屈,盡管如此,改潤的生活意志不但沒有垮掉,反而一天天像她那越來越豐壯的臀體一般更加堅強起來。

偉祥還是一如既往地與她制造著能哭會號的丫頭們。他在一邊責打改潤的同時,一邊與改潤頑強地向著給張家生一個可愛的兒子的偉大理想而孜孜追求。是的,正要她能著胎懷孕,那么任何人都無權阻止她生兒子的理想的實現。改潤堅信自己能生下兒子,因為她已成功地分娩下五個兒女了。五個女兒能生下來,生一個兒子的夢想不會實現不了。她是一位像健壯的母馬般能g的女人,每當晚上偉祥醉心地伏在她的豐軟的胸前時,快活的強烈的自豪感會不斷撩動起她那瘋狂的情欲。

她把痛苦和不幸盡情揚灑,而把自豪和歡欣卻埋得很深。

緊接著,北坡的根貓家又吵架了。根貓家和偉祥家以及大眼睛張小丑家,還有里頭溝的劉德祿家同是那種定期吵架的人家,他們幾家的吵架周期幾乎差不了多少。當然,秦花妮家也要經常吵架,但她家是家中辦事——辦紅、白、喜、喪、定親、分家之類的事情時才吵架,是另一種類型了。

根貓家吵架雖然也是男女之間爭吵,但卻不是夫妻之間,而是公媳吵架。公公與兒媳吵架,在農村是絕無僅有的現象。一般都是根貓的父親吉順老漢首先向兒媳雙魚宣戰,經過一陣單方攻擊之後,根貓媳婦被迫宣戰了——

「老不死的,過兩天你就要發一發神經病。這家人誰惹你啦?你要跟誰過不去……」

根貓媳婦一頓鋪天蓋地的責問和臭罵。吉順老漢坐不住了,從炕上跳下來,蹦到院里,跳腳大吼。

「跟你,你,你!你這個不爭氣的倒霉鬼。別人家的媳婦生兒能生女,生女也生兒。你就會生個妮片片子,我瞧著你就不地道,看見你就沒好氣。」

雙魚五年地里,生了三個女兒,沒生兒子。可是現在肚里正懷著孩子,人們都說,像個小子。雙魚理直氣壯地回敬道:「老沒油x的。不害羞的,等著吧,我生下了兒子你就成了孫子了。」

雙魚的話大大刺痛了吉順老漢,吉順老漢著了急,跑在窯頂上罵聲越大了,嗓子快要撕破了。

「氣煞你,你跳下來。跳是兒子,不跳是孫子。」雙魚越罵越不像話了。

吉順老漢的臉快要憋破了,所有的詞語一下都用光了,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來:「媳婦,我x你!」

完了,只要吉順老漢罵出這句話,一場戰爭也就結束了。吉順老漢不吼了,雙魚也不吭氣了,因為,這時的根貓氣暈過去了。於是,一家人,一齊奔到屋里,為根貓捶背,掐人中,灌生姜水。沒有生姜水就灌開水。農村人有個說法,只要變天,就要有人吵架。不錯,天是變了,仿佛一場大雪要來臨了,東北風像勒緊了的韁繩,緊綳綳地為一股強大而神秘的力量抽著。

野馬也,塵埃也。

在強烈的東北風的吹盪下,整個村子像一只瑟縮的小麻雀。

突變的氣候確實容易引起人們情緒的波動。從來是逆來順受的j四,突然間跟老婆黃杏g了一架,黃杏決沒有想到老漢會突然對她大發脾氣。

「老漢,你是不是要我死呀,我扎眼的你不行了,你要我死呀。」

黃杏在院里跳著一雙小腳號哭起來。

「死,死,你死。想死就死吧!」j四吼道。

j四的吼聲像天空的炸雷,擊在黃杏的心上。往常,j四也有發脾氣的時候,但是,只要黃杏跳腳大罵,以死威嚇,j四即使是雷霆之怒,也會煙消雲散。但這次卻大大出乎黃杏的常規思維。黃杏,一股氣不順,便暈了過去。

j四喊來了侄媳婦大煙筒,倆人將黃杏抬進窯里。好在農村人對氣暈過去的事兒見慣了,一不慌張,二不怯場。一個掐仁中,一個摩挲胸,不一會兒,黃杏又喘上氣來了。

晚上,黃杏一口飯也沒吃。j四特意將面片揪的又小又薄,把鹵湯炒得漂滿了香噴噴的蔥油花,但黃杏沒吃,j四只好將兩個人的飯全倒進自己的肚子里。

洋油燈閃著紅紅的焰兒,j四蹲在炕火旁一袋接一袋吸著老旱煙,男人們與煙的那個親熱勁兒到底是怎樣產生的?真讓天下女人羨慕不盡。

「老漢,」忽然,一直閉著眼睛的黃杏說道。「你,抱過鋪蓋來吧。」

黃杏的聲音不高,但j四聽得一清二楚,只見他的臉上閃出兩道亮光,兩串熱淚悄悄地淌過他那粗澀的坎坷不平的河床般的臉頰,落在地上,半個世紀了,這是黃杏第一次主動地呼喚j四睡在她的身邊。

次r清晨,黃杏躺在j四身邊死了,她的臉s平靜,比生前蒼白了許多。她雙手放在胸前,那雙細白的手,j四只摸過一次,那是她十歲與克智入d房那天。那天,他摸了她的手,她就再也沒讓他碰過。從那天起,他只要看到她那雙手就會有一種非常充實的滿足感,那手是他的心、肝,是他的命。

j四坐在黃杏身邊,仿佛木偶似的一動不動。他沒有碰一碰黃杏。他不,生前他沒有親過她一口,也沒有摟著她睡過一夜,更沒有暢暢快快地與她雲雨歡愛過一時半刻。沒有必要,j四對黃杏的全部愛情,在他第一次摸她的手的時候就成為永恆了,那已經是他與她的最高境界的愛情了,對於j四來說,他的全部愛情就這么多了,夠了,一生用不盡了。

而她死了。他也不去碰她,他是個趕騾子的粗人,有一個高大美艷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在他的身邊,在他的記憶中已經十分滿足了。他似乎不願在期盼什么,也不敢再期盼什么。他臟、他粗,他是個泥巴子男人。他不敢臟污了她。盡管他也知道,她嫁給他的時候就懷著別人的孩子,當然那孩子流產了,而且黃杏就是流產了那個孩子之後,才得了不能生育的病症。盡管他也知道,黃杏與別的男人有過來來往往,但他從來沒有粗暴地對待過她。他始終覺得她是生命之中一朵聖潔的花兒,珍愛她,保護她。她是他的驕傲和安慰。他害怕她從他的心中消失。今天,她死了。他明明知道死了,而他仍然像她活著的時候那樣,想著她。愛情是不會死去的,因為那是愛,真正的愛哪。一個人的身上能得到永恆的東西,不就是愛嗎?!

時間是永恆的,大地天空宇宙是永恆的,但那是屬於大家的,而只有愛是自己的,可以屬於一個人,真的。

張鴻遠踏著雪花來北院。一進家門,坐在黃杏身邊的j四放聲號了一大聲。那號聲就像大灰騾挨了痛打時發出的哀涼的嘶叫。

張鴻遠的眼中噙著淚,一聲沒吭,察看了察看四嬸的穿戴,便又轉身出了門。

張鴻遠沒想到四嬸會走到四叔的前面。身患絕症的四叔沒有死,而好端端的四嬸卻一夜之間悄然離開人世了。但是,j四沒有想到侄兒為什么一言未發,心事重重地就走了。

按照往常的慣例,黃杏死了,應該由黃杏的子女為大的,挨個兒叩頭通知家長們。但是,黃杏膝下無子無女,按照親族傳統由張鴻志頂門作過房兒子。張鴻遠不是弟弟親自叫來的,是由大煙筒告訴劉瑞芬,劉瑞芬又告知張鴻遠的,所以張鴻遠看罷四嬸又轉身走了。

張鴻遠有意避開與弟弟鴻志碰面,內心里卻是死死咬定一個理,要等著弟弟叫,要弟弟首先開口。

三年了,張鴻遠與弟弟如同陌路人。兄弟見了面裝著視若無睹。路上相逢,遠遠會相互避開,每一次相遇相逢,猶如過一次鬼門關,心提著,氣堵著,如同仇人似的。

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有什么過不去的溝溝坎坎呢?這個念頭撕扯著張鴻遠,多少個晚上轉展難寐。他多想有一個絕妙的辦法,能使兄弟和睦如初,可是,多少次相逢多少次相遇,也許彼此真誠地看一眼,也許彼此開口來一聲平平常常的問候,一切的一切,嫉恨,怨怒和不滿都會煙消雲散。

可是,決心難下,口更難開。

人,不是邁不過現實生活中的檻,而是邁不過心中的檻哪。

快中午了,雪花覆蓋了山崗村庄。披在村庄的蒼黃的衣裝換過去了,村庄換上雪白的衣裝。

張鴻志從煤窯被叫了回來了。自從跟哥哥翻了臉,猛子被抱走,張鴻遠志覺得自己生活在了凄涼感傷的籠子里。

一個人沒有歡樂的寂寞,是死一樣的寂寞;一個人曾經有過歡樂,而歡樂丟失後的寂寞,是欲死不得,欲活不能寂寞。

生活比以前更加寂寞了。

當大眼睛小丑告訴張鴻志,四嬸死了,讓快去,他猶豫了半天,才動身往家走。他不想,也無心去管四嬸拖靈穿孝呢?!

「怎?這么早就回來了?」周玉香有些吃驚,以為張鴻志病了,著急地問,「病了?」

張鴻志脫去黑污污的已看不出來本s的工作衣——窯衣。周玉香趕快給他端上熱水來,張鴻志抹了兩把臉,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這才說道:「四嬸死了。」

「死了!她死了叫你g什么?張家的人又沒有全死絕!「周玉香嘮叨起來。

「什么話?」張鴻志雙手放在臉盆里,臉上淌著水,雙眼瞪著周玉香說。「我是寫過紙的。寫了紙給頂門,不回來不讓人笑話?」

「紙?一張破紙,有什么?扯了不就完了?」周玉香給張鴻志換了一盆水。

張鴻志說:「寫紙就是寫紙。你扯了,人家沒扯。也不是光你有一份兒。」

「嗯!你給人拖靈戴孝,養老送終,誰又管你!真是不覺死!「周玉香惡狠狠地將洗臉水潑到院里。

院里很快出現了一片黑污污的像雪白的肌膚上撕破了疤痕。冷風「呼」地一下從門縫擠進窯里,直撲張鴻志而去。張鴻志從里到外直溜溜打了個冷戰。

「呵呀,不好!」有些疑神疑鬼的張鴻志心想,「是不是四嬸的鬼魂來了,催我,怪我呢。」他嘴上沒有說什么,心有些緊張,於是換上凈衣服就匆匆出了門兒。

悶顱、張鴻兆、張鴻志、張鴻勇幾個弟兄都擠在窯d里,唯獨缺一個主事人張鴻遠。大家心里都明白張鴻遠缺場的原因,不過都不願點破。一個人一支旱煙袋,煙霧籠罩每一個人的心,每個人在煙霧的掩護下思謀著各人的心事。

「志小,你大哥在那——」j四沉不住氣,終於發話了。「那你說怎辦?」

「我不聾!」鴻志冒了一句,又沉默了。

鴻勇和鴻兆見鴻志沒有主動找張鴻遠的意思,於是張鴻兆說:「那我和勇哥去叫大哥吧。」

張鴻勇和張鴻兆一關門兒,走上沙石坡。

「勇哥,看大哥和二哥是沒有和好的意思了。二哥的怨氣不小呀。」

「鴻兆,我也是無兒無女的人。現在要了一兒一女,我看到他姐弟倆比親生的還親,他們的親爹媽真要把他們抱走,我會拼了這條不值錢的命。鴻兆。人缺了什么想什么,失去什么又想要什么。嗨。」

張鴻遠見兩位堂弟推門進來,臉就耷拉下來了。

「大哥,弟兄們都等著你,你看你是不是上去咱們商量商量?」張鴻兆陪著小心,盡可能語氣婉轉一些。

張鴻遠雙眼飛快地眨巴著,極力調整思路掩飾著心中的不滿之情。作為兄弟之中的老大,他既不能表現的過於任x妄為,又不能不拉起自己的身架。

「悶顱他們……也都在?「張鴻遠問道。

張鴻兆敏感地聽出了張鴻遠的意思。他說:「悶顱哥、志小哥都在,都等你呢。」

張鴻遠證實了弟弟鴻志確實在北院,便說:「既然,你志小哥在,聽他的就行啦。」

張鴻勇聽到張鴻遠的口氣不對勁兒,忙打岔說:「大哥,志小也是在等你上去。這不,讓我倆來叫你,弟兄們都一樣嗎,是不是?走吧,都還餓著肚呢。死人不吃就不吃吧,活人不吃可受不了,再說,四叔有點著急了,那碑氣……」

張鴻遠覺得再做推諉似乎說不過去了。說到張克智,j四的脾氣,張鴻遠也怕老頭一股氣不順發起驢脾氣,那樣,又吃村里人笑話了。話又說回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