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走過心靈那一端 未知 4725 字 2021-02-25

建英的心中情不自禁涌起了自信而喜悅的浪潮,那浪尖「叮咚,叮咚」砥舔著她的臉頰。她的臉都紅了。

康保慶雖是個粗笨的人,但卻是十分精細有心計的人。一次,建英將洗好的衣服搭在了院里的鐵絲上,由於鐵絲在院子里r子久了,部分線段已生了銹,搭上去的衣服沾上了鐵銹,康保慶發現了這一情況,悄悄做了十五個衣架,五個褲鉤j給劉瑞芬。劉瑞芬對這個年輕人大大誇獎了一番。當然,建英也非常喜歡康保慶做的衣架。為了回報康保慶,她有時還替康保慶洗衣服。

「你的心地是那么善良,當你第一次給我洗衣服時,我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忍不住把頭貼在衣服上,眼中不知怎么就流出了熱淚。我這狐苦的異鄉人,能在紅土崖村得到你的關照,心里真是感激萬分。」

康保慶是平洲縣最窮最苦的玉井公社人,全家八口人,兄弟四人,大哥三十五,二哥二十九都未成家。康保慶是老三,已二十三歲了。他們村是有名的「三少」村:水少、地少、女人少。一年一個好勞力做三百六十個滿工,一個工分最多開八分錢,一年開不到三十塊錢,別說娶媳婦,連換親都沒人換。康保慶七七年來到紅土崖村,挖煤熬礬。一年下來,除開銷吃喝,能凈掙一百四五,因此,他下決心自己娶媳婦。他和村里的伙計們就住在離建英家三十多米的北坡周成祥家,r子長了,常到建英家借水桶、圪豆床、河撈床之類的r常用具。劉瑞芬又是個熱心人,樂於助人,不厭其煩。r子久了他便與建英由認識到熟悉,竟暗暗愛上了建英。

康保慶的信仿佛是一部醇香四溢的,將他與建英相逢相識的所有情節和對話都毫無遺漏,躍然於紙上。好長一封信,足足有十五頁稿紙,正反兩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張建英被他那贊美、稱頌、傾慕、關愛之心之情竟陶醉了,而且有一種如墜雲霧之感。

張鴻遠惦記著女兒的事兒,但女兒接到信,快一周了,卻不聲不語,只字未透露她的態度。張鴻遠心情有些矛盾起來,想問問女兒的態度,又覺得不大合適;一直悶著吧,又不放心。

晚上,大隊傳達文件,是給村里所有的富農分子摘帽子了。作為百分之百的貧下中農,從土改到今天,近三十年來,階級的地位和鴻溝在張鴻遠的腦袋里根深蒂固了。那些富農分子們在長期的壓制中,壓抑、謹慎的生活給他們烙上了y刻、機敏、警覺的特征。張鴻遠不願看到這些鬼精靈似的家伙們平等地與他站在一起。不錯,張鴻遠在土改初期和歷次運動中曾明里暗里同情過,甚至幫助過這些富農分子們不能得志,一旦得了志就會猖狂的不得了。

但是,看到小皮球似的劉德旺在會場上失聲哭起來,張鴻遠的心又軟了。他又覺得,不能把人劃為三六九等,正象舊社會對犯人烙「金印」一般,那樣做是慘無人道的。人可以改變,也可以管束,為什么要「一字」定x呢。

舊社會是刻「金印」,現在是定成分,又有什么不一樣呢,都是不太人道呀。

散會了,人們紛紛走出煙霧翻騰的會議室。天黑似漆,刮著一陣陣細小的依然夾雜著寒意的春風。經風一吹,張鴻遠頭腦多少有些清醒了。

「哈哈——大爺們出頭見天了——」

張鴻遠剛剛走到三觀廟前的青石坡上,就聽見走在前邊的吳二鎖大吼大叫了一聲,都聲音又刺耳又恕?br /

「呸,天氣不對。他媽的,聒聒鷂叫了。」張鴻遠罵道。

鄉下人聽到聒聒鷂叫,認為是凶兆,是會死人的。聒聒鷂是凶鳥,不吉祥的惡鳥,吳二鎖聽出了張鴻遠在罵他,大吼一聲:「祖宗今天開心了——」

「哼,小心腳下吧。天黑,開心點不要緊,開了腦袋就得意不成了。」張鴻遠又說到。

吳二鎖生氣了:「二yy,少放臭p。告訴你,今天大喜的r子我不跟你吵架,收起你那雙小不點的迷糊糊窟窿看一看,天變了,我吳二鎖的太y出來了。」

吳二鎖沖到張鴻遠跟前嚷了起來,嘴上說不吵架,身上卻是一付吵架的架式。

「你的太y出來了?吳二鎖,前反動富農分子吳二鎖,老實一點,夾著尾巴做人吧。你的太y沒有出來,那是你媽洗衣服濺出來的肥皂泡。得覺吧,得覺一陣子吧,快破了,用不了多久,那個泡泡就破了。」張鴻遠不客氣地訓斥吳二鎖。

好多人都圍了過來。吳二鎖的叔叔,吳相,吳彬拉二鎖回家。二鎖掙開他們的拉拽,說:「怕什么?不要怕,咱今天就要出一出這口氣。我吳二鎖從落地到今天,背了二十三年的富農分子的黑鍋,壓的我話不敢說,氣不敢出,媳婦都娶不上個好媳婦,娶了個沒人要的地主婆,丑娘們兒,媽的……呵——」

突然,吳二鎖慘叫了一聲,一個黑影撲在二鎖高大修長的身上,接著是一頓「啪啪叭叭」搧耳巴子的聲音。

「你再聒聒,你媽的腳後跟,罵誰?你罵誰是地主婆、丑娘們兒?誰丑?說,說?」

圍觀的人聽清了,連打帶罵吳二鎖的是吳二鎖的女人李鮮花。

李鮮花是東山村的地主李煥成的小女兒,一米七五的個子,三尺三的腰圍,四十二號鞋。她十四歲趕牲口送肥,練得一付好身段、好力氣,是有名的母夜叉,二十歲都沒出嫁,後來經人說合嫁給了比她小五歲的吳二鎖。剛完婚一個月,吳二鎖覺得自己成分比李鮮花好一些,便擺起了高人一等的架子:吃飯,要李鮮花端;洗腳水也讓李鮮花端。一次,李鮮花正上廁所,吳二鎖喊著要洗腳水。李鮮花聽到喊聲,邊系褲帶邊往回跑,n到半截又將n憋了回去,盡管如此水仍然端遲了,吳二鎖臭罵一頓。

李鮮花放下水就要二次去廁所,冷不防吳二鎖在她p股上踹了一腳。李鮮花打了一個冷戰,憋回去的n就奔流而下,李鮮花氣急了,一把扯住吳二鎖問到:「怎踹我一臀蛋兒?」吳二鎖站起來掄手就打李鮮花道:「我還要打你!」李鮮花沒防著比她高半個頭的吳二鎖向她動拳,她急了,一把攔腰抱定吳二鎖,像抬馱子似的將吳二鎖抱起來,一叫勁兒,喊一聲:「滾你媽的蛋。」「嗵!」把個吳二鎖就從地下扔到了炕角里——李鮮花心軟,不舍得住院里的磚地上扔二鎖呀,「嗡——」吳二鎖的頭就碰到了炕圍上,差點沒有暈過去,接著李鮮花餓虎撲食,按著吳二鎖一頓暴打。惡人自有惡人治,吳二鎖從此在李鮮花面前畢恭畢敬,視若一家之主。

現在好了,李鮮花從家里出來打探開會的消息,正好碰上吳二鎖跟張鴻遠吵架。她本想拉走二鎖回家算了,卻沒想到吳二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破口罵她,一氣之下,便賞賜吳二鎖一頓拳腳。

「乖乖,快走吧,吳二鎖的太y出來了。」

張鴻遠喊了一聲,眾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李鮮花那座大山,壓迫著吳二鎖瘦條狀的軀g,飽受新的壓迫和摧殘。

躺在炕上,張鴻遠久久無法入睡。

本來,他無需如此冥思苦想,也無需擔驚受怕,給富農摘帽子,跟張鴻遠有什么g系,何必如此而已費神熬心呢?!然而,張鴻遠預感到了大地仿佛在發生一種只可憑感覺感受,而無法用直覺觀察的裂變,這種裂變可能會影響到他的現狀。張鴻遠是飽受過動盪生活的苦難之人,而今在風平浪靜的生活年代里,安安心心過慣了和融的r子。他害怕動盪,害怕裂變。

每當生活中出現這種裂變的時候,心像被一種無形力量撕扯著,張鴻遠會不由自主回想r本人進村那年,在餓昏在煤窯的巷道里的情景;接著是四三年被國民黨抓丁,差點在東山梁被打死,逃回家的路上,又掉進十幾丈深的土崖下差點摔死;緊接著是六零年那些個餓得腸g胃枯的夜晚,不停地蹬著炕圍,炕圍被蹬得沙沙掉土的聲音,仿佛是無常鬼來到的腳步聲。

當然,張鴻遠不僅是因為感覺到世道將要變動而憂心忡忡,還有一點,是因為他有些氣不順。他生吳二鎖的氣,像吳二鎖這樣的人就應該受到管制,應該生活在大多數人的最低層。張鴻遠想到吳二鎖被李鮮花那龐大的r山壓在地下挨打的情形,不由地笑了。

這時,悶顱的叫更聲又唱響了。

「為——民——哎——」

第二天清晨,紅土崖村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到,好像各自都少了點什么。吃罷飯之後,家家戶戶幾乎都是這句話:「嗨,劉光明不通訊報道了。」

自一九六九年劉光明死了老婆到現在,近十年,劉光明的早晚報道除了停電的時候、幾乎沒有間斷過。人們煩他,甚至嘲笑他,還有人恨他,而今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人們卻在想他。

人最怕寂寞。

一天後,康保慶的第二封信到了。張鴻遠見信封上寫著「張建英收」四個字,心中有點不大對勁兒,似乎覺得上次拆了女兒的信不對,至少引起了康保慶的懷疑,要不保慶這一次為什么不寫「張鴻遠叔轉j……」的字眼呢?張鴻遠有點窩火。他最不願意讓人不信任。

中午,吃過飯,張鴻遠將信摔到建英面關,生氣地說:「你,已經該是懂事了。這小子又來信了,會么意思?你是怎回答人家的,怎想的?你不同意就回絕了人家,不要拉拉扯扯,讓人笑話。你,不能找到那個地方去,窮的瓮底朝天,叮當響,討了吃也不能去,我是不同意!不要給我張鴻遠丟人現眼。」

張鴻遠甩下一大堆怒火轉身睡覺去了。張建英腦袋暈暈乎乎地望著那封信呆在那兒了。建誠正在百~萬\小!說,聽罷父親的怒斥,見姐姐木偶似地坐著,雙目滯呆。他問道:「姐,你怎么啦?」

張建英木然的神經經弟弟一問又復蘇了,眼珠子一轉,眼淚瀨瀨就滾了出來。

「哭什么?」建誠說。「說幾句就哭,你沒長嘴,不會解釋幾乎?到底是怎回事兒?誰的信?怎么啦?」

建英看罷康保慶的信,連同第一封一起j給弟弟。建誠看罷兩封信,冷冷說道:「你同不同意?不同意就回一封信嗎?」

建英說:「我壓根就不知道他說什么啰啰嗦嗦一大堆。我怎回信,回什么?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不回信就是不同意。」

「康保慶呀康保慶,兩封信,說了千萬名話,卻沒有說那頂重要的一句頂一萬句的話。」張建誠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位康保慶。他說。「愛也罷,喜歡也罷,對象也罷,朋友也罷,你到是挑明了說呀。男子漢大丈夫,當面不好說明,信上也不明說?真是的。」

建英原本心中沒什么想法,此時覺得康保慶既煩人又可恨。建英擔心會造成不好的名聲。她愛惜自己的名聲,更維護父親的尊嚴。她擔心人們會說:「張鴻遠家的閨女怎會拉扯上這么一個窮地方的人,別人都瞧不起的窮酸鬼。」

這話傳到父親的耳朵里,簡直是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晚上,姐弟倆挑燈寫了一封回信,嘲諷、挖苦、訓斥、批判,匯於一體,次r便將信發給康保慶。自這封威力無比的信發出之後,康保慶再也沒有回信。

大南灣的蘋果樹終於在立夏時開花了,那是一片只有一畝大小的背y地果園,夏秋掛上又小又綠的蘋果,只有在霜降後才變的甜脆可口,因此霜降前後,在二畝嘴上就會出現一個臨時帳篷,張著黑dd的大口,威懾著膽敢潛入蘋果園的玩皮搗蛋的年輕人們。

粉白的蘋果花,會讓人想起記憶中所有的美麗歡悅的東西,會不由自主地撥動鄉下人比較遲鈍的情弦,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說一句:「呀,蘋果樹開花了。」這就是鄉下人表達心中的歡欣之情的最生動最熱切的語言。或者說,鄉下人是通過少有的粗拙的語言表達他們特有的喜悅之情,然而,這喜悅之情會在這一剎那間就會消失。生活在美麗的大自然之中,他們已經與大自然融合了,已無法發現大自然的新美之處了。

張鴻遠肩扛钁頭向大楊溝走去,看到這片蘋果花,便會想起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