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64 字 2021-02-25

身影,她輕喊了一聲。看見他向這邊竹林里走時她覺出身上的血流加速,額頭那兒的血管開始嘭嘭作響。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她碰響了幾棵竹子,竹葉發出了一陣索索聲,她的一只腳絆上了一個竹根,她幾乎是踉蹌著站到達志面前的。她在星光下默默地看著達志,她那深澈的含滿激情帶著熱度的目光,長久地停在達志身上,她似乎要通過這種細細的審視和凝視來彌補她沒有看見他的那些年時間。隨後她抬起雙手,無言地捧住了他的臉,她那纖長柔軟的手指在他的嘴角、頰上、鼻翼、兩鬢和額頭緩緩地移動,她仿佛要通過這種觸摸來驗證今天的達志和過去的達志相比究竟變了多少。達志也抖顫著把兩手放到了雲緯的肩上。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達志今晚來,目的也是想解釋,解釋自己當年的那個決定,請求雲緯的寬恕。但當他剛剛張口說一句:「雲緯,那年——」雲緯就撲上來用雙唇堵住了他的口。那是一陣多么長久的吻呵,雲緯吻得主動而堅決,她像是要用這一吻來表達心中堆積了十年的對達志的苦苦思念和那種摻了恨意的愛戀。達志被這一吻撩起了激動,他把雲緯一下子摟緊了,被愛和激情燒熱的雲緯,那一刻身子早軟得站不住了。來吧,達志,我們就躺在這松軟的落葉上說話吧,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想你的嗎?是怎么想的嗎?「兩位好!」就在這當兒,在雲緯的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雲緯被嚇了一跳,身子一激靈,扭了頭驚問:「誰?」「是我,晉老爺的手下!」一個黑影從不遠處的竹叢里閃出,「三夫人大概不知道吧?晉老爺對他的每房夫人,都派有人暗中保護,你摸著黑來到這里,我當然應該跟來護衛!」雲緯倒吸了一口冷氣,幾乎是立刻扭身朝達志推了一把:「快跑!」達志遲疑了一霎,拔腳向小側門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那晉金存的手下人倒沒有去追,而是慢悠悠走到雲緯身邊,「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尚吉利的尚老板,我只要回去給晉老爺一說,保准他活不過三天!你大概不曉得,在你之前,晉老爺有過一個三夫人,可惜那位三夫人和她的私通者一起被活埋到白河灘里了!」雲緯打了個寒顫。「當然,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晉老爺得了不舉之病,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能忍受得了?如果你答應我——」他用手觸了一下雲緯的雙r,「我會把這秘密永遠保守下來!」雲緯後退了一步,把牙倏然咬起。「答應嗎?」那人向前一。「當然。」雲緯突然平靜地開口,同時側耳去聽達志的腳步聲,那聲音已在道觀外的街巷里越來越小。「那么就請脫吧!」「在哪里?就在這兒?」雲緯拖延著時間。「當然!」那人用腳踢了踢地上的竹葉,「這上邊很軟和,躺上去保准不會弄疼你!」達志的腳步聲已經完全消失。雲緯慢慢地解著上衣鈕扣,扣子剛解完,卻突然對著道觀大院高喊了一聲:「來人呀——」「你喊什么?」那人驚得身子一戰,上來叫。「我要把道觀里的人喊來,讓他們替我做個證明,這里只有你和我,是你想要在這里侮辱我!」「你?!」那人被這話嚇得退後一步。「我要告訴晉金存,是你騙我來這道觀後院企圖不軌,他會相信我而不會相信你!因為沒有人為你證明!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你休想說清!」「你?!」那人被這話嚇得又後退兩步。「你要是聰明人,就把你看到的這些永遠藏在肚里!你膽敢報告晉金存,我就用這個法子治你!你可知道,晉金存對府中男人的疑心本來就大,他不會不信我的話,你若不相信,咱們回去就試試!」「不,不,三夫人!」對方的雙眼蓄滿驚恐。「哪里有人喊?」這當兒,祖師殿前出現了兩個提著燈籠的道姑,在互相問詢。「這兒!」雲緯立刻應了一聲,同時低了聲對那人講:「跟在我身後,裝做是跟我的保鏢!」說罷,幾步出了竹林,迎著燈籠走去。「二位道姑好!」雲緯走近燈籠時先開口招呼,「我是晉府的三夫人,七天前,我在祖師爺面前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兒子夜晚睡覺不再驚怔坐起大汗淋漓,我當時許了願,若他老人家開了恩,我在七天後的二更左右來送紋銀三兩好給他老人家的殿堂大門油漆一遍。祖師爺果然對我兒子施了恩,我今晚帶著下人是特來還願的,剛才到大門口見大門已關,只好繞道這個側門。來,請二位道姑替祖師爺收下俺的一點心意!」說畢,把隨身帶的三兩銀子掏出遞到了一位道姑手上。那三兩銀子雲緯原本是後晌准備去街上買香粉、胭脂等用物的,後來因事沒去成,臨來時慌慌忙忙沒有放下,沒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場。告別了那兩位道姑出了側門之後,雲緯壓低了聲音對那人說:「好了,那兩位道姑現在已看清了你的面孔,如果你膽敢回去對晉金存說出我和達志見面的事,我就讓那兩位道姑證明,當時跟在我身邊的,只有你!」「我,我,我不會說的!」那人慌忙再次表態。雲緯在黑暗中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長長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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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劇疼卓遠昏迷了兩天,此後又因為失血過多在床上躺了半月。半月後那個暑氣人的午後,附近安泰堂的大夫來為他解下右手上的紗布時,他看到的是一只怪樣的手:大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四根指頭都只剩下了短短一截,小拇指變得異乎尋常的長,四根斷指成階梯狀排列,創面都如斜切的蘿卜。「天呀,我還怎么寫字——?」卓遠的手在空中痛苦地一揮。站在一旁的達志和雅嫻見狀慌忙抓住他的兩個手腕。「想開些,卓遠哥,誰都有意料不到的災難。」達志啞聲勸。當卓遠望著自己那只怪樣的右手痛不欲生的時候,妻子雅嫻那天寫的那個「禍」字又倏然地閃現在了他的眼前,在這一刻,也只是在這一刻,他才驚疑地問自己:那兩個醉鬼為什么偏偏砍壞了我握筆的手?會不會是官府——?難道人竟會這樣卑鄙?他為自己的這個猜測打了個哆嗦。又過了十來天,卓遠才算最終接受了這個可怕的現實,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日吃過早飯,妻子雅嫻為了改善他的心境,讓他坐在院中樹下的椅上,自己倚在一旁給他讀王勃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正讀到「……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愛宗愨之長風」時,院門被敲響,一個晉府的衙役進來施禮問道:「同知晉大人令小的來面見卓先生,晉大人說他待一會想來探望卓先生的傷情,不知你們可否方便?」卓遠和雅嫻一愣,互相望了一眼。晉金存要登門,這還是第一次。卓遠不由得猜起了他的來意:是幸災樂禍?還是要進一步恐嚇?「不見!」雅嫻賭氣地小聲對卓遠說了一句,她在心里也早把丈夫的這次受傷同官府連在了一起。卓遠搖了搖頭,他既是聲言探望傷情,那就不能拒絕,讓他來吧,自己也好從他的神態上印證一下對那兩個醉鬼身份的猜測。「請轉達我對晉大人的謝意,就說我對他的登門感到非常榮幸,我隨時歡迎他屈尊駕臨寒舍。」卓遠待那衙役出門後,對妻子雅嫻說:「你去把客廳收拾一下,既然他聲言來探望傷情,我們還是要以客人相迎。」雅嫻和女仆收拾客廳時,注意到門後放著的兩個長木箱,那是卓遠的遠房堂侄小柱那天扛來的,說是裝了貴重東西,先在這里存放幾天。這兩個木箱原放在卓遠和雅嫻卧室里,這些天因為卓遠受傷,來探望的人多,便被拖放到了這里。「小柱怎么還不來拿這東西?」雅嫻自語著和女仆來拖木箱,想把它們再拖回到卧室里,頭一個箱子拖得還算順利,拖第二個箱子時,那箱板上的鐵釘咯吱一松,一塊木板掉下來了,雅嫻和女仆急忙住手。因擔心損壞了箱里的東西,雅嫻伸手撥開箱里的包裝紙察看,只看了一眼,就驚叫了起來:「天呀,槍?!」「叫什么吶?」坐在院中的卓遠聽到這聲驚叫,起身踱進客廳,不解地看著妻和女仆的那副驚慌之態,及至低眼一看那木箱中露出的槍柄,也一下子呆住。不過卓遠還是很快從呆愣中清醒過來,他覺得他現在明白了晉金存的來意,他一定是聽到了關於這些槍的風聲,要帶人來搜查。「快,去叫達志來!」他對妻子揮了一下手。爾後又轉對女仆說:「到門口望著人,見到晉府的轎子向這邊走,早咳嗽一聲!」片刻後,滿手沾著機器油的達志從後院的院牆豁口處翻了過來,走進客廳。卓遠急切地拉他走到那木箱前,沒容達志對那些洋槍表示出吃驚,便開口說:「這是我侄兒小柱前些天放在這兒的,這小柱常年在外跑,又偷偷地買槍,恐怕是和官府作對!晉金存可能聞到味兒了,說過一會要來家里看望傷情,我擔心他要搜查,想把它存放到你那兒,行嗎?」「行。」達志沒有猶豫,這是卓遠哥讓辦的事情,但他仍有些發愣。「記著藏好,一旦讓官府發現,這可是要殺頭的!」卓遠又叮囑了一句,才讓達志分兩次從院牆缺口處把兩個木箱抱進自家院里。也算巧,達志剛把這事做完,在大門口望風的卓家女仆就咳嗽了一聲。卓遠的心又猛地提了上去。其實,卓遠是虛驚。晉金存今日來,並不是為槍的事,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人買槍。他今天來的目的,主要是安撫,是為了讓卓遠感覺出,官府對他是十分尊敬和關心的,從而緩和他與官府的敵意。卓遠這樣的人在民眾中很有影響,應該打擊與拉攏並進,以爭取拉攏收買為上策。晉金存帶著雲緯走進院來,卓遠和雅嫻迎上前,一切都合乎禮儀規矩。分賓主坐下,晉金存讓隨從把帶來的點心糖果送上後,便含了關切開口:「聽說卓先生被醉鬼所傷,知府大人和我都非常不安,今特來看望。知府大人在我臨來時還特別交待,如果卓先生還能記得那兩個醉鬼的貌相,就要我想辦法抓到嚴懲!呶,把那些畫像拿給卓先生辨認。」晉金存說罷對一個隨從擺了一下手,那隨從便把厚厚一疊人頭畫像放到了卓遠手上。卓遠很是意外。「這是你被砍傷的那晚,全城的所有醉鬼的面部畫像,我們為此很費了一番力氣,請你仔細辨認一下。」晉金存的聲音里滿是真誠。捧著那厚厚的一摞畫像,卓遠心中不由得起了感動,原來官府也是在真心查緝那兩個醉鬼,看來,自己當初的猜測和懷疑並無道理。「謝謝關心,那兩個醉鬼的貌相記不得了,當時天黑,再說,這是他們酒醉時的舉動,算不得故意,不必去找他們了。」……一直端坐在那兒的雲緯沒有去聽晉金存和卓遠的對話,而是默默地直盯著晉金存的那張臉,那張臉上現在全是真誠和關切,她真有點驚異那張臉的功能,上天造人時把有些人造得如此精巧,讓他的真實內心和臉部表情不存絲毫聯系,內心想的和臉上顯露的完全相異。倘不是和晉金存在一起生活這么多年,她此刻也會認為晉金存是一個多么可親的官人!……直到晉金存起身告辭的時候,雲緯才從自己的亂想中回過神來。出門時,她望了一眼相鄰的尚家院子,隱約聽見了達志的說話聲,心中頓時又涌起一股想見達志的渴望,但她迅疾地把那渴望壓滅了。現在,她再不敢讓自己露出半點對達志的關注。自那天晚上在玄妙觀的相會被打斷以後,她一直把心懸著,她總擔心晉金存暗中委派監視她的那個人會向晉金存告密,她倒不是害怕晉金存會把自己怎么樣,她害怕的是他對達志下毒手,晉金存是什么事都能干出來的。他敢讓人砍了卓遠的手指,當然也敢讓人砍去達志的胳膊!決不能因此害了達志!她已下決心從此不再與達志見面,只把那種思念深深埋在心底。她如今後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天晚上與達志相會時,沒有抓緊時間給他說說自己的心里話,沒有給他更多的寬慰……「上轎吧,夫人。」轎礪的一聲招呼方使雲緯意識到,自己又走了神……這些天,由於生產的順利,達志的眉頭已不像先前那樣整日緊鎖了,有時,他站在嗒嗒工作著的織機前,會不由得讓眼里盪出一個笑來。機器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它一直照著一個速度織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而且織出的綢緞質量,遠遠高過人工織機。這段日子,因為綢緞產量高、質量好、銷得快,當初買機器時借的錢已基本還清。照這個速度,要不了多久,就又可以攢起買更多機動織機的錢了。達志已在自己的心里做了計劃,要在幾年之間,再增加三十到四十台機動織機,把尚吉利大機房變成一個真正像樣的絲織廠!當然,達志近日的心情轉好,與同雲緯的見面也有關系。兩人見面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見面時雲緯的舉止,已表明了她在心里仍愛著自己,這使他得到了很大寬慰,而且使他對將來的日子抱了更好的希冀。當然,他不讓自己去細想那份希冀的內容,而且當一想到將來時,他都要小心地去看一眼順兒,他覺到了一種不安,但這種不安中,又羼有一絲誘人的甜蜜。夜深了,大約因為這秋天是百物豐收的季節,天上的星兒也長得格外稠密。達志就在這星光下,邁著輕快的步子巡視全院,每晚臨睡前,他都要像爹當年那樣仔細檢查一遍店房、織房、機房、染房、庫房的門窗。檢查成品庫的門窗時,他忽然想起了昨天卓遠哥讓保存的那兩箱洋槍。那些槍都是完好的嗎?一股強烈的好奇使他打開了庫房門,進屋點亮了燈,他從一只箱子里摸出了一桿,那沉甸甸地塗了防銹油的冰涼的槍身,讓他打了個寒顫,他湊到燈前仔細看那槍的構造,爾後試著把它舉起。那些買槍的肯定是和官府作對的人,他們大約是要用這槍去打像晉金存那樣的壞種!一想到晉金存,達志就禁不住將牙咬緊:昏官!j臣!就是你,把我的雲緯奪走;又是你,把我爹生生死,讓我剛剛發展起來的祖業毀掉,耽誤了我十年時間!老子真想也拿了這槍,朝你腦袋上摟一下:乒!他分明地看到晉金存就在這槍聲中仆倒了,而且鮮熱的血呼呼地從他的頭上涌出,把他的脖子都染得通紅。乒乒乒……更多的槍聲在達志耳邊響起,大片的大清兵丁在那槍聲中倒下。達志握槍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興奮地抖動,而且禁不住地發出了笑聲:嗬嗬嗬。這笑聲把達志自己嚇了一跳。晉金存,你們的日子不會長了!「爹,還不睡?」門外突然響起小立世的一聲喊。達志被嚇得一哆嗦,手中的槍差一點掉了地。這時,小立世已閃進屋子,吃驚地指了那槍問:「這是啥東西?」達志沒顧上回答兒子的問話,手忙腳亂地又把槍塞到了木箱里。「爹,啥東西?」小立世好奇,走到木箱前彎了腰去看。「槍。孩子。」達志扯住兒子的手,不讓他看,「別人買了存咱這兒的。」「好干什么?」立世不甚情願地被爹推著向門口走。「打官府!」「哦?」小立世的雙眸一個驚跳。「記住,永遠不能對外人說這槍的事,萬一官府知道了,會來殺咱的!」「嗯。」父親的害怕傳染給了小立世,他驚怯地把頭點點。汪汪。附近的街上突然傳來一陣狗吠,嚇得達志和小立世幾乎同時張嘴去把燈吹熄……幾天後的一個半夜時分,卓遠領著取槍的人來到了達志的倉庫里。取槍的是兩個黑衣黑褲腰c短槍短刀的精壯漢子。兩個漢子朝達志抱拳施禮:「謝謝你代為保管這些槍支!」「你們早應該說明這木箱內裝的是槍,小柱!」卓遠揮著一只殘手對其中的一個漢子抱怨,「而且應該早點取走,險些出了事!」「嘿嘿,俺們當初也是怕走漏風聲,」那叫小柱的急忙解釋,「這些天所以遲遲沒來拿,是因為聽說南陽總兵知道了他弟弟偷賣槍支的事,暗中查訪很緊,俺們擔心出事。」「你們買這些槍是要——?」當兩個漢子收拾木箱時,一直悶在那里的達志想證實自己的猜測。「還能打誰?」另一個眉眼精明的漢子開口道,「打知府、打總兵、打晉金存、打大清朝!告訴你,我們早晚有一天要奪下南陽城,在這兒建立一個人人有吃有穿有住的三有社會!」「能行?」達志忽閃著眼睛。「當然行!你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幾百人!除了我們之外,反大清朝的人多著吶,知道同盟會,知道孫中山么?他們也反清,他們的人到處都是,比我們還多,孫中山也說要建立一個有吃有穿有住的社會!」那漢子滿懷自信。「孫中山的主張是民族、民生、民權,叫三民主義。」卓遠這時接口。「三有和三民是一樣的,人不就是要吃、要穿、要住么?」那漢子辯道,「你們這次護槍有功,待我們將來奪下南陽城後,你們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說,只管來找我,我叫肖四,是伏牛山民軍的副統領!」「你們將來奪下南陽後,讓不讓人發展工商?讓不讓像我這樣的人發展絲織廠?」達志先問自己關心的問題。「當然!你發展絲織是為了讓人們有穿,我們為啥不讓?放心,到那時,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把廠辦多大就辦多大!」「不再收高稅搞攤派?」達志的臉上露出喜色。「當然!」「好,要是這樣,我就盼你們早成功!」達志高興地搓搓手,笑看了卓遠一眼,「也不枉我們為這槍受場驚!」卓遠沒吭,只是眉頭微皺,在那里輕輕踱步。一股夜風陡然從外邊的屋檐下游過,搖動了檐下掛著的什么東西,當啷一響,四人一驚。夜,無月無星的夜,黑得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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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府最早開始收發電報是在一九○五年。這一年的夏秋間,鄂西北古城老河口至南陽段的電線架設完畢,全長二百零七點五華里,於是,南陽遂設局開辦電報業務。到了一九一一年,南陽電報局的收發報設備已挺齊全。一九一一年十月十二日凌晨,在南陽電報局值班的一個年輕報務員收到了一份自老河口拍來的奇怪電報,這份電報的報文是:「武昌光復軍政府都督黎元洪國號中華民國」。電報沒有署拍報人名字也沒有收報人的地址姓名。那位報務員覺得奇怪,便敲擊電鍵詢問老河口電報局,可那邊默不作答。報務員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份電報好,無奈之中,便把電文貼到了電報局門口,心想,是誰的電報誰就來看吧!這便是南陽人最早得知的辛亥革命消息。這份電報的手抄件於當日午飯時分放到了晉金存面前,晉金存反復審視揣摸著手下人抄來的這份電文,半晌之後,方威嚴地對手下人發話:「這是不軌之徒利用電報所做的擾亂人心之伎倆,應即防止擴散!速將電報局那個報務員關押起來,把貼在牆上的電文撕下,並擬一告示,說明此電文系報務員偽造!」手下人喏喏而退之後,晉金存重又審度那電文:國號中華民國?小子們真是狂妄,竟然想到了要改國號,國號是隨便可以改的嗎?大清國的國號已經用了二三百年,誰能改過來?憑你們這些無名小輩么?不過他的眉頭也還是皺了起來。和大清朝廷作對的人為何如此多呢?光今年以來,國家就出了多少事呵!先是廣州的同盟會土匪暴動,繼是川、鄂、湘、粵四省匪人掀起的保路之亂,再是匪首吳玉章率人對榮縣的占領,真是多事之年吶!「看啥子呢?」雲緯這時手握著一本書從後門踱進來,斜瞥了一眼晉金存,漫聲問。「電報,一份造謠的電報!」晉金存扭過頭,憤憤地把那電報抄件朝雲緯遞過去,「竟然想到用電報擾亂人心,這些壞種!」雲緯沒接那張紙,只是散漫地朝紙上瞥了一眼,便在一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邊坐邊淡聲問:「啥叫中華民國?」「大概是說這國家是所有平民百姓的吧,這不過是一種妄想罷了!」晉金存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自古以來,這國家都是屬於當國君的那個人的,怎么能屬於全體百姓呢?倘是屬於全體百姓,百姓們對於國事都可以七嘴八舌議論,都想做主,那不就天下大亂了?國家國家,國和家一樣,像咱晉家,若不是屬於我,由我決定你們吃啥、穿啥、住啥,由我決定你們誰坐轎、誰地走、誰干活,而是由你們決定誰坐轎誰地走,那不就亂了?莫說這『中華民國』根本不會出現,即使退一萬步講,真的出現了,那這個民國最後也必定是屬於一個強人的!」「那咱們為啥不讓這『中華民國』快點出現,看看它究竟是怎么一個結果?」雲緯又順口說。「胡說什么?」晉金存的眼瞪了起來,「我今日的一切都是誰給的?這官服、這大院、這房子、這花園、這官轎,包括你們這些女人,不都是大清國給我的?沒有大清國,我能得到這些東西?我們晉家和大清國休戚相關,從今往後斷不許再說此類胡話!」「哦——」雲緯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用書蓋住了臉。武昌光復?晉金存又去看那份電文。甭說武昌不會讓幾個不軌之徒奪走,就是真讓你們奪走了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大清國的地方大著哩!……栗溫保和他的民軍得知武昌起義的消息時,已是十二月了。他雖然不懂這場起義的目的,但他卻本能地明白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尤其當他的探子報說在湖北的河南人正組成旅鄂奮勇軍,將和湖北民軍一起北伐時,他拍著腰中的短銃高興地叫:這下該是我們打進南陽城的時候了!於是,他派肖四連夜啟程去湖北聯絡,自己則帶部隊由內鄉縣境向鄧州南部運動。一九一二年的二月十二日,當北京的宣統皇帝宣布退位,統治中國二百六十八年的清王朝終告滅亡時,栗溫保的民軍已和湖北公安、鄖陽、隨州招討使季雨霖部下的兵馬以及旅鄂奮勇軍聯合在了一起,開始了對新野、鄧州城的進擊,南陽城已經遙遙在望了。晉金存,你栗爺我終於要殺回來了!草絨,我就要見到你和女兒了!攻進南陽城是在一周之後的那個凌晨。那個凌晨天飄了一點雪末,北風像被宰的豬一樣長聲嚎叫,草屑、紙片在街巷里旋上舞下,人和馬嘴里呼出的都是白氣。栗溫保領著人馬將晉府團團圍住的時候,天才剛剛透亮。他那時只有一個擔心,擔心晉金存跑了,因為有消息說南陽知府和總兵已於昨日逃走,萬一姓晉的也跑掉了,這仇可咋報?晉府的衛兵對栗溫保的人馬進行了頑強的抵抗,抵抗的時間雖然只有半天,卻顯示出了部署的精心,栗溫保從晉府門口走進晉家內院,不過幾百步的距離,付出的代價竟是幾十具民軍士兵的屍體。晉金存沒有跑。他不是跑不成,而是不願跑。他始終認為攻城的叛逆們不會長久,大清皇帝很快還會派兵來剿滅叛匪,以往也不是沒出過叛匪作亂的事情,不是很快便被平息了?這時大清皇帝退位的消息雖然已經傳來南陽,但他卻堅信這是謠傳。他得知知府、總兵偷偷出城的消息時甚至有些高興,心想他們臨陣脫逃,一旦大清皇帝派兵來剿滅了叛匪,他這個至死守城的五品同知定會得到嘉獎高升,南陽知府這一官職便非他莫屬了!人生全靠機會,誰敢說這於己不是一個顯示對大清國忠心從而功成名就的機會?他於是對自己府宅的防護做了精心的部署,他想他只要堅持上三四天,駐開封的援兵便會趕到,開封離南陽並不是很遠,騎兵甚至不用走兩天。但交火之後他才明白,不走實是下策,對方的火力之猛兵員之勇遠遠超出他的預料,一座府宅的回旋余地太小,要守上三四天根本不可能。當外院被攻破之後,懊悔慌張中的他拉著雲緯和兒子的手奔入內宅的一座柴房,原來這柴房里有一個不大的暗d,可以容三個人藏身。晉金存用柴草把d口蓋好之後喘息著說:「我們在這里藏到天黑,然後趁黑摸出院子,在城中找個人家躲起來,再相機出城去開封!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們再回到這院中!」他在黑暗中抓住雲緯的一只手晃晃說:「大難之中,我只帶著兒子和你,可見我對你的愛心,將來再回到這院中時,你便是大夫人了!」黑暗中的雲緯沒有吭聲,只是雙眸在眼眶中鄙夷地一掄。愛心?狗東西,你對誰有過愛心?大夫人?你以為老子稀罕做你的大夫人?你作的惡已經夠多,該你來償還了!想跑?恐怕你跑不脫了,上天會長眼的!她側著耳朵,在晉金存和兒子一粗一細的喘息聲中緊張地傾聽著d外的動靜。噔噔噔。是腳步聲向這里響來。好,快來搜吧,晉金存就藏在這里!「仔細搜查,決不能讓晉金存溜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雲緯的心里一陣興奮。接下來是用刀、槍撥拉柴草的聲響。嘩、嘩、嘩。有一次,一把刀尖分明已戳到了d口上蓋著的柴草,可惜那刀尖又晃走了。「栗司令,這柴房里沒有藏人!」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報告。雲緯的心一下子高高懸起:笨貨,你們連這個d口都找不著!「這里沒有就快去別的屋找!」先前的那個陌生聲音在命令。糟糕!雲緯一下子跌入深深的失望。黑暗中,她聽到晉金存低微地笑了一聲。她的牙倏地咬起:不,決不能讓姓晉的逃掉懲罰。她聽見d外的腳步聲在向遠處移,她在黑暗中抬手迅速從頭上取下了一根發簪,爾後咬牙狠狠地向兒子的p股上戳去。「呀——」兒子凄厲地叫了一聲。晉金存慌忙抬手去捂,但是晚了,d外響起一陣歡呼:「這里有人!」話音剛落,雜沓的腳步聲便圍住了d口,幾把刀幾乎同時把d口罩著的柴草挑開,幾個烏黑的槍口對准了d里。雲緯悠長輕柔地舒了一口氣。晉金存面孔發青雙眼絕望地看著那些轉瞬間指向自己的槍口。「快點出來吧,里邊太憋氣!」一個嘲弄的聲音在d口叫。雲緯緩緩拉著兒子站起了身,在走出d口之後,她心疼地瞥了一眼兒子p股上的傷口:原諒媽媽吧,孩子!晉金存也慢騰騰地爬出了d口,他手上原來握著的那把短銃已被收走。「咋樣?晉大人,還認識我吧?我就是你這些年一直想捉拿的栗溫保!」身高體大的栗溫保晃晃自己的身子,嗤笑著望定晉金存。「你還想捉嗎?」晉金存從牙縫里迸出一句:「你反叛大清皇帝,早晚會被捉拿歸案的!」「哈哈哈哈。」栗溫保響亮地笑了,「你的大清皇帝已經完了,這中國是爺們這些平民百姓的了,你就永遠死了這條心吧!」「咱們看誰的心先死!」晉金存在咬牙說這話的同時,忽然間從袖筒里掏出一支暗藏的短槍來,對准栗溫保就扣扳機,但機警的栗溫保早一秒扣響了手中的槍,晉金存拿槍的右手啪地被打斷,他的槍在落地過程中子彈出膛,嗖地鑽進一邊的牆土里。「打吧!開槍打吧!你這個叛匪!」晉金存捏住自己那只斷了的手脖,朝栗溫保瘋了似地吼道。「我是要打的!」栗溫保也咬了牙冷聲說道,「我們兩個之間的賬是該結一結了,為了你殺死我的民軍弟兄,我打斷你的左腿!」說著,啪地一槍,將晉金存的左腳脖一下子打斷,晉金存的左腿頓時跪了下去。「為了你對我妻子、女兒的折磨,我打斷你的右腿!」說著,槍又啪地一響,晉金存右腿也跪了下去。「為了你對滿城百姓的欺壓,我打斷你的左手!」聲落槍響,晉金存的左手腕也一下子斷了。「打呀,你這個叛匪、畜生!朝老子心口窩上打!」四肢全斷的晉金存發瘋似地吼。「你想死,是吧?」栗溫保笑著吹了一下冒煙的槍口,「不,你不能死!你已經享夠了福,也該把人世上的苦嘗嘗了!來人,把他關進一間屋去!」當晉金存被幾個人像抬一塊r似地抬走之後,栗溫保轉向雲緯冷笑道:「我想你就是盛雲緯吧?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我現在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和草絨換換位兒,她做你的主人,你做她的女仆!」雲緯沒有說話,只是一邊緊摟著被剛才的流血場面嚇得索索亂抖的兒子承銀,一邊冷冷望定這個當初搶劫聘禮從而改變了自己命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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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志從織房里出來,一邊匆匆地用破布擦著手上的機器油痕,一邊喊著娘快把水壺里的水燒開。剛才,鎮守使署來人通知,說待一會兒新任副鎮守使栗溫保大人要來尚吉利大機房看看。達志雖然對這場推翻清朝知府衙門的革命十分歡迎,尤其是對晉金存的被打倒感到高興,但此刻聽說新任副鎮守使要來家里看看,心里仍不免緊張。他要來看什么?達志把茶桌、椅子在屋中擺好,將茶壺、茶盅擦凈放在桌上,心神不定地繞桌走了一圈,又快步進了後院,隔了院牆朝卓遠家喊:「卓遠哥,你過來一下!」「有事?」正在書房里用左手練字的卓遠聞聲出門,走到院牆跟前。「待一會副鎮守使大人說要來機房看看,我擔心應酬不好,你過來幫幫我!」「噢,」卓遠笑了,「怕他什么?他過去不也是一個種田的人,他既然稱自己是民軍首領,大約辦事會為平民百姓們考慮的。也好,我過去幫你說幾句話!」……栗溫保騎一匹白色戰馬,在隨從們的前呼後擁下昂然向尚吉利大機房走來。北洋軍的軍服穿在他那魁梧的身上使他顯得很是威武。他注意到了街道兩邊的市民們向他投來的目光中有羨慕有新奇也有感激,他不時向兩邊的人群抱一抱拳,他很高興,他知道他將繼續贏得人們的感激。這些天,他用得到的權力已經為平民百姓們做了三件事:一是開官倉給沒吃的人家分糧;二是把知府衙門積存的幾百方木頭分給城中的無房戶,讓他們自找地方搭棚蓋屋;三是收購了一批土布分給衣不蔽體的窮人。讓平民百姓有吃、有穿、有住是他率領民軍攻城時提出的口號,他要為實現這個口號去努力。當然,他知道僅靠自己分發東西不是讓平民百姓達到「三有」的根本之計,重要的是讓人們都抓緊干活,多種糧、多織布、多砍樹、多燒磚瓦。他今天親自去尚吉利大機房,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向人們顯示:他希望多產可供人們吃、穿、住的東西,他對所有從事生產的人家都很重視!他在尚吉利大機房門前下馬時看到了拱手相迎的尚達志。他注意地看了一下這個臉上已有皺紋的尚家主人,用手拍拍達志的肩膀說:「好好干,伙計!」栗溫保進院之後沒有到客堂坐下喝水,而是徑直進了織房看正隆隆作響織綢的織機,他這是第一次看見機動織機,他看得饒有興趣,不時問這問那,走出織房時他望定達志說:「這織機好是好,可就是太少,你為啥不多買幾台?」「我何嘗不想多買?可就是沒錢,艱艱難難地掙一點銀子,大部分又都交了稅了!」達志賠著小心答。他對這個栗溫保懷著極復雜的感情,一方面是氣恨,氣恨他當初對雲緯家的搶劫;一方面又是佩服,佩服他帶人打垮了晉金存,使那個多次打擊刁難尚吉利大機房的大清朝的官從此不得作惡;再就是懷著希冀,希冀他對工商界的發展開扇方便之門。「栗大人,」一直默然跟在達志身後的卓遠這時接口,「人生在世,最基本的需要是吃、穿、住、用、玩,掌管社會權利的人,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滿足人們的這些需要,這件事做好了,在內部,就會穩定;在外部,就會強大。而要達到這點,根本的辦法是保護生產,是鼓勵工、農、商諸業的發展。眼下南陽城中百事待舉,然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減輕賦稅,讓辦廠、種地、經商的人有個休養生息繼續發展的機會和力氣!」「嗯,有道理,你是——?」栗溫保聽了這番和自己想法有些相近的話很中意,便望定這個有著儒雅氣度的人問。「大哥,他叫卓遠,是師范傳習所的學監,」站在栗溫保身後的肖四這時認出了說話人,急忙趨前介紹,「當初我們來城中買槍時,還虧他和尚老板幫忙才沒出事!」「呃,這么說,你們也是反清的功臣嘛!」栗溫保抬起雙手捶了捶卓遠和達志的肩膀,卓遠被捶疼得咧了咧嘴。「這樣吧,你這個絲織機房免征一年的稅銀,有人再來向你要稅,你就講是我說的!」栗溫保看定達志當即表態,「你要抓緊積錢再買些機器,要辦成一個像樣的絲織廠,好多產綢緞,讓人們拿到錢就可以買來綢緞做衣裳。如今土布的出產量也不是很大,況且城鎮中稍有些錢的人也不願穿土布,有你這個絲織廠,這穿的事情就好辦了!」「謝謝,謝謝栗大人!」達志有些喜出望外。「卓先生,看來你有些學問,我手下正缺有學問的人,願不願到我的手下做事?願的話,就做書記官,和我的營長們拿一樣多的餉銀!」栗溫保這時又轉向卓遠笑道。「謝謝栗大人看得起,我不是一個做官的料,還是讓我在學界做些瑣事吧!」卓遠急忙謝絕,「再說,相面的人常講:如果你一上來就喜歡一個人,則預示著以後你恰恰會不喜歡這個人!」「這是相面人的瞎說!」栗溫保笑了,「不過也罷,我不為難你,你只管做你愛做的事。」栗溫保又拍了拍卓遠的肩膀,「只是你日後倘看到我們當官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要盡早指出來!」說罷,便告辭往外走。望著栗溫保騎在馬上的威武背影,達志感嘆地說道:「到底比大清朝的那些官好!」「他才剛剛走入官場。」卓遠緩聲接口,「但願他能永遠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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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絨一時還不能適應自己地位的新變化。早晨,她剛剛從床上坐起披好衣,看見雲緯端一銅盆洗臉水進了門,駭得慌忙從床上跳下說道:「哎呀,對不起,夫人,我起身遲了,讓你親自端水。」直到雲緯淡聲說了一句:「如今你是夫人!」草絨才重又意識到自己的新身份,才明白雲緯端那盆水是讓自己來洗臉洗手,才手足無措地去穿丈夫給她買來的那些新衣服。過去的晉府如今變成了栗府,外院、內宅、客廳、卧室、花園、水池,一切東西都沒變,唯一改變的是主人。因為栗溫保每天早上要去軍營觀看兵士c練,回來得晚,所以早飯都是草絨和女兒枝子先吃。草絨和女兒在餐桌前剛剛坐下,雲緯便用托盤把飯菜端來了。草絨看著雲緯默默無言地往桌上擺著碗、筷、盤,一時想起過去自己干這事兒的情景,心上頓時有些發酸:人生咋這樣無常?一會兒是這一會兒是那?她深深明白,如今的處境對雲緯那顆孤傲的心將帶來多么嚴重的傷害。此刻,草絨那良善寬厚的心里沒有半點幸災樂禍,她只是對這世道充滿惶惑,對雲緯滿是深切的同情。當雲緯把碗盤擺好的時候,她輕聲說道:「雲緯妹子,來,坐下,咱們一起吃。」「不了,謝謝,我在那邊吃。」雲緯指了指下房。「就在這兒吃吧,咱們一塊說說話。」草絨見狀,急忙拉住了要走的雲緯的手。「如今我是下人,和夫人坐一起吃飯,管家看見是要罵的!」雲緯微聲說著又要走,草絨急了,高聲叫:「咱誰也不是夫人,咱是女人,咱坐一起吃飯有啥不得了的?!」說罷,硬把雲緯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