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64 字 2021-02-25

諾叵胱耪饈碌氖焙潁蹺鹵5穆淼z蔡老黑進廚房去泔水缸里舀泔水飲馬。蔡老黑今年五十多歲,個子不高,臉黑多皺,但腿腳勤快心地頗好,平日馬棚里活兒干完,就常來廚房幫助雲緯做點雜事,所以和雲緯相熟。他進屋看見雲緯雙眉皺著的樣兒,就含了笑問道:「咋,碰見啥不順心的事兒了?是啥活兒做不及了吧?要我來幫忙嗎?」「沒,沒啥。」雲緯回過神來,勉力一笑。「噢,對了,」蔡老黑舀完泔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叫,「昨日我隨栗大人去南召,那里的官人們拿出不少柿餅讓俺們吃,我順手給承銀帶回來幾個,呶,你帶給孩子!」邊說,邊就從懷中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個紙包,遞到了雲緯手上。「你又給他帶東西。」雲緯有些感動,這栗府大院里,平日願和兒子承銀說話玩玩的,只有這個老黑了。「外氣啥,他還是個孩子嘛!」老黑挑著水桶往外走,到門口時又扭頭說了一句:「有啥事兒忙不過來,要我幫忙,喊我一聲就是!」「哎。」雲緯漫應一聲。幫忙?她望著老黑在暮色中越走越遠的背影,心里突然一動:幫忙?一個她過去從未想到過的念頭突然在腦里一閃。但幾乎在這個念頭剛一閃過的時候,她就厭惡得急忙把頭搖搖。你怎么能往這上邊想?她嫌惡地用手指擰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使那里起了一陣尖銳的疼痛。你嫌你的一顆心還沒有全被撕爛嗎?你嫌你受的屈辱還少么?馬礪,跟一個馬礪?兩團濃濃的羞惱的紅雲升上她的臉。周圍的人會咋看?會不會把你看作連一個像樣男人都找不來的飢不擇食的寡婦?!但是不這樣又能咋辦?難道真要把他的孩子打掉或者讓他的孩子在眾人鄙視的屈辱境況中出生么?……呵,達志,我想不出別的法子了。當她向自己的住屋走去時,那個念頭又膽怯而執拗地從什么地方溜進了她的心里……蔡老黑清掃完馬棚,又給馬槽里續了草之後,便脫了鞋往棚子一角的床上一躺,蹺起腿在那兒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兒,懸空的那只腳很自在地左右晃盪,整個身子沉浸在舒服之中。老黑對自己的日子很滿意。他早先給內鄉城一家大戶喂馬,後來因受不了那家主人的欺負打罵,便跑到伏牛山栗溫保那兒干起了民軍。到民軍不久,他就做了栗溫保的馬礪。由於他勤快加上有喂馬的經驗,栗溫保的兩匹坐騎被他喂養調教得很遂心意,所以很得栗溫保賞識。有一次去淅川打大戶,對方的一個家丁藏在暗處舉槍向栗溫保瞄准,站在後邊的蔡老黑先發現了這個險情,那一陣再喊叫已經來不及,他便揚鞭猛抽了一下栗溫保的坐騎,那匹馬一驚驀地跳起,使栗溫保差一點落了馬,但也因此使得對方家丁的那顆子彈撲了空,為此事栗溫保很感激老黑,自己做官後便把他帶進了府里。老黑對生活一向不抱很高的希望,只要有東西填飽肚子有衣服穿有個地方睡就行,而這些栗府都已經給他提供了,所以他心里很滿足。蔡老黑哼曲兒正哼到興頭上時,忽見雲緯捂了一只眼走進了馬棚,他一怔,急忙從床上坐起來問:「承銀他媽,你這是咋著了?」「快,我眼里剛才不知是飛進了草屑還是砂子,磨得好疼,你快幫我看看!」雲緯徑走到床邊坐下,把臉伸到了蔡老黑面前。老黑聞言急忙跳下地,從窗台上端過風燈,一手端燈一手去翻雲緯的眼皮,可臨到手指去挨近雲緯那白皙的面孔時,又有些遲疑猶豫。老黑長這么大年紀,一直過著安分守己的光g生活,還從未用手去碰過女人的面皮哩。「快呀,我眼睛好疼!」雲緯睜著另一只眼催。老黑只好拋開猶豫伸手去翻雲緯的眼皮,他那粗糙的手指一觸到雲緯那光滑細膩的肌膚就開始有些發抖。雲緯的眼皮好難翻,雲緯呼出的甜香氣息也令他的心跳有點加急。好不容易把眼皮翻開了,卻根本看不見那草屑或砂粒在哪里,他急得出了一身汗。雲緯好像也忍不住眼疼,哎喲了一聲猛站起身,一下子把老黑手上的風燈撞落到地。棚子里頓時一片漆黑。老黑慌張地彎腰去摸風燈,不防又撞到了雲緯身上。一定是撞疼了什么地方,只聽雲緯又哎了一聲便倒在了他的懷里。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對懷中雲緯的身子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就那樣呆立在那里。「老黑,沒想到你的心眼還挺多,會變著法子把我抱你懷里。」雲緯這當兒低了聲說。「不,不是,不是……」老黑不知該怎樣分辯,慌得想把雲緯推出懷,卻又怕她倒下去。「唉,也罷,」雲緯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既是對我這樣有意,我也就遂了你的願吧。只是我不喜歡胡來,你要明媒正娶才對!」蔡老黑聽了前邊一句話,嚇得忙准備分辯,及至聽完後一句,卻又一下子驚喜地瞪大了眼:「明媒正娶?這么說你願跟我——」老黑的話未說完,感覺到自己的臉上被親了一下,他的心忽悠一下提起,在胸腔里搖擺起來,渾身也轟然變得燥熱難耐。對女人老黑心里何嘗沒有想過?但想了大半輩子卻從來沒有如願,如今他對找女人結婚成家早已絕望,他常說憑自己的長相和財產,只有等下一輩子了。沒想到雲緯這樣一個長得像天仙一樣的女人竟會願意跟自己,看來,我老黑碰上好運道了,好運道呵!……雲緯剛一走出馬棚,身子就軟軟靠在了一棵樹上。她的雙眼久久地望著暗黑的遠處,眼眸里是一種苦澀的平靜。地上的一切都瞞不了你的眼睛,老天爺,但你會饒恕該饒恕的吧?這是達志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生下來……栗溫保第一次聽見老黑說他要結婚時並沒用心去聽,以為他是在說別人結婚的見聞,及至聽見他又說一遍,才驚詫地問:「你要結婚?跟誰?哪個女人?」「嘿嘿,是承銀他媽。」老黑笑得很有些自豪。「承銀他媽?盛雲緯?她願跟你?」栗溫保有些意外。「是的。」蔡老黑肯定地點頭,「是陳媽從中說合的。」陳媽也是栗府的佣人,讓老黑去找陳媽正式做媒,也是雲緯的主意。栗溫保喊來陳媽一問,得知確有此事,並不是老黑白日做夢,這才叫道:「好!你老黑跟我這么多年南征北戰,是該安個家享享福了!說吧,你想啥時候辦喜事,辦了喜事後有些啥子打算,以後還願在府里干嗎?」「俺想近日就辦,辦完我願告老種田過日子,在百里奚村買兩間草房和幾畝薄地。」老黑有這番打算,自然也是雲緯促成的。栗溫保因對老黑心存感激,故立時就應允了,而且破例地賞給了老黑二十個銀元。草絨聽說雲緯要同老黑結婚,先有些不舍,覺得雲緯嫁老黑有些太虧,後想想雲緯、承銀母子二人過日子也真作難,總在府里幫佣也不是長久之計,就也收了勸止的心,拿出十個銀元送給了雲緯。那老黑身邊原本也積了些錢,得了栗溫保的同意之後,就按雲緯的交待,到百里奚村買了三畝地和三間草房外加一個小灶屋——雲緯家原來的老屋早已倒塌,宅子也已被鄰人占了。十來天後,幾件簡單的家具買好,雲緯和老黑就帶著承銀,在一個凌晨悄悄離開栗府,去了百里奚新買的屋里。沒有舉行什么婚禮儀式,只是在當天晚上,雲緯炒了幾個菜,熱了兩壺酒,讓老黑痛痛快快喝了個大醉。待承銀睡下,又把醉得人事不清的老黑扶到床上之後,雲緯一個人走出了屋子。時辰已近子夜,四周很靜,幾顆星星在雲層中時隱時現,夜風偶爾搖一下近處的槐樹枝頭,發出颯的一響。雲緯面朝城中尚吉利織絲廠的方向,默默把兩手伸進上衣之內,解開了這些天一直束在腹上的一個白布帶子,任自己那已顯出不同的腹部恢復了原樣,口中喃聲說道:達志,你知道我這是為了誰?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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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微風踅進門里,悄悄爬上草絨的膝頭,把她攤開正讀的《聖經》又倒翻回去一頁,使她的目光再次觸到了她剛剛讀過的那些文字:……我為你們起的憤恨,原是上帝那樣的憤恨。因為我曾把你們許配一個丈夫,要把你們如同貞潔的童女,獻給基督。我只怕你們的心或偏於邪,失去那向基督所有純一清潔的心,就像蛇用詭詐誘惑了夏娃一樣……她抬手揉了揉眼,把書又翻了過去。這些日子,她就靠讀《聖經》打發枯寂的時間。丈夫不忠所帶來的極度痛苦、孤獨,使草絨轉而信奉了基督教。每天上午,她都要去建於四隅口的教堂,聽那位來自挪威的牧師傳教;下午,則去四隅口西側的德育女子福音小學聽教士講解《聖經》。如今,雲緯的離府還鄉,又使草絨失去了唯一一個可以傾述心里話的對象,於是,她每日除了去教堂和福音學校之外,剩下的時間便全用於靜讀《聖經》,邊查字典邊讀,有時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媽媽,你好嗎?」屋外突然響起女兒枝子的一聲亮亮的招呼,正要重新注目《聖經》的草絨被這喊聲驚得雙眸一跳。如今這個小院,除了幾個仆人,很少有人進來,更少有這種響亮的滿是活力生氣的話音。「媽媽!」草絨還沒有站起來,穿著錦緞旗袍已是少婦打扮的枝子已急步奔過來從背後抱住了媽媽的脖子。「媽,你又讀《聖經》?讀這東西有啥子用?又費腦子又費眼!有這閑工夫,你還不如坐那里養養神哩!」胖胖的枝子快嘴快舌如打槍一般地說完這串話。枝子同南陽鎮守使吳大人的長子成婚之後,過的是貴婦人的生活,優裕的日子早已使她變得膚白肌嫩,但她從小受母親影響養成的那種快嘴快舌吐話如刮風的習慣仍一直沒改,一旦開口就字字相連句句相跟惟恐別人不讓她說完一樣。「媽要不讀《聖經》,這日子更苦得沒法過了,」草絨嘆了口氣,「一個人整日就坐在這屋里,滿屋子都是靜,靜得人心都發冷呵!」枝子自然知道爹爹另娶新夫人的事,媽這話的含義她是聽得明白的,她一時也不知該怎樣安慰媽,想了一刻,這才又急急地開口:「媽,要我說,為了你後半生的日子不枯寂,你該再給我養一個弟弟或妹妹,有一個小人兒在你身邊哭哭鬧鬧說說笑笑,你不也不寂寞了嘛!再說,有個弟弟或妹妹,再加上我,你後半生即使有個三災六難,也有了指靠!」女兒的一番話說得草絨心里一動:就是,倘使我身邊有個孩子,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這冷清的屋里不也熱鬧多了?夜里睡覺不也再不用一個人在床上滾來滾去了?而且孩子長大也是我的一個依靠,這輩子自己有災有病,甭指望栗溫保來照顧了!……枝子如今因為忙於上流社會的交際,所以每次回來看媽媽的時間都不長。母女倆坐那兒又說了一陣家常話,枝子的胖手指就從懷里摸出一個精致的金殼小懷表看看叫:「喲,媽,快晌午了,馬統領的三夫人今晌午宴客,派人給我送來了請帖,我得趕緊去,要不就該耽誤了!這位三夫人據說同省長的夫人是表姊妹,以後說不定會用上人家,我得走了!媽,你記著把心放寬些,對爹要多原諒,他如今畢竟也是個官了,有些事他學著做做也合常理……」枝子邊說邊向門口走,人已走到了院外,聲音卻還在媽媽的耳朵里。就是,倘使有個孩子,我讀《聖經》也有人做伴,再不會像現在這樣孤零零冷清清了……女兒走後,草絨又接著剛才的思路往下想,直到一只悠然進院的母j拍了一下翅膀,才把她的默想打斷。可要生孩子,就要去找栗溫保。一想到栗溫保,草絨的牙不由得又咬了起來。也罷,就去找他一回,就一回!就低下頭抹下臉子去要他一回,但願上帝使我去一回就遂了心願。她將膝上的《聖經》闔起,站起來向梳妝台走去。得打扮一下,既然要討他的歡喜。她摸出一管口紅——這是管家在為紫燕買的同時也給她買的——把雙唇抹紅,抹罷對鏡一看,又不自在起來:這樣把嘴唇弄得像流血一樣有啥好看?一霎間她又想起剛結婚時和栗溫保在落霞村種地的日子,那些日子夫妻間多么恩愛,倘使我們永遠在鄉下種地,哪能會有今天這樣的事?上帝呀,我這些年一心盼著往前走能找到福氣,可為啥子總是只有「氣」而沒有「福」呢?……這是一所不大但極精巧的小院,一座黑漆門樓進去,右首是一間廚房,左首是一間下房,正面是三間又高又寬的瓦屋。瓦屋的當間是放滿黑漆家具的客廳,東西兩間都是卧室。三間正屋帶著走廊,前牆下半部是木板,上半部是木格窗,窗上糊了一層雪白雪白的綿紙。院中種了幾叢翠竹,放了幾盆月季,微風進院,輕搖著竹枝,慢散著花香,使這座小院顯得很是幽雅。這便是栗溫保專為紫燕建的住所。房子建好,栗溫保便基本上常住在了這里。此刻,在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坐在床頭的栗溫保,又在仔細地擦拭他那把勃朗寧手槍,不看戲不玩牌不打麻將的時候,栗溫保便常靠擦槍來消磨時光。他酷愛槍,對槍有著極深的感情,他認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槍帶來的,沒有槍,我怎能過如此舒服的日子?「你又在擺弄那個鐵東西!」紫燕去廚房吩咐了晚飯時要炒的菜餚回來,看見栗溫保又把槍零件擺滿了床頭,就嬌嗔地嘟起嘴叫。「那你讓我干啥?」栗溫保抬眼一笑。「跟我說說話嘛!」紫燕撒著嬌。「有話夜里床上說吧。」「去!」紫燕嬉笑著將纖指戳到栗溫保的頭上,「俺跟你說正經的,俺想去鄧縣看看塔!」「看塔?」「聽人說,『鄧縣有座塔,離天一丈八』,俺還一直沒去看過哩,那塔是哪一朝建的?」「哪一朝建的我也不明白,不過看塔可是容易,明兒個吃了早飯,咱們坐上馬車,帶上兩個班的騎兵去就是了!」栗溫保揮著手上正裝著的槍說。「真的?那我可要先謝你了!」紫燕說著,彎腰噗地在栗溫保頰上親了一下。正這當兒,門口響起一個女佣的報告:「老爺,大夫人來了!」栗溫保和紫燕聞聲都一怔,抬頭看時,草絨已站在了門口。兩人都有些著慌,以為草絨又是來大鬧的,以致連話也忘了說。「咋了,連個請進門的話也沒有,看來是不歡迎我來了?」草絨邊說邊徑直進了門,在床頭的一個靠椅上坐了。「哎喲,瞧大姐說的,你來俺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哩!」紫燕最先作出反應,賠了笑走過來,把一盤瓜子放到草絨面前,同時扭頭朝女佣叫:「快,上茶!」「你來——有事?」栗溫保驚疑不定地問。「咋了,沒事就不興來看看?」草絨強裝了笑說。「大姐,你們坐這兒先說,我去端菜,今晚上咱姐倆可要喝上一杯!」紫燕打罷圓場,急忙去了廚房,她雖不明白草絨的來意,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賠著小心,要不,就會招來一頓怒罵,草絨那身個那脾氣都使她害怕。「福音學校每天還去嗎?」到屋里只剩下了兩人,栗溫保沒話找話地問。「去嘛,去聽教士們講《聖經》上的話:『不要與惡人作對。』」栗溫保聽了這話,正不知如何應對時,紫燕和女佣把酒菜端來了,於是便把話題轉向了喝酒。紫燕頻頻向草絨敬酒,草絨見是黃酒,也喝了幾杯,一時桌上的氣氛還好。酒罷飯罷,時辰已是不早了,可草絨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栗溫保和紫燕不安地對視了一眼,卻又都不敢催,只好無話找話地說下去,眼看已到人靜時分,紫燕只好試探地問道:「大姐,天晚了,又下著雨,就不走了吧?」「也好。」草絨隨口應道。紫燕在燈影里氣得翻了翻白眼,可是又沒辦法,只好去收拾床鋪,大夫人在,她自然不敢與栗溫保再睡一處,只得去了西房獨睡。「草絨,告訴我,你今晚來究竟有啥事?」當卧室門關上時,栗溫保一邊不甚情願地脫著衣服一邊問。草絨噗地吹熄了燈,強抑住心里的憤恨含了笑說:「想你了!」「噢,原來如此。」栗溫保在黑暗中笑了一聲,草絨沒容那聲笑落地,呼地撲了過去,以她心中的那股仇恨,她真想用雙手掐住他的喉嚨掐死他,但在手觸到栗溫保的脖子那一霎,她想起了上帝的教導,又急忙把那動作變成了輕撫……第二天早晨,當蒙蒙的曙色剛剛貼近木格窗上的白綿紙時,草絨已悄無聲息地穿好了衣服,那時,她看見了放在床頭的栗溫保那支擦得鋥亮的手槍,她禁不住抓過來,對著仍在酣睡中的栗溫保瞄了一下,手指在扳機上微微一抹,終又放下,隨即便見她在胸前急急劃了個十字,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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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不單行」這話看來說得確有道理,正當尚吉利織絲廠新廠房的牆砌成,梁立好,要開始架椽定箔蓋瓦時,一九一九年春末的大雨來了。往年的大雨多是在夏秋之間下,今年的大雨竟然一下子提前了這么長時間,而且來勢凶猛,持續不停。淅川縣連下三晝夜,造成丹水橫溢,一片汪洋,平地行船;內鄉縣僅夏館一地,就淹死三四百人;灌河口的范庄,共有五十二戶,被洪水沖走三十八戶;靠白河的劉村街全被洪水卷沒;白土崗街水深數丈,大街行舟;南陽城的瓢潑大雨連下一天一夜外加一個早晨,從城牆上遠望卧龍崗,中間如隔著一個湖泊,城內所有的街道都水深及膝。大雨猛撲在尚家那些剛剛砌起的沒有任何遮蓋的牆上,狠狠地撕扯著推晃著,新牆經不起這番可怕的折騰,又開始相繼倒塌。達志傻了似地蹲在老屋門口,絕望地看著那些牆轟然倒下,聽著隨了牆倒木梁被折的駭人聲響,每倒下一堵牆,每折斷一架梁,他都要猛地用手捂住耳朵,閉了眼呻吟著叫:天吶,天吶,你難道一定要把我尚家往絕路上?……當雨停風住,達志繞廠看了一遍又被大雨洗劫一次的廠子後,他像被驟然抽走了筋骨那樣地軟在了那里。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幾乎所有的牆都倒了,梁都折了,不少的磚碎了,石灰被沖走了,手里的那部分流動資金早已經花完,現在還上哪里去弄錢再重新開工?完了,看來老天爺也不想再讓尚吉利重建,那就罷了!罷了!爹,家業到底在我手上斷了,斷了,你罵吧,我沒有辦法了……他捂了臉,癱坐在一堆浸在泥水里的磚頭上,無聲地抽噎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了有一只手在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發,撫得那樣輕那樣柔,那每一撫里都含滿了安慰,他在那手的撫慰下抑住了抽泣,他以為是順兒不顧傷疼起了床,慢慢抬起了淚眼:面前站著的竟是雲緯!他只看了一眼雲緯,便又把頭埋進了雙手,哽咽著叫:「我完了,完了,織絲廠完了……」雲緯無語,只從身上掏出一方手帕,塞進達志的手里。大雨剛開始下時,雲緯的心就飛到了這正重建的尚吉利織絲廠里。她前一天進城給老黑和兒子買鞋面布時,曾遠遠看了一陣尚吉利正建著的廠房,她知道沒有上瓦的新房,最怕這種急雨澆潑,雨剛一停,她就借故進了城,路上有幾處她都是水走過來的。果然,她擔心的事發生了,廠子又成了一片廢墟!太陽到底晃出了身子,但仍有流雲不時相纏,使它下瀉的光時斷時續。街上有人向這邊指劃,不過當雲緯扭頭去看時,那些人又都急忙別轉了臉。雲緯這些年因為心一直浸在恨、煩、愁、苦之中,臉上原有的那層柔和已經完全褪掉,雙頰上兩眼里總是罩著厲色,所以使看見她的人總不由心頭一縮,很少敢與她搭話。「甭哭了,大男人坐這兒抹淚不嫌丟人?」雲緯知道達志被這緊跟而至的打擊弄懵了,心中需要安慰,她也想把話說得柔和些,可因為已養成了說話冷淡生硬的習慣,話一出口,仍是這樣硬邦邦的!達志被這句硬邦邦的話刺得停了抽噎。「不就是這些牆倒了,梁折了?值得這樣哭?不會再砌、再買?」「我沒錢了,都花光了。」達志抬起淚臉。「花光了不會再想別的辦法?你當年為了祖業不是很有辦法嘛,不和愛你的女人遠走,把女兒賣了,今日可以再賣人呀,你不是還有兒子、老婆?把他們也賣了嘛!」雲緯說著說著又想起當年自己的遭遇,火氣不禁又上來了,兩眼里開始發出恨光。達志的淚臉倏然間漲紅,他又急忙把頭低了下去,呻吟著說:「我完了……」「虧你還是個很早就識字的人,沒百~萬\小!說上寫過的那些話:『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禍儆之,所以禍來不必憂,要看他會救』;『傾險之人情,坎坷之世道,若不得一耐字撐持過去,幾何不墜入榛莽坑塹哉?』這些話,還是你推我去晉府後我才讀到的,你沒讀過?」達志被這話刺得把頭抱得更緊。恰這當兒,立世從一堵斷牆那邊走過來喊:「爹,蓋房子的劉工頭問,咱們家的廠房還蓋不蓋,他們還來不來上工?」達志抬臉囁嚅著:「待我——」雲緯這時已冷然而干脆地截斷了他的話:「告訴劉工頭,蓋,要他們五天後准時上工!」「可錢……還沒借——」達志有些著慌。「你先回去換換身上的濕衣服,」雲緯又把他的話截斷,「睡下歇歇,五天後我來幫忙!」說罷,轉身就走。達志嘴張開似乎想說句什么,卻終又把雙唇闔了。蔡老黑領著承銀從麥地里蜛草回來,到村邊一看見自家草屋里那黃黃的油燈光亮,心里就涌上了一股說不出的安逸和舒服。唉,活了大半輩子,到如今總算有個家了,家里有了個疼惜你的女人,再不用過那種東奔西跑孤苦伶仃的日子了!他捶了捶酸疼的腰,加快步子向家里走。到底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半天彎腰的活兒做下來,是真有些累的感覺了,但他心里快活,走起路來還很有勁道,把一串亮亮的腳步聲早送進了屋里。「快洗洗手臉!」雲緯這時已把一瓦盆清水放在小院中的石頭上。待父子倆洗罷進屋時,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上了小木桌。老黑滿懷感激地看一眼正扯起圍裙擦汗的雲緯,端起碗便大口吞了起來。「累么?」雲緯看著老黑問,聲音里含著一股少有的溫柔。「不累!」老黑停止咀嚼,急忙搖頭,「我想,只要幾季庄稼收成下來,加上我手上積存的這二三十個銀元,咱們就可以再買個好宅院,再添幾畝地,再買幾頭牛,過上富日子了!」「哦。」雲緯漫應一聲,忙著從盤里給老黑夾菜。飯後,一向寡言少語的承銀就去西間屋睡了,待雲緯洗罷鍋碗收拾完院里的東西同老黑進了東間睡屋時,西間早傳來了承銀沉沉的鼾聲。老黑坐在床邊,慢騰騰地解著自己的衣扣。每天晚上,解扣脫衣服在老黑成了一個難關。他總是待雲緯脫衣鑽進被窩之後,一口吹熄了燈,才摸黑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他害怕讓雲緯在燈下看見自己那赤l難看的身子。他小時候父母雙亡,無衣無鞋,到處流浪,風刮雨淋日曬泥糊,皮膚黑得出奇;長大當馬礪過東跑西顛的日子,挑水、割草、喂馬,這些粗活又使他的黑皮膚變得粗糙非常;如今,因為年歲已大,身上的水分減少,皮膚又起了皺,這兒的皮膚皺成一疊,那兒的皮膚枯成一把,老黑自己也覺著難看。特別是他看了雲緯那雪白細膩豐潤的身子之後,兩相一比,他更有些自慚形穢,不願讓雲緯看見自己丑陋的身體,他怕她看見之後會對自己惡心。「老黑,有樁事我想同你商量。」雲緯邊脫衣上床邊柔了聲說。「啥事?你看咋著辦好就咋著辦吧,不用跟我商量!」老黑嘴上答著,眼卻在看著雲緯那失去衣褲遮掩的雪白晃眼的身子,心上頓時又涌來一股半是自豪半是慶幸的激動:這么漂亮的一個女人竟然歸我了,老天爺一定是匆忙之中把這事配錯,便宜俺了。「承銀他一個遠房舅舅,要做筆生意,想向我們借三四十個銀元,你願借嗎?」「三四十個銀元?」老黑吃驚了,「咱們的全部家底不就是三四十個銀元,都借給他了咱日後咋添置家產?」「你不願借就算!」雲緯的臉子一冷,猛地躺下拉過被子蓋上了臉。「噯噯,你別生氣呀!」老黑見狀急忙俯身朝雲緯賠著小心,「我又沒說不借,我只是有些心疼,既然你已答應了人家,咱借給他就是,我們大不了是暫時不添置家產罷了。來,來,我這就給你拿!」老黑說著,急忙又掩好衣服,去牆角的一個牆縫里掏出一個小布袋,把里邊的銀元嘩啦一聲倒在了雲緯的枕頭邊,「都在這兒了,你甭生氣好么?」雲緯這時方慢慢抬起身,臉色緩和了些,一邊說著「人家日後不會不還你」,一邊伸出兩條光潔的玉臂,去幫老黑解著他的衣服鈕扣。「不,不,我——自己來。」老黑看看還在亮著的油燈,有些著慌。「來吧!」雲緯不由分說地伸手解著老黑的衣扣,「你那身子我摸都摸過了,還怕我看見?」雲緯早看透了老黑的心思,「不就是黑一點、粗一點、皺一點?我不嫌!」老黑心里一熱,兩只老眼里頓時有淚光在閃。雲緯麻利地幫老黑脫掉衣褲,在燈光下撫著他那瘦骨嶙峋皺皮叢集的身子。老黑害羞地往床上一躺捂上了眼睛。結婚以來,老黑從不敢主動伸手觸摸雲緯,更不敢主動開口要求親熱,長期光g生活所造成的那種心理壓抑,使他在這方面變得膽小如鼠。兩人結婚後很少的幾次親熱,都是雲緯先動手。今晚又是這樣,在雲緯雙手的輕柔撫愛下,老黑的身子慢慢擺脫了緊張和害羞,變得快活激動亢奮起來,捂臉的手也一點一點放開,渾濁的雙眸里放出熱熱的光來。「想來嗎?」雲緯的聲音極微。「嘿嘿。」老黑不好意思地笑笑。「過來吧。」雲緯掀開自己的被子,老黑怯怯地挪了過來。雲緯吹熄了燈,在黑暗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隨後向老黑俯過身去,與此同時附了老黑的耳朵輕聲交待:「我喜歡在上邊,我還喜歡你動作輕點。」……第六天早晨,雲緯早早把那些銀元包好,往褲帶上一綁,跟老黑交待說這幾天要去承銀他遠房舅舅家看看,就急急出門往城里尚家走。到了尚家才知道,尚達志由於這些天的傷心、c勞、焦躁,加上下雨時又淋了雨受了點涼,這幾天一直在發燒,眼下還根本起不了床。立世看著躺在床上的爹媽,想著泥水匠和幫工們馬上要來,正在屋里急得抓耳撓腮。「不用著急,有盛姑我哩!」雲緯拍拍立世的肩膀,「你先去安泰堂給你爹買點退燒的葯煎上,工匠們來了由我安排!」話雖是這么說,可當雲緯繞著倒塌得亂七八糟的廠子走了一圈,心里也著慌起來,她哪里經見過蓋房子尤其是蓋工廠的事情?先干什么後干什么有哪些工種哪些工序她一概不明白。可現在沒有人可以依靠,只有自己來出頭辦了。要緊的是自己得沉住氣,別露怯,不能讓工匠們看出自己啥都不懂。立世出去買葯的當兒,那個劉工頭領著一幫泥瓦匠和幫工的來了。雲緯定了定心,迎上去說:「我想先聽聽你對於重建廠子的打算,看和我的主意能不能合起來,我是立世的姑姑,他爹、娘有病,重建廠子的事先由我來管!」那工頭見雲緯面色冷峻,像個有主見的女人,就把自己關於先清場地、後運料、再砌牆蓋瓦的安排說了一遍。雲緯聽罷,裝作思忖了一會,點頭說:「行,就按這個順序干吧。只是在清理場地時,工錢不再按天按人計算,而按清理的房間數算,四間房一個銀元,誰清理的多誰就得的多,誰清完四間我立時就給他一個銀元,現兌現!」雲緯估計這工錢可能開高了一點,高一點就高一點吧,尚吉利織絲廠最害怕的是丟失時間!匠人們和幫工們顯然都為這個工錢數目感到高興,便不再像在一般人家干活那樣先蹲下吸煙歇息,而是爭相進倒塌的廠房清理起來。立世買葯回來,見工人們已各各散開,很有條理很賣勁地干起來,便頗有些欽佩地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的姑姑。半後晌的時候,有兩個棒小伙最先把四間房基清理出來,雲緯上前檢查一遍,見沒有偷懶,便當即掏出一個銀元遞給了他們。一個銀元在當時能買到不少好東西,兩個小伙敲了一下銀元,一邊含笑聽著那當啷啷的響聲,一邊又馬不停蹄地去清理另外四間。本來需要幾天才能完成的清理任務,在這種多干多賞的辦法刺激下,僅用一天半就全部完成了。從第二天下午起,又開始恢復砌牆。砌牆開始前,雲緯把那個姓劉的工頭叫到一邊說:「建房子的工錢和時限照舊,但如果你在保證質量經得起檢查的情況下使整個進度每提前半天,我獎給你個人一個銀元!」那工頭已經知道這個滿眼厲色的女人說話算數,當下點了點頭。回到工地上後,他把小工的搭配,各種原料的運進和木匠、泥水匠、瓦工的工作量重新做了調整,把每天的施工時間做了延長。結果,到第五天上,當達志高燒退去雙腿發軟地扶著牆壁走出睡屋門時,整個廠房已正在蓋瓦了。「哦?」他吃驚地瞪大雙眼,在工地上尋找那個身影,直到用目光把那個來回走動的纖長而豐腴的背影捉住:雲緯,我該怎么謝謝你呀……尚吉利織絲廠的織機到底又響起來了。雪白的綢緞又像瀑布一樣從織機上源源流出,染印房里重新飄出了特有的顏料味兒,賣蠶絲、山絲的馬車又開始在尚家門前停下,尚家大院像燈光陡滅又復明的戲台一樣,又恢復了舊日的熱鬧。尚達志站在織造車間門口,望著被擦拭一新正咔咔工作著的織機,心里滿懷激動:到底又活過來了,我的廠子!這次倘不是雲緯幫忙,廠子即使能活,也決不會活得這樣快!呵,雲緯,真沒想到,你原來還是這么一個有主見會籌劃的女人!盡管由於剛剛恢復生產諸事忙亂,達志還是要找機會悄悄地目不轉睛地盯住正干著什么的雲緯看上一陣,看她那個罩了黑網的烏亮發髻,看她那更顯豐腴了的腰身,看她那比過去飽滿多了的胸脯,看她那依然纖長的雙腿,只有那張滿是冷色但依然顯得漂亮的臉孔他不敢看,他擔心自己偷看的目光被她的雙眼發現。每看一次,他都覺出被自己壓擠在心底十幾年的那團東西開始脹大一些。一個他不敢正視的願望已在心里慢慢萌起:但願雲緯永遠不走!廠子復活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工人們都下了班去吃飯,達志正借著從車間西牆窗口透進來的一抹晚霞檢查織機,雲緯忽然來到了他的身後淡了聲說:「呶,廠子已活,我明日該走了!」「啥?」達志聞聲,急忙直起腰抓住雲緯的胳膊,仿佛害怕她立刻就飛走了似的,「你怎么能走?」「我怎么不能走?這里又不是我的家!」雲緯一邊弱了聲說,一邊抹著沾到胸前的一縷霞光,「忙幫完了,不走干啥?」「不,我不讓你走!」達志捏緊了她的胳膊。「留我干啥?」雲緯的眼睛斜過來,烏眸晶瑩閃光,她何嘗想走?可不走咋辦?一個女人常在別人家住,會引發什么樣的議論?這幾天,她瞧見街上已有人朝自己指指戳戳了,還有,老黑——「幫我管理這個廠子,當管家!」達志在慌忙之中這樣說道。他這段日子一直在為廠子焦心,無暇去打聽別的,還根本不知道雲緯同老黑結婚的事。「當管家?你不是有順兒嗎?」雲緯冷冷一笑,心頭頓時淌過一股酸酸的東西。「還有,我要報答你!我要讓你今後就住在這兒享福!」達志一邊沖動地說著,一邊猛把雲緯攬到了懷里。雲緯沒有掙脫,在多少個夜晚的夢里,她不是一直盼著就這樣倚在達志懷里嗎?四周好靜,最後一縷晚霞也已退出窗口;一股飯菜的香味由敞開的門口飄進來,在車間里彌漫;夜暗開始由牆角向外擴散,逐漸地把車間弄成迷蒙一片;幾只早出的蚊子在近處叫了兩聲,似乎怕驚了這對相擁的人,又飛離到了別處。雲緯感到他的頭在向下俯,一雙嘴唇正怯怯地試探地接近她的頭發,她仍然沒動,不過也沒有逢迎,只是微微閉上了眼睛。她覺出他的雙唇沿著她的左鬢在向下滑動,他的短胡子使她的頰部有些刺癢,那刺癢引得她的身子顫動了一下,開始不由自主地向他更緊地靠去。她知道他的一只手伸進了她的胸衣,她沒有攔擋,只用心去注意那只手的移動。摸吧,再向下摸,摸摸我的肚子,那里邊有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一股身不由己的哆嗦已開始由雲緯的腳跟那兒升起,但理智就在這時又倏然回到了心里:你這是在干啥?順兒就在旁邊的屋里,她還有病,要是讓她知道這事不是生生要把她氣死?你不能去害那個女人……她猛地把達志推開。毫無提防的達志被這個舉動幾乎推倒,他退了幾步才算站穩……順兒聽說雲緯要走,忙從病床上掙扎著下來,拉住雲緯的手忍了頭暈頭疼說:「緯姐,你不能走,你看我病得起不了床,達志和立世父子倆忙不過來,你留下全當是幫我的忙了!」她並不知道雲緯同老黑結婚的事,不知道雲緯也有自己的家事要忙。這些天,順兒雖沒起床,但立世已把雲緯為尚家所做的事都告訴了她,善良的順兒自然感動。當然,她也懂得,雲緯這樣來幫助尚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還愛著達志,要不,她怎會來?盡管順兒懂得這些,可她並沒有不安和妒忌,她那顆柔弱良善到極點的心,遇事總是先替別人著想,她覺得當年丈夫和雲緯的一場美滿婚事,被一件意外的事生生拆開,雲緯受了這么些年感情上的折磨,如今這樣做也完全可以理解。再說,雲緯來幫的是尚家,也包括兒子和自己,自己只能表示感激。「不了,順妹,廠房蓋好開始織綢,下一步我就幫不上啥忙了,我對機器織綢也根本不懂。」順兒聽了這回答,也一時無話,可一想到雲緯走了之後,因為自己卧床不起,廠務家務全堆在達志、立世身上,又有些著急。再說,雲緯一走,達志這些天好起來的心情又會改變,昨晚,順兒就注意到達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順兒明白達志也舍不得讓雲緯走。哪樣對尚家好呢?順兒的兩道細眉一起一伏,片刻之後,她把牙一咬,仿佛下了什么決心似的,低低地開了口:「緯姐,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話到這里,蒼白的雙頰已洇出了紅暈。「說嘛!」「我想,你要是永久留在這兒,對尚家織絲廠的發達只有好處,你有主見有辦法,比我強得太多,可要長久讓你留這兒,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做姐姐!」「做姐姐?」雲緯不解地豎起眉毛。「我說直白了你可別生氣,」順兒那扁平的胸部急劇起伏著,「眼下,城里有許多男的,都娶了兩個女人,就讓達志也這樣做吧,你當姐姐……」雲緯倒退兩步,吸了一口冷氣,兩眼駭然地瞪著順兒,她根本沒想到順兒會說出這話。在聽到這話的第一瞬,她只是震驚:一個做妻子的竟會如此建議,真是世上少見!不過隨即她便意識到,順兒能提出這個建議,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對達志和尚家懷有一種深得可怕的愛,否則,她決不會這樣做。而一旦意識到這點,一股妒忌便又驀然升上心頭:看來過去這些年達志和她生活得不錯,要不,她不會愛他到這種程度!「尚達志恐怕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