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71 字 2021-02-25

慶賀了!自然,你還是個副鎮守使,不過正如肖四他們說的,副職也有副職的好處!這年頭京城里的總統、總理不斷易人,你今日支持的,明日可能會變成狗屎;你今日得罪的,說不定明日就是你的上司。當副職可以不必事事表態,這就有了回旋余地,就可以隨時易幟,這個頂頭上司下台了咱就聽另一個上司的;當正職就不同了,正職必須明確表態支持頂頭上司,頂頭上司倒台,他也就得跟著倒台!……「栗老爺,剛才鎮守使署馬大人派人通報,」書記官這時打斷了栗溫保的沉思默想,走過來報告,「說今後晌由省立五中師生牽頭,益智預備中學、南陽學生聯合會、教育會、商會等團體聯合拍電報給北京總統府,要政府為旅大問題速向日本政府嚴重交涉,電文上說,旅大租期已滿,日本抗不交還,實屬有背章約,萬望嚴重交涉,保我疆土。據悉,明日這些團體還准備###游行,散發傳單。馬大人要你派人密切注意事態發展,一旦發現有反政府言行,就立即制止,以防事態蔓延!」「哦,又是省立五中!那年看電影讓學生們舉紙牌牌的不也是省立五中?」栗溫保扭過頭去問肖四。「是的,那件事後來查清了,那主意是省立五中校長卓遠出的!」肖四低聲答道。「好嘛,這些識字人,不好好的教書念書,凈出他娘的歪點子!像交還旅大這樣的國家大事,要你們這些教書、念書的去c心?依我之見,要想天下平安,就干脆別辦學校,甭讓人們識字,人一識字他就不安分!要不要往上報報,把這個省立五中和卓遠攆走?」栗溫保瞪了眼叫。「那倒不必,再說攆走一個學校也不是簡單的事,」肖四接口,「眼下我們一方面派人對明天的游行進行監視防范,另一方面可以對卓遠來點警告!」「咋警告?」「這樣——」「報告栗老爺,尚吉利織絲廠老板尚達志在門外求見!」門房恰這當兒走過來高聲稟報,將肖四的低語截斷。「他這會兒來干啥子?」栗溫保有些意外。「是我安排他今晚來的,」肖四笑道,「他不是每年都把利潤分給我們一半嗎?我讓他今晚提前把今年的那一半帶來,也算是對大哥榮任旅長的一點祝賀!」「太好了!」紫燕和肖四的兩位夫人聽說送銀錢的來了,都高興地拍手叫著。「傳他進來!」栗溫保矜持而懶散地揮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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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參加後晌的###游行跑路太多,也許是因為高喊了「還我旅大」的口號泄走了胸中郁憤心情暢快,卓遠晚飯時飯量大增,接連吃了三大碗面條,而且破例地喝了四杯白酒,把一張臉喝成了通紅一片。「好,要是每頓飯都吃這么多,包你身子能壯起來!」雅嫻滿意地收拾著飯桌上的碗筷。卓遠含笑剛要開口,一個尖脆的聲音已搶先跳到了室內:「什么好東西讓爹吃光了?為啥不給我留一點?」伴著這聲音,渾身都裹著喜氣的容容跳了進來。「喲,是我的寶貝閨女回來了!」卓遠快活地叫道。「天哎,回娘家的路太遠,讓我整整走了一天,摸黑摸到這個時辰才到了家!」容容故意皺起眉,誇張地拍著自己的腿叫著苦,但話沒落音,自己先就格格格地笑開了。「瘋丫頭,世界上的媳婦,怕就你回娘家的路近,總共只有幾步路!」雅嫻伸出指頭點了點女兒的前額,「做了媳婦,舉止就應該沉穩些,哪還能這樣走路一步三跳的?」容容沒有理會媽媽的指教,而是撲到爹的背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臉伸到他肩前叫:「爹,看看我是不是又吃胖了?」卓遠一邊抬手輕撫著女兒的頭發,一邊扭眼含笑打量著女兒:「嗯,是又有點胖了,告訴我,在婆家都吃什么好東西了?」「好東西可多了!早上,俺娘總要給我燉一碗j蛋羹;晌午,總特意為俺烙一個小油饃,而且只許俺一個人吃,俺要掰一半分給立世,娘也不許;晚飯,他們一家吃生拌蘿卜絲、白菜心,也總要給我炒一個熱菜。前天,俺公爹去街上辦事,還專門買了一只野兔回來,讓娘燉了給我吃!」「他們要再這樣嬌你,只怕你胖得連衣服也要撐破了!」卓遠滿意而親昵地拍著女兒的頭,跟著又問:「其它方面呢,譬如讓沒讓你受氣?訓過罵過你沒?」「根本沒有的事!」容容急忙搖頭,「那日,立世讓我幫他擦機器,嫌我手慢沒擦凈,要自己擦,從我手中扯抹布時無意中把我扯了個趔趄,剛好被俺公爹看見,公爹當時就狠狠瞪住立世叫:你凶啥子?有啥事不會慢慢說?你自己多干一點不就行了?!那晚吃飯時,俺娘也冷了臉對立世講:你有多大本領,動不動就對容容使厲害?……你說,誰還敢訓我罵我?!」「好,好,」卓遠笑著拍拍女兒的頭,接了又仔細問:「穿的吶?你的衣服——」「這你放心!」容容從父親身後繞到前邊,扯起紫紅緞褂讓父親看:「這是俺娘給我做的第五件衣服,俺娘只要看見合意的綢緞料子,總是給俺公爹交待,零賣時記住留幾尺,給容容做件衣服!每回公爹都高興地點頭!」「嗯,行,看來我的寶貝女兒到了尚家仍是寶貝!」「可你當初還反對我去尚家哩,說我到那里不會幸福!」容容故意撇了嘴去斜眼看爹。「我很高興我的預言錯了,而且希望生活不斷證明它的錯誤!」卓遠笑捏住女兒的辮梢,輕輕地撫弄著。「爹,我把我高興的事給你說了,你也把你高興的事給我說說呀!」「我高興的事?好,就給你說一樁!今日後晌,我們幾所學校的師生為要求日本交還旅大舉行游行,可我們的隊伍後頭,總有幾個人舉著一條橫幅在不遠處晃,那橫幅上寫著一行大字:『飯有吃,衣有穿,本該靜心讀書,何必到街上添亂,惹得眾人煩?』隊伍不論拐到哪條街,那條橫幅總跟著我們,後來看見栗溫保手下的人穿著便衣走在那伙人中,才明白是栗府派來的,於是我就叫兩個學生到街邊買了一丈白布,我邊走邊用筆在上邊寫了一句:『昨造反,今做官,原當為民爭福,為啥只擁妾坐懷,招來百姓怨?』爾後叫學生們也扯起來當一橫幅,兩條橫幅相對,街兩邊的人都爭相觀看議論竊笑,最後使得那幾個人只好卷起自己的橫幅跑了。據剛才學生們傳來的消息說,那幾個扯橫幅的家伙回到栗府後,遭了栗溫保一通大罵,說他們若不舉那橫幅,也招不出壞他名譽的橫幅來!」「好,痛快!痛——」容容正笑叫著,院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容容聞聲腳步輕快地跑出去開門,片刻之後拿著一個信封跑了進來說:「有個人給爹送來了一封信。」邊說邊把信遞到了卓遠手上,卓遠掃一眼信封上「卓校長台鑒」幾個字,便漫不經心地拆開封口展開了信箋,在信箋展開的瞬間,卓遠的雙眼陡然瞪大,臉上原有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怎么了?」妻子最先發現丈夫神態的變化,慌忙走上前,容容見狀也急忙跑到父親身邊去看,母女倆的目光一觸到那信箋,幾乎同時吸了一口冷氣:那信箋上沒有一個字,只有用紅筆畫出的五個血淋淋的斷手指!屋里一瞬間靜得只有三個人的呼吸。「這是什么意思?」雅嫻的聲音有些發顫。「是恐嚇?!」容容的眼睛瞪圓。「天吶,八成是你惹惱了官府,你以後再不要領著學生上街去招惹他們了!」雅嫻慌慌地拍著丈夫的肩膀。「害怕了?」卓遠把目光移向妻子的臉。「就你膽大!」雅嫻火了。「不,我也害怕。」卓遠平靜地說,「我不是只剩這一只左手了?要把這左手上的五個手指再砍掉,我連吃飯、睡覺都很難了。誰不想平平安安無災無難地生活?我也常常在心里勸自己,你自家的日子也不是不能過,安生讀你的書教你的學吃你的飯多好!可我的眼睛不讓這樣做,我的眼睛看到,正是由於許多中國人的膽小怕事和惟恐引禍上身,反倒使我們的國家災禍連連,結果是人人無平安。於是我就想學學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那股勁,學學前人『在狼虎中間讀道經』的那個樣,學學先輩們『任爾東南西北風』的精神……」卓遠邊說邊把目光定在先父留下的那兩個條幅上:易彎最數腰,能軟當推膝。父親,我不會忘記你的告誡!容容雙眼圓睜著看定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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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每年要將差不多一半的收入白白交給栗溫保,但尚吉利織絲廠在尚達志的精心經營下,還是發展起來了。不僅產量慢慢超出了被毀之前的水平,花色品種也比過去多了許多。到一九二七年秋天,尚達志手中又漸漸積下了一些錢,他利用這部分資金,添買了幾台上海出的新式織絲機,擴建了幾間廠房,使廠子的規模又大了不少。此時,尚吉利織絲廠的綢緞又開始在全國各大城市的綢緞庄里出現,名聲再次大了起來。面對這種轉好的生產形勢,尚達志並不滿足,他又在琢磨新的發展點子,他計劃招雇一些社會上的裁縫,籌辦一個綢緞服裝分廠,讓裁縫們利用自己絲廠出的綢緞縫制成衣,然後賣出去,他劃算了一下,賣成衣比成匹賣綢緞的收入要多差不多三分之一。他想用服裝分廠賺來的資金,再去為織絲廠添置更新織機、動力機和染印設備。不想就在他為組建服裝分廠c心時,順兒害了重病,而且竟漸漸發展到了病危。順兒一開始發病時的症狀是腹部疼痛,因為她平日體弱常常小病不斷,達志便也沒有在意,只囑她注意歇息,喝點姜湯什么的暖暖肚子。順兒也沒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每日里照樣強撐著身子忙家務,時常還去車間里幫助女工們照看織機。後來就見她的臉頰黃瘦得越來越厲害,她自己也感到身上的力氣在一點一點消失,終至於連走路也開始發暈,她不得不卧了床。達志這才重視起來,停了手上的事兒去請郎中,郎中看罷說可能是內臟什么地方出血,然用了葯效果並不顯著,人依舊黃瘦下去,頭暈得已抬不起來。順兒大概預感到了什么,有回達志喂她喝葯時,她攥住達志的手含了淚說:「他爹,俺想見見兩個人,一個是小綾,一個是雲緯。」達志急忙點頭說:「行,這就去喊她們。」女兒小綾是達志親自去喊的。小綾這時也已是一個女兒的媽媽了,她在婆家雖然常遭婆婆和獨眼的男人打罵,但這些年她從不再回娘家哭訴了。長大了的她在恨婆家的同時,對自己的爹、娘也生了恨意:家里開著織絲廠,有吃有穿,為什么偏把我賣給人家做童養媳?讓我受這般折磨?她的脾性雖和順兒一樣溫順,卻又多了一份執拗,她暗暗下了決心,就是死也不再回娘家。這幾年,隨著織絲廠的發展,尚家的日子好過了,達志和順兒又常讓立世給妹妹送點吃的穿的來,但小綾一概不要,有時干脆躲到屋里連哥哥的面也不見。她想用這種辦法,向爹娘表示自己對被賣做童養媳的氣憤。達志來到小綾婆家時,小綾正在灶屋里抱了女兒燒火做飯,因為灶屋小,沒處躲開,小綾只得淡聲招呼一句:「你來了。」也並不給爹爹讓座。達志因為曉得女兒為被賣做童養媳在生自己和妻子的氣,而且自己心上也一直內疚,所以也就不計較女兒的冷淡態度,只開口說明來意:「你娘想讓你回去一趟,她想見見你。」「我正在做飯。」小綾仍然淡了聲說,但心里還是一顫:娘要見她,她何嘗不想見娘?她夜夜做夢不都在家里?「你娘已經病重,怕是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你就回去見她一面吧。」達志哽了聲說。小綾聽說娘病重,強自硬起來的心一下子軟了,原來的至死也不回娘家的決心一下子像雪一樣化掉,她三幾下弄熄了灶膛里的火,起身抱著懷里的女兒對達志說:「走吧。」說完,自己先急急走在了前面。母女倆相見,免不了要流一場淚,哭一陣後,順兒用微弱的聲音讓達志出去,說要和女兒單獨說幾句話。達志就抱過小外孫女走出了門。順兒待門關上後,擦一把臉上的淚,攥住女兒的手說:「我知道你在為被賣做童養媳生氣,可你知道當初是誰出主意要把你賣出去的?」「是誰?」小綾吃了一驚,她未料到娘會談到這個事兒。「是我!」順兒平靜地望著女兒說。「是你?」「對。那時家里窮,恰又遇上了買織機的機會,你爹一心想買織機卻又沒有錢,愁得沒有辦法時,我想出了這個主意,當時你爹不願意,是我給他說:賣了小綾,以後想要女兒了我再給你生!」「哦?」小綾的眉頭揚了起來。「我給你把真情說出來,是為了讓你明白,你要恨就恨你娘,不該恨你爹!他在這事上一直護著你,恨他有點太冤枉!我死後,你要常回來看看你爹,跟他說說話,幫他洗洗衣褲,他身邊雖然有你哥你嫂,你哥心粗,不會心疼人;你嫂雖很孝順,可她是兒媳,有些事不便做的,比如內k臟了,你爹不會好意思拿出來讓兒媳去洗,你做女兒的,就該去做這些事。娘是不久要入土的人了,你要原諒了娘就罷,不原諒了,我死後你可以不去墳上哭,也別去墳上燒紙——」「娘——」小綾抱住娘哭了起來……順兒第二個要見的人是雲緯。雲緯是達志讓兒子立世去喊來的。雲緯聽說順兒重病中要見她,便買了二斤紅糖急急提了來。雲緯進屋時,順兒說話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順兒照樣示意讓達志、讓兒子、兒媳、女兒都出去。待屋里只剩雲緯一人時,她喊了一聲雲緯姐,隨即就掙扎著起身在床上朝雲緯跪了下來。雲緯見狀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並想讓她重新躺下來,但順兒用煞白的手抓住床幫堅持著跪的姿勢。「你這是干啥子喲?!」雲緯有些著急。「我要你答應我一個將死的人的請求,你答應了我就起來,你不答應,我就一直跪到死!」順兒有氣無力地說道。「啥子事?快說吧!你這樣下跪是要折我壽限的。」雲緯用兩臂緊摟住順兒那瘦小的身子。「我死後,我求你和達志結婚吧!你們原本就是一對,只是y差陽錯,讓我c進來了;這么些年,他心里其實一直還在愛著你,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還有,我死後,孩子們都還年輕,達志辦織絲廠會很累很c心,他需要你來幫助,你也有幫助他的本領!再說,你和老黑在一起過日子,心里也苦,雲緯姐,答應我吧!……」順兒雖然這幾年一直病病懨懨,足不出戶,沒有見過老黑,但她知道雲緯還深愛著達志,雲緯和老黑在一起心里不會不苦。雲緯怔在那里,她未料到順兒叫她來是為了說這番話,她沒有出聲,只是用雙臂把順兒那瘦小的身體摟得更緊,一向冷峻的雙眼里,也漸漸滲出了兩滴淚水。「你答應嗎……緯姐?」順兒的聲音已斷斷續續,微弱得近乎耳語。「我……答應。」雲緯顫顫地說出了這幾個字,她知道她此刻只能這樣答了。「噢……我的好姐姐……這么說……我可以……放心……去了……呃,還有……雲緯姐……達志平日……容易上火……隔幾日……記著給他……熬點蘆根茶喝……」雲緯含淚點頭,爾後輕輕地抱起順兒的身子,小心地把她平放在床上。「達志……叫達志來……」順兒又朝門口拼力喊。雲緯走過去開了門,示意達志進來。達志剛一走到床邊,順兒就抓住了他的手,煞白的臉上現出一陣激動:「雲緯姐……應允了……你們在我死後……就舉行婚禮吧……孩子們那兒……別擔心……由我去給他們說……」說著,又抓住雲緯的一只手,把達志的手慢慢交到雲緯的手上。達志吃驚而尷尬,默默抬眼望了一下雲緯,雲緯沒有看他,已經滿臉是淚……順兒是第二天傍黑時分咽氣的。咽氣前那陣,因為她喘息急促且伴有咳嗽,達志把她抱在懷里輕拍著她的後背,她是在達志懷里和這個世界告別的。那一刻,達志望著順兒那完全消失了血色的干枯蠟黃的臉,才第一次意識到,他很少認真地端詳過這張小小的並不漂亮的面孔。在婚後的最初日子里,他每次見她,都要情不自禁地把她和美貌的雲緯相比,比較之後,便總要對她生出一股厭惡;以後日子長了,厭惡淡了,卻又換上了一股冷漠,從未去關心她的喜怒哀樂,對她說話,用的都是命令的口氣,從未去看她臉上的表情。此刻他才發現,在這張並不漂亮的面孔上,罩著一層在別的女人臉上很少見到的類似寬恕近乎慈和的表情,那表情仿佛在說:拿吧,你要喜歡什么東西盡管從我這兒拿吧,我可以給你一切!達志的心針刺似地一縮,是的,我從這個瘦小的女人身上拿走了許多東西:一個高高大大的兒子,一個有模有樣的女兒,一個和和睦睦的家庭,一份周周到到的照拂,一番盡心盡意的支持……可我給了她什么?冷眼!冷語!冷待!我甚至連一件綢緞衣服也沒有給她做!噢,尚達志,你真是個混蛋!整整一夜,達志都坐在順兒的遺體旁邊自責。順兒的葬禮,基本上是由雲緯一個人來c辦的,立世、小綾、容容是因為不懂,達志則是因為精神恍惚。從做棺材、做壽衣、給死者擦洗、換衣、入棺,到挖墓坑、請喇叭、買鞭炮火紙,以及扎紙人紙馬,都是雲緯來指揮人辦的。棺材封口前,達志從倉庫里抱來幾匹上好的綢緞,執意讓掖在順兒身邊,哭著說她生前沒有穿綢著緞,就讓她死後在y間穿吧……埋罷順兒,達志病了一場。達志有病期間,雲緯每日早飯後由城外百里奚村趕來,給達志洗衣、煎葯、喂飯,晚飯前再趕回去。立世、容容和小綾都已知道父親和雲緯姑姑過去的關系,就沒有感到意外,只平靜地看著兩人的接觸。達志安心地接受著雲緯的照料。兩人這樣安靜地不受打擾地相處在一屋,這還是第一次,但在兩人的心里,卻都以為這種生活已持續了許多年月。兩人很少說話,但一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另一方即刻便能理解。一次,達志想小便,沒好意思開口,只在床上輕輕動了一下身子,雲緯見了,立刻便拿起便壺朝被窩里塞去,達志為雲緯准確地知道自己的心願而感到一驚。達志病好的那天黃昏,雲緯又要走時,達志無言地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看她的眼睛,雲緯沒掙也沒動,半晌,方垂了眼簾微聲說:「待我同老黑離開後,就過來。」達志聞言,一時有些激動,舉起雲緯的手就往嘴邊送,雲緯這時卻又臉一冷,猛抽回手厲了聲道:「張狂什么?順妹剛入土,你就去親另一個女人,不覺得臉紅?」達志被訓呆在那兒,尷尬地張了眼,目送雲緯走出門外……雲緯一連幾夜睡不好覺。她在苦苦琢磨怎樣向老黑說分開的話才不至於傷他的心。她知道老黑是多么看重自己、看重這個家,如果沒有任何借口地突然說出和他分開的話,那對老黑將會是一個怎樣沉重的打擊!但借口能是什么?說他對你不好?不能!老黑幾乎把你當神敬,好吃的,先盡你吃;地里活兒,盡量不讓你干;家務雜事,爭著去做;你有個頭疼腦熱,就執意讓你躺下歇著;夏天,你睡下時他用蒲扇為你趕蚊子;冬天,臨睡前他先用火籠把你的被窩烤熱。作為一個男人,還能怎么著?說他對孩子不愛?不能!老黑待承銀、承達都視為親生,從未對孩子訓斥打罵;他偶爾進趟城,回來總要給兩個孩子買把糖豆呀買根甘蔗呀帶點吃的東西;村上正月十五看花燈,哪次都是他帶著兩個孩子去,讓小承達就坐在他的肩膀上;小承達斷奶之後,夜夜差不多都是他摟著小承達睡;有時去地里干活,他不還要把小承達背在背上?說他邋遢、窩囊?也不能!你那次說他身上有股汗味,他後來不是天天晚上上床前都要用手巾把身子擦擦,寒冬臘月也要用手巾沾水把腋窩抹抹?你那回抱怨他腳上有股怪味,他此後不是天天臨睡前都要洗腳?說他懶惰?更不能!連每晚的n罐都是他拎的,連你的褲頭、胸衣平時都是他洗的,你還要他怎么勤快?他什么時候讓你去井上挑過一擔水?什么季節讓你往地里送過一擔糞?說他脾氣暴躁?你說得出口?他什么時候對你高聲吆喝過一句?你有時發起火來把他罵得狗血噴頭,他回過你一句?那次他把小米飯煮煳你氣惱之下用鍋鏟敲了下他的額頭,他不是連大氣也沒敢吭一聲只管用袖頭去揩額上的血?說他長得丑?那是天生的,他有什么辦法?當初不是你要跟人家?雲緯自己把自己問得沒了借口。她現在只有後悔自己當初的舉動:為啥就不能想想其它的辦法把小承達生下來,而偏偏找了老黑?倘是沒有老黑,自己如今不是抱上承達、叫上承銀就可以去尚家了?這么多年對達志的苦思苦想不就可以了結了?和前幾天一樣,經過差不多一夜的失眠,雲緯天亮時分才睡著了。待她醒來時,老黑已把早飯做好,已給小承達穿好衣服洗了臉,已把院子掃過、j籠打開,j們正歡喜地在院中鳴叫著迎接開始出山的冬陽,小承達正在院中稚聲稚氣地唱著她平日教給他的綢緞謠。老黑躡手躡腳地進屋拿什么東西時見她睜開了眼睛,就輕了聲說:「夜里我聽見你不停地翻身,估摸你是為埋葬承達他舅媽和照料承達他舅的病累壞了身子,要不要去請個郎中到家來給你號號脈?」雲緯搖了搖頭,同時警覺地瞥了一眼老黑,想看出他是否懷疑到自己和達志的「兄妹」關系,懷疑到承達的這個舅舅的身分,後見老黑一臉平靜,才又把心放了下來。這當兒,老黑已趕忙又說:「不看郎中,那就多歇歇養養,你就坐在床上吃飯,吃罷再接著睡吧。」說罷,就急步出去,片刻後拿一個擰干了水的熱手巾進來,先把雲緯輕輕扶起,替她披好衣,把熱手巾遞給她讓她擦手擦臉。待雲緯把手、臉擦罷時,老黑已端了一碗包谷糝稀飯,拿了一塊新烙的油餅和一個咸j蛋進來,遞到了雲緯的手上:「吃吧,你這兩天氣色不好,得補補。」雲緯嘆了口氣說:「j蛋讓承達吃吧。」「有,煮了仨,承銀和承達都有一個,你吃你的。」「那你哩?」「我有腌辣椒,那東西下飯,更有味道。」老黑說著,就在床幫上磕破j蛋,剝了殼放進雲緯的碗里。雲緯心中一熱,把原本要開口說出的分離的話又咽了下去。待吃罷飯老黑來端空碗時,雲緯又鼓足勇氣開口說道:「老黑,這個家太讓你勞累了,我想——」「這有啥了?!過去我老黑想找個家勞累還找不到哩!上天有眼,讓俺碰上了你這個好心腸的女人,讓俺有了個暖暖和和的家,讓俺也當起了丈夫當起了爹,俺在這個家里快活得能多活二十歲,你對俺的恩情,俺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快甭說勞累的話,如今吶,倘沒有這個家讓俺勞累,我還真活不下去哩!你快歇著,我已借好了驢,今日去磨坊磨面!」老黑說罷,就又急急拉上小承達的手,出門走了。雲緯怔怔地聽著越響越遠的腳步聲,半晌,方抬手捂住了臉……每每到了夜晚,有了夜色的遮掩,雲緯心中對達志的那股思念就會膨脹開來,一股急迫就會從心中升起:人已經四十來歲,難道還要耽誤下去?今晚因為要等待遲遲未歸家的承銀回來——這些天承銀總是很晚才回來,雲緯坐在外間燈下納著鞋底。老黑已上床摟著承達先睡了,屋里好靜,只偶爾有老鼠在頂棚上一動。這靜夜使得壓在雲緯心底的對達志的思念又活動起來,慢慢地,她停下了針,一霎之後,她起身去小櫥櫃里拿出了一個布包,小心地把布包打開來,原來那里邊放著她這段日子悄悄動手自剪自縫的一些預備去達志家時穿的東西:一件藍底碎花新襖,一條黑褲,一雙前頭綉了暗花的布鞋,一套用白底碎花細布做的胸衣、內k。她看著這些衣物,想象著達志擁她入懷的那個歡喜樣兒,雙頰禁不住像未婚姑娘似的艷紅了。她又像過去許多個夜晚一樣,開始設計自己在喜日那天的舉止:不要笑,但也不能冷著臉;不坐花轎,最好坐一輛馬車;不用伴娘,自己一人坐進車里就行;車上不搭什么紅綢,車子的裝飾就如平日人們走親戚的模樣;車到尚家後,不再拜什么天地,可先到立世、容容和小綾面前說幾句話,然後進屋坐上片刻,便去廚房和孩子們一塊做飯;不送喜帖不請客,至多把鄰院的卓遠夫婦請過來,和全家人坐一桌吃頓飯;晚飯後,自己要不忙進卧房,免得惹孩子們笑話,要先到車間里看看,待孩子們都睡下之後,自己再進卧房……咚咚咚。猛然響起的敲門聲使她把想象中斷。她知道是承銀回來了,急忙去開門,門開時卻嚇得低叫了一聲:「呀?!」只見承銀右手提著一把手槍,渾身是血地站在門口。「你這是——?!」承銀這時已很快地閃進門,迅疾地把門關了,爾後低聲叫:「媽,給我拿塊干凈白布來!」雲緯扭身從針線簍里拿過一塊白布,承銀接過,彎腰撩起左腿上的褲子,把小腿肚上的一塊擦傷三幾下纏住,這才抬起頭來說:「媽別怕,我只是傷了一點皮,我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你究竟干啥去了?」雲緯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掙出來,厲聲問,她擔心兒子去干什么搶劫的勾當了,她厭惡地看著他c在腰里的槍。「媽,你甭問,你不需要知道,你快去給我弄點吃的吧!」承銀重重地坐到一把椅子上,粗粗地喘一口氣。「混說!」雲緯猛捶了一下身邊的桌子,桌上的油燈一晃,油濺了一下,燈亮驟然間變大,她的雙眉已經凶凶地豎起:「你知不知道玩槍的早晚會在槍下亡嗎?你究竟去干了啥壞事,不給我說清楚休想吃一口飯!」面色一貫y沉的承銀看了看媽,眼珠緩緩一轉,似乎在權衡著什么,片刻後,他壓低了聲說:「媽,既是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不過你可別怕!我已經參加了共產黨,最近我們一直在栗溫保的部隊里策劃兵變,原想今晚把兵變的部隊拉出城的,不想有人泄密,栗溫保提前動手抓人,兩下打起來了。」「共產黨?共產黨是干啥的?」雲緯有些驚異,她平日從不問政事。「這一下子很難說清楚,簡單點說,它是想讓全中國像我們這樣的窮人都過上富日子!」「他能有這么大本領?」「有!我們現在先做的第一步是把權奪過來!而要奪權,就要有槍!」「那人家如今有權有槍的人能容你們?」「自然不會容,所以有危險,我今晚就不能住在家里,我待會兒吃點東西就走,而且,媽,也有可能給家里帶來麻煩!」「給家里?」「是的。他們這些人心狠手辣!」「那你逞什么能,偏要去惹他們?」承銀堅決地搖了搖頭,目光中閃過一絲執拗:「媽,我已經認定了,我不想過現在這種憋悶人的窮困生活!我也不想再種地了!媽,快去給我弄點吃的,現在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雲緯想想眼下是不能說話耽擱時間,就急忙去給兒子拿吃的。承銀大口吞吃了幾個包谷面窩頭,喝了一氣水,就又掖了槍,迅疾地消失在門外的夜暗里。臨出門前,他扭頭囑咐道:「媽,我去武侯祠後的破瓜庵里躲躲,你和爹和承達可要多當心!」雲緯無語,只將一份不安隱在眼里,靜聽著兒子的腳步聲被黑暗吞去……雲緯在不安中把後半夜熬走,天亮之後,她的心方有些放松,以為不會再有什么事情,不料剛把早飯做好,一陣馬蹄聲驟然在屋後響起,出門看時,只見房子四周已圍滿了騎馬的兵。「喂,叫你兒子出來!」為首的一個人朝她揮著槍叫。「他不在家,一夜都沒回來。」老黑這時在雲緯身後平靜地應腔。老黑天亮時分聽雲緯說了承銀的事,他畢竟在栗溫保的隊伍上干過,他不怕。「搜!」那人揮了一下手,幾個拿槍的下馬朝屋里沖去。她和老黑站在門口,聽著屋里的東西被踢開、搗翻、撞掉,那一刻,雲緯心里忽然對大兒子生了恨:你為啥要去招惹這些人?我們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她努力想回憶起兒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干上這個的,她後悔往日對他的行止過問太少,她一直以為這個整日不愛說話面孔y郁的兒子不會在外邊惹什么禍,不想惹出的禍竟會這樣大!「聽著,三天之內,你必須讓你的兒子去栗公館自首!否則,我們抓住他就會把他斃了!」雲緯默然地看著那些兵走遠,心里不免有些著慌。「別怕,」老黑輕聲寬慰她,「待一會我就進城找栗老爺去!」半後晌老黑慌慌地從城里回來,說栗溫保看見他就大發脾氣,並發誓要把承銀抓住,說栗溫保講眼下只有一條路,就是把承銀送到栗公館自首。雲緯聽罷也沒了主張,呆坐那兒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老黑最先鎮定下來,說:「我看還是告訴承銀,讓他遠走他鄉,躲過這個風頭再說!」雲緯聽罷,覺得也只有這樣辦了,就點了點頭:「那好吧,待天黑時咱們去武侯祠後的破瓜庵里見他,讓他連夜走吧。」天黑之後把承達哄睡,將門鎖了,雲緯和老黑都穿一件黑衣,老黑拿一根木g,拉著雲緯悄悄出了村,向卧龍崗上摸去。也就在這刻,今冬第一場雪的前鋒到了,天上飄起了雪粒,打得人眼都睜不開。很少走夜路的雲緯在風雪中早辨不出了東南西北,好在老黑過去在軍隊里當馬礪,常夜間行軍,有走夜路的經驗,最後到底在武侯祠後找到了那個破瓜庵。雲緯和承銀一喊一應之後,承銀走出瓜庵,在風雪中向媽媽身邊迎來,到了媽媽身邊承銀剛要說話,雲緯不由分說揚手就打了兒子一個耳光,那耳光打得又重又響,承銀被打愣在那里,雲緯這時才嗚咽著說:「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你怎能惹出這樣大的禍?!」承銀急忙辯解著:「這是為了以後我們窮人能過好日子!為了——」「甭說了!」老黑急忙攔住娘倆的爭論,「眼下不是說道理的時候,給,拿住!這是一點錢,這是干糧,你拿上今晚就趕緊往遠處走,他們發誓要抓住你,藏在這兒太危險,要走遠點,什么時候咱這兒太平了再回來!」一團冷風裹著堅硬的雪粒朝三個人沖了過來。承銀沒再說話,返回瓜庵拿了自己的一點東西,過來朝老黑和媽媽鞠了一躬,說了句「你們多保重!」就轉身疾步走了。雪粒開始變成雪花,風在變大,夜暗似乎被雪花擠走了不少,天地間變成了混茫一片……兒子承銀的離家出走使雲緯心中難受非常,雖然因為對晉金存的厭惡使她對承銀的愛中夾了一些別的成分,但承銀畢竟是她的兒子,這種愛畢竟是母愛,因此免不了要牽腸掛肚。這么冷的冬天,承銀一個人遠走,白天能吃飽?夜里睡哪兒?會不會遇上歹人?能不能找到一個安全的藏身地方?……近些日子,對兒子的牽掛暫時把她對達志的思念壓了下去。這天,老黑領著承達去村西的鐵匠鋪里買鐮刀,雲緯一個人坐在屋里,又開始猜想著兒子可能的行蹤時,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響到門口,抬頭一看,竟是達志。「你咋來了?」雲緯有些意外。達志笑了一下,見屋中沒有別人,就進了屋說:「想你想得厲害,就來了。」雲緯聽罷,便木木地嘆一口氣。「怎么樣?離開老黑的事辦得咋樣了?」達志因為織絲廠的生產這段日子進展順利,心情好多了。心情一好,對雲緯的思念就越發強烈。尤其是一想到尚吉利織絲廠的重建全仗了雲緯的幫助,就更盼雲緯早日過去,自己要好好讓她享享福!加上當初雲緯向他許諾過要離開老黑的事,所以他這段日子一直迫切地等待雲緯送來消息,可一等二等總不見有信來,他就急了。今日,他是實在忍不住跑來的,他根本不知道雲緯這里出了什么事。「還沒向老黑開口說吶。」雲緯又嘆了口氣。「哦?」達志很是意外。「他已經那么大年紀了,一顆心又全都c在這個家上,我真怕一說出口,把這個家拆了,他會受不了的。」「那——」達志也一時不知自己該開口說啥。「我真後悔我當初……」雲緯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過去的事就甭想了,」達志輕撫著雲緯的脖頸,「能不能這樣,把承達留在他身邊,他們父子一起生活,他也還有個家。我們在銀錢上常接濟他們,日後孩子長大了,他也有個依靠。」雲緯猛地抬眼看定達志。你這個傻瓜,你竟看不出承達是你的兒子!你知道當初我嫁給老黑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有一天把你的兒子送到你面前!要不要這會兒給他說破?不,還是留到我進了尚家門的那一天吧!到那一天再讓他高興——「媽——」小承達這時忽然歡喜地奔進了院門,手里舉著一截甘蔗。雲緯慌張地站起身來,她估計老黑就跟在承達的身後,這下糟了,這兩個男人站在一起,我該咋樣說話?「你爹呢?」雲緯有些失措地迎到承達身邊問,她沒想到這一老一少回來得這樣快。「我爹說他累了,蹲在房後那棵老棗樹下歇哩。」承達一邊回答一邊啃著甘蔗。噢。雲緯噓一口氣,轉對達志急急地說:「你走吧,我不想讓你們兩個見面。」達志聽雲緯這樣說,也怕見了老黑尷尬,就快步出門走了。待達志走遠,雲緯便也出門到了院外,繞過院牆,她看見老黑就蹲在院後的那棵老棗樹下,脊背靠著樹干,雙手捧了臉,兩眼閉著,身子一動不動,僵了似的。「你咋著了,蹲在這兒?」雲緯有些詫異地走過去問,老黑平日干什么還很少有累得蹲那兒不動的時候。「呃,」聽到雲緯的聲音,老黑睜開眼,慌亂地掙著站起身子,「剛才走到這兒時頭忽地有些暈,就蹲在這兒歇歇。」雲緯仔細地看了一眼老黑的臉,想弄清他是否看見達志來過,可老黑的神情沒顯出什么異樣,只是眼角好像有變干了的淚痕。「還暈得很嗎?」雲緯上前要去扶他。「好多了。」老黑笑笑,急忙邁步向院子走了,步子似乎有些趔趄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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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微得近乎沒有,空中的幾朵白雲,如染印在天幕上的圖案,久久不動。但在此刻內鄉城至南陽的大路上,卻有一團煙塵被風卷起,在路面上翻滾。這風不是源於自然界,而是來自栗溫保和他的衛士們的馬蹄,幾十匹坐騎疾奔時挾帶的風,起著呼呼的嘯聲,把地面上的灰塵抓起,像飄帶一樣向後撒去。栗溫保剛剛參觀完宛西地方自衛團司令別廷芳在其家鄉老虎寨創辦的槍炮廠。不過幾年時間,名不見經傳的別廷芳,依靠手中掌握的內鄉民團的力量,搞地方自治,已成了內鄉的土霸王。栗溫保今天參觀的這個槍炮廠,已很成規模,擁有大型機器十幾台,工人四百多,不僅造步槍,還能造手提機關槍、重機槍、八二迫擊炮、一百五十毫米口徑大炮和炮彈。我怎么辦?也走他的路子?栗溫保邊縱馬回奔邊思忖。自從馮玉祥部第五軍軍長石友三率部進入南陽後,栗溫保為了防止自己的兵馬被收編,已將部隊縮編成一個團,宿在郊外,對外佯稱南陽民團,自己任民團團長兼公安局長。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這些天,他正苦苦琢磨下一步應走的路。「大哥,看,據最近得到的消息,###晉承銀就領人活動在這一帶的山里!」肖四這時靠過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