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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未知 6464 字 2021-02-25

應走的路。「大哥,看,據最近得到的消息,###晉承銀就領人活動在這一帶的山里!」肖四這時靠過來,手指著路北邊不遠處逶迤的山嶺說。「一定要想辦法把那小子捉住!」栗溫保一聽這話頓時來了氣。他一向把自己的部隊視為寶貝,可沒料到晉承銀竟敢來他的部隊里策劃兵變,狗小子,你吃了豹子膽了!我只要捉住你,就要把你碎屍萬段,我要讓所有妄想向我的部隊伸手的人都因此膽寒!我不管你是哪個黨的,誰也休想奪走我手里的槍桿!一想到黨字,不禁又勾起了他另一樁心事:究竟加入哪一個黨派?這段日子,在社會上有點名氣的人好像都入了一個黨派,大多數入的都是國民黨,自己咋辦,栗溫保一直猶豫不定。此時想起這事,他提了下馬韁,讓坐騎放慢速度,低了聲問肖四:「你以為咱們加入哪個黨好?」「這些天我按大哥的囑咐,找了些人了解各黨的情況,眼下政黨很多,有國民黨、共和黨、民主黨、共產黨、進步黨、公民黨、自由黨、中國社會黨、公民急進黨等等,在這些政黨中,若從勢力大小看,以國民黨的勢力最大,它不僅眼下執政,很可能要長遠執下去,大部分軍界要人都是它的黨員,如果加入這個黨,於我們日後的發展會有好處!若從民眾的擁護程度看,以共產黨得到的擁護者最多,因為這個黨的口號是讓窮人過上好日子,所以對老百姓有很大的吸引力,不過以後它能不能成氣候還很難說!」「我們自己能不能成立一個黨?咱誰也不加入?!」「那當然也行,黨嘛,就是一幫人為了一個什么目標聚在一起罷了。只是我們若成立一個黨,就得為這個黨c心,發表宣言啦,發展黨員啦,開會啦,與別的黨競爭啦,弄得我們連和女人們相聚過安樂日子的時間也沒有了,咱何必呢?再說,指望咱那點兵馬,也抗衡不住其它黨的擠壓欺負!」「這倒也是,」栗溫保嘆了口氣,「那以你的看法,是加入國民黨了?」「最後的主意還是由大哥來拿!」「加入這個黨後,它會不會改編我們的隊伍?我如今擔心的就是這個!」「這個不足怕,我以為我們倒不如看准一支部隊後,直接要求他們收編,爾後我們在那部隊里往上圖發展,說不定能弄個軍長、司令干干,如果總是這樣窩在南陽,怕很難超過別廷芳,干不出大名堂!人生有時就得冒點險,不經大險,難得大福!想當初我們如果不冒險進葛條凹當民軍,會有今日的富貴?」「哦,你是這樣看——」「官人,請買玉石長命牌!地道獨玉雕的,買回去戴到兒女脖子上,會給他們帶來平安!」幾個小販的叫賣聲打斷了栗溫保的話,他抬頭一看,方知已進了鎮平城,幾個小販把手中的玉雕長命牌舉到他的馬前。他這刻忽然想起草絨給他生的那個兒子秉正,那孩子長這么大還沒有得到他送的一件禮物哩,也好,就來一個!他來了興致,笑著朝小販伸過手去……栗溫保已經很久不進草絨母子住的後院了,晚飯後他手提著在鎮平城買的那個玉石長命牌走進後院時,滿眼都是陌生。那一刻夕陽還有幾根光線在院牆上搭著,院子里還是一片暮色初至的朦朧,他看見一側的院牆上掛著一個雕有耶穌受難像的十字架,草絨和秉正母子倆正跪在那十字架前無聲地祈禱。院子里靜得出奇,這寂靜中生出一股庄嚴肅穆的氣氛,使得栗溫保不由得斂息屏聲站在那兒,直到那母子倆祈禱完畢站起身來。「看爹給你帶了啥來!」栗溫保揚著手中的長命牌說。那母子倆聞聲雙眉都一蹙,一齊向他扭過臉來,草絨的目光只略微碰了一下他的身子就倏然閃開,小秉正則惶惑而失措地看著這個很少見面的父親。「來,戴上,這是我在鎮平城給你買的!」栗溫保一邊把長命牌戴到秉正的脖子上,一邊端詳著秉正那圓圓的面龐,這個兒子比紫燕生的孩子顯得結實健壯,這一霎,他那一向粗糙的心里忽然對草絨生了一絲感激,他扭頭去看草絨,那時草絨已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雙手捧起了《聖經》。「這書上的字你都認識嗎?」他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很有興味地問。「邊學邊讀。」草絨冷了聲答道,同時翻開了《聖經》,天色已暗,書上的字自然看不清楚,她不過是借此扭開眼睛,不往栗溫保身上看,看見他她覺著心上別扭。「真有一個上帝嗎?」栗溫保感到好奇。「沒有經受過苦難、挫折的人是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的,像你這種要什么有什么,一切都順利的人根本不會看見他!處在順境中的人們雙眼通常只看路的前邊,急切地想看到前邊更好的景致,想得到更好的東西。他們沒工夫去看路的兩邊,其實他們只要看一下路的兩邊就會發現,有許多先前在順境之路行走的人正倒在路邊哭泣、傷心,那些人原本也不想倒在路兩邊的,但有一個人讓他們倒了,這個人就是上帝!上帝在人間公平地分配快樂與悲傷、幸福和痛苦,他發現有的人在順境之路走得已經不近,得到的幸福和快樂已經夠多,就輕揮一下手指,讓那些人從路上跌下去,讓他們在那里痛苦、傷心,讓他們來靠回憶過去的快樂度過艱難的日子。直到上帝發現這些人得到的痛苦和悲傷已和當初他得到的幸福和快樂相等,和他周圍的人得到的幸福和痛苦、快樂與悲傷相平,才又揮一下手指,讓他重回到順境路上前行。」草絨的目光投向那渺遠而渾茫的暮空,聲調徐緩而平靜。「嗬,沒想到你已經挺能說了,」栗溫保對草絨的變化很有些吃驚,「那照你的話,我今後是繼續在順境上走呢還是要倒霉?」「你過去吃過不少苦,你小時候因為家窮也流過不少淚,受過不少難,但你今天得到的已經夠多,上帝會看到的,他會做出衡量,他的標准和我們凡人的不同,聽憑他的旨意吧!……」栗溫保定睛看著平靜說話的草絨,他的目光漸漸被她臉上浮現出的那種恬靜神聖和庄嚴所吸引,他第一次注意到草絨的眉眼其實很周正很耐看,她的雙頰不僅比過去變白且顯出中年女性的豐滿,雙唇淡紅柔潤,他的心霍然一動,他不再去聽她的聲音,他開始觀察她的身子,眼睛抓住她那飽挺的胸脯不動,一霎之後,他揮手讓身後的女仆將秉正領走,跟著起身上前捏住草絨的肩,低了聲說:「我們去屋里說吧!」草絨的身子一顫,但她沒有回過臉來,她只是更加抱緊了《聖經》,聲音略略有些發硬:「我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你有權對我做一切,上帝也要我們女人愛丈夫,但我眼下卻一時愛不起你,我正在向上帝祈禱,祈求他賜給我回到你身邊的力量,我希望你能等待那一天。當然,如果你願意,你是隨時都可以把我的r體拿去的,但那樣你得到的就只是r,而沒有心!」栗溫保一愣,捏著草絨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他有些驚愕地望著草絨,而且那驚愕里還摻了一點敬畏。他根本沒料到草絨會說出這番話來,他記得過去的草絨說話愛高腔大嗓,總是三言兩語就說出自己的想法。眼前的草絨不僅說話的神態語氣變了,而且一套一套的,確實令他感到陌生。他無聲地後退了一步,依舊望著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草絨。夜色濃上來了,一股冷風從院牆上悄悄爬進,猛在院子里一旋,栗溫保不由得打一個冷噤……

11

如今,達志每日一吃過早飯就鑽進了機房。雲緯那邊遲遲沒有消息,達志便明白雲緯還沒有下定離開老黑的決心,他知道她心里也難也苦,不能再去催她,於是便把一堆思念和苦惱壓在胸里。孩子們都很懂事,都默默地給他以關心。小綾如今常回來走動,給父親洗洗衣服,同他拉拉家常,盡量生些法子來讓父親高興,她的婆家如今見尚家的織絲廠又越辦越紅火,也很願同尚家來往,不僅不再阻止反倒催她常回娘家看看。兒子、兒媳和女兒的關心,慢慢使達志把苦等雲緯的煩惱暫時放到了一邊。恰好這時,南京政府的農商部給國內各絲綢生產廠家發了通知,說中秋節要在北平城辦一次絲綢產品展銷會,讓各廠家帶產品到會參展,尚吉利織絲廠也收到了一份。立世、容容和小綾知道這消息後,為了讓父親散散心,都勸他去北平走一趟。達志也覺得這是一個擴大自家產品影響的機會,不應該失去,便同卓遠商量了一次,定下去。達志是提前八天在一個秋陽初升的早晨動身的。因不知道行情,他不敢多帶產品,只帶了二十幾匹綢緞樣品。他先搭乘來廠里進貨的一個許昌綢緞商的馬車,到許昌後,又轉乘京漢鐵路上的火車,向北走。火車在路上走走停停,有時一停就是一夜,直走了六天,才算到了北平。達志這是第一次來到這個著名的京城,滿目都是新奇。可因為路上耽誤,展銷會已經開幕,他無心游玩,一到客棧就打聽展銷會的地址。得知在大柵欄,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背了樣品雇了輛人力車向大柵欄趕。到了大柵欄一問才明白,展銷會並沒有專門的展銷廳,來得早的、有錢的生產廠家,可以租臨街的店鋪擺放自己的產品;來得晚的、沒錢的,就在大街兩邊用木板搭個櫃台就行。達志在展銷區來回走了兩趟,見臨街的店鋪都早已被人租去,自己又沒熟人,不知去哪里弄木板搭櫃台,無奈之中,只好去一家布店里扯了幾丈藍洋布,在街邊的地上鋪開,把自己帶來的二十幾匹綢緞樣品擺了上去。因為達志的攤位在展銷區里最偏僻,加上又是在地上擺放,所以很少引起人的注意。展銷區里人群熙攘,紅光滿面西裝革履的男人,濃妝艷抹穿紅著綠的女人,金發碧眼高鼻凸腹的洋人,在展銷區里來來去去,卻都很少朝達志攤子上的綢緞投來目光,偶有顧客來到攤前,也只是匆匆看上一眼,連價錢也不問,便又踱開了。達志冷清地蹲在自己的攤位後邊,一邊把目光投向遠處立在灰色天幕下的正陽門樓,一邊在心上後悔不該花錢來北平跑這一趟。倘是在家,這些天又該能干多少事情!一直到第三天的上午,才有一個身穿長衫神情儒雅的老者,緩步由臨近的攤位踱了過來,先是很仔細地看了看達志用紅紙寫的廠牌:「南陽尚吉利織絲廠」,然後蹲下逐一拿過那些綢緞驗看了起來,片刻之後,那老者抬頭問道:「你帶了多少貨來?」「就這么多。」達志心緒不佳地答。「這些貨我全要了,請不要賣與別人,我這就去取錢!」老者神色庄重地叮囑。「哦,那價錢?」達志知道是識貨的人到了,頓時精神一振。「價錢好說!」那老者點頭,「你廠里這樣的貨還多嗎?」「多!你要多少都可以!不過需要你去我們南陽拉!」達志站起身子笑道,臉上的沮喪一掃而光。「請你在這兒稍等,我片刻後就回來!」那老者朝達志說罷,似有些不放心,又向站在臨近攤位前看貨的兩個年輕小伙叫道:「喂,你們過來,就守在這里,待我回來!」那兩個小伙應聲過來後,老者才朝達志抱拳一揖,匆匆走了。「請問二位,剛才那位大叔可是做綢緞生意的?」達志向那兩位小伙打聽。「不是,」其中的一個小伙搖了搖頭,「不過,他可比一般的綢緞商人識貨,你知道他過去是干什么的出身?清宮里皇帝爺身邊的服裝總管!對各種各樣的綢緞可是見得多了。今兒個他是受命替閻司令家和幾個外國綢商挑貨,他選中了你的貨可是你的福氣,你要發財了!」「哦?」達志心中一驚一喜,「哪位閻司令?」「閻司令都不知道?閻錫山,京津衛戍大司令!」這番對話被一旁的幾個人聽見,便傳了開去,不一時,展銷會上便風傳開尚家絲綢被閻司令派的挑選綢緞的行家看中的消息,於是一些廠商紛紛圍攏過來觀看尚家的綢緞,一時間把達志的攤子圍得水泄不通,有些人就喊出高價要買攤上的貨,要不是那兩個年輕小伙替達志圍護,會有人扔下錢拿了綢緞就走。眾人正喧鬧間,只見有兩輛黑色的雪鐵龍轎車鳴著喇叭開了過來,車在攤位前停下,前輛車上,先是下來那位穿長衫的老者,接著又有兩個挎槍的衛兵護著一位年輕的太太下來;後輛車上下來的幾個人全是高鼻子的洋商。先前圍在攤前的人們見狀,紛紛閃開。那老者領著這伙人來到達志的攤位前,先向達志揖了一禮,爾後對那些人指著達志的綢緞說道:「這是我在這次展銷會上看到的好綢緞,它的染色、亮度、質感、匹重,都是很不錯的,而且這也是老字號的出品,我記得聽家父說過,過去皇室里也用過尚吉利出的貨!」「尚吉利?」一個洋人聽到這名字用漢語驚叫了一聲,只見他先是急去看廠子的標牌,爾後睜大眼去端詳達志,一霎,兩掌猛地一擊,快活地叫:「尚先生,還認得我嗎?」達志望了那洋人一陣,茫然把頭搖搖。「還記得許多年前,你們南陽靳崗教堂的一個神甫,領著一個青年人去你們尚吉利大機房——」「噢,你是——」達志憶起了久遠的已經變得很淡的上次見面的場景,卻一時記不起這個洋人的名字。「威廉。」洋人笑著指了指自己。「噢,威廉!」達志也笑了,他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一個曾經去過自己家的外國人。「威廉,你打算簽定購合同嗎?」和威廉同來的另外兩個洋商中的一位,這當兒扯了扯威廉的胳膊,商量地問道。「簽的!怎能不簽?我的先輩人就從尚吉利買過綢緞!」威廉說著蹲下身,仔細地托起達志帶來的那些綢緞驗看。展銷交易會的組織者見這兒這么熱鬧,早已走了過來,這會兒一見要簽合同,立時讓隨行的部屬拿出合同文本,並作為見證者參加合同的簽訂。不過一刻鍾工夫,三份和洋商的供貨、定貨合同便已簽好。威廉要了兩千匹,那兩個商人一是美國籍一是法國籍,那位美籍商人要的是一千五百匹,那位法籍商人要了三千匹。達志帶來的這些綢緞樣品,則都由那位大約是閻司令的姨太太的女人買走,給的價錢是展銷會上的最高價。幾位國內綢緞商人,見洋商都搶著定購尚吉利的貨,便也過來要求簽定購合同,達志自然高興,就又簽了四份,一份是與石家庄恆太綢庄簽的,一份是與前門瑞蚨祥綢緞庄簽的,一份是與桂林隆興絲綢行簽的,一份是與長沙裕發綢店簽的,桂林和長沙這兩家還各付了一個金條的定金。展銷交易會聘請的這些協簽合同的人中,原本就有北平公證處的人,所以所有的合同上也同時蓋有了公證處的紅印,使合同具有了法律效力。威廉他們那伙人在那位長衫老者的帶領下,又在展銷會上轉悠了一圈,臨上車要走時,威廉快步走過來,把達志拉到街邊一個無人的屋角,用流利的漢語說:「尚先生,請允許我向你表示祝賀,你們尚吉利的綢緞的質量,比我當年見到的要好多了!不過,我想坦白地給你一個忠告,你們的綢緞在織造上仍然顯得粗糙;幅寬更是遠遠落後於西方,我想這是因為你們所使用的機器太老!眼下,你們占優勢的仍然只是兩個方面,一是你們的蠶絲和柞絲的天然質量,一是你們傳統的染色印花本領。前者大約得益於你們南陽特殊的氣候條件,後者是得力於你們祖先神奇的獨創。但靠這兩條是很難永久在這綢緞市場上站住腳的!西方也正在絲的精煉和染印技術兩方面努力,小心我們在這兩方面也跑到前面!我和我的家族一直是尚吉利的顧客和朋友,我衷心地希望你們能在絲綢的生產上一直走在前邊,使你們的綢緞能在這世上仍稱霸王!」「謝謝,謝謝!」達志抓住威廉的手輕輕搖著,這個外國人的話讓他聽了很信服也很感動,是的,我用的還是二十來年前的織機,這織機西方人可能早不用了,我得想辦法進行更換!「威廉先生,我歡迎你以後能再去南陽我的家里作客!上次你去我家連杯酒也沒喝成,下次我會好好招待!」「去的,我會去的,我不會忘掉我的祖先常去的地方!」威廉也緊緊地握住達志的手搖著……西山頂上漫起的一團y雲緩緩把秋陽吞沒,棲息在正陽門樓上的大群雀兒開始啾喳著歸巢,暮色正貼著房牆屋檐一縷一縷地往街上飄,有幾家飯鋪的煤氣燈已經點燃,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已扛著c滿了糖葫蘆的草把沿街叫開,直到這時,達志才背著一包新買的綢緞向住宿的客店走去。整個後晌,他都在交易會上轉,在每個廠家的展品前,他都要仔細地看上一陣,凡在某一點上好於自家產品的綢緞,他都要買上一匹,准備帶回去做點分析。在蘇州、杭州的幾個廠家的展品前,他都看得格外認真仔細,蘇、杭的綢緞生產廠家歷來是尚家在國內的競爭對手,他希望了解得更多一些,他把他們的展品幾乎每種都買了一匹。盡管威廉的那番話讓他意識到離產「霸王綢」的目標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心里沉甸甸的,但口袋里裝的那幾份定貨合同還是使他感到了高興。有了這一大批定貨,他就又可以積累起一筆可觀的資金,為工廠機器的更新和工廠的擴大,為提高織造工藝和產品質量打下基礎;而且「尚吉利」綢緞的受歡迎程度,也證明了他朝那個目標又大大前進了一步!看來,這次北平之行還真值得!幾天來,他是第一次帶著笑容走進小客棧的。他剛進客棧門,小個子的旅棧老板就一反往常那副冷漠面孔,笑迎上來問候:「尚先生回來了,快請進屋歇息,來人呀,給尚先生上茶!」達志洗了手臉,剛端起茶杯,飯菜也破天荒地給端送進了房間。達志正詫異間,旅店老板拿著一張報紙走進來拱手笑道:「看不出,尚先生還是絲綢大王哩,呶,報紙上都登了你的消息和照片了!」達志一愣,慌忙接過報紙,那是一張《燕京晚報》,只見二版的左下角,有一張甚是清晰的照片,照片上,閻家太太和威廉他們幾個外國人正在觀看尚家綢緞,達志含了笑半低著頭站在那兒。照片的一旁是一則框了花邊的消息,消息的題目是:「南陽尚吉利綢緞受到青睞,中外綢商紛紛要求簽約購買。」達志正驚疑著什么時候讓人拍了照片,那旅棧老板又笑著開口:「在我們這兒,凡是發了財的客人,都要樂一樂的,不知尚先生可願樂一樂?」「當然,當然。」達志一邊隨口應著,一邊又把目光移到報上去細看那則消息。不料待他看完消息吃罷飯菜時,忽見旅棧老板領著一個懷抱琵琶的艷裝姑娘走了進來,他吃了一驚,忙問:「這是——?」「尚先生剛才不是說要樂一樂嗎?我專門去攬秀樓上叫來這位宋小姐,宋小姐琵琶彈得極好,在我們這一帶遠近聞名!宋小姐,你請坐!」那旅棧老板說罷,拱手一笑,就退出門去,並順手把門掩上了。達志不由得暗暗叫苦,後悔剛才不該順口亂應,原來這京城的旅棧還有這等規矩,想必這又是要花一筆錢的。本來剛才達志已為吃飯的事心疼不已——平日他不管是在旅棧還是在街上飯鋪吃飯,都是一碗面條一個燒餅,可今晚送進房的卻是四個熱炒加上一碗蛋湯和一盤蒸包,賬雖然還沒結,但達志估計這頓飯的花費不會少了。眼下又來了這個抱琵琶的姑娘,唉,天吶!「請問先生,你願聽什么曲子?」那姑娘這時躬身相問,聲音倒是極溫婉好聽的。達志平日里哪聽過什么琵琶曲子?可既然叫人家來了,不聽一支又說不過去,於是就嘆口氣說:「你隨便彈吧,我什么都可以聽。」「那就彈一支《秦宮怨》吧。」那姑娘似乎從達志的嘆氣聲中聽出他的心緒不是很好,就伸出纖長白嫩的手指,輕撥慢彈,讓一支低緩凄楚的曲子在房中響了起來。達志自然聽不懂那些從手指上流出來的樂句,再說,他也沒心思聽,他心中只為今晚的花錢多生自己的氣。不過,漸漸的,那樂曲聲還是鑽進了耳里,而且隨著那凄楚的曲調,他不由得想起了許多往事:廠子的幾次被毀,順兒的死,至今和雲緯的分離……他的目光漸漸縮回眼眶,靜靜地坐在那里默想。一曲終了,達志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姑娘就歉然一笑軟聲說:「這曲子太傷感,我給你彈支歡快的吧。」於是又彈,白嫩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得令人眼花繚亂,達志這次沒去注意聽曲子,只驚奇地看那姑娘手指的歡躍撥動。這支曲子一完,達志便急忙說:「不再彈了吧!」他擔心這姑娘是按曲子收錢的,彈多了曲子收的錢會更多。那姑娘聽了他這話,也沒再堅持,就緩緩起身,款款走到桌前,把琵琶放下,雙眼微闔了望定他,雙頰上帶一縷柔柔的笑意。達志這當兒就急忙去衣袋中摸錢,摸出一疊錢後略略有些尷尬地問:「你要多少?」「這會兒不必,明早再給吧。」那姑娘緩緩搖了搖頭,輕步朝他挨近過來,頗秀氣的雙唇微微張開。達志嚇了一跳,一瞬間明白了這姑娘的身份,於是急忙退了一步,一邊把那疊錢朝她手上塞一邊慌慌地說:「快走吧,姑娘,你快走吧!」那姑娘聞言一驚,張大惶然的雙眼顫了聲問:「先生不喜歡我?」「不,不,不是。」達志有點手足無措,心中也更恨起那旅棧老板來,「你快走吧,我給你錢就是!」「先生不能趕我走呀!」那姑娘這時竟突然朝達志跪了下來,哽了聲說:「我們這種人,你給的錢多少倒還無所謂,可不能往回趕呀,倘若今晚我被你趕回去,明天這周圍的街巷里就會傳開我不會服侍客人的消息,那從此以後,這四周的客店就不會有人再來找我陪客了,我的生計就也斷了呀……」說著,便幽幽地哭了起來。達志被弄愣在那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出去找客棧老板發一頓脾氣,又擔心那老板說是自己點頭應允的。姑娘幽噎的哭聲令人心碎,他那種心腸經不起這哭聲的煮熬,不一刻便如下了沸水的面條,軟了下來。他彎腰攙起那姑娘,溫聲說:「不必哭了,那依你說該咋著辦?」「先生若是可憐俺,就讓俺在你這里留住一夜,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那不要緊,我夜里坐在這椅子上就行。」「嗨!」達志無奈地拍拍額頭,只有這么辦了。好在這里沒有一個熟人,倘使有熟人被他們看見,自己如何能說得清楚?日後這張臉還往哪兒擱?姑娘見他話中有了允許的意思,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達志見狀,就又嘆口氣說:「長長一夜,天又很涼,你一個女子家坐椅子上如何受得了?還不如你到床上躺著,我在這兒坐著。」「不。」姑娘搖搖頭,「先生明日還有事要做,坐熬一夜如何受得了?若是先生可憐我,就讓我在你的床邊邊上躺一躺。」姑娘話中的凄涼味兒讓達志聽了心酸,他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姑娘的請求,可又覺這樣做有些太荒唐,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那姑娘見他不吭,以為是默許了,就輕步走到床邊,在一側和衣躺下。達志見了不好再說什么,就在另一側坐了沒動。夜在慢慢地向深處沉,四周的市聲漸被寂靜替代,只偶爾傳來一聲兩聲火車的鳴叫。達志忙了一天,這會兒乏累得實在無了坐下去的精力,就也和衣在另一側躺下,把被子橫著抻開,自己蓋一半那姑娘蓋一半。他沒有吹熄蠟燭。達志很快便沉入了睡鄉。在酣夢之中,他模糊覺出有一種觸摸令他十分愜意舒服,他那不清醒的意識希望這種觸摸進行下去。一股快意漸漸在身上騰起,這股騰起的快意終於使他的意識慢慢恢復過來,他立時感到有一只纖柔的小手正熟練地在他小腹上游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那只手並把它捏緊,他覺出了自己身子的激動和哆嗦,幾乎沒有猶豫,他把那只手急切地向自己的胸口拉,一個滑膩溫軟的身體立時貼緊了他。他睜開了眼,借著窗隙漏進來的天光,他看出了那雪白的肌體的輪廓,他的呼吸開始變粗,他一只手去扯自己的衣服,一只手去攬那溫軟的r體,但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響起了雲緯的一聲冷笑:嗬嗬,尚達志,你還是挺有膽量的嘛!而且床前,分明就站著雲緯,她那兩只他熟悉極了的眼睛正刀一樣地剜著他:做嘛!讓俺們見識見識!那聲音像魚鉤一樣扔進了他的心里。這幻覺使他那激動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他幾乎是恐懼地霍然赤腳跳下了床,急急整理自己凌亂的衣服。剩下的半夜,他便是坐在那冰冷的椅子上度過的……第二天早上天剛亮,那姑娘就羞紅了臉匆匆起來穿好衣服走了,臨走前,達志默默朝她衣袋里塞了一卷錢。那姑娘剛走,小個子的旅棧老板就進屋嘿嘿笑著說:「怎么樣,北平城里的姑娘,味道兒還可以吧?」達志厭惡地別轉了臉,冷聲問:「你做這樣的事,一次要收多少錢?」「尚先生看著給吧,我們這小店,自然是希望你這大廠主給點關照了!」達志摸出一卷錢,沒好氣地遞過去。「俺們在這種事上一向不收紙鈔!」「哦,」達志吃了一驚,「那你要什么?」「金條就行!」「金條?」達志幾乎跳了起來,「還能要金條?」「對的,而且俺相信尚先生是會給的!要不然,報紙上若登出一條消息:南陽尚吉利織絲廠主尚達志昨晚在客棧狎妓。那尚先生的名譽不就完了?尚先生開工廠,整日在社會上混,自然知道名譽的重要!再說,誰要再把那報紙往你家里一寄,讓你的太太、兒女看見,家里不又要起一場風波?」「你?!」達志張嘴喘不上來氣。「我知道別的綢商簽合同時,已經給過你金條,金條你手上有!」「有也不給你!」達志幾乎是吼了。「不給當然可以,」那小個子老板拱手一禮,轉身就往門口走,邊走邊自語:「我正想去報社看一個朋友!」「等等!」待那老板走到門口時,達志忍不住慌慌喊了一聲。天吶,萬一報紙上真的登出這消息,那還了得?罷罷罷,就算倒霉失了盜,讓他拿走一根金條!他咬了牙,心疼至極地從懷里摸出一根金條,恨恨塞到那小個子老板手里。這一根金條就差不多是一部織機呀!老天,我真真是住上了黑店!達志立即結賬,逃也似地離開了那客棧……達志離開那客棧之後,氣得真想立刻去坐車回家,但想想來了一趟北平,至今還沒有看看皇宮;加上他還想到城中幾家賣紡織機器的公司看看,倘碰上新式絲織機,他很想就勢買一台,所以決定再停一天。他又找了一家旅館,把東西在房中放下,便上街去轉。結果兩件事都讓他失望。他先是坐了人力車跑了全北平城的幾家主要紡織機器公司,可惜里邊的絲織機都和達志廠中用的是一個牌號,根本沒有新式的。他帶著沮喪去看皇宮,可皇宮根本就不開門,朱漆斑駁的故宮大門緊緊閉著,他只能從遠處望望那金碧輝煌的宮殿殿頂。太陽剛晃過南天,忽然起了大風,風把長安街上的紙屑先是聚成一堆一堆,爾後又把它們揚起,讓它們像無了窩的鳥一樣在半空亂飛。不大時辰,金水橋兩邊的水面上,便飄了一層亂七八糟的東西。達志沿著長安街向東,他想徒步繞皇城走上一圈,仔細看看皇城的模樣,不想剛走沒多遠,忽見從東單那邊的街上,涌過來一長溜人,那些人舉著白紙的橫幅,舉手高呼著什么。風把他們的聲音刮得七零八落、細細碎碎,達志聽不清他們呼的什么。他覺著好奇,就停了腳步。那伙人慢慢走近,這時街兩邊都已涌出了人,而且人們也相繼加入了那游動的隊伍,隊伍在很快地變寬變長。也許是近了也許是人多了的緣故,那呼聲到底蓋過了風聲,清楚地傳到了達志的耳里:「強烈抗議日軍占領沈陽!……」達志的心咯噔一響。「……堅決反對日軍的侵略暴行!……」國家又出事了?達志看見有幾個戴眼鏡穿長衫的人在散扔白色的紙片,跑上去搶了一張,只見上邊印著兩個黑色的大字:「國恥。」下邊寫著:「日軍制造『九?一八事變』,今晨已占我沈陽,侵略仍在進行中……」出事了,果然又出事了!一股冰涼的東西蠕動著爬進了達志的心里。天吶,這個國家為什么總出事呀?!他的游興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扭身最後看一眼籠罩在風塵和渾黃斜陽里不遠處的故宮和天安門城樓,那一刻,這些建築原先給他的那種威嚴之感已經沒有,剩下的只是一種老的感覺了。他繞開人群,急步奔回旅館,取了行李,向火車站跑去。晚飯時分,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的秋風里,他背著那包買來的綢緞樣品擠上了一列南行的火車。在車輪的轟響聲中,他第一次學著已故母親遇事時的樣子,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默聲禱告:老天爺,看在中國人命苦的份上,別讓這場戰火擴大,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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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遠從印刷機旁拿起新一期的《宛南時報》的清樣,快步走到隔壁的編輯室里,去做最後一遍認真的校讀。盡管編輯部已安排有專人進行這付印前的最後一遍校對,可卓遠還是要親自審校一遍,以便把可能出現的錯誤消滅在付印之前。對於這份自己親自創辦的報紙,他懷著一種父親對孩子那樣的熱愛,他不希望它出門時身上帶有任何污點。冬日的陽光瑟縮著從窗玻璃上探進身來,先是觸了一下卓遠手上清樣的邊兒,片刻後便又縮回到了窗台。屋里很靜,只有卓遠手上的筆偶爾在桌上一頓的響聲。卓遠如今仍任著省立五中的校長,《宛南時報》主編的工作,他大多是在夜間做的。他最初生出創辦報紙的願望,是「九?一八事變」後,他覺得有好多話想對人們說卻又無說話的陣地,加上看見南陽人渴望了解時局的現狀,所以下了決心。他創辦報紙的決心得到了幾位朋友尤其是達志的支持,辦報的款項除了卓遠自己拿一部分,知識界的朋友們捐一部分之外,剩下的都是達志資助的。他審校完了報上今日的社論:《日本何以敢欺吾國》之後,又逐條去校那些消息:「桿首王太糾土匪三萬大犯鎮平,彭氏禹廷率四縣民團前去迎擊」;「河南省第六行政督察區專員公署成立,毛龍章任督察專員兼南陽縣長」;「紅胡子賀龍率部翻越桐柏山西進,與追兵鴻逵馬部在苗店激戰」;「鎮平三小教員郭伯恭寫成巨著,《四庫全書考》、《永樂大典考》由開明書店出版」;「內鄉縣首辦中醫學校,張仲景醫術有人承繼」;「新野王俊臣開辦打包廠,新棉軋後即可成包出運」……「卓校長,外邊有人求見。」一位印刷工在門口喊。「請他進來。」卓遠最後用筆在清樣上簽了「付印」兩字後,抬頭看見一位戴茶色眼鏡的青年人站在屋內,便藹然問:「找我有事?」「我來想請卓先生幫助寫篇文章!」那青年的聲音低而庄重。「噢?什么文章?」「鄧縣縣長耿子謙,嗜鴉片,暗中鼓勵種鴉片煙苗,每畝征稅十二元,且所征的四十余萬鴉片煙苗稅,全部入了私囊。鄧縣人敢怒不敢言,我們想請卓先生在貴報寫篇文章予以揭露,好敦促當局對這個贓官做出處置!」「哦,是這樣,可你怎么想到了讓我寫文章?」「我常讀《宛南時報》,尤其愛讀報上的社論,我聽說報上的社論都是先生寫的,所以十分佩服和喜歡先生手中的筆!」「喜歡我這支筆?」卓遠看著手中的那管狼毫笑了笑,「可當局並不喜歡!」「當局不喜歡你的筆,可他們也喜歡筆!」那青年說得不緊不慢。「怎么講?」卓遠對這個青年感到了興趣。「他們喜歡那種給他們寫贊歌寫喜歌寫頌歌的筆!」「說得對!」卓遠差不多有點欣賞這個思想敏銳的年輕人了。「看見了嗎?」卓遠伸出自己的右手,讓那青年看那四個斷指,「這就是過去的政府當局對我握筆寫字的獎賞!」卓遠對自己手指被砍的真象,還是在雲緯來急告栗溫保要燒劫尚吉利織絲廠的那晚,聽雲緯說明白的。「握筆的人,命運只有兩個,要么被統治當局喜歡,要么被民眾喜歡。被當局喜歡的握筆者,可以享當世的榮華,被民眾喜歡的握筆者,會在後世留名!兩下很難兼得。先生選擇後者,我以為是對的。」卓遠斂了笑容,聲音有些庄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識字人,哪敢求後世留名?我只是以為,在人類爭取好世道的過程中,握筆的人作為人類中的智者,理應付出更多一些的力量!」「先生所言極是,那我剛才所說的文章,先生是答應寫了?」「我答應,我會再做些調查,爾後動筆在報上披露。」「我代表鄧縣的民眾,先謝謝先生了!這樣,我就告辭了。」那青年站起身來。「等等,」卓遠也起了身,「你還一直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份哩,我總覺得對你有點面熟!」「我的身份還是不說為好,要不,可能會使你擔驚!」「嗬,有這么嚴重?」卓遠恢復了笑容,「你倒是說說看我驚不驚。」「我就是當局懸賞捉拿的###分子晉承銀!」「這么說我沒有猜錯!你一進來,你的面孔就讓我想起了你的父親。」卓遠笑道,「剛好,既然見到了你,我就順便問問:貴黨的奮斗目標是什么?請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說,好嗎?」「為民眾謀求幸福!」「你們為實現這個目標,眼下和今後將干些什么?」「我們先要抗日救國,然後改造或者推翻現政權!」「如果你們掌握了政權,你們將給民眾哪些幸福?」「我們會讓民眾吃好、穿好、住好、玩好!讓他們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享受要求都得到滿足!」「對我們這類人呢?就是像我這樣的好用筆挑刺的人,會是怎樣一個態度?會不會壓呢?你可能知道,我們識字人的腰可是很容易壓彎的!」「我們將把你們都看作自己人,當作會使我們保持清醒狀態的寶貝!」「謝謝你使我增加了對貴黨的了解,如果你告訴我的這些你們的黨真能實行,那你們早晚會在中國站住腳的!順便說一句,你以後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可以化個名字給我來信,譬如只署名『小晉』就行,不必貿然親自跑來,街上到處都有懸賞捉你的畫像,這對你是有危險的!」「謝謝先生的提醒,告辭了。」晉承銀深鞠一躬。「從後門走,那兒是一個菜市場,人多,容易混進人群里!」卓遠低聲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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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達志這一年忙得幾乎腳不點地。為了按合同規定的時間、質量把貨交給那幾個中外絲綢商人,他先是跑到柞絲、桑絲產區,把收購絲的網線進一步建起,以李青店為中心,建起了山南、山北兩條收購網線,沿山南線有白土崗、板山坪、馬市坪、喬端各點;沿山北線有四棵樹、趙村、二郎坪、歸北石、上湯、中湯、下湯各點。接下來開始抓絲准備、織造、印染幾個環節上的質量,對招收來的工人逐個進行技術摸底,技術稍差的,要么配上老師傅傳教限時提高,要么就干脆解雇。此外,他還專門通過卓遠在江浙一帶和省內的一些朋友,聘請來了四個世代制作絲織機的工匠,專門花錢給他們買了幾間房屋,讓他們參考現有的織機,研究制作新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