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2 / 2)

第二十幕 未知 6462 字 2021-02-25

栗溫保一身戎裝,身騎一匹棗紅色戰馬,在幾十個護兵和隨從的簇擁下,沿著南陽城牆外圍,緩馳慢走,視察著拆城工地。七年了!栗溫保率兵離開南陽已經七年過去,他是前不久才又回到故城的。這七年間,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時局的巨變出人意料,日本於三七年七月七日在蘆溝橋發動事變,開始了全面侵華戰爭,抗擊日寇侵略成了全中國的大事。南陽城的變化也非常觸眼,自從三八年二月九日日本飛機首襲南陽以來,已有上百架次的敵機飛臨南陽上空投下無數枚炸彈,炸毀房屋幾千間,炸死炸傷人員近千人,城內到處都是彈痕彈坑。最近,國民黨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部認為南陽和所屬各縣的城牆在客觀上給日機指明了轟炸目標,為防日機空襲,令立即拆毀城牆,眼下,數千民工和兵士們正奉命拆挖著南陽城牆。南陽城自戰國時期修築,距今已經兩千余年,兩千多年間,歷經修葺。戰國、秦、漢時南陽稱宛,當時的宛城有兩重,皆用土「版築」而成。外城,即郡城,有「大城」、「廓城」之稱,城周三十六里;內城,即小城,位於大城的西南隅。大城小城相連結,和當時的臨淄、邯鄲等名城布局相似。明洪武三年,南陽衛指揮使郭雲重修南陽城時,始用磚加固,改建為磚石城,東西南北設四門,皆有通街大道。清同治二年,知府傅壽彤又環城修築了寨垣一周,也叫廓城,周長十八里,並劃廓為六段,俗稱六關,即大東關、大南關、小東關、小西關、大西關、大北關。由於東、西、南、北四關寨垣相互隔絕,自成一堡,狀若梅萼,故曰「梅花寨」。可憐這座雄偉壯麗之城,如今被民工和兵士們拆得面目全非了。這七年間,栗溫保自己的身份也發生了很大改變。他先是投奔到國民黨河南省主席門下,當上了師長;抗戰開始後,又到第五戰區當了獨立師師長;前不久南陽成立警備司令部,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令第二集團軍第六十八軍軍長劉汝明兼司令官,委栗溫保為南陽警備司令部副司令,主管南陽全城的防御事宜。栗溫保今天便是到任之後第一次視察防務。「告訴各部隊和各防御單位,在把城牆拆平後,要速挖交通溝並修築防御工事!」栗溫保轉對身邊的一個參謀交待,「拆城這件事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讓日機轟炸時不再很容易地辨出哪是城區,壞處是日後我們對日本步兵的作戰失去了依托,所以要抓緊修工事!」「是!」那參謀應了一聲,扭轉馬頭去傳達命令。栗溫保依舊緩轡前行。天y了,一塊烏雲由獨山那邊飄來,慢慢地在城區上空伸展蔓延;風中的冷意開始增加,且漸漸大了起來。栗溫保的坐騎噴了個響鼻,身子一戰,栗溫保自己也不由得打了個冷噤。前邊有一群人鬧嚷嚷地迎面走來,幾個護兵馳馬上前攔住,片刻後一人回來報告:「是《河南民國日報》、《宛南時報》、《建國日報》、《民報》等報刊的一群記者,他們堅持要采訪栗副司令,怎么辦?」栗溫保皺了下眉頭:「娘的,我最討厭和這些識字人說話!」不過還是扭頭詢問地望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警備區參謀長肖四。「不見怕也不好,」肖四輕聲說出自己的看法,「見了面無非說說我們的抗敵決心。」「好吧。」栗溫保揮了一下手,那群記者頓時朝他的馬前跑來。一個年輕的小伙朝栗溫保晃了一下記者證,便先開始發問:「栗副司令,南陽如今是河南的後方,省政府和省財政廳、民政廳、教育廳、建設廳、郵務管理局等重要機關眼下都遷來本城,南陽的安危關系甚大,一旦日寇來襲,你能否保證古城不步開封後塵而陷於敵手?」「我栗溫保拿腦袋擔保,南陽城決不會淪於敵手!」栗溫保揮一下戴了雪白手套的手,「日本人長幾個蛋子?不也是兩個?我就不信他比老子強!我倒要和這些狗日的比試比試本領!」「城里有傳聞說,栗副司令把自己的家眷、細軟、甚至桌椅櫥櫃都已用軍車送往了西峽山里,做好了撤退的准備,這消息可否當真?」一個戴了眼鏡的記者語調冰冷地開口。「放p!這是誰造的謠言?」栗溫保的臉驟然紅透,血仿佛要破皮而出,手也禁不住揮了下馬鞭,坐下的棗紅馬身被鞭擊,不由得揚起前蹄,險些把栗溫保摔下馬來。「諸位不要聽信這些渙散軍心民心的傳聞,」肖四這時接口道,「栗副司令和我等守城官兵,決心和古城共存亡!……」記者們後來又提了不少問題,都由肖四回答,栗溫保氣哼哼站在一旁,當人群散去時,他才猛然回頭向副官罵道:「送家眷拉家產走的事怎么立刻就讓人知道了?笨蛋!馬上給我想辦法補救!要讓全城軍民知道,我和我的全家一直留在城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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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竟然又來了。尚達志的雙眉像受了驚的蠶,緊縮起身子,在那兒輕微搐動。他默站在織機車間,久久地望著那一架架無聲呆立的織機,一動不動。他幾年前就擔心的事到底已經出現:戰爭擴大了!而且擴大到如此令人吃驚的程度,連地處中原一隅的南陽城也落下了日軍的炸彈!戰爭已像瘋狗一樣到了眼前。因了這到眼前的戰爭,尚吉利織絲廠一個很好的生產局面被毀掉了!那是多么紅火的一個局面喲!中外綢緞商人的定貨單源源不斷飛來,大批的新絲由自己設置的收購網點上源源不斷運到,一匹匹綢緞由一台台織機源源不斷地吐出,一批批成品綢緞由一輛輛馬車源源不斷地拉出廠子。廠子里開始實行了三班輪換制生產,晝夜織機不停;染印車間新添了烘干設備;請來的那幾名新織機研制人員已開始試裝新的機型;資金在迅速地積累起來,達志已准備購買一輛拉送原料和產品的汽車。沒想到就在這時,盧溝橋上的槍聲突然響了!而且不久,日軍飛機就飛臨了南陽上空。達志至今還記得九架日機首襲南陽那天的情景。那日他正在臨街的店鋪里檢驗新出綢緞的質量。那是一個天藍日暖的初春的上午,誰也沒料到在這樣一個日子里會出事,盡管在這之前有過關於要躲空襲的警告,但警報並沒有響。達志只聽到一陣巨大的嗡嗡聲由遠及近,他有些驚奇,他和幾個工人一起奔到街上去看這聲音的出處。他剛剛跑到街上,便見機群向下俯沖而來,隨即附近就響起了猛烈的爆炸聲。工廠對面的一家飯館里落了一顆炸彈,老板和他的小女兒及幾個吃客被炸得血r亂飛當場死掉,老板娘抱著丈夫的斷腿和女兒噴血的脖頸暈死過去,濃濃的血腥味一直彌漫了整個街區。那是達志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戰爭。因為戰爭的近,原有的那種保證絲綢生產的環境全都發生了改變。沒有人來定貨了;來零買綢緞的人也日漸見少,在這兵荒馬亂人命不保的時候,誰還會去考慮穿綢著緞?原料供應也發生了困難,生絲收購量越來越小,到處都在做跑反的准備,養桑蠶、柞蠶的人越來越少;動力機用的柴油也已沒法買到,隨著開封、武漢的淪陷,早先購買柴油的道路已被切斷;廠里的工人們和請來造新絲織機的技術人員也都無心再干,都在c心自己家人的安危。到最後,所有保證生產的條件都已失去,織絲廠只好停機關門。天爺爺,這么多機器全停下來,一天就丟掉了多少金錢呵!「爺爺,爺爺,你站這兒看啥?」小昌盛這時從院子里跑進來,扯住爺爺的衣袖問。「看看這些一聲不響的機器,孩子!」達志緩緩彎腰把孫子抱起。「爺爺,你的眼角怎么有水珠?」小昌盛用小小的手指抹著爺爺的眼角。「昌盛,願吃麻糖嗎?爺爺帶你去買。」達志岔開孫子的問話,抱著他出了機房,蹣跚著向大門口走去。「爹,」容容這時從臨街的鋪子里走出來,「立世說讓把鋪子里的一切東西都集中到後院,你說行吧?」「集中起來做啥?把門鎖起來不就行了?!」「可立世說,怕飛機炸住房子,還怕日本人攻進城來。」達志的心咯噔一響:攻進城來?日本兵還會攻進城來?倘他們真的攻進城來,那我的廠房和機器不就完了?他的心臟因為驟縮而有些作疼,他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現在只是為停工為空襲著急。街上傳來一陣馬蹄響,他探頭一看,見是栗溫保被一幫人簇擁著由街西走過來。他知道栗溫保如今是這南陽城的警備副司令,心中頓時一動:何不向他問問今後戰事的發展?於是急忙放下孫子走到街邊,向馳近了的栗溫保躬身招呼:「栗司令好!」「哦,是尚老板,」栗溫保勒住馬頭,饒有興味地望著這個過去常向自己送繳銀子的絲織廠主,「我剛從拆城工地回來,順便看看這條街遭受空襲的情況,咋樣,你的廠子還好吧?」「廠子倒還沒被炸住,可是生產全停了!這幾年廠子剛有個發展,綢緞質量剛可以和外地、外國的綢緞生產廠家比試比試,就又停了!」達志一時忘了對栗溫保的仇恨和厭惡,動情地訴說起來。「停就停了吧,你反正已經賺了不少錢!聽說你非要讓自己造出的綢緞在世界上稱霸不可,逞這個能耐做啥?有好吃好喝不就中了?」「栗司令,」達志見同栗溫保說不到一處,忙問自己要問的問題:「將來日本兵總不會攻進城來吧?」「當然不會!」栗溫保厭煩地揮了一下馬鞭,想把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趕走,他實在討厭人們一再地提問這個問題。「你把心放到肚里,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睡就睡!」「謝謝栗司令,能保住城池是為百姓們造福呵!我和我的全家先向司令表示深深的謝意了!」「尚老板不該空口說話,」肖四這時微笑著開口,「如今國難當頭,俗話說當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我等拼力守城,你作為一個家資萬貫的廠主,也該有所表示才對!」「尚家家產萬貫說不上,可我會盡力支持守城的,所捐錢款,今晚就當送上!」達志聽出了肖四的話意,當即表態。「有像尚老板這樣的愛國者的全力支援,我軍士氣定會更高!」栗溫保淡聲說罷,催馬走了。「爹,他咋說?城能保住嗎?」容容這時跑過來問。「他說能,我想也能!他們有那么多兵,有那么多槍,又是在熟地方打仗,倘是日本人要來,他們會打勝的!」達志低聲答罷,放眼向遠方的天地相接處望去。但願南陽城能得到上天的保佑……夜,漆黑無邊,偶有燈火亮起,也是轉瞬即滅。由於實行戰時燈火管制,一入夜南陽城就老實地鑽入了黑暗,再無了往日晚飯後的人聲喧嚷和燈光閃爍。不過,此刻在《宛南時報》的編輯室里,在厚厚的窗簾後邊,卻仍是燈火通明,卓遠和他的助手們正在編印新一期的報紙。這期報紙比往日的付印時間所以有些拖遲,是因為在等前線的消息。今天,在新野、桐柏兩縣城,抗日軍民同時和來犯的日軍十六師團酒井支隊、鈴木支隊展開激戰,戰斗的結果剛剛傳來報社:我打死打傷敵人千余,俘戰馬數百匹。「日人並非不可戰勝,新唐一戰已是例證」,卓遠此時正激動地手握毛筆審改著這條消息。「咚咚咚……」門驟然被敲響,一個編輯剛一上前拉開門,一伙持槍的軍人便呼啦闖進了屋里。「你們有事?」卓遠停筆站起。「是卓先生吧?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那伙軍人中響起,卓遠定睛一看,才認出那是警備區的參謀長肖四,便點了點頭,示意報館的其他人去隔壁屋里。「卓先生的報紙辦得不錯,我聽說在宛城各報館中是訂戶最多印數最大影響也最廣的一份報紙。」那肖四眯著眼揮退自己的隨從,一個人走到桌前的椅上坐了。「謝謝肖參謀長的誇獎,我們不過是做了一點自己該做的事。」「我還聽說你當初在報上發了一篇文章,就迫使當局槍斃了鄧縣縣長耿子謙,厲害呀,卓先生,這小小的毛筆和我的手槍一樣厲害吶!」「那是因為耿子謙作惡太多,惹怒了民眾。」卓遠邊答邊猜測著對方的來意,「肖參謀長這么晚了來報館,是——」「是想請卓先生在報上發條消息。」「哦?什么消息?」「『栗副司令的夫人、孩子仍留城中,全家人決心與城池共存亡!』就是這個意思吧,詞句上你再推敲。」「可我們知道,栗副司令已將他的夫人們、兒女和家產甚至桌椅櫥櫃全都用運送彈葯的車輛送到了西峽山里!在全城居民都還沒有疏散的時候,他先這樣做,是會造成人心浮動的!」卓遠的聲音開始變冷,「這會讓人們覺出守城無望心先散掉!」「既然卓先生已經知道真情,我也就不再隱瞞,不過這消息你一定要發,為的是穩定軍心民心,使萬眾同力守城!」卓遠面露憤色地扔下手中的毛筆,在桌後踱步,片刻後站住,抑了心中的氣忿低聲說:「好吧,為了保證守住古城,我破例讓我的報紙說一次假話。如果栗副司令和你果真全力守城,那這個秘密我就永遠保守下去;倘是你們守城不力使城破遭劫,我將會在報上把這事的真相公布出來!」「我們先不說以後,我們只說眼下!」肖四的指頭在桌上輕敲了一下,話中露出了幾分不耐。卓遠上牙緊咬下唇,久久無語。「好,卓先生還算識時務!告辭了。」那肖四說罷,起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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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昌盛被n憋醒時,j剛叫二遍,他推了推身邊的媽媽,叫:「媽,我n。」還沉在酣睡中的容容眼也沒睜,就做著慣常的動作:伸出一只胳膊去窗台上摸住了洋火柴,啪的擦亮,朝著放油燈的地方伸去。燈亮後,小昌盛赤條條從媽的懷里鑽出被窩,站在床幫上,捏著小jj朝放在床前不遠處的n罐撒去。嘩啦啦。瓦質的n罐立時發出一陣嘹亮的響聲。屋子里真冷,小昌盛不過是撒了一泡n,身子已經凍得很涼,他哈著冷氣重又鑽進被窩時,把容容涼得身子一抖,她緊忙把兒子抱在懷里暖,小昌盛趁機頭一低,用嘴噙住了乃頭。「喲,丟臉不丟?六歲了還吃奶?」容容在兒子的p股上輕擰了一下。小昌盛盡管已經長到六歲,還是要夜夜枕著媽媽的胳膊睡。「不丟!不丟!」小昌盛在媽媽的懷里格格笑著拱動著身子,同時報復似地伸手去媽媽腰上擰了一下。容容的睡意已被兒子趕走,於是愛笑愛鬧的她便和兒子在被窩里逗開了,她胳肢兒子一下,兒子胳肢一下她,母子倆在被窩里格格地笑成了一團。「你們還睡不睡?」躺在床那頭的立世被吵醒,生氣地把腳朝他們母子倆伸過來,一雙大腳豎在容容胸前,生生把母子倆隔開。容容望著丈夫的大腳,朝兒子眨眨眼,示意兒子用手指去撓爹的腳掌,小昌盛有些膽怯地伸出手指,朝爹爹的兩個腳掌撓去,剛撓兩下,那兩只腳就哧溜一下縮了回去,同時床那頭也忍不住爆出了一陣笑聲。格格格。母子倆得意地又笑開了。咚咚咚。正這當兒,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跟著傳來達志的一聲喊:「小昌盛該起床背書了!」機靈的小昌盛聽了爺爺這喊,先是探出身噗一口吹滅了窗台上的燈,繼而像泥鰍一樣向被窩的深處縮去。容容望了一下窗紙,窗紙還沒有發白,而且聽得出有雪粒撲打院中樹枝的聲響,這樣冷的天讓兒子起這么早她著實有些心疼,於是抬了頭對外叫:「爹,反正廠里的機器也停了,白日沒啥事做,讓小昌盛白日背書吧,這樣冷的天,他又這么小,起這樣早不是有些劃不來?」「啥劃來劃不來?要緊的是讓他養成勤快早起學習的習慣!眼下機器沒開,可日後會開的!他沒有勤快的習慣沒有像樣的絲織本領,將來咋去發展這份祖業?」達志有些發瓮的聲音從門縫里擠進屋來。容容聽出公公的聲音里有了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