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2 / 2)

最後的情人 未知 6172 字 2021-02-25

馬麗亞從織機那邊凝視了他幾秒鍾,點了點頭。喬感到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期望。喬快走到院子里了才聽見馬麗亞伸出頭來喊道:「喬,親愛的,走到街角拐彎處不要回頭啊。」

喬帶著一種恍若隔世的情緒穿過狹窄的街道。他看見那些玻璃門窗上頭映出的自己的那張臉是陌生的,那是個長臉的、y沉的男人,有著一頭雪白的卷發。如果自己變化這么大的話,馬麗亞和丹尼爾,還有別的人是憑什么認出他來的呢?清潔工正好站在街角拐彎處,黑美人顯得有些疲倦,她湊近喬來打招呼,似乎有求於他的樣子。喬停下了腳步,隨之記起了馬麗亞的話。

「我能幫助你嗎?」

「黑夜茫茫,我必將掉進虎口。沒人幫得了我。」黑美人猙獰地露出牙齒。

「啊,啊!」喬一邊走一邊呻吟,冷汗從他背上流下來。

「你不要再回來了!」美人在尖叫。

喬一進辦公室就看見了馬蜂。巨大的馬蜂窩結在空調上面,在那里黑壓壓地堆擠著,但這些小東西一點聲音都沒有,實在反常。喬打開抽屜,拿出那本久違了的西藏的旅游書,翻到中間,那些藏文一個字都看不懂,書中也沒有圖,但在一個長時間內,喬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翻開這本書。這本書里頭有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里面也許有一個世界,是一個探不到底的地方。當他凝視書中的藏文之際,一只馬蜂掉在書頁上頭,那些藏文忽然跳躍起來,像火焰一樣燒著小東西,它掙扎了幾秒鍾就不動了。

「喬,你在做實驗嗎?」

進來的是麗莎。她還是那一身艷俗的裝束,裙子居然短到了露出大腿的地步。

盡管喬尷尬地將臉轉向馬蜂窩,麗莎還是滿不在乎地走過來,拿起喬的書,讓書頁散開抖了幾抖,喬看見地下落了一層死蜂子。

「我的老家有馬蜂之鄉的稱呼,每個人的血y里頭都注滿了那種毒素,文森特不相信這種事,結果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那么,我的書里頭有什么呢?您知道嗎?」

「那是你沒去過的地方。」

麗莎走到空調下面,將一只手伸進馬蜂當中,喬看見那只清瘦的手迅速地腫起來了。她在頑皮地笑。然後她縮回自己腫得像胡蘿卜一樣的指頭,笑著從喬身邊走過,出了門。

他剛剛將書收進抽屜顧客就進來了,他是未經通報進來的,喬對他感到惱怒,就一言不發地瞪著他。他是一個瘦骨伶仃的家伙,臉上有好幾處疤痕。他說他一進來就有種回家的感覺,現在誰還在辦公室里養馬蜂呢?多么美好的設想啊。他齜牙咧嘴地說出這些贊美的話,一邊從口袋里掏出玻璃瓶來。那里面是滿滿一瓶死蜂子。

「喬,我也是里根農場的職工。」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擦眼淚,因為他的一只左眼老流淚。「你們公司生產的服裝,昨天又造成了兩個人的死亡。」

「那同我們公司無關。」喬冷冷地說。

「真的嗎?」他走近來,盯著喬看。「真的嗎?」他還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喬發現瓶子里的馬蜂全都動起來了。

「我想去你們農場出一趟差,去調查職工死亡的事。」

瘦子好奇地看著喬,揉著眼問他是否是真心想了解這種事?會不會被真相嚇住?他又說,如果要去的話,也不能去農場,而是應該去c國。為什么應該去c國呢?喬問道。瘦子立刻變得十分活躍,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還跳起來用手去摘那個馬蜂窩,使得蜂子滿屋子亂飛。

第十二章喬決心出走(8)

「c國,那是你應該去的地方,我們死去的男孩就來自那里。是兩個漂亮的男孩,你們的衣服像蛇一樣死死地纏住他們。可是我要走了,你自己去吧,可別走錯了地方啊。你要是看見葡萄樹,就應該停下來等待。」

他走了之後,喬又將那本西藏的書攤開放在桌面上,他想,書里頭應該有一張地形圖,一張路線圖,那兩個男孩會不會來自高原的雪山?喬遐想聯翩,不能自已。

兩只濕淋淋的黑鳥停在了窗台上,是烏鴉,喬感到了死亡的氣息。他怎樣才能去c國呢?當然是坐飛機去。可是怎樣同文森特說呢?就說去實現他的願望,就說永遠不回頭?喬感到那張網終於又出現了,連通廣場的大道一直通到天邊,一位穿和服的少女在緩緩前行。他是不是從混亂中掙扎出來了呢?或者將要撲進更大的混亂的網中?似乎每個人都在慫恿、迫他出走,而最初向他顯露這種意圖的,卻是最最離不開他的老板。看來老板文森特自己也在迫他自己。

文森特始終沒有露面,喬在公司里四處尋找他。他沒有來,沒人看見他。同事們有點責怪似地瞪著喬,似乎認為他不應該這樣急煎煎地尋找老板,有一個人甚至暗示說,應該「各人管好自己的事」。真見鬼,看來大家都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喬不敢再問下去了。他像喪家狗一樣溜回辦公室,將自己的東西放進公文包,然後坐下來打電話給航空公司。他剛打完電話,麗莎又像幽靈一樣潛入了室內。

「不打招呼就要走了嗎?」

「我找不到文森特。」

「他是不會在這里的,尤其是這樣一個日子。看看這兩只烏鴉,多么黑啊。當年我從賭城出來時孑然一身……你是多么幸運,喬,你擁有了一切!」她誇張地展開雙臂,像在跳舞。

「實際上我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喬咕噥著這句話將西藏的旅游書放進包里,他記起還得回家拿衣服。他怎么啦,就像中了魔似的,非要聽從一個陌生人的建議?只因為周圍的氛圍都在慫恿這種發狂的念頭嗎?那個瘦子是什么人,憑什么說他只能去c國那種遙遠的、連書中也沒有描述過的地方?是啊,他看了這么多書,還從未有哪一本描寫過那個遙遠的國度。他在書中看見過紅色的宮牆和琥珀色的琉璃瓦,可他沒有想到過那會是c國。喬因為業務關系經常旅行,大都是去國內的各地,有時也去過歐洲和地中海的一些國家,但是像c國這樣的古老的東方國家,還只是停留在他模糊的記憶深處。他無端地有種直覺:也許馬麗亞織的就是那個地方?也許他自己也正在同她一道,描繪那種看不見的圖案?「馬麗亞,馬麗亞,你多么冷酷,多么不放過我啊。」他在心里說。太陽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一只馬蜂搖搖晃晃地飛來,停在他的手背上,開始蜇他。喬的頭腦里變得一片空白。

他夢游似的回到家。馬麗亞不在家,丹尼爾也沒回來。喬一進屋,牆壁里就響起人的說話聲,聲音又急又躁,像在吵架。他將耳朵貼到客廳的牆上,卻怎么也聽不清那是在吵些什么。他上樓去卧室里清理自己的箱子。當他拉開卧室的窗簾時,兩只濕淋淋的烏鴉赫然立在窗台上。烏鴉們並不朝他看,而是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這兩只的體形比一般的要大得多,好像是特殊的品種。除了衣服之外,他還應該帶些什么呢?他實在拿不定主意,因為對那個國家一無所知。他曾無意間聽一個現在已面目模糊的熟人說過,那里到處生長著罌粟,男男女女都愛吸鴉片,藍色的煙霧里飄盪著夢游者。在那種地方,時間會顛倒,人可以返回自己的童年時代,並從那種時間里撿回一些從前生活的證據。因為當時聽的時候無心,所以也沒記住說話的人究竟是誰。他在桌上發現了馬麗亞留下的便條,她說她送掛毯去了,是那位司機訂下的。他覺得自己沒必要給馬麗亞留下幾句話了,因為她一直就在盼望自己離開。當然,喬的心底還是微微地有點醋意——他不能確定馬麗亞和那位英俊的司機之間關系的性質。但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的時候。

第十二章喬決心出走(9)

他清好箱子就出門了。在他自家的大門口站著那位穿黑裙子的高個子女人,喬見過她,她有一張東方女人的臉,表情冷漠。喬同她打招呼,她僅僅點了點頭。也許她是偶然站在那里的。這時那兩只烏鴉突然大叫,聲音響徹長空。

在街口那里他又碰見了黑美人,她一個勁地沖他笑,露出閃亮的牙齒。喬回她一個微笑,慌慌張張地想躲開她,可是她主動地讓到路邊去了。

他想起自己剛才那卑鄙的舉動又很不安,因為他將家里的大部分存款都帶走了,如果他不回來,馬麗亞就只好靠變賣首飾維持生活了。不過沒關系,她總有辦法渡過難關。

第十三章喬到了東方(1)

「馬麗亞,喬去飛機場了。」麗莎一進門就說。

「他帶著那本書嗎?」馬麗亞說話時沒有將目光從織機上移開,她正追隨著圖案深處的影像,她的臉上泛起紅暈。

麗莎剛一落座就從椅子上彈起來了,她覺得馬麗亞的巫術越來越高強,總有一天,這棟屋子會變成魔鬼的居所。她在房里走動之際感到踩在地上的腳板一陣陣發麻,而牆壁里頭傳出的人聲充滿了威脅。

「他帶著的,那是他的地圖,對嗎?」

「是啊,他去罌粟花的國家了,多么美啊。但那到底是不是他心底的夙願呢?我不太有把握。」

「他是一個性情溫和的魔鬼。」

麗莎在房子里站不住了,她的心臟受到沖擊。她跑到院子里,站在花叢里喘氣。太陽光也發出嗡嗡的聲音,而房內織機的聲音仍然在均勻地響著。

馬麗亞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身旁的空椅子,叫了一聲「麗莎」。

就在這時,那個影像浮到了表面,那是一只奔馳的黑狼。馬麗亞一眨眼它就消失了,然而她果真聽到了它發出的長嗥。

麗莎在窗口那里打手勢說:「我不能進去,你太嚴厲了,我的心臟承受不了。」

「因為我在追溯喬的旅途啊。今夜他會待在有狼的高原上。」

「啊,原來你心里對他充滿了期望啊。如果徒步夜行軍走到那種地方去,該會是什么樣的一種情形呢?」

麗莎一抬頭,看見牆壁上正在啪啪地爆出火花,她連忙後退了幾步。她被一株劍蘭絆倒了,身體砸在尖刺上,臉上滲出血來。那兩只貓從她身邊跑過去,身上也在啪啪地放電。她的腦子里出現在高原跋涉的情景——被靴子磨出血的腳板和深溝里晃動的白色花朵。她想離開,可是聽見馬麗亞在房里發出尖叫。她沖到窗口那里朝里面張望,看見馬麗亞正盯著沒織完的掛毯發抖。

「馬麗亞!馬麗亞!你還行吧?」

馬麗亞說不出話來。

麗莎沖進去,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淺棕色的掛毯上什么都沒有。她聽見馬麗亞的牙齒在磕響,她的身體在流汗。

喬上飛機時看見那個女人也上了飛機。他看不清她的臉,因為她戴著一頂很大的草帽,又壓得很低,她的黑裙在舷梯上被風吹得鼓起來。她似乎猶豫不決,居然站在梯子上不動了,後面的一位胖子憤怒地催促她,她才如夢初醒地又開始往上爬。「該死的伊林娜。」胖子說。

一進艙門那女人就不知坐到哪里去了。喬忽然想,在家門口看見的東方女人和書店老板的前妻會不會是一個人?她叫「伊林娜」么?還是胖子將這類女人一律叫「伊林娜」呢?他隱約記得書店老板叫他的前妻什么「梅」。在他的印象中,c國女人才應該叫「梅」。丹尼爾的越南女朋友為什么也叫阿梅呢?他坐下之後,又起身到全艙巡視了一遍,還是沒見到她,不過本來他就沒看清她的臉,怎么找得到呢?他系好安全帶,閉上了眼睛。

糟糕,有一只馬蜂在他頭上轉圈,是他從辦公室帶來的嗎?它會蜇他嗎?它果然飛近,在他眼皮上用力蜇了一下。在驚嚇之中,他的整個頭部全部麻木了,連眼睛都閉不上了。他用力摸摸臉,一點感覺都沒有。現在他看見了黑衣女人,他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她,因為他已沒法思想了。

女人站在他的上方,正在對空姐說話。

「一出機艙冷風會咬著人的臉不放。」空姐說。

「我早就習慣了。每天清晨我都要到溪邊去提水。」女人說,「到中午,草地就被曬熱了,媽媽在陽台那里對我說話,問我要不要喝牛奶。」

「你看這個男人,他的臉腫得多么厲害。」空姐指了指他。

喬想動一動嘴唇做出微笑,卻動不了。

「他的妻子是一個叫梅的女人。」黑衣女人指著他說,「今天上午她在家里看見了狼,狼咬住她的衣服不松口。她心里一急,就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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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喬到了東方(2)

喬聽不懂她的話。他感到整個艙里起來了,坐在里面的男人從他身上跨過去,人們紛紛在拿行李。

「地面溫度零下20攝氏度。」廣播里在說。

一直到艙里頭走空了,喬才拿起自己的行李往外移動,他心里很害怕。艙外果然刮著冷風,幸虧喬的臉沒有感覺,只是手被凍得有點痛。下梯子時,他差點摔了下去。飛機是停在停機坪里,喬看見四周全是耀眼的雪山,被太陽照著像要燃燒起來一樣。他隨便選了一個門推開,向外走。

有人捉住了他的箱子,他不知不覺松了手,讓他提著。提箱子的人也戴著那種草帽,喬看不見他的臉。

機場很小,一會兒就走出去了。街上有一些男男女女,這些人一點都不怕冷,穿著背部赤l的特殊的衣服,黑紅的臉上表情肅穆,頭發很長。那個人始終走在他的前面,這條街快走完的時候,他把手中的箱子往地上一放,說:「現在你自己走吧,到了這種地方就丟不了。」他說的是喬的語言。

然後他掉轉頭匆匆往回走去。喬站在自己的箱子旁往回看,看見來了許多小孩,小孩們追逐著,在冷冷的陽光下出著汗。突然他聽見一個女孩(也是穿著背部露在外面的袍子)用他的國家的語言喊道:「馬麗亞!馬麗亞!我快憋死了啊!」她痛苦地喘著氣,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蹲了下去。一大群10來歲的小孩將她團團圍住。

喬突然感到很不安全,因為他看見很多孩子手里拿著匕首,一些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他提起箱子,隨便拐進路邊一個商店,那里頭是出售銀飾物和銀器具的。

狼很快就從馬麗亞的圖案里消失了,馬麗亞吹著口哨想喚回它。她聽見丹尼爾在園子里挖出很大的響聲。

母子倆沐浴著陽光,企圖回到早年的時光去。後來他們來到了喬的書房,看到所有的書架全倒在了地上,他們踩著書走進去,坐在亂糟糟的書堆里,談論喬在家時的情景。丹尼爾隨手拿起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對馬麗亞說出爹爹購買這本書時的心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馬麗亞皺著眉頭問道。

「這並不困難,書里都寫著呢,爹爹也同你一樣,是個完美主義者。」

馬麗亞想起喬在談生意時還要沉浸於自己的故事中的事,便點了點頭。

「媽媽,為什么我們家的牆壁里頭會有這么多的人說話呢?我記得小時候就是這樣,他們來了一撥又一撥。這些人全是我們的親戚么?」

「是啊,這是在原先的宅基地上蓋的房嘛。你喜歡他們嗎?」

「有時我真覺得幸福呢。尤其在寄宿學校,夜里睡不著,睜著眼,就自言自語。我一說話啊,牆里頭就有小孩子回應我。親戚里頭也有小孩死掉了么?」

「很多,你爹爹快要遇見狼了。」

丹尼爾將手中的書放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說:「這就是狼,它不會放棄追趕的。我呀,一共見到過兩次。」

馬麗亞問他還記不記得在玫瑰園里喝茶時,爹爹從書房的陽台上同他們交談的情景。馬麗亞將那種談話稱為「空中交流」。

丹尼爾回答說他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因為那一次他看見陽台上有懸空的梯子伸下來。

「只有爹爹才會有這種本領,讓陽台上長出梯子來,無依無傍地豎在空中。」

「這樣的人才會從我們當中徹底消失,一個人跑到古老的東方去啊。」

馬麗亞說完這句話之後,感到體內產生了熟悉的s動,方格布裙在她身上綳緊了,她的目光凝視著園子那邊的那扇木門。木門那里站著穿黑裙子的女人,這個東方國家來的苗條女人總在這一帶游盪。丹尼爾也在看那個中年女人,年輕的藍眼睛里燃燒著情欲。丹尼爾手里的書掉到了地下,書頁像受了傷似的抖動著,馬麗亞看見里頭有一張年代悠久的風景c畫,畫的是海灘,海灘上有一副張開晾曬的漁網。馬麗亞伸手去撿那本書,但是書里頭在放電,她的手被打開了。一聲凄厲的尖叫使她的血都凝固了。卻是丹尼爾在叫,他的臉都憋紅了。

第十三章喬到了東方(3)

「丹尼爾,你很難受嗎?」

「不,這才痛快呢。」他低聲咕噥著走出門去了。

從陽台那里望下去,馬麗亞看見丹尼爾用草帽掩住半邊臉,從那女人身邊擦過,跑出去了。可以聽到他那有彈性的腳步聲在馬路上響起。女人似乎對丹尼爾沒有感覺,她是在那里等人。馬麗亞覺得兒子有點可憐。她關上通往陽台的門,拉上窗簾,一個人待在y影中沉思。她想吹口哨,於是就吹起來,輕輕地,有點像黑暗中的的一只蟋蟀。腳下亂七八糟攤著的書籍全都在抖動著書頁,張成了扇形,但房里並沒有風。馬麗亞知道這里是喬的廣場的發源地,他的故事就是從這里延伸出去,成為無邊無際的故事之網的。現在他棄下了這一切,自己變成了那個故事。

馬麗亞開始在書籍的電磁場中回憶喬和她的生活。她記得喬很害怕她爺爺,即使在爺爺死後多年也如此。由於房子建在古老的宅基地上,爺爺的影像偶爾會出現在牆上,一般來說時間總是在中午,有太陽的時候。馬麗亞那時為了不嚇著喬,就裝作沒看見,但她知道喬是看見了的。他並不要躲開,而是死盯住牆壁。馬麗亞明白他是渴望那種害怕的感覺的。在她的少年時代,爺爺總是坐在里面那間房子里很少出來。有一次馬麗亞闖進去,看見爺爺在隨著輕柔的音樂跳舞,他那僵硬的患關節炎的腿變得十分靈活,他雙臂展開,抱著想像中的女人。「爺爺,你同誰跳舞?」「同她。」他簡短地回答,頹然跌進躺椅里頭,痛苦地喘著氣。馬麗亞知道「她」不是乃乃,因為乃乃從不跳舞。當然也不是另外什么女人,因為爺爺從不同女人來往。「她」究竟是誰呢?幾十年來馬麗亞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在喬走了,馬麗亞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有了些眉目。爺爺下葬後她就一直在屋里尋找那張唱片,但始終也沒有找到。也許根本沒有什么唱片?那么音樂呢?只不過是他們的幻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