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2 / 2)

太平 未知 6388 字 2021-02-25

這是一位極富有傳說性的帝王,與歷代嗜殺好戰的姒國皇帝不同,這位皇帝更像一位傳統的中原皇帝,好詩好花好美人,最小的一位公主還沒滿月,據說因為收藏的美人太多後宮不夠分配差點要在宮內搭氈包,以至於她現在都不再晉升主位君儐只臨幸……這姒國的宮殿好看是好看,畢竟還是不如中原建築的博大精深,一座宮殿有正殿偏殿東西耳房溫室暖室等等無數個房間,可以分配給無數個主子——別看把人傳說得那么不堪,沒准人這規模還不到三千呢……在位二十八年,前十年太後聽朝,兩位皇姨八大親王議政,後十三年太女監國,太平其實對這位皇帝一直挺好奇,也多少有點同情,看王庭外那密密麻麻的帳蓬,烾麟太女監國監慣了,這烾鳳太女大概也不會只想當太女的……

一番例行的條陳之後,瞪著太平瞪了好一會兒的姒帝開口了,居然是純正的中原話還是帝都那邊的官話腔:「你是他的女兒,姓君?」太平心里愣了一下,表面上卻毫無破綻的微笑道:「我姓君沒錯,陛下。」

姒帝又瞪著她看了半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那目光極其不禮貌,御座下站著的太女殿下都有些尷尬的側過了臉去,也就太平還能若無其事的淡然處之。姒帝緩緩收回目光,有些感嘆道:「一點也不象,大少爺—你爹他還好嗎?」

「父親甚好。」

「聽說他至今還住在寺廟里,心情如何?可是也老了?」

「父親每日賞花畫竹,心靜神寧,並不見老。」

姒帝有些唏噓:「心靜神寧,這可不象他,泰陽城中一別轉眼就是二十多年,唉,朕是老了,看來此生是難有再見之日了。」烾鳳太女連連咳嗽,太平暗笑,並不見有二十多年前姒帝訪姚的記載,看來這位皇帝也是跟她二女兒一樣,白龍魚服偷偷去的。

正冷場,恍惚出神的姒帝突然哈哈一笑,摸撫了一下拇指上扳指,兩眼有神,再不見剛才渾沌的樣子:「眼見故人有後,朕心甚慰,姚朝也就你們姓君的還看得過眼去,君家丫頭,既然來了,就在朕這好好逛幾天,我塞外的風光雖然比不得你們中原暖紅依綠的,卻是真女兒才能消受得起的。」太平微微一笑,欠身道:「然。」

平靜的看著姒帝擺駕離去的背影,人人都不簡單呀,也許這位神奇的皇帝並不需要她的同情,十幾年都太女監國固然荒唐,可讓烾麟太女那樣的人監國監了十幾年又豈是普通人可以辦到的?暗暗齜了齜牙,沒想到還有這么一茬,她爹也不事先打個招呼,要知道情報收集何等重要呀,莫非是想存心教訓她一下?太平這樣想可就是冤枉君大少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君大少還記不記得且不說,就算記得,不管君大少本性再怎么不賢良淑德,到底還是男人家,受的是正統貴族教育,怎么可能跟女兒講自己年少時的韻事?

剛恭敬的送走了姒帝,一身太女朝服頭戴錦貂金冠腰垂簾幕玉珠的澹台烾鳳便滿臉笑容的走下來,拉著燕王的手親切寒暄道:「燕王殿下,幾年不見了,孤甚為想念呀,向來可好?哎呀呀,您親自來也不事先打聲招呼,孤就是再忙,也該親自出迎三十里才是。」太女殿下客氣了,自當以國事優先。」太平微笑,很外交的回應道。真沒讓她失望,跟兩年前比簡直是派若兩人,有資格在這大殿稱孤了,以前還一口一個本公主呢。想來這兩年多爭儲的日子也不是白過的,公主跟太女差的雖然只是一點,但這一點何止萬里,到底是權勢生死最歷練人呀,尤其是皇家的孩子,成長速度更不一般,還是原本就是強制壓縮的,一遇春風立馬化身成林?雖然眼角眉梢還是露出了一點喜色,但她如今春風得意擺高一點姿態也是可以理解的,身份不同了嘛。

澹台烾鳳哈哈一笑:「燕王殿下還是這么謙和,國事優先國事優先,不過過幾日我府中設宴,燕王您可一定要來。」「太女殿下請,自然是不辭的。」

這兩人一來一往說得親熱,全不管旁人聽著掉了多少j皮疙瘩。當年二龍奪鳳的風流佳話可是鬧得人盡皆知的,如今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女殿下,另一個也貴為親王掌管一方,還以為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另有一番龍爭虎斗看呢,未曾想都這么惡心人。之日朝見過姒帝以後,燕王殿下立馬就開始躲在驛館里裝文弱,使團里的事撒手不管全丟給了祁玉華等人。姒國人區別對待太明顯,正使副使受到的待遇那簡直天上地下沒法比,祁玉華四處忍著受了幾天氣,號稱孔孟弟子斯文人的她也終於忍不住在驛館里破口大罵,這些不懂禮的韃子蠻婦,天生就是欠揍!

第五日的時候得到通知可以去覲見長寧帝卿殿下了,祁玉華偷偷摸摸的看了看太平的臉色,小心的問道:「大小姐,你去么?」覲見帝卿不外乎就是問候一下平安,再送上賀禮,正使親不親自去都可,尤其太平貴為世襲一字親王爵,比帝卿還高一階,更談不上什么覲見。

鳳眼淡淡掃過來:「去。」為什么不呢?黑夜里的那個背影夢繞在心頭從未忘卻過,人生漫漫,她還能見他幾次?祁玉華縮了縮脖子,禁若寒噤。

覲見被安排在太女府,一身簇新太女君朝服的長寧帝卿前呼後擁端庄萬千,頭戴王冠身著親王禮服的燕王殿下也是優雅平淡,隔著落落珠簾,淡淡的行禮,淡淡的問候,平靜的應答,誰也看不清誰的臉,只有依稀糾葛的空氣知道他在彼端,祁玉華埋頭磕磕絆絆的念著長長禮單,不敢去看燕王淡然的側臉。就在一回頭的功夫滄海變成了桑田,就在一眨眼的時間,咫尺天涯。

聽著祁玉華磕磕絆絆的聲音,看著貼金雕花的石柱,太平覺得站在這里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道具,擺好姿勢對完台詞然後就成了背景,等著導演說:卡!驀然回首中斬不斷的牽牽絆絆,你所有的驕傲的只能在畫里飛,不過是醉眼看花花也醉,不過是緣來緣散緣如水,她喜歡蒼涼的詞,卻不愛撕心裂肺的演繹方式,前世混樂團那陣,一個人拿著兩根木g就著架子鼓慢慢敲,淡淡唱來,十幾歲女孩子沒心沒肺的聲音,曾唱得那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淚流滿面。她懂什么呀,慈父慈母手心里錦衣玉食的十幾歲女孩子懂什么呀?如今她是懂了,可這東西要懂來做什么呢?跟人比怎樣的表情才叫蒼涼么?

他是埋在她心里永不消退的刺,此恨綿綿無絕期,祁玉華千里風雪為的是梅翧,她為了什么?一眼之見什么都不是,可誰又能不來見這一眼?那寫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詩人,怕是沒有這么恨過吧,若能無數,誰希罕勝卻人間……太平垂下眼睛淡淡笑了,任你兩世為人,任你佛經聽了半生,任你才華橫溢心中錦綉,任你乾坤在握清心冷情,終也不過是一個俗人爾,在因果的輪回里兜兜轉轉,哪有盡逍遙的時空。

告退出來的時候聽到後面傳來數聲驚呼然後就是一陣珠簾的響動,回過頭去看,一頭撞進那雙漆黑得不見底的眼瞳里,劍眉星目,藏著無盡的幽暗的眸,竟是一點沒變,太平一愣,然後失笑:「你這人,怎么從來都這么沒規矩呢。」雪白貂絨碧玉華冠下是路子歸一貫呆板的沒有表情的臉,若無其事冷淡的聲音:「我還能看你幾眼,講什么規矩。」「真是不講理的人,說這樣的話還能說得理直氣壯。」太平搖頭,卻微笑,笑容溫柔。

掂著腳縮在角落里的前紈絝子弟忍不住心酸,他穿著異族的華裝一身尊榮,她戴著盤龍的玉冠滿身高貴,可這眼眸相對間,分明還是那年帝都經典的畫景,默契無言的牽連,誰也不懂,誰也進不去。因為絕望,所以從容。

夜宴

跟著太平被迎進太女府的宴會正殿,里面「噌」的一聲站起來一堆人,祁玉華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這是擺鴻門宴么?澹台烾鳳卻滿臉笑容拉著燕王一個個介紹:「這是耶律族的親王耶律南溪殿下。」

右手第一座的中年婦人傲慢的微點下頭算是一禮,太平亦點頭算回禮,神色淡淡道:「幸會。」「完顏族的親王完顏阿骨殿下。」嘴角抽了抽,怎么不叫完顏阿骨打?「久仰。」

可查族的親王可查爾汗殿下。」微笑:「有禮。」攏奇族的綠桑少親王。」「少年有為……」「這是孤六皇姐。」「公主殿下。」「土查部落的猛摩希爾族長。」

「白天鵝部族的也碴兒族長。」「八皇姐。」「十五皇妹。」「十七皇妹。」……

這便是姒國朝上翻雲覆雨的人物們了么?嗯,還真是宴無好宴呀……當初是誰提議探子都得學素描的?回去給她發獎勵!正面首位一左一右擺了兩張桌子,讓了左面那張給燕王,澹台烾鳳自己坐了右邊上首,倒了滿滿一碗酒舉起來,眾人應吼了幾聲姒語,大概祈禱之類,這酒宴就開始了。

游牧民族喝酒講究豪爽,一碗足有三、四兩,按草原的規矩,這第一碗酒一定是要滿飲的,而且風俗是不讓客人的酒碗空著,不過看澹台烾鳳意思好像並沒有打算在在這上面刁難她,太平也就樂得裝糊塗,把酒碗掂在手里微抿了一口嘗嘗,舌尖一陣麻辣。這清澈透明得跟水一樣的烈性白酒只有君家才能出產,在塞外很受歡迎,通常三、四斤就能換到一匹成年健馬,簡直是暴利,以前當奢侈品只少量出售,這兩年為了籌集資金賣了不少到塞外來,這碗中的五糧醇釀,經過了高度過濾和蒸餾,足有五十多度,在君家往外出售的烈酒中已經是最好的了,真正是價比黃金,一點都不誇張。

看太平放下酒碗不再喝,澹台烾鳳神態傲然道:「燕王殿下品酒是大行家,看我府中這酒比你『子夜』中的如何?」太平笑道:「太女殿下說笑了,『子夜』中的酒不過是些酥軟甜漿給書生喝喝暖鄉逸情,好賦詩作畫爾,哪比得這烈性之物,簡直聞之欲醉,除了北方豪爽的女兒難有人再消受得起。」「哈哈哈哈,」澹台烾鳳大笑起來,道:「燕王這話說得實在,孤愛聽,是孤疏忽了,忘了你們中原人身嬌體弱喝不慣這烈酒,來呀,給燕王殿下換那西域的葡萄釀上來,把孤王那套水晶酒具也給燕王殿下送上來。」

酒換了上來,連同一套晶瑩剔透水晶的酒具擺在了太平面前的案幾上,太平道了謝,眼里暗沉的藏下一抹笑,看來這太女府為燕雲的軍費做了不少貢獻。前年她二十歲生辰,百工坊那邊終於把玻璃給琢磨出來了,還瞞著她,到她生日當天才樂滋滋的抬了塊玻璃鏡子來給她當壽禮。

當日開「子夜」為了酒具給下面丟了一個研究玻璃的課題出去,自己是早忙得忘了,沒想到還真給她們成功弄出來了。這東西誰看著都稀罕,二十年了,終於能看清自己長什么模樣了,太平也挺高興,正准備先給自己裝個窗戶,再給她爹搭個暖棚改善下冬日伙食,送她兒子一打玻璃奶瓶,最後做它一堆玻璃鏡子大肆斂財呢,在她美不滋的邊盤算著邊在鏡子前研究毛細孔的時候,突然給她想起來這玻璃的一件重要軍事衍生物——望遠鏡來了,要知道古代制作玻璃工藝簡陋,就是在西方人第一次拿著墨綠珠子在東方裝寶石騙人的時候,這樣一大塊純凈的玻璃在西方的作坊里也是難得一見的,通常不會舍得拿去做鏡子……美了沒多久,太平又心疼了起來,尤其她給比比劃劃凹鏡凸鏡的那么一說,這東西立馬被她爹下令當成了軍事機密嚴格管制了起來,窗戶沒了,暖棚沒了,她兒子的奶瓶也沒了,做鏡子斂財更是想都別想。直到望遠鏡——她們非要叫千里眼,給倒騰了出來,她爹心情大好,大發慈悲獎勵她,才允許用做千里眼的下腳料給她做了兩大套酒具以滿足她的美學。

大套里面就含有紅酒杯,白酒杯,香檳酒杯,甜酒杯等等數個小套,每套四支。其中一大套自然是給她自己收藏起來奢侈了,另一大套卻一小套一小套的拆開,丟給商部拿出去出售了,眼前這顯然就是其中的那套紅酒杯了,摸摸底部,果然有她親自吩咐一定要刻上去的tp標志,應該是朝歌賣出去的,賣給塞外一個大部族的族長了,換了整整三千匹健馬,沒想到在這看到了。見太平舉著個酒杯左看右看一臉喜滋滋的,可查族的可查爾汗親王突然道:「這中原人就是軟綿綿的,酒都喝這種爺們才喝的,真不痛快!」座下一陣哈哈大笑,白天鵝部族的也碴兒族長嘿嘿笑道:「我家爺們都不愛喝這酒,陛下前兒賜的那兩個江南美人倒是愛喝,爺爺的,這酒比黃金還貴,陛下賞賜的那點哪夠他們喝的,不給吧,小臉那醉醺醺的可人疼樣兒又實在舍不得,豁出去賣了汗血換酒博美人一笑……」

眾人哄堂大笑,太女殿下也樂得直噴酒:「你這荒唐族長,這是跟我這兒哭窮來了,得了得了,留著你的汗血吧,這酒西域今年進貢得不多,孤這還有兩桶,待會就給你送一桶過去。」

祁玉華駕鷹牽犬,走馬章台那會兒趕時髦為泡胡伎學過一陣姒話,倒能聽懂一大半,直氣得銀牙暗咬正按捺不住要跳起來,卻被人輕輕按住了肩膀,原是太平出來時讓跟在她後面秦川。太平聽不懂姒話,似乎也不知道她們在笑什么,只顧著品自己的,欣賞夠了酒杯,揮開要替她倒酒的侍從,自己親自取了酒倒了一口在高腳深底的水晶杯里,拿在手里晃了晃看看色澤,又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這西域的葡萄釀畢竟正宗,雖然色澤差了一點,但香韻方面比她自己琢磨出來的還要好上一成,而且這是頂級貢品,君家雖然富足,卻也輕易拿不到,倒真要好好品嘗一下了。重新取了一個新的水晶杯倒了三分之一滿,又攤開一只細白的手掌伸向後面的明緣。

草原人對僧人極其敬重,雖然赴酒宴連和尚也帶身邊的還從來沒見過,但太女殿下明顯有所准備,給明緣和尚也特設了一桌。明緣和尚似乎很沒好氣的斜了燕王殿下一眼,還是取一個水杯新倒了一杯清水,手掌朝下的抓住杯子,不過幾秒,又往案幾上一頓,然後塞到燕王殿下手里。燕王殿下滿意的從水杯里掂起三個大小一般的方形冰塊丟入酒杯里,右手三指捏著杯柱,輕輕旋轉晃動,冰塊在水晶杯內轉圈滑行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響,聞了一陣酒香,這才昂頭喝了一口,酒在嘴里含了半秒鍾才緩緩咽下,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血紅的酒y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折s出迷離的光芒,鳳眼沉醉,粉白柔韌的手與剔透的杯柱交映成輝,葡萄美酒夜光杯,這才是真正的夜光杯,美人酒……也碴兒族長「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哦滴爹捏,這酒讓她一喝怎么就她爺爺的這么好看咧……」顯然有此同感的也不止是她一人,場面有點冷,澹台烾鳳也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忙呵斥侍從道:「還不快給燕王殿下取冰去。」又對著明緣和尚合掌行了一禮,笑道:「明緣禪師果然好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