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永遠的情人 未知 6329 字 2021-02-25

見河堤上二牛的媽媽正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們這邊跑來。二牛啊,可東——她喊道,快點回家,可東快點回家啊——在秦可東的家門前早已圍滿了人。幾個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正推搡著秦承志向一輛小車走去。可東的母親坐在門前的地上嗚嗚地哭著,幾位姐姐則在幾名公安的後頭,哭著喊著爸爸呀爸爸呀地跟著。是現行反革命呢。人群里有人說。這罪可不輕啊,聽說寫了好多的反動日記。另一個人說。可東站在人群後面,腦袋翁翁作響,不知所措。小娟的三爺走過來,推著他說,快去呀,快去和你爸告個別吧。說完就拽著可東向小車那走。秦承志要上車時,回頭看到了可東。他和身邊的公安說了句什么,那公安就點了下頭,許是批准了他和兒女們告別。秦承志向可東走來,一直走到他跟前,蹲下了身。這陣勢可東哪經過呀,心里別提有多害怕,想哭又哭不出來,只是怯怯地望著他的父親。秦承志的眼睛紅紅的。那眼神也是可東從未見過的。幾位姐姐也圍了過來,倚在他們的父親身旁哭泣著。爸爸,隔了一會兒可東小聲說,爸爸,你……你還什么時候回來呀?可東看到爸爸的眼里滾出大滴的淚珠,順著臉頰滴落在胡子上。秦承志緩緩地伸出一支手,替可東擦拭著臉上的泥水,動作很輕很輕的,說孩子,我的好兒子,快點長大吧。那幾個公安又過來拽秦承志,一直將他塞進吉普車里。

車開出很遠後,可東的母親才從屋里搖晃著跑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布包裹,尖聲地喊著:等一等啊,給他帶幾件衣服,給他把衣服帶上啊……不知那車聽沒聽到她的喊聲,反正沒有停下來。

你知道王連舉嗎?

不知道。

二牛他爸就是王連舉。

……

你知道李玉和嗎?

不知道。

我爸就是李玉和。

……

王連舉叛變供出了李玉和,李玉和讓鬼子給殺了。

這是八歲的可東和六歲的小娟一天傍晚的對話。是姐姐們告訴可東這些事情的。其實可東那時對父親的存在與否並不是很在意,但他看到母親和姐姐們因為父親被抓走如此的傷心,心里也不免惴惴不安起來。冤有頭債有主,這仇恨全灑向了二牛家。四位姐姐是再也不許二牛到自家來,不是罵他就是往出攆他,並且也不許可東再搭理二牛,還經常性地向可東灌輸著仇恨二牛家的理由。二牛也很乖,雖很委屈的樣子也不申辯,後來就干脆躲在家里不出來了。和小娟談過開頭的那段話後,可東開始了他的報復行動。

天完全黑下來時,可東走在前頭,小娟哆哆嗦嗦地跟著,來到二牛家的院杖前。二牛家亮著燈,母子倆隱隱約約的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可東從地上左摸右摸地撿起個石頭,朝著那片亮光處,使足勁扔了過去。隔了有幾秒鍾的寂靜,從那亮光處猛地傳來嘩啦啦的一陣響。可東立即跟兔子似的,貓腰朝家里猛跑。可苦了跟在後面的小娟,沒跑幾步就被地上的半塊磚頭拌了個大前趴,鼻子好懸沒給蹭掉,疼得哇哇哭喊了起來,東哥,嗚……東哥,你都等等我啊……這下可好,全露了餡。二牛家被砸了玻璃,也沒出面追究,第二天就用一塊塑料布將那塊壞玻璃補上。可東卻不罷休,第二天中午,他又不知從哪里弄來支死耗子,拎著尾巴來找小娟,嚇得人家瞪著大眼睛直往後躲。可東獰笑著,拿著電影里漢j的腔調說,把這玩藝兒扔到二牛家水缸里泡上一泡,你說好不好?把個小娟嚇得直縮脖子,抹著紫葯水的鼻尖還隱隱作痛呢,說什么也不敢再跟可東去冒險。可東就自己去,但沒有成功。當他躡手躡腳地拎著那支死耗子來到二牛家廚房,東張西望中卻發現正屋間二牛他媽正抱著一支貓笑眯眯地看著他,不禁後背一陣發涼,立時扔下那只死物,落荒而逃。便有二牛他家那只又黑又長的老狸貓跟了出來,叨著那只老鼠,虎視眈眈地,快活地尋著角落去吞噬品味了。這不純粹是給貓喂食去了嗎!可東很是懊惱。

一來二去的,秦家和二牛家的怨恨總也化不開,村里也有很多人對二牛父親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半月後的一天,二牛家就遷到秦承志率領「老牛」等人開發出的那個林場。那天可東也沒有去送二牛。二牛將他家的那只老黑狸貓送給了小娟,還把那帶有毛主席和林彪畫像的紅塑料皮日記本托小娟帶給可東。從此可東再也沒見過二牛。聽說後來他很出息呢,在中國的最南方辦起了公司,坐上了奔馳。

說這些其實沒多大意思。該走的走,該留的留。走了的,已經和咱們的故事無關;留下的,讓我們繼續下去。

大麗,死了。秦可東有四個姐姐,大麗、二麗、三麗、四麗。大麗死那年差三天滿十八歲。為什么死啊,為了所謂的愛情。大麗那時長得可漂亮了,是姐妹四個當中的姣姣者。在鎮上高中,學習好,覺悟也高,共青團員,還是紅衛兵中隊長。所有的日子都是那樣的燦爛。同班有個後生,叫江。可東的家離鎮上有五里路程,每天大麗都早早起床,帶好午飯,趕往鎮上的學校,下午放學後再從學校步行回家。江這個人是鄰村的,純農民的後代,長就一副壯實的身板。上學放學,大麗和江同路,一來二去的時間久了,兩人的心里就都有點那個意思。那時候的人還不是很開放,可以說還很封建。比不得現如今,現如今的小青年可了不得,十六、七歲的男女就敢當街摟肩搭背的,旁若無人。過去那時候不行,大麗喜歡江,也就是時不時地拿眼睛偷偷多瞧他兩眼,或是遇到家里有些細糧當午飯時把自己的飯盒和江的換一下,跟小偷似的。江對大麗好,就每天上學放學都跟在大麗的後面,不遠不近的充當著守護神。埋在心底的感情是最神密的,不說破的愛意是最撩人的。在那些個撩人的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大麗和所有初次懷春的少女一樣,無數次地紅著臉遙想著自己的未來,自己的幸福。但這所有的一切都隨著秦承志犯現行反革命罪入獄而轟然破碎。在那個老子英雄兒好漢,小偷的兒子一定是賊的年代里,大麗的世界被猛地翻了個個兒。先是被永遠地開除紅衛兵隊伍,接著就是和校里的其他幾名地富反壞右分子子女一起,接受無休無止的批判和人身污辱。以前大麗回到家里鋪開一張大白紙,神采飛揚地用根木g蘸著墨水寫大字報,現在換成了流著淚灰頭喪臉地寫認罪書。江很怯懦,早已失去了保護大麗的勇氣。這怪不得江,就像怪不得那時千千萬萬個熱情幾近被燒得瘋狂的年青人一樣。

大麗出事時是在一個秋日的下午。學校照例是上午上課,下午學習。傳達完最高指示後,又開起了批斗會。一個多小時的暴風驟雨好不容易熬了過去,偏偏有一個和大麗同班的名叫秀的女生散會後又起事端。那女生長得很不招人看,平時就對大麗有些敵意,要知道女人之間的忌妒所發出的能量有時也是很驚人的。那天大麗穿了一件天蘭色的毛衣,獨自一人悶頭往教室走。秀和其它幾個女生圍了上來。秀咧著嘴,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板牙,斜眼對大麗說,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班的大美人嗎,都來看呀,你穿這么妖精的衣服給誰看呢。說完就動手扯大麗的毛衣。大麗本能地躲閃著,仍舊低著頭。另外幾個女生也動了手,有薅頭發的,有按雙手的,使大麗動彈不得。秀終於得手了,她找到了大麗毛衣的結頭,狠勁拽了開,然後突突突地拆了起來。此時她的欲望在飛速地膨脹著。讓你臭美,看你還臭美不。她咬牙切齒地說,並繞著圈地從大麗的毛衣上飛速地往下拽著毛線。大麗哭著喊著,掙扎著,引來許多同學,有男有女。就和觀眾越多演員越賣力一樣,秀滿臉的得意,逞風似的邊動作邊嚷嚷,都來看啊,看這個小反革命穿得多妖精。她總是把妖艷說成妖精。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轉眼大麗的毛衣已被拆去了一小半,掙扎中腰間時不時地閃露出白晃晃的肌膚,便有幾個不懷好意的男生湊上來,像要解勸又像是幫著那幾個女生,鬧鬧吵吵的當中就有手伸進了大麗衣服里面……大麗哭喊著,討饒著,終於使出吃奶的勁掙脫開來,跌跌撞撞地向前猛跑,早沒了位置,沒了方向,一腳踏進了一個有兩米多深的大土坑里。意猶未盡的秀領著那幫人也來到坑邊,幸災樂禍,拍手稱快。秀說,今天讓我們這些革命小將將這個小反革命埋葬吧。就帶頭找來些樹枝麥秸等物往坑里扔。坑里被摔得有些暈頭轉向的大麗剛有些回過神,想站起身,卻又被從頭上鋪天蓋地的雜物給砸住了。她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可憐。她驚恐地用手遮擋著抬起頭。她看到江。她看到江也和其他人一樣,很賣力地將一綹蒿草往坑里揚著。她驚呆了。那一瞬間她的腦子里一下子空白如洗,嗡嗡作響的耳間什么也聽不到,樹枝等砸在她手上劃破她臉頰也都沒了知覺,兩眼呆呆地定格在她看到江的剎那間,像尊塑像。她這樣倒使坑外面的那些個人很快沒了興趣。這就好比已經很飽食了的貓,抓到一只耗子從不肯立時就吃掉,而是戲耍著將耗子放掉,數過一二三後再抓回來,反反復復的。也有聰明的耗子就裝死,有時也能在沒了興趣的貓的爪下躲過一劫。但大麗此時是真的呆住了,連反抗和保護自己的意識都沒有。要知道那可是江啊,是那個曾多少次熱辣辣盯著自己的江啊,是那個自己曾多少次把好吃的送給他自己卻如吃著蜜似的江啊,是那個夜里在心中無數次地呼喚過的江啊。這世界怎么了,天都塌了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麗從那個土坑里爬了出來,渾身的泥土,暈暈乎乎地向家里走。在途中有一片樹林,她就把自己吊在了那里。一直到第二天可東的母親和小娟的母親等一幫人才找到她。她的眼睛還沒有閉上,眼神還是在坑里看到江時那樣,驚恐,疑惑、絕望。估計那個叫江的年青人到死都不會忘記,有個叫麗的剛要滿十八歲的漂亮女孩最後的目光。

大麗就這樣死了。草草地埋在那片樹林里,連個棺木都沒有。家里悲聲震天。有很長一段日子可東的母親哭一會兒說一會兒,哭時是沒有淚的干嚎,說時卻有說有笑的,逢人便講大麗小時如何如何,是這樣的一套嗑:小時候我們家大麗可乖著哩。有一次我們一家坐火車,從哈爾濱往這兒來,車上人可真是多,擠著擠著就把大麗給弄丟了,把我急得直哭。挨個車廂找哇,廣播也給喊,你說後來怎么著,我們家大麗在一個座位底下睡著了,你說多有意思,嘻嘻……長大後可東在魯迅大師的筆下認識了一個叫祥林嫂的,心里感覺那就是他的母親。

福無雙至,禍卻從不單行。沒多久,又一場風暴席卷了可東那本來就處在風雨飄搖中的家庭。秦承志被判入獄十年。那天監獄里來了人,通知可東家說秦承志幾天前在獄里自殺身亡,說是撞牆死的。來人沒說幾句放下一個紫色的木頭盒就走了。可東很是懷疑那么小的一個盒子怎樣的就裝下了父親那炯炯的雙眼,那掛有淚珠的胡子……

天塌了,大麗才死幾天啊!對於可東來說,驚恐已經遠遠大出了悲哀,三個姐姐也是一樣,不知所措。不滿四十歲的母親愣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呆呆地盯著那個紫木盒有好一會兒功夫,突然間口吐白沫,仰頭暈了過去。

可東的母親瘋了,徹底的崩潰了。在幾個孩子哭喊聲悠悠醒來的她,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一無所知,空d的雙眼逐個打量在她身邊偎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幾個孩子,然後冷冷地說,你們是誰,你們要干什么?可東哭了,他真的很害怕呀,說媽媽,我是你的兒子,我是你老兒子你忘了嗎?你再看看我……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被母親一把抱到懷里,但這次抱他可沒有以往親昵的意思,而是使勁撕扯著可東的耳朵和頭發,惡狠狠地說,你這條小賴狗,還敢咬我,沒門兒,告訴你一點門兒都沒有……可東掙脫開來,鼻子流著血。屋里哭聲大作。二麗跳下炕去,沖著牆上的毛主席像跪下,雙手在空中亂舞著,像似希望他老人家能看到似的。毛主席呀毛主席,她說,你是我們的大救星,求求你救救我媽媽吧,救救我媽媽吧……二麗和三麗也在她的身後跪了下來。哭聲驚動了很多人,小娟第一個跑了來,陸續的還有她的父母和村里的一些人。可東的母親則在炕上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在l露的身體處拚命抓撓著,突現在外的一只茹房上已經布滿了紅紅的血道,雙目駭人,口吐著白沫大聲喊著,都來吧,我不怕,我誰都不怕,都來看看吧,看我的血是不是紅的,是不是紅的……小娟雙手緊緊摟著可東的胳膊,也跟著嚇得哭了起來。

家里的空氣y森森的,很是耍乇鶚竊諞估鎩4吧系牟aФ急荒蓋自業裊耍齠ぴ詿翱蟶系乃芰喜莢諞估鐧那鋟韁謝┗┳饗臁c康閉饈笨啥哪蓋拙突嵬蝗蛔穡缸糯盎擔茨模擲戳瞬皇牽擲戳瞬皇恰繅嚴諾妹傾と壞目啥樗踉詼齙幕忱錚篤桓頁觥d鞘敝揮惺逅甑畝觶運淙松儆械募崆浚柿熳攀甑娜觥6甑乃睦齪桶慫甑目啥囁嗟刂c拋耪飧黽遙言嚼叢郊枘訓娜兆右惶焯齏蚍5簟?br /

首先難辦的是母親的飲食問題。開始時她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嚷著要吃r,喝r湯。那是什么年代呀。沒辦法,二麗做主,找人把家里養的一頭才百十斤重的豬給殺了,做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肘子r端到母親面前,說媽你吃吧,r來了。誰知那母親一聽說r來了,看也沒看她,卻劈手奪過在一邊的三麗手中的一塊蘿卜,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二麗也從中慢慢悟出些,以後將端給母親的所有吃食都加上r字,米飯稱作r粉,面條叫成r片,饅頭說是r饃,等等以此類推,水就當成是r湯,這樣母親就一概接受。算是解決了吃喝問題。

再有就是要將母親的指甲剪平,剪子呀菜刀什么的所有利器也要用完後藏好,因為她在煩燥時總念念不忘要將自己的心挖出來看看。二麗還將一些經摔的東西——木片呀鐵碗類的放在她跟前,由她摔過了心情就會好些,下次還能接著用。趕到母親心情不怎么煩燥時,二麗就找出許多的布條來給母親,由著她面對著那塊只剩下半面的鏡子將那些五顏六色的彩帶們在自己的頭發上美滋滋地左扎右系。只要母親高興,這個家就跟過節似的。

那時幾個姐妹都不再去上學,可東也是第二年才走進校門。二麗將那頭豬收拾干凈,分成很多塊小心地腌在一個壇子里,時不時的拿出來些做給可東吃。經過了這些個變故,可東已經比以前懂事多了,似乎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他將那些r分給三位姐姐一同吃,但誰都不肯。二麗說,小弟你就吃了吧,你要快快地長,什么病都沒有地長,有姐在就有家在,只要你好好地活著,我們秦家就有希望。小弟呀,等你長大了就好了……災難並沒有將這幾棵幼苗壓垮,依舊載著希望頑強地生存下來。二麗成了大家的主心骨。那時候已是秋末了,她起早貪晚地到每一片剛收割過的庄稼地去揀拾遺落下的糧食,有玉米,黃豆,谷子……有時正在收割的農民們或是農場的工人知道她的也會有意無意地送給她一些,吃的問題竟也解決了。當時這種做法稱作揀地,現如今四十歲上下的在農村呆過的人都會有印象。三麗負責在家里照看母親,四麗和可東有時也帶上小娟拿上鋤頭,到處尋找著已經收獲過的蔬菜地。遇到白菜地就將剩下的白菜根刨出來,回家洗凈腌制咸菜;遇到土豆地就仔細地將每條壟溝翻找一遍,有時竟也能揀到又大又圓的土豆,不過多數都是不超過乒乓球大的土豆崽兒。這樣更好,吃的時候都省了用刀切塊了……

日子雖然艱辛但也不乏些滋味,轉眼就到了深冬季節。外面冷,可東整日裹著被偎在炕里。近一個時期,村里有一個三十多歲叫王海的光g總到家里來,閑著沒事凈說些費話,還總拿眼睛不懷好意地看二麗。二麗也不理他,但是心里很害怕。那天他又來了,跟著二麗身前身後轉。二麗那時已經長得很有大姑娘樣了,結實豐滿。二麗到廚房,那光g也跟了來。二麗端起一盆水,雙手都占著,那家伙就放肆地從背後過來抱二麗,嚇得她尖叫一聲,將水盆也扔到了地上。聽到喊聲和水盆掉到地上的咣當聲,可東光著腳跳下炕來,沖向廚房。見只有二麗她們倆人,知是王海欺負了姐姐,那還了得,現如今若有人招惹了二麗,無疑是在動他的命根子呢。他抓起菜刀就奔王海劈去,一副拚命的架式,嚇得那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落荒而逃,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母親的病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整日說著誰也聽不懂意思的話。在她的腦海中,肯定有一個熱鬧非凡的世界,時刻左右著她的喜怒哀樂。也會有許多快樂的天使在翩翩起舞,或是花,或是景,招喚著她,誘惑著她。在一個漆黑的冬夜里,她撇下四個熟睡的兒女,像一個孩童似的走出家門,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快活地漫步於她的世界中。要知道,在沒有月光的夜里,連雪都是黑的。但就是這樣,她還能徑直地走向埋著大麗的那片小樹林,這不是冥冥中有什么東西在招引著她又是什么呢?她感覺不出寒冷,靜靜地躺在大麗的墳旁,任由零星的雪花一片片地輕撫她的面寵,帶著滿足安逸的笑容,逐漸溶入那美好的世界當中去……

白日里的勞累,使二麗和幾個弟妹夜里睡得很沉。早晨醒來,不見了母親,大家都慌了。左鄰右舍的都聞訊趕了來,順著雪地上隱約可見的腳印,一幫人找到了小樹林。秦可東的母親已經凍僵了,被一層薄薄的雪覆蓋著,兩眼已成了冰球。她那無限陶醉的面容,令人不忍心去驚動她。頭上五顏六色的片片彩條,在微風中不時地抖動著。所有的人都已泣不成聲……

又一次的面對死亡。三麗拿出被褥給母親鋪蓋,二麗和四麗抱回很多的柴禾將炕燒熱。可東偎在炕梢兒,呆呆地凝望著躺在炕頭兒的硬邦邦的母親。無論他怎樣變換著角度和位置,母親那雙發白的眼睛都在慈祥地看著他。有很久沒有被母親這樣看著了,可東很希望炕燒熱後母親會緩過來,就用這樣的表情和他說點什么,或是再打他兩下也好。她去找你爸和大麗去了,小娟她媽說,在那邊又可以和和美美地過日子,看她現在的樣兒就知道在那邊過得很幸福呢。說著說著她的雙眼又涌上了淚水。

村里的幾個年輕後生在那片小樹林大麗的墳旁架起了火堆,將凍土化開後,刨好了坑,那里將是可東父母的新家。小娟的爺爺用白紙扎了一個幡子送了過來,給姐弟四人每人頭上系了條白布帶,領著他們來到院中間跪下,又拿來個瓦罐讓可東摔了,就有幾人將母親裹在一個炕席里,放到一塊門板上抬出門來。可東扛著那面幡旗走在頭里,二麗捧著父親的骨灰盒領著兩個妹妹跟在母親的後面。爸爸媽媽,你們又能在一起了。可東心里頭一勁兒念叨著。那天很冷,天空y沉沉的。小娟的爺爺緊走了幾步,攆上走在前面的可東,說都快出村了,你怎么還不哭啊。可東愣愣地看著他,我媽早死早好,有什么好哭的。說完大踏步地更快地向前走,弄得那面幡旗在灰蒙蒙的陽光下,嘩嘩作響……

爸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二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