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2 / 2)

「這么年輕的師叔,才二十四五,還是個孩子嘛。」靳國夫人挑眉。「怎么那么大架式?很神氣的人嗎?」

朱浣花苦思半天,忽然臉紅了。只說:「侯哥哥和別人不同,他很特別……好特別………。」

「哦,怎樣的特別?」靳國夫人十分好奇。

朱浣花想了想,最後放棄,「我不會形容,舅母看到了就曉得,他的特別是言語難以形容的。舅母看到了就明白。」

太君也忍不住笑起來。「那孩子真是很特別的,誰都不理會,有時候連我的帳都不賣,出了名的冷傲。不過他對靖兒的確有心,幾次為他出生入死,我很承他的情份。」

靳國夫人有些詫異,老太君的挑剃也是出名的了,竟然會為一個外人露出那樣的笑容,這侯雪城是怎樣的人物,接近朱靖又是什么源由,她倒要好好估量估量。

朱靖抑止住心中的激動,走進「靜蘆」,一別兩月,他幾乎不能忍受沒有他的日子,一想到馬上可以看見他,他的心情就無法凝定,所以他不願仆人找他來,他要第一個見到他。

他輕輕推開雪城的卧室,侯雪城沒有在里面休息,走到書房也沒有人,練功室和議事房也都看不到人,朱靖站住腳,轉身向樓外走去。

侯雪城果然站在櫻園里,此時正值初春,他站在淺紅色的花雨和娟白的薄雪中,他的容色比櫻花清艷,氣韻尤寒勝冰雪。

朱靖看的幾乎痴了,兩個月不見,他的身子大為清減,眉宇間仍然冷傲,卻多了一股倦意。朱靖幾乎心痛起來。

他脫下大氅,走過去披在他身上,「天冷的很,進屋里好嗎?如果受了涼便不好。」

侯雪城沒有回頭,他攤開手掌,櫻花及雪花輕輕飄落在他白皙修長的手掌上。花已殘,雪已融。「花不經寒,雪不長久。」

他的語氣幾乎是感傷的,朱靖不知道他這兩個月遇到了什么事,他既不說,自己便不去問,朱靖走到他身後,輕輕的擁住他。

侯雪城沒有抗拒,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神色仍然很冷,語氣卻多了一股溫情。「這些日子,我……很想念你。」

朱靖一怔,想不到他會如此坦白,他應該大喜的,但胸中卻有股濃厚的不祥之意纏繞著。雪城的手很冷,朱靖不動的抱著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侯雪城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靜靜的站著,看著細雪飛櫻,過了良久,他淡淡的說:「好了,我們回去吧。」

朱靖替他拂去頭上的雪花,神色十分溫柔,卻不多言,領著他走向「恩承居」。侯雪城看著不是走向自己的屋子,「你去哪里?」

朱靖握著他的手,暖著他的手,溫顏道:「我舅母來了,她想看你。」

侯雪城沒有異議,只問:「我要如何稱呼她?我長你一輩,要跟她同輩論交?總不能直接叫她『女人』。」

朱靖忍不住一笑,想起侯雪城在傲神宮里,稱呼服侍的侍女,都是「甲女人」「乙女人」「丙女人」,從不去記名字。

「她被封為靳國夫人,你可以如此稱呼。」朱靖回答,「不過我希望你跟著我叫她舅母。」他的語意纏綿,侯雪城確聽不出來,「你舅母又不是我舅母,叫她夫人好了。」

他們一走進大廳,廳內眾女眷便笑著站起身,「哎,千盼萬盼,總算把鳳凰盼回來了。」

侯雪城第一眼便看見居中而坐的紫衣美婦,她從他一進來,眼睛便沒有離開過他的臉,臉色蒼白,這時一和他對了眼,她的手一顫,手中的茶碗「乒乓」一聲,摔了粉碎。

眾人吃了一驚,朱浣花連忙上前,「舅母,沒有燙著吧?怎么回事啊?」她忙命下人前來收拾。

老太君也問道:「無憂,你怎么了?」

靳國夫人置若未聞,只是顫著聲音,「這位公子,……這位公子是……?」

朱靖亦發覺不對,小心翼翼的說:「舅母,他就是你要見的侯雪城,我的師叔啊。」

侯雪城左看右看,主位都給人坐了,自也不好叫老太君和靳國夫人下來,臉上便不太好看。他拱手,「靳國夫人。」

靳國夫人沒有回禮,只是一味的盯著他。這是很失禮的,侯雪城一向傲岸冷峻,孤芳自賞,自是不悅,他微一振衣,轉身離廳。

「雪城!」朱靖連忙拉住他,轉向靳國夫人,「舅母,您到底怎么了?」

靳國夫人走下座位,竟一逕走向侯雪城,「侯公子,請恕我唐突,……請問你真的姓侯嗎?」

侯雪城沉下臉,幾乎就要喝她一聲放肆,看在朱靖面上只得吞下。「我姓不姓侯,和靳國夫人無關吧?」

朱靖見舅母大異常態,怕師叔發怒,到時候那真不好收拾了,便挺身阻在兩人之間,「舅母……」

靳國夫人推開他,聲音顫抖,「我的娘家姓龍。你可耳熟?」

侯雪城仍然面無表情。「龍家人早已死盡,請勿拿此開玩笑。」

靳國夫人十分急切,「不是,我沒有玩笑……,我是龍無憂,龍家的二小姐。」

侯雪城怫然,「我親眼見到龍家三百余口人死盡,而龍無憂左胸中劍,靳國夫人,你冒充龍二小姐是何居心?」手掌晃一晃,差點給她一掌。卻被朱靖按住了,他掙脫朱靖的手掌,總算沒動手。

「我沒有冒充,二十年前,我沒有死。」靳國夫人淚流滿面。

侯雪城的神色冷峻,負手道:「你的確調查的很清楚,不錯,我是龍家的人,你意欲何為?」忽然間,他身上散發出凌厲的殺氣,所有人都被鎮懾住了,知道若是靳國夫人回答不好,下一步就是死路一條。

靳國夫人驚呼一聲,身軀搖搖欲墜,朱浣花連忙上前扶住她。「老天!你果然是龍家的人,……你是龍……龍……」

「龍七。」侯雪城走近她,一步一頓,無視飛身前來擋在他面前的燕野,「你查的很清楚。」

「你是小七兒,……我的弟弟龍丹書……」靳國夫人真情流露,不顧危險,向他走近一步。「小弟……小弟,你已經那么大了……」

侯雪城皺眉,退了一步,「我沒有親人,你也不是我的姊姊,朱靖,這究竟怎么回事?」他有些微怒意,「你叫我來這里,是為了戲弄我嗎?」

冰雪孤城第二部…06雪落無聲(前篇)

龍七瑟縮在壁櫥里,外面的打斗與哭叫,讓他困惑又驚慌。三更半夜,奶媽從被窩中拉起他,將他塞到這個深黑的壁櫥。奶媽的臉色蒼白,看著他的眼神一貫的充滿愛惜,這次多了一種決絕的神色。「絕對不能出來。」她的聲音帶著顫抖。「也不能出聲,答應我。」

即使年紀幼小,他也可以從保姆的眼神中看出事態不對,不能讓他撒嬌耍賴。他害怕了,一邊點頭,一邊咬著牙,眼淚已經流出。

「不要怕。」奶媽抱抱他,一貫的香氣和溫柔,「我會保護小少爺,不會讓人傷害你的。」

房外已經傳來擂門聲,他從未聽過粗暴的聲音。這里雖是北方,但父親是南方仕人,母親娟秀,下人也不敢對他大聲吼叫。而門外那群粗暴的吼叫聲讓他害怕,奶媽顯然也驚嚇住了,一把將他推到壁櫥里,匆匆關上了櫥門。

不知過了多久,女眷的喊叫聲,男人怒罵聲,佣人們的慘嘶聲都漸漸平息,他瑟縮著發抖,忽然聽到有個男人嘶吼的聲音。「芊璃……芊璃……」那是娘的閨名,是誰在叫娘?爹和娘呢?他擦干眼淚,想將櫥門開一個縫探視。

正躊躇間,忽然門被拉開了,光線照進深黑的衣櫥,卻帶給他無盡的黑暗。一個男子的聲音雄厚的響起,「竟然還有一個活口。你看到芊璃嗎?芊璃在哪里?」

男子背著光,完全看不清長相,他正驚慌時,那男子已經拽起他,像是拖狗一樣的將他拖在地上行走,「帶我去找芊璃!」

龍七被他拖行走出房門,一路都是家仆的屍體,血流成河,他打著哆嗦。一瞬間,他瞥見走廊的角落里,躺著一個女人的身軀,腦漿已經迸裂,正是從小帶他長大的奶媽。「奶……奶媽!」他撕心裂肺的叫了起來。

「別哭,我最討厭聽小孩哭,等一下你也會去陪他,不必怕。」那男人毫不動容。「你是芊璃的孩子吧?你爹已經讓我送上西天,等我找到芊璃,我會在她面前殺了你,讓她知道背叛我的代價。以為躲到雲南來,我就找不到他們??」

那人拖著龍七走至大廳,忽然揚頭大吼:「芊璃!芊璃!你躲在哪里?」

「我在這里。」一個女子靜靜由後堂轉了出來。那女子一身縞素,身上半點裝飾也無,連頭發都只用一只銀簪豎著,但卻有著清絕天下的麗色。她的臉容也是雪白的,有股高不可攀的氣質和冷淡的神韻。

「娘!」龍七看到娘親出來,只想掙脫那人的手撲過去。那人也不再抓著他,手一松,只痴痴盯著那女子看。「多年不見,你還是……那么美……」

那女子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卻沒什么痛惜的神色,「事隔多年,還是給你找著了,這孩子,是我第七個孩子,前六個都給你殺了吧?包括我夫君。」

那男子怒吼著:「這是你背叛我的代價,我會連這一個也殺了,然後帶你回去。」

「我不會和你回去的。」女子輕輕拂了一下雲鬢,忽然露出溫柔的笑容。「我夫君在哪里,我也會在哪里。他若在九泉,我便去那里尋他。」她看著龍七。「至於這孩子,你若殺了他,我便帶著他一起走。不也是很好嗎?我們一家人又團聚了。」

那男子靜下來,忽然發出詭譎的笑聲,「你以為我會讓你那么安心嗎?我把他帶回去,養大他,讓他當我的孌童。我會好好的對待他,就像對你一樣。」

那女子收斂了笑容,「你還是一樣,卑鄙無恥和惡心,衣冠禽獸……不過,我也顧不得了,我不是那么有母愛的娘親。若我要死,你阻止不了。就算是這孩子,沒有了他爹,也對我毫無意義。」她忽然一把將龍七推到男子懷里,「這孩子自幼長得像我,你若要把他當我的替身,也算是我還了你當年那份情。」

龍七驚叫:「娘!」他極力想推開那人抓住他的手,那只修整的干干凈凈,帶著玉戒的手掌,在他眼里卻看起來那樣的猙獰。他一口咬下去,那人登時放開手,狠狠地給他一巴掌。「小畜生!」

他被打得七葷八素,遠遠的跌了開去,正待努力爬起,忽然背後一陣撕裂的劇痛,他失去了意識……

侯雪城全身冷汗的從床上坐起,好痛!背上的舊傷像火一樣燒灼著他,他從不曾如此痛楚過。那個女人的眼神,男人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奶媽死前驚駭的神情,處處血跡斑斑的通道,兄姐的屍體,忽然都浮現在他的腦海。他按住臉孔。

那么多年了,為什么忽然想起來?他不要記得,他要忘記!都是那個女人的錯,那個自稱是他二姐的女人……他焦躁的起身,拿起桌上的杯碗,喝了一口涼茶。

自從那天和靳國夫人不歡而散以後,這樣的惡夢就每天侵擾著他,為什么呢?這些家破人亡的瑣事,對他來說,根本不構成影響。為什么他總會夢到?那些人像是y魂不散的影子,日日夜夜的不斷纏擾著他,真是煩透了。

當時那個孩子的感情,不可思議的悲傷,懷疑,忿恨,失望,像毒蛇一樣盤據在他的內心,連冰心訣都無法驅逐這樣的痛楚。這對他是很不利的,那種滔天洶涌的感情和悲憤,若是再無法平復下來,他很容易會走火入魔。冰心訣最忌諱這種人類的感情。

既然無法放著不管,……只能解決了。

殺了那個靳國夫人嗎?那女人借故住下來,每天都來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著他的神情,總是親近的讓他很不適。他不需要別人的愛惜,所有人的感情,對他都是一種困擾。殺不了朱靖,這個女人總可以殺吧?殺了她,是否惡夢就會結束?

背……真的好痛。

侯雪城握緊了拳頭,穿窗而出,到了靳國夫人居住的樓宇外。這時正值深夜,所有人都睡了,他輕輕閃進靳國夫人的房內。那女人竟沒有入睡,看到他十分驚訝,隨即露出感動的微笑。

「你來看我嗎?真好,我們姐弟兩人一直沒有好好說話呢。龍家……也只剩我們兩人了。」她露出傷感的微笑。

侯雪城不吭聲,只要一抬手,就可把這女人的頸子折斷,那么就給她一點時間吧,看她又要說些什么。

他不出聲,靳國夫人也不以為杵,她伸手摸著侯雪城的臉。「你長那么大了,當初才只四五歲,總要人抱,爹親最疼愛的就是你。……你那么大了,真好……」她忽然涌出淚水,急忙擦了。「我替你倒茶水,要吃點心嗎?」

她像自語一樣的說:「當年,我被那些人重傷,有個老仆人把我搶救出來,後來遇到先夫,是他救了我。小七兒,我一直想要報仇的,替你們報仇,替自己報仇。可惜我力量不夠,那個人的勢力太大了,連帶我夫君……都因此送了性命……」

侯雪城靜靜的看著她,也不回答。

靳國夫人張羅了點心,只是不斷的凝視他,不斷的流淚。「小七兒,別那樣看著我,我是你二姐啊,……我是從小最疼你的二姐,總帶你去黏金蟬,抓雀兒的二姐啊。」

侯雪城終於開口。「往事我都記得,但是已經對我完全沒有意義了。我記得爹,記得娘,記得你……那又怎么樣呢?親情,愛情,所有的感情都是一種麻煩,會拖累我武功的進境。」

他慢慢的說,盯著女人的眼。「我是來殺你的。」

靳國夫人震驚的睜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聽到幼弟繼續說:「你若想叫喊,我隨時可在你張嘴前割斷你的喉嚨。」

她凄然的看著侯雪城。「你真的……對任何人都沒有一點感情?」

侯雪城面無表情,「你只有這些話嗎?」他的手慢慢按住對方的頸子,只要一施力,靳國夫人登時便會頭頸斷折。

靳國夫人閉上眼睛,侯雪城盯著她不斷落下的淚水。「你很悲傷?為什么?我會很快就結束,你不會痛苦的。」

靳國夫人搖頭。「我傷心,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我唯一的親人竟然要親手殺死我。」她的聲音溫柔。「小弟,若是我死了,你能比較輕松吧?那么就動手吧。」

侯雪城收緊手指,他手下之人登時臉色發紫,呼吸困難。過了一會兒,侯雪城松開手。「我忘了問你,你有什么想要交代的,我會替你辦好。」

靳國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咳嗽半晌後才說話。「我兩個孩子都甚有出息,我也不擔心,我只擔心你一個人。你孤身漂泊江湖,我怕你吃苦。」她的聲音溫柔,「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聽你再喚我一聲二姐,其他沒有要求了。」

侯雪城冷冷的看著她,「這很重要嗎?為何你們總是將這些親情,愛情看得那么重?那只會拖累你們而已。」

靳國夫人微微一笑,「你對靖兒,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對朱靖?」侯雪城想了想。「朱靖當然不一樣,他是第一個對我微笑的人,他有個種不同的面貌,觀察他很有趣。我想待在他身邊,看他的各種情緒,他皺眉頭,我便替他解決問題。他難過,我便替他殺了讓他難過的人。他開心,我就感覺舒坦很多。看著他……就想留在他身邊。」

靳國夫人柔聲道:「小七兒,那就是一種感情啊,這代表你是個人,雖然你說你沒有感情,但是靖兒的感情會牽動你,所以你也慢慢有感覺,這是好事啊。」

侯雪城冷冷道:「我本該殺了他的,他對我而言是個麻煩。……不過,直到最後都能看著他,也挺有趣。」他看著靳國夫人,「我想,你已經查出當年那人是誰了,你很想報仇吧?我會去把這件事完成,這樣你也沒有遺憾了吧?」

「不要!」靳國夫人驚叫:「不行的,那人身邊高手雲集,權勢又大,連先夫都斗不過他,你孑然一人,沒辦法對付的了他的。」

她撫摸侯雪城有著堅毅線條的臉孔,「小七,我已經放棄了復仇,家人在身邊開心的生活才是最真實的,你也好好待在靖兒的身邊,我知道你們……即使這樣也好,只要你開心什么都可以的。」

侯雪城根本不理會她,「是朱九吧?那個九王爺。他對朱靖是個障礙,即使沒有當初滅門的事情,我也遲早會找上他。」

殺了這女人,再殺了那個男人,惡夢就會結束了吧?侯雪城的手再次按上靳國夫人的頸子。

只要掌力一吐,這女人便不再成為他的惡夢。侯雪城盯著她秀麗的臉孔,正待出手,忽然房門被撞開。朱靖的喝聲傳到:「住手!」

侯雪城抬頭望他,兩人雙目交視,雖只一瞬間,卻似千年般遙遠深刻。忽然之間,侯雪城縱身而起,穿窗而逝。

冰雪孤城第二部…06雪落無聲(後篇)

深夜中一片寂靜。黑夜中的白雪,顯得特別皎潔。倒映著月色,冰冷而寧靜。白皚皚的雪靜靜的落下,如珠玉般光彩。

那是黑暗中最後一抹溫柔。

在如此的安寧的雪夜,卻有著金鐵交鳴的干戈聲,驚叫與怒喊,敲破了沉寂的夜色。

在山神廟中,一個黃衣老人被幾名護衛遮擋在身後,地上已經躺了十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