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步步錯 未知 5685 字 2021-02-25

終於安靜。

我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窗外。

下雨了。

毛毛細雨。

我討厭雨。

討厭一切不明媚的東西。

正如我討厭不明媚的自己。

我縮回身子,關上車窗。

車窗上漸漸聚集起了水流。我看著看著,漸漸覺得那是窗子在流淚。

支離破碎的眼淚。

我收回視線,捏捏自己的臉。

看來自己是真的累了,要不怎么會胡思亂想?

我閉上眼,睡不著也就算了,我不勉強自己,假寐一下也好。

等到我再次睜開眼,遠遠便看見了恆盛大廈的巨幅招牌。

「停車。」

司機聞言疑惑地回頭,「小姐,還沒到目的地。」

我已經給錢拉車門了,「沒事。我自己走過去。」

獅城的cbd金融區。

7年前的濱海金融區遠沒有如今這么繁華。現在,放眼望去,這里儼然曼哈頓的翻版。

一個巨大的鋼筋水泥混合而成的怪物。

7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切的物是人非,也不過七載光陰。

很久以前,歷來高高在上的恆盛總裁總是會在這個路口叫司機停車。他自己則親自抱著女兒,走完這條路。

直到公司樓下。

女兒會嘟著嘴,「我要坐車,不要走路。」

他會笑著捏捏女兒r乎乎的臉,「爸爸上班你就看不到爸爸了。都走幾步路,和爸爸多呆一下不好嗎?」

我走著,有點累了。

7公分的高跟鞋,又是雨天。我腳踝疼。

可我還是一步一步、自顧自優雅地踏出每一步。

這幾年我早已養成習慣,什么都力求完美,穿高跟鞋該如何走的輕盈,走的漂亮,我不允許自己忘記。

我到了恆盛樓下。

仰頭看著面前的建築,看不到頂。

曾經,恆盛只有20層。

現在,77層。

玻璃帷幕,大門氣派,進進出出的人,光鮮亮麗,都是些金融業的佼佼者,臉上自信飛揚,連走路姿勢都帶點跋扈的味道。

幾天之後,我就會成為他們的一員。

我已經遞了求職申請書。以我的資歷,想進恆盛,沒有難度。

我再看一眼恆盛大廈。心里有點不平靜。

總有一天,你的主人會姓回「林」。

很是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所謂掠奪

我在cbd附近的商務酒店訂了房間。

到了酒店,總台waitress遞給我一張便條。

我展開便條,上面龍飛鳳舞幾個字:「你死哪去了?我在機場等了3個小時!!!快開手機!」

人說見字如見面。可我實在不能把這丑得要人命的字和姚露西那張小巧精美的臉蛋聯系在一起。

我摸出手機。

登機的時候關了,下機時忘了開。最近我的腦子總有點遲鈍,想事情也不周全,手機對於我這樣一個靠財經資訊吃飯的人來說是寶貝得要死的東西,恨不得一年365天不斷電,不關機,外加信號滿格。

關機,死罪一條。——

看來新加坡的風水不適合我,一回到這里便有遇事不順的感覺。

一開機,電話就狂轟濫炸而來。

「你到酒店了?」

「嗯。」

「快來餐廳,帶著卡,我在這等著。」

「嗯。」

我掛了電話,關機。

我回房間放一缸洗澡水,泡澡泡舒服了,吹干頭發,再換上我帶回來的唯一一件衣服。我的行李箱很小,18寸,但已經足夠。我只帶了一件短洋裝和一套內衣褲。

我很怕負擔,怕到一種神經質的地步。7年前離開是兩手空空。現在回來,也不願帶過多的東西。

帶著錢便足夠——

這是我的人生哲學。

穿戴一新,我到餐廳去赴露西的約。

剛進餐廳,我有點不適應這里刻意調暗的氛圍。神秘不成倒變詭異。

朝里一望,我一眼便看見那個朝門口張望的小腦袋。

我朝露西揮揮手示意。

我走過去,轉了一道彎,我的視線不再被木質隔斷矮幾擋住,頓時開闊。另一個人,躍入眼簾。

姚露西不是單獨一人來的,她旁邊還坐著一個。

那人正看著我,帶點笑意。

姚謙墨。

「好久不見。」姚謙墨站起來,傾身。

接下來,無非是一個擁抱,外加一個貼面吻。

我們都在外國生活多年,這點外國人的禮儀早就熟稔。可是我身體下意識,不受控地閃開,伸手,「好久不見。」

姚謙墨看著我伸出去的手,愣了幾秒,臉色不易察覺地沉了沉,但很快恢復,伸手,握住我的。

轉而面對姚露西就輕松多了。

「46分鍾,」姚露西看了看表,皺著眉頭卻又微笑著看我,「你林大小姐可真難等啊!」

我拿了menu遞給露西,招手示意waiter過來。

我對露西說:「你隨便點。當我賠罪。」

她立刻眉目舒展,接過menu亂點一通。

我看著這樣的露西,暗自覺得好笑。

這個女人,小孩子一樣,好哄,好騙。

這樣一個沒有一點心機的女子,我能與她成為朋友,是我的榮幸。

姚謙墨,姚露西,兄妹,同父異母。

他們的父親是新加坡第二大家族企業姚氏的董事長姚亦琛。

露西是姚家見不得光的女兒。混血,媽媽是法國人。

想當年姚氏是新加坡國內唯一能與恆盛並駕齊驅的大財團,姚亦琛這樣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在浪漫之都巴黎擁有一個艷色俱佳的法蘭西情人,其實也並不為過。

我記得自己年幼時,在父親的私人酒會上見過姚亦琛,年輕的他長相俊朗,氣度不凡,想來應該是個桃花運盛的男子。

姚謙墨上佳的長相應該是繼承自父親。只是和他父親相比,姚謙墨俊朗中透著股邪氣,笑起來會令人不安。

而如今,姚氏已經早沒有了當年的風光,姚謙墨雖是姚家唯一的繼承人,卻對從商不敢興趣,而是跑去學了法律。

姚露西的降臨很顯然是個意外。

一個不討好的意外。

姚夫人無論如何不肯認她。

這兩兄妹彼此知道對方存在,但在大學之前從未謀過面。

他們同年次考上耶魯。

露西和我一樣,念商學,姚謙墨念法學。他們在這所美麗的常春藤盟校相逢。

世界最高等學府,我也是在那里結實姚露西。

露西很特別。

那時候的她,中文一字不會,愛結交華人。

我是她的中文老師。

那時我剛到美國不久,靠可憐的獎學金度日。

我不會要胡欣給我的錢。

而她姚露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

我和她做朋友,原本只想著各取所需。不料她這人難以應付,她對我太好,我吃不消,最後只得交付真心。

我們,彼此都是唯一的朋友。

至於姚謙墨——

這人我與他不熟。見過幾次。

第一次照面是在開學典禮,我剛做完新生代表講話,下台便被一個趾高氣昂的人攔住。

那人用中文說,「你好,我叫姚謙墨。」

我用中文回,「麻煩讓讓路。」

「姚謙墨,法學院高材生,同梯次學生中第一個拿到jsd學位的奇才。」

我從當時和我合租一間公寓的露西那里得知。

我聽露西這么說,只是點了點頭,不做評價。

雖然驚訝於含金量極高的jsd學位被一個第一眼看起來有些痞氣的男人獲得,但是我對這位姚謙墨,依舊是沒多少興趣。

然後露西說:「他是我哥哥。而且他等會兒會來看我。」

我聽了差點便有些犯暈,弄不懂這人生際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了?沒事吧?」露西慌忙地上前扶我。

然後我就真的暈了。

那時候我水土不服的嚴重,加上打工回來淋了雨,感冒發燒脫水一齊來,我硬撐了一晚,想著第二天是周末,可以在家睡一覺,也就沒太在意。

而對自己身體這么大意的後果便是,我在醫院住了一星期。在中餐館打工賺來的錢全部付了醫葯費,還不夠。

送我去醫院的正是這位姚謙墨。那時候他打橫抱著我跑,我抬頭看他焦急的樣子,這個長相俊美的有些邪氣的男人,著急的時候眼神很沉的怖人,我的額頭不經意磕在他尖利的下巴頜上,模糊地痛。

我和姚謙墨之間的交際僅限於此。姚謙墨這人,天生有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俊俏臉孔,這是我至今還記得他的主要原因。

姚露西有看價格不看菜色的習慣。

這個女人,永遠這么活力十足。

我只點了一杯拿鐵。

露西問我:「你回國准備干些什么?」

「我還沒想好。」

我其實早就想好了,可是有姚謙墨這個外人在場,我不便多說。

「去環球集團吧!我可以求托尼優先聘用你,薪水優待。」露西建議。

我笑,不說話。

作為我唯一的朋友,露西當然知道我的沉默,便是拒絕。

托尼是露西的未婚夫。四五十歲。我在財經雜志上見過他幾次,在與露西約吃飯的時候也和他打過幾次照面。

雖然不得不承認這個老男人有魅力到足以令人猜不出他的年紀,可是露西選擇和他在一起,我還是很意外。

我曾問過露西為什么選擇托尼。雖然托尼是個頗有風情,但畢竟露西條件很好,沒必要跟著一個比自己年紀大這么多的男人。

露西卻說:「我從小過著沒有父親的生活,有點戀父情節並不奇怪。」

「林為零從不靠男人。更何況……那還是你的男人。」

我喝一口拿鐵,看著露西答道。

這樣說似乎引得露西不高興,可是我沒辦法。我不懂得怎么逗人開心。

我真的把她當朋友,也就更不會說一些違心的話。

我試著轉移話題,便問露西:「我想盡快找套房子,從酒店搬出去。你有什么好介紹?」

露西還在計較著我拒絕進入環球的事,她沒有搭理我。

「你要什么樣的房子?」姚謙墨接了我的話。

「簡單點。離濱海金融中心近點。交通要方便。」

「我有一套公寓想要轉租。戶型不錯,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他說,面帶笑意。

接近凌晨我才被放歸房間。

露西是話很多的人。

她對我短暫的不滿轉眼間就消失殆盡。

她的思維跳躍,一個話題接著一個話題。

樂此不疲,且不需要太過認真的聽眾。

我只要適時「嗯。」「是嗎?」或者搖頭點頭就足夠。

露西的c科打諢,維持到她哥哥姚謙墨離開。

姚謙墨那時候接了個電話,剛開始用英文,看我們一眼,突然又轉成日文。

有些蹊蹺。

露西聽不聽得懂日文我不知道,我倒是聽得一句不落。

「我現在不方便過去。」

「那好吧。你先回去。你有我家備用鑰匙吧?」

「謝謝親愛的。」

不知他這是要去赴哪位佳人之約。

我看著他掛電話後匆匆離去的身影,有些好奇。

姚謙墨離開,方便我打開話匣子:「我幾天後要去恆盛面試。」

露西拄著頭,胳膊肘支在桌上,挑眉看我,沉默片刻,說:「你考慮清楚了?」

我點頭,然後低頭喝咖啡。

咖啡已經冷了。冷咖啡,即使再甜也很澀人。

露西聳聳肩,「你都想好了,我還能說什么?」

她一直反對我進恆盛。之前我就把自己和恆盛的關系挑明了跟她講,她雖然單純,可人和人之間的那些個爾虞我詐,該知道的也都知道。

我進入恆盛,並沒有考慮有沒有勝算的問題。我只是單純的覺得,不試一試,不甘心。

「祝我成功?」

我舉杯,那杯冷掉的拿鐵忍著反胃灌進嘴里。

她也舉杯。

紅酒,顏色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

紅酒的紅,是代表「掠奪」的顏色。

所謂面試

我特地選了一身阿瑪尼的黑色套裝。

想要給面試官一個好印象。

阿瑪尼這個牌子其實不適合女人穿。挑剔的制式,精簡的剪裁,很容易把人的鋒芒掩去。

我在酒店的穿衣鏡前反復看著一身黑色阿瑪尼的自己。

很滿意。

眼睛里的鋒芒,配上一身霸氣卻又勾勒出女性線條的黑色,卷發自然帶出的嫵媚,兩廂中和。天衣無縫。

一個女人,一個聰明且厲害的女人。

「林小姐,以你的資歷,完全可以在華爾街謀得高位。你為什么會選擇回國發展?」

我笑了,看著面前這位面試官。

比我想象的要年輕。

我以為,能坐上恆盛首席c盤手的,必定是個見過大風大雨的老辣角色。

面前這張清雅的年輕面孔,眼睛卻隱隱藏著睿智。

「睿智」這個用來形容年邁智者的詞,用在他身上,絲毫不給人突兀感。

越是這種公式化看似毫無創新的問題越難回答。答不到點上,會顯得自己很沒腦子;答過頭了,又會顯得跳脫。

「如果我說,我要爬上恆盛的至高位。您信嗎?」

聽我開這么囂張的玩笑,那雙眼睛里一絲詫異一閃而過。這個人的唇角揚起了一點弧度,不明顯,但足夠我看清。

他在笑我不自量力。

我不否認自己確實有些不自量力。可是我喜歡這種預測不到結局的商場游戲。我有勇氣,不怕粉身碎骨。

當然,這一點這個人不會明白。雖然他很精明,可惜他不是我。

不是林為零。

除去開頭一段小小c曲,整個面試過程很順利。

結束時,他站起來,「恭喜,林小姐。」

我們握手。

我帶著自己的履歷離開,卻被他叫住。

「林小姐不問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有點急切,挽留什么,試探什么。我不太清楚。

「李牧晨先生,久仰大名。」

我回過頭,笑得有點無奈。

有哪個在金融市場混飯吃的人會不知道他李牧晨?!

他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臉「噌」地紅了。

我從沒見男人臉紅,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而這一臉紅,他之前給我的高位者的印象,瞬間崩塌。

財務部分給我一個辦公室,不大,可以看到外邊的街景。

看著寫著我名字的金屬模板出現在門上,我突然有種恍惚的感覺。

呆在安靜的辦公室,許久,我的心臟在靜默中漸漸升出一絲恐懼。

進恆盛,我也害怕。

怕在一切還沒來得及開始之前就被人識破身份,遣出公司。

或許我該換個名字?——

我這么思忖著。

可是轉念一想,我搖搖頭:這又不是拍警匪劇,難不成要我弄個假身份,捏造另一個我出來?

我笑了笑。

之前在美國的時候太壓抑了。很少笑。其實像現在這樣笑笑也好。

苦澀的,不甘的,沉重的,哭不出來,笑出來也好。

這時,有人敲門。

我喚一聲:「請進。」

應聲進來的是臣總監。精明厲害的女人。黑框眼鏡下的眼睛里有說不出的韻味。

「林小姐,這是我們部上季度的年基。還有這份,內部運率詳單。希望你明天之前能把它們統計出來。我要詳盡的統計表。一式三份。」

一來就分配這么重的活,真是資本家嘴臉。

我盡量牽起一抹標准的微笑,「明天嗎?行,我做好,明天給你送去。」

我接過她帶來的年基和詳單。

兩樣加起來厚厚一打。

剛開始看的時候我有些納悶,現在電腦c作這么方便,這么大的公司,統籌的任務一般都交給網絡c作員,hr方面應該調配的很好,無需我這邊來處理。

這種原始的紙質詳單,幾乎可以做文物。

「有什么疑問嗎?」

都已經走到門口的臣總監去而復返,看著我。

她不尋常的試探神色正對上我暗自的疑問。我頓時了然。她在試我的工作能力。

「沒有。」我笑給她看。

這樣的上司,喜歡聽話,聰明,吃苦的員工。我會努力夠著這一准繩。

姚謙墨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為統計表的事焦頭爛額。

我看看表。

今天說好去看房子的。可一整天,我忙得連飯都忘了吃,怎么可能記得要去看房子?

「對不起我現在很忙,就不去看了。抱歉……」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少頃,掛電話的聲音傳來。

接著是忙音。

我被他這樣子一聲不吭地撂了電話,不覺愣了愣。

雖然抱歉,可是被這么無緣無故掛掉話,我也難免生氣。

可我連罵幾句臟話的時間都沒有,又繼續埋首於滿桌白花花的詳單中。

來不及生氣,繼續工作——苦命的打工者。

……

我忙了個通宵,之後太累便趴在辦公桌上。

我原本只准備小憩一會兒。可我再醒來的時候,匆忙看一下時間——已經早上8點多。

辦公室外,一派早間剛開始工作時特有的精力滿格的氣息。

幸好統計表已完成的差不多,我收拾好凌亂的桌子,含一片泡騰片。看看表,還有時間去犒勞一下自己飢餓的胃。

我拎了包就走,手放在門把上正准備開門時看見玻璃上反s出的那張臉。

我看著鏡面中的自己,幾乎要驚呼出聲。

這張臉——

頭發凌亂,眼睛浮腫,臉側是睡覺時壓出的紅印,紅通一片。嘴上的唇彩缺了一小塊,唇形顯出另類的弧度。

我花了些時間補妝。等到那張臉動人到足夠攝人心魂了才出門出去。

恆盛中層的上班時間是8點,高層不定期來公司,一般會9點到。

我不想碰到什么人,有些資歷老的世伯認得我,我不想節外生枝。

一路做員工電梯下到一樓。

我發現自己方才的擔憂純屬多余:高層人員都是乘外壁透明的景觀電梯上下,與員工不會碰到面。

出了電梯,我徑直向服務台走去。我想去問問這附近有什么不錯的餐廳,我的胃餓了兩餐,這一餐我得吃頓好的。

「謝謝。」

我從接待員手里接過紙條,低聲道謝。

紙條上畫出了餐廳的方位。很容易找。

「這間餐廳的蛋撻很有名,好吃又實惠。」接待員很熱心,連這個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