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緊拳頭,不說話,死死咬著唇齒,我握住她的小拳頭,她便在我掌心顫抖。
我按住她的肩,吻去她的淚:「怎么會和托尼在一起?聽說是車禍。有沒有受傷?」
「我……」她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她並不會讓我知道她和托尼真正的關系。
對此,我不強求。
人在我這兒,心也在我這兒——我再不擔心她會棄我而去。
她那點秘密,我允許她深埋心底。
為零沉默了很久,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想,進去看看他……」
我想了想,點頭,攙她起來。可是,醫生卻阻止了我們。
「死者是車禍而死,死狀……」醫生臉色一白,艱難地頓一頓,方才繼續道,「……死狀很恐怖。建議你們不要進去。」
聞言,原本乖順地呆在我臂彎里的女人,突然全身一抖,緊接著,她掙開我,抓住醫生衣袖,歇斯底里地吼:「不可能!怎么會……怎么會恐怖?他被你們從車里弄出來的時候,我還看過,還好好的!他還有一口氣!還跟我說了話!!」
她的聲音,凄厲無比,像是所有怒意都要發泄在醫生身上,她幾乎要揪住醫生衣領,眼睛紅著,一遍一遍重復:「他還……還跟我說了話的!!是你們……你們!」
聽見她一直重復的那句話,即刻,我心尖疑惑地一顫。
但我無法顧及這些,趕緊上前拉開她。
她在我懷里如瀕死的獸一樣掙扎,也不哭了,只是憤怒。恍若找到了發泄的窗口,矛頭直指那一臉無辜的醫生。
我雙臂攬住她,任她胡亂踢蹬,狠狠貼住她側臉,大聲:「冷靜點!!」
她瞬間怔住,眼神放空,倒是不吵不鬧了,但卻一副被抽干了魂的樣子。
為零臉上有刮傷,手腳也有點傷,幸而不嚴重。稍微處理一下、消了毒,便可離開醫院。
行動之前,我提醒過王書維,如果為零在車上,一切行動,取消。
我打電話給她,也是為了不讓她上托尼的車。
我也想過,萬一,她和托尼同乘,那么,便可證明她接受了托尼這個父親。果真如此的話,我可以饒過托尼。
我知道,這點仁慈,會害了自己。
但是偏偏林為零這個女人,就是我內心的矛盾所在。我無法根除她對我的影響。
幸而,一切,並沒有脫出我的掌控。
我始終是,主導劇情的,胡,騫,予。
為零的鞋子不能再穿,我背著她到停車位取車。她身體全部重量交給我,頭擱在我肩上,樣子乖順。
她身體總是略微冷的,此刻更是如此:僵冷。
她此刻依舊緊張無比,細嫩的胳膊上,青筋凸起。
她還沒有完全從車禍中回過神來。
我一低眉,便可看見她手臂上處處傷口。應該是她試著將托尼從車里拖出來時劃傷的。
我把她放置進車副座,啄一下她太陽x處,正准備關車門,見她始終不動,只能重新開車門,想要幫她系上安全帶。
她突然驚恐萬分,按住我的手,解開安全帶,祈求地看我:「我不要……我不要坐車……」她按在我腕上的手,微微痙攣。
我頓住片刻,才記得要讓開一步。我一退開,她趕緊下車。
此時是正午,地面被炙烤的滾燙,她赤腳踩在地上,不會好受。
我第二次在一個人面前躬身:「上來。我背你。」
為零再一次來到我背上。
「回我家。好好睡一覺。什么都別想。」
聽見我說要回我家,她像是又要掙扎,在我背上,不安分起來。
我環在她膝後的手臂,緊一緊:「是新買的房子。不是胡宅。」
她這才平順下來。
自從和姚露西結婚之後,我便搬出了胡宅。之後,不是住恆盛酒店就是住醫院,這幾天被記者堵得緊,也不能住在恆盛,只能和為零同住。
但我在這段時間內,已命人將我在sentosacove的置產騰出來。
此刻,房子是現房,可以直接入住,也不用等。
林為零體重輕,背著她並不吃力,可是室外氣溫高,沒一會兒我就汗如雨下。
我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新加坡盛夏季節的來臨。
醫院外,路旁,有周邊路段的指向標。最近的地鐵站,離醫院應該不遠。背上沒有動靜了,我不禁擔憂,偏過頭去看她。
她疲倦地閉著眼睛,像個孩子。我倒希望她是個孩子,好過像現在這樣,過於自作聰明了點。
但是無可否認,最初吸引我的,就是她這種笨拙的「聰明」。
我還記得,那時,她出現在恆盛的一樓大廳,低眉順眼,祈望我沒有注意到她——她並不知道,我雖正在跟前台女員工說話,但她深深的呼吸聲,一聲一聲,敲在我耳膜上,清晰無比。
之後,我回頭,看她快速遠離的身影。
她永遠不會知道,身著修身剪裁的套裝、腳踩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搖曳著姣好的身姿、快步逃走的她,是多么的動人。
從沒有一個人,會讓我有想踩碎她所有的高貴與傲慢的沖動。
當時,看著她的背影,我在心里說:林為零,我們之間,游戲,才剛開始……
所謂,「來日、方長」……
我沒能走出醫院大門。醫院此時已經拉上警戒欄,警戒欄外,圍追堵截的,俱是夾雜著長槍短炮的記者。——
出事不過一小時,狗仔隊已經占據了醫院門口,每一個角落。
車流人流都不通。
我一出現,就有眼尖的記者認出我,高叫一聲我的名字,引得所有人都嗡上前來,層層圍住出口。
大白天,鎂光燈還不至於閃得人睜不開眼。
為零此時也跳下地。
我倒還好,在這些人口誅筆伐之下,名聲早就丑了,但為零不能曝光,如果她這副事故現場的模樣被拍到,不知媒體又要怎么亂寫。
我快速回轉身,拉開西裝護住她,攬著她往回走。
好不容易我們從後門離去。
步行是不可能了,我攔了輛車,她不想坐也沒法子了,只能將她摁進車里,再細細密密擁住,趕緊的,開口就要司機開車,就怕她逃了。
她對車是這么的恐懼。
看來我是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車子開到sentosacove,下了交流車道之後,周圍都是別墅區,也就靜謐很多。
到家了,我把她帶到樓上卧室之後,便進浴室給她放洗澡水。
試了水溫,剛好。再叫她進來洗澡。
她連衣服都不會脫了,傻了一樣站在那里。無奈,我只能將她剝干凈了,再抱進浴缸里。
水滿出來,打濕我一身。
她後來渾渾噩噩的睡去。我坐靠著床頭櫃,等她睡熟了才出卧室門。
為零今天簽的遺囑內容,我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遺囑執行人是王書維。
而其余的、更改了的內容,連王書維都不知道。
我得自己找人去查。
那肇事司機,也得暫時出國躲避一陣。
另外,我消失了一下午,恆盛的事情,一定囤積了大把,等著我去處理。
原定在今晚和來新加坡公干的美國花旗銀行董事的會晤,也得推掉。
我本以為,這件事,一個下午的時間便可解決,也許,時間還綽綽有余。但是,那是因為,我沒料到為零會目睹車禍的整個過程。
這事兒,我之前提醒過王書維:不要在為零面前動手。他卻違背了我的命令。
我走出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給王書維。
我原本准備質問他為什么不遵守事前的約定。可當我下到客廳,開電視,看見媒體相關報道後,我取消了這個電話。
報道里引用了交警隊的肇事報告:托尼的車原本已經離開,而事故,是在車子返程途中發生。
等處理好了手頭這些事,已經是傍晚。
窗外,夕陽。
怎么說?殘陽如血?
我失笑,搖搖頭,回卧室看了看為零。
她還在睡。kingsize的床,她縮手縮腳,睡在床頭那個角落。
之後,我去廚房,看能不能做幾道料理出來。
大學時代我偶爾下廚,這幾年沒再動過鍋碗瓢盆,廚藝大概退步不少。
也只能將就著做幾道菜了。
我和為零都一整天沒有進食。早上起床,她一個早安吻勾起了火,做的並不舒服,又趕時間,早飯還沒有吃。我一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在太容易疲累。
這個家里沒有佣人,我雖說住在這里,也只不過將它當做酒店,早上離開,晚上回來,冰箱里空盪盪,從不儲備食物。
現在,看著空無一物的冰箱,我只能干犯難。
我原本想打電話回胡宅,要佣人調個廚子過來,胡宅廚師的手藝向來不錯。
不過,我想了想,還是放棄:我母親如果知道為零在我這兒,絕對會是個大麻煩。
無奈,只能做最簡單的:洗米,熬粥。
我端了碗粥回卧室,准備叫醒為零。
不料,她已經醒了。
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緊張,臉慘白,眼眸空d無光,雙手絞著被單,指節用力,額頭上布著汗——
應該是做惡夢了。
我猶記得,她第一次來到胡宅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半夜,從夢中驚醒,尖叫,擾的人不得安寧。
不過那時,我厭惡她至極,巴不得她這么嚷嚷著瘋掉。想來,當初的我,無比嫉妒她。
那時,我一年見不到張懷年一面,而她一出現,張懷年就幾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這個林為零,我除了盡力寵著由著,還能怎么樣?
我走過去,摟著她:「沒事了啊……沒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我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
我停下腳步,她雙臂攬上來,臉貼在我腰上,一個勁兒搖頭:「別走……別……」
我撫摸她的發頂:「好,不走,不走。」
林為零:
我做噩夢。
夢魘,無法掙脫。夢里面仿佛存儲著影相,幼小的我,看著砸在車頂上的那具屍體,瞬間,我眼前,血流成河。而在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內,我又回到了那個十字路口,我眼前,是滿臉鮮血的托尼。
托尼正張著口,說著話。我卻無法聽清他說什么。
我試著把他拉出來,但他的身體卡在變型的車里,無法動彈。
他的嘴唇,張張合合,我只能依著口型判斷——
是三個字。
他吃力的說著,一遍又一遍,就當我快要辨出這三個字時,忽的,我眼前一黑。
「啊——!!!!」
終於,我從夢魘中驚醒。
我坐起來,無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著被單。我試著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臟,卻無法按下劇烈起伏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開門聲。
緊接著,是急速的腳步聲,那個腳步聲,朝我延展而來。
腳步聲停了,我被擁入一個懷抱。
我偏過頭去,視線無法聚焦。這人很快放開我,轉身要走,我從沒像此時此刻這樣害怕被人拋下,恐懼攫住我,我雙臂下意識地攬過來:「別走……別……」
他在我的桎梏中回過身來,反抱住我:「好,不走,不走。」
許久,我視線變得清明,這才看清——
來人,是胡騫予。
胡騫予抽了紙巾為我擦拭額上冷汗,接著端粥過來,湯匙舀一瓢,吹涼了,送到我嘴邊。
我搖頭拒絕。
「乖,吃一點。」胡騫予哄著我。神情,從未有過的柔。
我緩緩張嘴,勉強含進一口。白粥,淡而無味。
胡騫予要繼續喂我,我啞著嗓子說:「我吃不下……」
胡騫予眸光黯下去,「那我們去外面吃。」
說著,伸手就要掀開我被子,拉我起來。
我只覺得,渾身、無端的怒火竄起,灼燒了自己的神智。我條件反s的、大力甩脫他的手。
站起來,歇斯底里地吼著:「我的事不要你管!!」
然而,我的尖叫,卻只換來胡騫予的沉默。
他揚揚眉,深深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要生氣了。也好,他摔門出去吧,我已經清醒過來,此刻,我無比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我等待許久,沒有迎來他的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聲不吭。
他看著我的目光,太復雜。憐憫?
我受不了他這樣的注視,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門走去:「我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後:「等等!」
我沒有理會,加快步伐,可還是讓他趕上。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我掙了掙,卻掙脫不了。
胡騫予深深嘆氣,「你這副樣子沒法出門。」
說完,不等我反應,將我拉到衣櫃。拉開櫃門。
我無意一瞥,見整櫃掛著的,清一色女裝。胡騫予隨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遞到我手里:「按你尺寸買的。換上再走。」
我手拿衣服,冰涼的衣料漸漸被我掌心暈熱:「你——」
我的話頭被手機鈴聲打斷。
胡騫予有來電。
他看我一眼,邊接電話邊往門外走:「什么事?」他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迅速換了衣服。
我開門出去時,胡騫予正掛上電話。
面對面,我說:「再見。」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掙扎,肩膀揪緊又松開,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同樣被夢魘攝住、無法擺脫的,還有露西。
但,她比我嚴重許多。
她在看到托尼車禍的新聞後,昏迷過去,再醒來時,神經已經失常。
醫生斷定,這個女人,瘋了。
我到大門口等,胡騫予把車子從車庫開出來,開了我這邊車門:「能不能坐車?」
我滯了滯呼吸,閉眼,上車。
車子立即啟動,一路開去烏節附近的私立醫院。
醫院的神經科室守備森嚴,送露西來醫院的佣人見到胡騫予,焦急萬分地領著我們去病房。
病房門鎖著,我只能透過門上架設了鐵欄的窗戶,望進去。
露西躺在床上,手腳皆被扣著,有醫生正在為她注s。
佣人膽戰心驚地直瞅著胡騫予:「少爺,怎么辦?」
聽見她如此問,我猛地、心一悸,腦海中有個聲音,回響:是啊……怎么辦?露西她這副樣子,該怎么辦?
我沒有聽見胡騫予是如何回答她的。經過漫長的等候,醫生終於開門出來。
胡騫予上前詢問:「她還好吧?」
我頹唐地靠著牆壁。還來不及關嚴實的病房門中,傳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嗚咽聲,我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貼著牆根,滑落在地。
我垂著腦袋,捂住耳朵,不能聽,不敢聽。
「林為零!」胡騫予突然緊張萬分地喚我一聲,緊接著,他到我面前,蹲下身,拉開我的手,捧起我的臉。
他焦躁的視線在我臉上逡巡了一遍,這才大舒口氣。
「真怕你也瘋了……」他自言自語般喟然嘆道。說完,他拉拔著拽起我,拉著我離開。
我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離開。」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變得跟露西一樣?」
我依舊不願離開,無奈胡騫予力氣大,我被他拖著到了走廊盡頭。
他正准備下樓梯,此時,樓下,正走上來一人。
是王書維。
王書維見到胡騫予,畢恭畢敬叫人:「胡總。」
我卻在見到王書維的一瞬間,生生定格住視線——
思緒回到車禍現場,我恍然悟過來,當時,托尼口中那三個字,正是:王,書,維……
胡騫予:
為零見到王書維時,反應有些異樣。她直直盯著他,凝著眸光。
我攬住她肩,問:「怎么了?」
她倏地回過神來,但眼神閃爍:「沒……沒事。」
不可能!這個女人,從不善於掩飾情緒,什么都表現在臉上。
一定有問題。
她這副模樣,我不禁憶起,當時她對著醫生吼,說將托尼送醫之前托尼與她說過什么。
莫非……
王書維也一定察覺到什么,一時沒有再開口。
我呼一口氣,朝為零勉強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會兒你想回家或是呆在這里……」我頓一頓,「……隨你。」
為零依舊看著王書維,似乎心有不甘。
我也只能當著為零的面,對王書維說:「你在這兒等著,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
聽我這么說,為零這才肯再度挪步,由著我拉走。
「我不想吃。」
她雖然這么說,還是跟著我來到餐廳就餐。
但整個晚餐時段,氣氛並不好。前菜撤下之後,我到外頭打了個電話。
打給王書維。
要他立即離開醫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恆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時間?」他很聰明,已猜到我話中話。
我索性告訴他:「最好離開新加坡。什么時候回來,我再通知你。」
他不問原因,答應的爽快:「好的。」
之後我便關了機。回到氣氛壓抑的包廂。
關機本意是不想受打擾。但對面這個女人失魂落魄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擾亂我情緒。
為零胃口差,主菜上來,沒動幾口就不吃了。我也沒什么食欲,勉強多吃幾口,剛放下刀叉、抬起頭來,就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她的眼神很深,此處光線也是可以調暗的,我一時望不到底。
我擦拭一下嘴角:「想問什么?」
「這個問題該由我來問。你沒有問題要問我?」她話語當中,試探意味太明顯,反倒令我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