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325 字 2021-02-25

慈啦?對窮人、對病人和對小孩,他那心腸軟得象水;可是誰要礙了他的傳教大事,那就象干柴烈火。一碰就著,可凶哩!……好在他事後總後悔,從不整治人。」「咳,六十多歲的人了,生閑氣干啥!」「哦喲,他可不象個花甲老人。從早到晚忙個不了,不是布道施洗,領著教徒作禮拜,就是拜訪教徒,還要上欽天監。

他呆在家里也從不歇著,寫呀、算呀、配葯呀、制造機器呀,他還彈鋼琴哩!你想,當初睿親王的紀功碑有多重?他都能造出機器把石碑吊到空中!……哎呀呀,真神了!〃這旗人說起湯老爺的本事,如數家珍,滔滔不絕,眼看他要接著說起湯老爺造教堂、鑄大炮、建要塞的奇跡了,蘇麻喇姑連忙攔住他說:「我不即刻求見,讓我進教堂聽他布道好不好?〃旗人更高興了:「好哇!你快去聽吧,聽了你也會入教。

湯老爺講得可好啦,石頭人都要掉淚!〃蘇麻喇姑剛進教堂門,便聽到湯若望的聲音在穹廬般高大渾圓的教堂頂內回響,黑壓壓的一排排教徒,象被迷住了似地瞪大眼睛,靜靜地聽:「……人間充滿罪惡,人類充滿罪惡!這來自人類的原罪,啊,這便是人類始祖亞當犯罪留給後代的無法自救的原罪!它使人類難於免除下地獄的悲慘結局。上帝為了拯救信奉者的靈魂,獻出了他的親生兒子、我們受苦受難的救世主!作為替罪的贖價,我主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我主耶穌舍了他的身體,化為餅;舍了他的血,化為酒……教徒們啊,這都是為了我們。為了拯救我們的靈魂啊!……」湯若望慷慨激昂,聲淚俱下,不要說女教徒們流著淚喃喃低誦耶穌的名字,蘇麻喇姑也被白發蒼蒼的湯若望高舉雙手的虔誠樣子深深感動了。

「信徒們!總有一天,世界的末日會要降臨,那時候,我主耶穌將對古往今來的全體人類進行最後的審判。上帝的子民將升入天堂,那些不信奉上帝的惡人罪人、那些異教徒將永墮受苦的地獄。我親愛的教友們,願你們時時自省自問,堅定對天主的信念吧!……」信徒們擁向湯若望,把他團團圍在中心,詢問教義、求解疑難、請賜祝福。蘇麻喇姑遠遠望著,知道一時難以見到他,便走出了教堂,在那寬敞華美的大理石門廊里等候。信徒們漸漸走散,蘇麻喇姑再進教堂時,湯若望已不在那兒了,只有幾名執事在收拾場地。剛才那個旗人看見她,說:「你還沒見著湯老爺?要想見他要腿快嘴勤。這會兒他到後面花園里去收葡萄啦,快去那兒找他吧!〃花園里一片濃綠,空氣里飄散著玫瑰花叢的芳香。果樹很多,紅紅白白的桃子、紫瑩瑩的葡萄很是誘人。有人站在梯子上摘果實,但茂密的枝葉遮住了他們的身形和面孔,蘇麻喇姑仍然找不到湯若望。

一陣哇哩哇啦的奇怪喊聲從一棵大桃樹下傳出,一個衣飾華麗的外國人,摘下飾有鴕鳥羽毛的寬檐大帽子,象舞蹈似的,姿態優雅地朝樹上彎腰行禮。登在梯上摘桃的人也哇哩哇啦地回答著,口氣異常親切熱情。蘇麻喇姑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他們的話,卻聽出了湯若望那熟悉的聲音。那外國人是誰?她隱向樹邊,仔細觀察著。

湯若望背著一只裝滿鮮桃的小簍下了梯子,兩個碧眼外國人便一同在樹下的石桌邊坐定,旗人送上豐盛的點心、葡萄酒、烤j和烤r,兩人兄弟一樣親熱地互相拍著肩膀,爽朗地大笑著,舉起了酒杯。湯若望用荷蘭話吟誦祝酒詩,他那抑揚頓挫的優美聲調,象唱歌一樣好聽:紅玫瑰爛熳地開著花,蓓蕾在飲著春天的氣息,祝福呀,愛酒的人,一切祝福!

那位外國人熱情奔放,一手高擎酒杯,一手豪放地揮擺著,仰著臉陶醉地祝酒:高高地舉起盛著紅色酒的杯呀,這里是自由的大地,聖人與酒徒是一個呀,農夫不殊於王帝!……兩人碰了酒杯,一飲而盡,開懷大笑。

湯若望命旗人把摘下來的葡萄、桃子和地窖里的所有葡萄酒全部裝車,隨客人送到貢使館舍。旗人有些猶豫,湯若望嚴厲地瞪他一眼,催促道:「快去辦,一點也不要留!〃仆人無可奈何地去了,湯若望才回過頭對客人說:「這些人永遠不懂,遠離故土到異國他鄉是多么艱苦!〃客人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湯若望一拍自己白發蒼蒼的頭,哈哈地笑了。因為他竟隨口對客人說起了漢話。

告別時客人熱烈地擁抱了湯若望,又懇摯地低聲向他說了些什么,湯若望點點頭,客人才高興地又行一次優美的鞠躬禮,神氣地走了。

「湯瑪法!〃蘇麻喇姑這才上前向湯若望行禮。

湯若望認識她,當初湯若望和庄太後的最早聯系,就是由蘇麻喇姑擔當的。他有些吃驚,連忙站起來:「蘇麻喇姑,你怎么來了?太後生病了?」「太後安泰。太後有要事相商,要我來跟瑪法詳談。這兒……不大方便吧?〃湯若望把蘇麻喇姑領進他的小書房。在那里,蘇麻喇姑按太後的旨意,向湯瑪法講了福臨近日的變化和病狀,請瑪法為福臨治病,對他近日的荒y失德,好好諫正一番。

湯若望聽著,臉色越來越y沉。除了作為傳教士對傳教國君主的職業興趣之外,他真心喜愛這個聰慧好學而又性格無常的少年。福臨對他的敬慕和依戀,使他這個虔誠的上帝的信徒、純潔的傳教士常常產生一種父親般的感情。近一個月他忙於傳教事務和接待荷蘭使團,竟不知福臨陷進了這樣的感情漩渦,這使他心情沉重。他立刻回答說:「請回稟太後,我一定盡我的努力。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蘇麻喇姑忙問:「這兩三天能去嗎?太後很著急呢!〃湯若望立刻站起身:「我這就進宮求皇上接見。正有一件要事稟告皇上。〃蘇麻喇姑很高興,起身道謝、告辭,好象在無意中說了一句:「剛才那個夷人的帽子真漂亮。〃湯若望道:「你看見了?荷蘭人航海全世界,見多識廣,服飾也別出心裁。」「哦,他就是荷蘭人!「「對。他是荷蘭使團的副使,阿姆斯特丹人,是我一個老同學的弟弟。萬里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一大樂事啊!」「這次他們入朝進貢,貢禮真是價值連城,皇太後都說是前所未見啊!〃湯若望笑道:「是的,不只給皇太後、皇上、皇後送禮,議政王貝勒大臣也都各有一份。只送禮一項,我替他算了算,荷蘭國耗銀怕在二十萬兩上下了。」「花這么多錢!為什么?」蘇麻喇姑試探著問。

「他們想訂一個通商條約,想在澳門居留,想……總而言之,想打開中國的大門。」「那他們真幸運,在這兒遇上瑪法這樣的同鄉同族和老朋友,又這樣仁慈、熱心腸。〃湯若望脫口而出,笑道:「剛才,副使也這么說……」蘇麻喇姑也笑了:「我要是你,瑪法,當然要幫忙的!〃湯若望用碧藍的眼睛望著她,很溫和地說:「最終要太後和皇上定奪。〃蘇麻喇姑確定地說:「能行。瑪法你不也是外國人嗎?他們送這么重的禮,禮重情重。太後、皇上最重情義的。〃湯若望笑了,點點頭,沒有再搭話。蘇麻喇姑告辭走了。

湯若望沉思片刻,提筆疾書,寫了一道用語尖銳的諫書,跟著就喚轎出門進宮。不費什么周折,他立刻被傳進養心殿。

福臨身著明黃絲織龍紋便袍,沒有戴帽子,正倚在炕桌邊百~萬\小!說。乍一見,他的病情不似想象的那么嚴重,湯若望略略放了心。福臨看見他,拋開書,止住他跪拜,微微一笑,說:「瑪法,好些日子不見了。〃湯若望不覺心下一沉:福臨笑得十分可憐,面傾凹陷,眼圈發烏,嘴唇和兩顴上一豈不健康的潮紅,看來身體已相當虛弱了。他按照入宮途中的考慮,先談起荷蘭的通商要求。

福臨疲乏地說:「瑪法就此事所上的奏折,朕都看過了。

通商的事,不妨由內院和理藩院派人與他們談判,定一個通商條約,只要互有好處,諒也無妨。」「不然!通商不過是借口,通商的背後來意不善!老臣奏折中再三提醒皇上小心謹慎,就是為此。」「難道……」福臨望著湯若望,有些驚異。

「皇上,荷蘭正在成為世界大國,幾十年來窮兵黷武,海上艦隊尤為強大,稱雄一時,不久就有可能取代西班牙成為最大的殖民國家。中華地大物博,人口繁盛,哪會不使之垂涎三尺?門戶一開,再想關就不容易了!〃福臨點點頭說:「如今我台灣一島孤懸海外,正是被西班牙、荷蘭兩國占去。〃湯若望緊接著說:「正因為此,澳門還是留給葡萄牙人,不許荷蘭取得居留權為好。〃福臨笑道:「瑪法的意思,是要他們三國互相掣肘?」「正是。朝廷還需致力於鄭成功和南明永歷。他們三國相互牽制,於我有利。」「瑪法,〃福臨感動地說:「荷蘭使團是你家鄉同族,我見你那么感慨,對使團又如此關切,以為你一定要為他們說項。

誰知你全不這樣!朕不能不感佩瑪法忠心為朕。古來客卿決難到此地步。〃湯若望不覺有些臉紅,說:「陛下是疑心老臣的真誠嗎?

荷蘭使團是老臣故鄉族人,老臣歡喜、熱心出自真情;老臣熟知荷蘭國的用心,為陛下朝政國運著想,也出自老臣忠心。

還有一層,老臣直說,陛下勿怪。陛下難道忘記,老臣是一個傳教士嗎?〃福臨愕然地注視著湯若望,一時沒有弄清他這番話的含意。

湯若望不論在朝中地位多高、欽天監事務多忙,也不論由於滿洲人對天算學的無比驚訝而對他持有的無比崇敬,他時時刻刻都記著自己是傳教士,一切活動,一切艱苦緊張的學習、勞作和奔走,都是為了傳教,為了天主的信仰在中華大國的土地上滋生成長,使中華億萬人民皈依神聖的羅馬教廷,使中華億萬受苦受難的靈魂得到天主的拯救而升入天堂。

荷蘭使團的故舊之情不論怎樣使他歡喜感動,他都沒有忘記荷蘭人信奉的是加爾文派耶穌教,是與湯若望信奉的天主教耶穌會完全對立的一派。讓加爾文派的勢力進入中國,是湯若望無法容忍的。所以在歡迎家鄉故舊的到來時,他使用他的地位、力量和對皇帝的影響,一方面給荷蘭使團以最熱情的接待、最高的禮遇;一方面又處心積慮地使荷蘭使團的打算歸於失敗。湯若望簡要地向福臨說明了加爾文派對他傳教的不利之外,而後說:「老臣以為,唯有這樣,才算是既顧念私交,又不礙大局。〃福臨笑道:「依瑪法的意思,如何答復荷蘭使團為好?」「萬里遠航,萬金貢禮,總不能不給一點面子啊!〃福臨由炕桌上抽出一張紙簽,寫了幾個字:「八年進貢一次,可附帶小宗貿易。〃湯若望不再說什么,他已經勝利了。他的思想便轉到皇太後要求他的那件困難的事情上。

「瑪法,你不對我講些有趣的事嗎?〃福臨重新倚在靠枕上,眼睛里流露出明顯的疲乏。

湯若望小心地說:「老臣有話,只能在四只眼睛之下向陛下進呈。」「在四只眼睛之下〃是順治與湯若望之間的口語,開始於順治親政那一年,意思是回避一切人,只他們兩人密談。這多半是湯若望要向順治說些規正的話,又要照顧他那十分強烈的自尊心而特意安排的環境。福臨會意地遣開太監和侍衛,湯若望便毫不猶豫地把那封諫書呈了上去。

福臨懶洋洋地打開諫書,看了沒幾句,登時滿面通紅,又羞又惱,把諫書往炕桌上一摔,氣呼呼地說:「你把朕當作什么!〃他背著手,大步走回寢宮去了。

湯若望忐忑不安地獨自站著。急躁而喜怒無常的小皇帝會拿他怎么樣呢?下牢?殺頭?……殿內殿外靜悄悄的,毫無聲息,凶吉莫測……他素以忠誠直諫在朝中著稱,皇上難道會殺直臣而給自己招來不義之名?不會。湯若望撣撣袖子,捋捋胡須,慢慢地一步步出殿下了月台,穿過庭院,走向養心門。

「湯若望留步!〃養心殿首領太監喊道。湯若望心頭一跳,只得回頭,再次進入養心殿。福臨已坐在東暖閣的便榻上了,見湯若望走近站定,便指給他座墊,並賜了茶,隨後福臨用平靜的聲調問:「瑪法,哪一種罪過大些,是吝嗇,還是y樂?」「y樂。尤其是地位崇高的人。因為這是一種惡劣的榜樣,它引起的禍害要大得多!〃福臨鎮靜地聽罷,點頭默認。又問:「如果y樂的目的不是為了尋歡,只是為了排遣郁悶呢?〃湯若望沉著地說:「y樂是帝王失德的行為,l倫也是一種失德。怎么能指望用這一種失德去改正那一種失德呢?」「啊,瑪法!〃福臨忽然失聲喊起來:「我受不了!我實在受不了啦!……」他站起身,想要喊些什么,身子卻搖晃起來,臉色也變得煞白。太監趕上來扶住他。他本來已經很虛弱,這一陣很動感情的談話,使他幾乎昏過去了。

湯若望協同兩名太監把福臨扶入寢宮的床上,為他蓋上薄薄的錦被,就要告退。福臨象孩子似地拉住他的手,不放他走。皇上命他的瑪法坐在床邊,支開了侍從,一聲長嘆,傷心地說:「瑪法,用你們的詩句說:我是一只夜鶯,然而他們卻不讓我去拜訪玫瑰園!……」他用細微的聲音傾訴,象潺潺的溪流,鋪著青春的花瓣,騰著晶瑩的淚珠,既有甜美的蜜,又有酸澀的苦酒……湯若望屈身向床上,仔細地聽著、品味著。還是蘇麻喇姑說的那些事情,在這里卻變得那么美麗、充滿哀怨和絕望……湯若望離開養心殿時,太陽已經平西。他心事重重、步履緩慢,福臨的憂郁症仿佛傳染了他。要不要向太後進言?皇上的病將會由此而起,並漸漸加深的……福臨傾吐了許多日子以來郁積心頭的愁悶,竟感到一種輕松,仿佛洗了一個澡,渾身又疲乏又舒服,吃了御葯房送來的湯葯,便沉沉入睡了。

太後聽了湯若望的稟告,不免吃驚,兒子的狀況使她不安,太後的尊嚴終於向母親的慈愛讓了步。她立刻帶著蘇麻喇姑到養心殿探望,見福臨睡得正熟,不忍把他叫醒。她多時沒有這么貼近地看看自己的孩子了,又不願立刻就走。她親自用金鉤掛起玉羅紗帳,拿起床邊的拂塵,為兒子揮去偶爾飛來的蒼蠅。

寢殿深邃而清涼,外面的熱氣絲毫不能透入;空中時濃時淡地流動著花香和安息香,那是從仙鶴香柱和數盆蘭花里飄散出來的;四周一片寂靜,蘇麻喇姑佇立門前。庄太後目不轉睛地望著兒子憔悴的面孔、唇邊毛茸茸的胡須、在雪白的臉龐上顯得特別黑的眉毛,說不盡心頭的愛憐和感慨。她目光漸漸模糊了,透過這張很有男子氣概的臉,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張臉,一張拳頭大孝紅紅的、毛茸茸的、眼睛都睜不開的小臉,她的唯一的兒子的小臉……她嫁給皇太極的時候,還是個十二歲的少女。皇太極比她大二十一歲。由於她聰慧秀麗、明睿豁達,很得寵愛。當她表現出一般女子少有的識大體知大局的涵養時,皇太極竟拿她當後宮謀士,舉起不定時常常找她商量,她也從丈夫那里學來知人善任、用人馭將和處理軍國大事的本領。可惜她命中子星不旺,十六歲、十九歲、二十歲連生了三胎,都是公主。在她二十二歲那年,她的姐姐進宮了。次年,崇德元年,皇太極上皇帝尊號,改國號為大清,她被封為西永福宮庄妃,她姐姐被封為東關雎宮宸妃。宸妃寵冠後宮,奪去了皇太極的全部情愛。崇德二年七月,宸妃生了皇八子,皇太極便有立為太子的意思,特地為他的出生而大赦全國。如果這個幸運兒活著,皇九子福臨絕沒有九五之分。偏偏在福臨出生的前兩天、崇德三年正月二十八日,皇八子夭折了。皇太極和宸妃一樣哀痛,連皇九子的出世也不能使他高興。崇德六年宸妃病重,皇太極竟不顧前方與明軍在松山、寧遠大戰,旗下諸將趕回盛京。宸妃去世,皇太極哭得數次昏迷,迅速憔悴衰弱,不久就病倒了,一年後駕崩。此後,庄太後扶保著五歲的福臨,經了多少生死搏斗,歷了多少驚濤駭浪,才使他成為順治皇帝,才有了今天。兒子又要為一個女子憔悴病倒,喪失現有的一切嗎?……福臨翻了個身,喃喃地說:「額娘、額娘,你也曾青春年少,你也有你的情愫,為什么對兒子這般冷酷!」

太後一怔,心里〃撲通撲通〃直跳,連忙立起身向後一仰,仔細看看福臨,見他熟睡如故,知道是在夢囈。她又回頭瞅一眼,蘇麻喇姑站在門前,仍然形同木偶直立不動,這才松了口氣,重新坐下。但她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了。

我的青春?我的情愫?……是從丈夫的情愛轉移到姐姐身上的時候開始的。和自己同齡的皇弟多爾袞,文武全才,何等英俊瀟灑!彼此情意相通,不是也到了夢魂縈繞、寢食不安的程度嗎?皇太極去世,福臨得以即位,雖然是自己依靠禮親王力爭而來,但當時諸皇弟中繼位呼聲最高的多爾袞卻甘居攝政,擁戴她的兒子、五歲的福臨為帝,除了許多其他原因,為了她,是多爾袞私下向她重復過一百次的理由啊!那時她對多爾袞感情是不言而喻的。她感激他,愛戀他,他倆不是在一氣度過許多甜蜜的日子嗎?……如果不是他後來囚死肅親王豪格,又娶了肅親王福晉;如果不是他瞞著她私自往連山偷娶兩位朝鮮公主,那么他死後被人告發謀反,她是不會輕易贊同的。現在呢?往事流水般逝去,而青春的回憶卻仍然令人耳熱心醉,使她沉浸在美好的感情里,盡管已帶了那么多的惆悵……不知過了多久,庄太後抹去眼角的兩顆淚珠,輕輕站起來,無聲地離開了。

福臨醒來,半個太陽已銜在西山頂,山間薄薄的翠微抹去了它的金色光芒,於是殘陽如血,暮靄被染成淡淡的紫色。

福臨凝視著落日一點一點地被山巒蠶食,感到惱人的黃昏一點一點地向他襲來。輕松和舒適在慢慢消失,悲哀和空虛重新占據了他的心。他害怕寂寞的黃昏,黃昏使他更加思念心愛的人。但越是思念,越感到絕望,絕望更帶來深深的、無可奈何的凄涼。

這些日子,他縱欲到荒y的程度,為的是擺脫這無望的愛戀。瘋狂的日夜不僅損害了他的健康,而且使他更加覺得空虛和寂寞。那些女人不理解他,她們在他那里尋求的是別的東西:恩寵、地位、權勢和金錢。她們媚他、順他、怕他,就是不愛戀他。這,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因為他心里存在著強烈的對比。於是,事後他便覺得索然無味甚至厭惡,痛恨這些女人,也痛恨自己,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痛苦。痛苦再迫使他尋求解脫,於是一切又從頭開始,重復著可詛咒的歷程,形成瘋狂的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