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2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315 字 2021-02-25

「拿證據來!」

白衣道人不慌不忙,鄭重地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放在地上,對它三跪九叩,然後一層層解開,露出里面的三件寶物:一塊九龍玉佩,是三太子幼年金項鎖上的鑲嵌;一顆端本宮印章,是三太子所居宮殿的金寶;一幅崇禎皇帝的御筆詩,寫明了賜給三子慈炤。

喬柏年臉色煞白,對著這無可懷疑的三寶,〃撲嗵〃跪倒,伏地大哭。周圍的女人們此時才回過神來,跟著一同跪倒,一片痛哭,雖然都那么有聲有色有淚,但是悲是喜,是愧是驚,只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喬柏年拭淚而泣,對白衣道人一拱雙手,慷慨陳詞:「我喬柏年自幼從學,豈不知禮義廉恥!韃虜入關南下,滅我之國,毀我之家,敗我之紀綱,夷我之祖宗,所謂妻子可殺,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孔子著《春秋》,要義在嚴夷夏之大防,漢族衣冠,豈能就此沉淪終古?我早有誓言:不降志,不辱身,不滅胡氛死不休!「白衣道人滿面喜色,豎起拇指:「好!是英雄本色!……那么,方才你是…………「喬柏年嗬嗬地笑了,說:「這就叫不見真佛不下拜!況且我早就疑心你不是尋常道人,正好借此機會弄它個水落石出,也試試你的膽量!你沒看見吧,我是拿刀背對著你脖子的!」

白衣道人笑道:「這還看不見?正因此,我才敢吐露實情呀!〃兩人互相注視、打量片刻,一齊大笑。喬柏年把短刀往地下一摔,刀鋒〃刷〃地c進土里,直吃到護手。白衣道人先是一驚,隨後連連喝采:「好力氣!好身手!〃…………喬柏年從襟懷里掏出一個紅綾小包,很快打開,露出一顆兩寸見方的虎紐銀印,翻出印文,對老道說:「請看!〃老道看罷,微微一笑,也從懷中掏出一個黃綾小包,拿一顆相同形狀的銀印,翻出印文。兩顆印並排挨在一起,一方印上刻著〃大明永歷朝總兵官喬印〃,一方印上刻著〃大明永歷朝總兵官朱印〃。兩人相對大笑著收起了櫻喬柏年拱手向老道:「先生想必是一位宗室了?」「正是。我祖乃賢寧侯。」「失敬失敬。先生何不將三太子之事奏知朝廷?〃白衣道人驀地變了臉色,劍眉緊皺,目光y沉:「尊兄想必記得當年弘光朝之偽太子案……那太子十有八九是真,卻被弘光帝下入監獄,滿虜破了南都,太子便遭毒手……前車之鑒啊!況且,此間人馬勢頭,遠不及西南桂王,正名之事,還須待以時日。不過,有三太子在,何愁宏業不就!〃是的,朱三太子是帥旗,是號召,可以招兵買馬,可以招降納叛,可以把永歷桂王的人、把鄭成功的人都拉過來!名正,這是一個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就是他喬柏年,輔佐朱三太子,將來便是皇親國舅、開國元戎,不是比效忠永歷朝更加名正言順嗎?

拿著永歷朝的印,使著永歷朝的錢糧,卻暗自經營著三太子的大業,這明明是吃里扒外的不義行為,卻因了朱慈炤的〃名正〃而成為良臣智士的義舉!〃名正」真可以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啊!

喬柏年立刻整頓衣裳,領眾人進屋去叩見三太子。屋里哪有小道士的蹤影!大家慌了,你看我,我看你,幾個女人又要哭,忽聽一陣輕微的〃嗒嗒〃聲,眼見牆邊那躺櫃的蓋子不住地顫動。白衣道人嘆了口氣,上去掀開櫃蓋,朱三太子〃哇「地驚叫出聲,他正縮成一團,在櫃里發抖呢。見是老道,總算放了心。幾個人把他扶出躺櫃,他才漸漸恢復常態。

喬柏年不敢遲疑,立刻走到小道士面前跪叩見禮,並口稱:「以往不知實情,多有冒犯,乞三太子殿下恕罪。〃小道士一貫害怕喬柏年,此刻他心中尚有余悸,慌忙扶起說:「呃,呃,快請起,快請起。〃喬柏年走到夢姑面前,直挺挺地跪倒:「王妃娘娘,千萬恕臣無禮。臣枉讀詩書,空有見識,萬不及母親和賢妹的慧眼,能於風塵之中識真龍!〃喬氏笑得合不攏嘴。夢姑又酸又苦的心里略添了點甜味。

喬柏年又說:「敝處窄狹簡陋,實在委屈了諸位。我想自明日翻修,就後院蓋出中、東、西三套房,供娘娘們起居……我家賢妹,自然是要住中房的啦?〃女人們喜出望外,小道士也很感激,夢姑的地位就在這不經意之中確立了。老道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分派住房、用具、錢糧的喬柏年,慢慢捋著長須,默默點頭:這真是個人才,也可能成為勁敵……必須細心謀劃、加意籠絡,即使做不到肝膽相照,也需要同舟共濟,好渡過重重難關……袁道姑一直沒有開口,此時突然說道:「日後居家過日子,這些大禮都免了吧!萬一露了破綻,大家都得送命!」老道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就是平常親友稱呼才好。〃喬柏年笑道:「說的是。娘,你陪同女眷們進屋歇息,喝茶說話兒。道長、妹夫,請過我家書房敘談。〃三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同時又是前明的一太子、兩總兵,互相謙讓著走出夢姑的小院,繞牆而行,進入喬柏年近些日子新蓋成的兩進雙院的磚瓦住宅里去了。

——二——

三伏日洗象,是京師一年一度的佳景盛會。洗象的地點,在宣武門的響水閘。每年到了這一天,達官貴人、文人學士、市井商民乃至優倡隸卒,無不前往觀賞,聚集兩岸往往達數萬人。有錢的主兒自有他們的好辦法,出大價錢租賃響水閘兩旁的房屋。由於爭相搶租,租金越抬越高,一天竟達二十兩銀子。有的房主更聰明,在臨河一面設座,一座租錢兩三千文。不少房主因此發筆小財,轉而做起買賣,開起了小店。

喬柏年租到了這么一個座位,不慌不忙,吃過早飯,慢慢由虎坊橋的住所向北漫步。

喬柏年怎么敢進京師呢?

喬柏年和白衣道人彼此亮明身分以後,決定合為一家共同應付越來越艱難的局面。在此之前,他們各自進行的那些秘密聯絡、准備起事,都沒有成功。尋訪的賢士們表現冷淡,不願就〃輔佐故主〃的高位;平日接觸的百姓村民,則對十多年的動亂大有切膚之痛,只求溫飽太平,不肯〃從龍〃。況且新朝蠲三餉免賦役、獎墾荒等項新政,比前朝留給百姓的活路要寬一些。老百姓可不象讀書人,講什么殉故主、念前朝。

為此,喬柏年和白衣道人兵分兩路:白衣道人師徒三人和袁道姑,著力於聯絡招撫各地義士,特別是那些占山為王的綠林豪傑;喬柏年原本領有永歷帝的旨意,要打進新朝充當坐探和內應。要混進朝廷的中樞,除了需要大量的銀錢之外,還必須有一個正途出身。銀子,南明的供給綽綽有余;要掙個出身,喬柏年這位貢生之子,自然要走科舉這條路。今年是順天鄉試的丁酉年。喬柏年已在縣、府花錢買了一名拔貢,過了端午便大搖大擺地進了京師。他要憑自己的有貝之財和無貝之〃才〃,去敲開宦途的大門。

「冷在三九,熱在三伏〃,喬柏年走到宣武門時,已經大汗淋漓。他抬頭一望,叫苦不迭。響水閘周圍,早已車轎成山,萬頭攢動,喧囂嘈雜,幾無c針之隙了。他仗自己力大氣壯,在人群中擠來推去,竭力想靠近他租了座位的臨河小樓,談何容易!他象置身於海潮中,一會兒被人流擠到南面街口,一會兒又被更大的力量推向西邊護城河橋頭。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熱汗橫流,不由得想起古書上〃噓聲成雲,落汗如雨〃的典故。

宣武門里傳出的一片金鼓、大銅角和畫角的悠長的嗚咽,蓋過了嘈雜得令人頭昏的喧鬧。〃來啦!」「來啦!〃人群更加興奮,也更加擁擠。喬柏年急了,使出蠻勁,一雙胳膊抱在胸前,豎起兩個生鐵鑄成似的厚肩膀,左沖右撞,向前奪路而去。

「喬、喬大哥!〃一聲高喊,止住了喬柏年的腳步。

「你,你不是同春嗎?〃由於同春是喬柏年回故鄉見到的第一個人,也因為同春和夢姑的一段婚姻糾葛,喬柏年對他印象很深,一見面就認出來了。他一把抓住同春的手,熱情地搖晃著:「兩年多不見,又長大了,象個小伙子啦!……也在京師啊?做什么呢?……」他鄉遇故知真是一種奇妙的感情。同春剎那間忘記了舊日的怨恨,興奮地搖晃著對方的手,高興地嚷:「什么時候來京師的?村里鄉親們都好嗎?……」三伏的炎熱、擁擠的鬧哄哄的人群,使他通紅的臉上流著一道道汗水,明亮的眸子閃著熱誠的光彩。

喬柏年快活地說:「鄉親們都好。我母親身子骨不如過去,總是上了歲數。容姑可長大了,她們常念叨你的好處呢,當年圈地那會兒……」同春的眼睛暗淡了,笑容在消失,臉上肌r隱隱抽搐,緊握的手也松開了。這時人群又在s動,幾股強大的人流一齊擁往護城河橋頭,喊叫聲震耳欲聾。原來,大象出城了!喬柏年和柳同春之間猛然擠進一大股人流,隔開了他們,他倆身不由己地被巨大的力量卷向相反的方向。喬柏年揮手大喊:「你住在哪兒?〃同春揮手回答著什么,但人們被那些大得如同小山丘的象弄得如痴如醉,狂喊亂叫,喬柏年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哪能聽見同春的回答?

喬柏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擠進了小樓,出示樓主人開給他的條子,被領到臨窗的一張椅子上就座。喬柏年用力擦汗,並向窗外觀看。只見護城河邊象是突然凸起一道灰色的巨堤,二十四只大象齊刷刷地排列在那兒。鼓聲陣陣,似急雨、如悶雷、若海濤,兩岸數萬名嘈雜喧鬧的觀眾剎那間一平靜寂下來:哦,大象動了!邁開沉重的石柱般的粗腿,走動了!它們一個接一個地進入護城河,仿佛蒼山頹倒入水也似的,眼看河水漲上了岸邊,岸邊的人們哄笑著、驚叫著向後躲閃。炎熱的天氣、清涼的護城河水必定使這些南國巨獸很開心,方入水中,便快樂地游動,一如矯捷的蛟龍,笨態全無。它們不時揚起巨大的頭,扇動兩片蒲扇似的耳朵,長長的鼻子舒卷自如,吸足了水往身上噴灑,滿意地用細細的聲音長吟著。二十四頭大象,背上都坐著一個象奴,赤膊短褲,隨著大象入水的深淺,他們也時時浸沒水中。一只淘氣的小象入水那么深,象奴有時在水面上只露出一個發髻。

喬柏年不禁感嘆:「果是奇觀!三千錢花得不枉!〃背後有人輕輕一笑:「洗象奇觀不只在象,也還在人。〃口吻里多少帶點嘲弄,卻不使人難堪。喬柏年回頭,看見一位俊書生肯手立在他椅後,面帶笑容,悠哉游哉。

樓窗邊座位是三千文一客,已經客滿;座位邊擁擠著許多站客,都是樓上茶座的買主,二千文一位,既能看洗象,又少花一千文,不過此時無座而已。所以二千文座比三千文座還難得。喬柏年不是京師人,哪里懂得這些訣竅。京師人卻能由此斷定,喬柏年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老財。

「人?有什么奇觀?〃喬柏年不解地問。那書生笑而不答,只對河岸揚了揚頭。「嗬!〃喬柏年驚叫道:「這么多人!〃洗象這段護城河兩岸的綠槐樹下,密密麻麻盡是人,從水邊直到堤岸高處,看不到一點黃土的地面,連槐樹上也爬滿了人,有些樹枝都給壓彎了,顫顫悠悠,很是驚險。

背後又傳來書生悠閑的聲調:「人道是兩岸頭臉如鱗次貝編,尊兄以為如何?「喬柏年覺得他在問自己,連忙回頭友好地笑笑:「我看,更象向日葵黃熟之日的那個葵盤!〃書生放聲笑道:「比得當,比得當!妙極了!〃大象浴不多時,岸上鳴金,鑼聲嘡嘡,象奴們依令吆喝著用g子趕打,令大象起身出水。它們不情願地拱起肥厚的背,進三步退兩步地慢慢上岸。淡灰色的身體因著了水,變得黧黑了。岸邊的人群給它們讓開一條路,自然又引起一番擁擠叫喊。

「這么快就洗完了?〃喬柏年有些失望。

「不能久,〃俊書生和藹地解釋:「一久它們便要相雌雄,相雌雄就要發狂,亂跑亂踏,岸上諸君將血染塵沙了。〃鼓聲咚咚,長號嗚嗚。大象列隊,在鑾儀衛的彩旗導引下,邁著落地如石的使地皮發顫的步子,消失在宣武門那古老而高大的城門d里。響水閘附近的幾萬名看客又是一番喧鬧擁擠,終於漸漸散去。護城河的水恢復了平靜,涼氣從岸槐的綠蔭中緩緩透出,沁入臨河的樓窗。租賃座位的客人們,經過這半天的興奮、流汗、叫喊,都有些累了。伙計們按照慣例送上茶水和點心。

喬柏年桌上是頭等點心:一籠水晶小包,一碟j茸蝦仁酥餃,一盤兩面黃的芝麻小燒餅,一大碟明盛齋醬牛r。喬柏年邀請俊書生來自己桌上用茶點,他也不過分推辭,很大方地移座相就。

喬柏年爽快地笑道:「真所謂一見如故!在下喬柏年,永平府拔貢,應順天鄉試來到京師。」「在下姓張單名漢,祖籍嘉興,國子監生。〃兩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舉盞推讓間,旁邊桌上爆發一陣大笑,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那一桌五六個人,都是儒生裝束,圍著茶桌正說得熱鬧:「……許巨源,你們還記得嗎?幾年前寫《南渡記》罵陳名夏、龔鼎孳變節的那位,今年鄉試,他竟也列名與考!」「這有什么奇怪!真才子里除了徐元文、熊賜履等十數人,應試者不在少數。在下有詩一首,正詠此事:聖朝特旨試賢良,一隊夷、齊下首陽。家里安排新雀帽,腹中打點舊文章。

當年深自慚周粟,今日翻思吃國糧。非是一朝忽改節,西山薇蕨已精光!」「哈哈哈哈!〃人們笑得東倒西歪。喬柏年與張漢對視著微微一笑,都不說什么。一位老年儒生撫須嘆道:「笑什么呢?

人各有志嘛!

「不錯!確是人各有志。〃另一湖色衣袍的儒生笑著:「有諸客圍坐飲酒,各言其志。或欲生財進寶,或欲為廣陵刺史,或欲乘鸞升天。一客聞而笑曰:我願兼而有之,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笑聲中,一位頷下無須的少俊立起,作手勢要眾人肅靜,然後搖頭擺腦地講起另一個故事:「昔日一人下了地獄,應投生人間,因向轉輪王道:要我為人,必須依我心願方肯去。閻王問何心願?此人曰:父是尚書子狀元,繞家千頃五石田。

魚池花果般般有,美妾嬌妻個個賢。充棟金珠並米谷,盈箱羅綺及銀錢。身居一品王侯位,安享榮華壽百年。閻王道:有這樣的好處我自去了,還等到你?〃又一陣笑聲哄然而起,整個樓上的茶客都被這幾個人有趣的笑談吸引了。

柳同春匆匆忙忙上得樓來,一眼見到張漢,又抱怨又急切地說:「大爺,你叫我好找!上茶樓也說一聲啊!……」「同春!〃喬柏年驚奇地站起身:「這位張相公是你主人?〃柳回春一回臉看到喬柏年,先是驚訝地一笑,後來臉紅了紅,沒有那么熱情了:「是。你認識我家大爺?」「同春!〃張漢也驚奇地說:「你認識這位喬先生?」「是。我們是同鄉。〃同春老老實實地回答,轉而一想,不由得驚奇地問:「怎么,二位大爺也相熟嗎?〃喬柏年哈哈大笑,道:「真是無巧不成書啊!「張漢也笑著說:「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兩人心里高興,拘束少了,喝茶吃點心,說些輕松的笑話。喬柏年初來京師,需要有依托;張漢為了生計和前程,正要尋找來京應試的財主;同春站在張漢身後,也有他的想頭:要是他們倆交得好了,便能間接聽到夢姑的消息了……滿臉是笑的張漢忽然一愣,夾著水晶小包往嘴里送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微微把頭偏向那些閑談的儒生,對喬柏年使了個眼色。原來他們談起了最使人關心的本科順天鄉試:「……學使遴選八府之秀,有四千余名;而合天下之拔貢、歲貢、官生、民監,又有一千七百余名。今年舉人名額只有二百零六人,我看多數將為貢生所得!」「這卻為何?〃好幾個人同聲問。

「君不見貢生者,乃四海九州拔尤而進之者,不是父兄為高官,就是家內稱豪富;不是交結縉紳以博高名,就是挾詩文、結壇社以相恐嚇。人人自以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唾手而得,實則哪一個不去通關節,探路徑?生員焉能與之匹敵!「「正是正是!今年北闈出頭怕是極難。一個個考官不是貪財受賄,就是結納權貴。僅同考官李振鄴一人,就不知賣出幾多名額了,哪里還有公道可言!」「唉!新朝會試已經五科,科場之弊愈演愈烈,孤傲才高之人豈不永無出頭之日了?新朝當政者竟不聞不問!」「這還不明白?分管科舉事務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個不是漢員?滿大人中誰個識得四書五經?關外人直爽憨厚,恐怕什么叫通關節還不明白哩。如李振鄴這班少年科舉名進士,哪里把不通文墨的滿大人放在眼里!……「喬柏年輕聲問張漢:「老弟,這位李振鄴是何許人?〃這一問,正搔著張漢心頭的癢處,他舒心地吁了一口長氣,得意地笑了:「若問別人,我或許略識一二;若說振鄴夫子,再無人比我知之更深的了!〃看他那神氣,仿佛儒生議論的李振鄴不是在賄賣作弊,竟是在完成什么豐功偉業。自明末流傳至今的多年習俗,不是都把那些精通關節路徑的人視為干才而恬不為怪嗎?

喬柏年不相信地聳聳眉毛:「怎么,足下與同考官相熟?」「正是。〃張漢心里如三伏天喝了口冰水一樣舒坦。

「啊,失敬失敬!……多半有親戚之誼?〃喬柏年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

「與在下兼為師友,還沾點兒親,故為通家之好。」「哦,難得難得!〃喬柏年轉臉問同春:「想必你也見過這位李大人了?〃見同春點頭,他暗暗高興,想不到自己運氣這么好,他奉承著張漢說:「老弟好福氣,這樣的師、友、親,幾世修來的啊!這一科老弟是必中無疑了!〃喬柏年笑著,輕輕地拍拍張漢的肩膀。張漢陶醉地微閉雙眼,用尖尖的手指撫摸他秀氣的面頰,笑而不答。喬拍年湊近去悄聲說:「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嗎?〃張漢餳著笑眼、含著醉意說:「這也不難。看你肯不肯出手了……」喬柏年笑著輕輕問:「當真?〃張漢回答的聲音更輕:「信不信在你……」他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連同春也聽不見了。兩人湊得更近,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頻繁。

「張爺,你在這兒!找得我好苦!〃一個短打扮的中年男子進門就嚷:「你家娘子請你立即回家,說有要緊事呢!〃張漢起身,親熱地捏著喬柏年的手說:「難得今日相遇。〃喬柏年笑道:「但願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