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2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335 字 2021-02-25

張漢猶豫一陣,終於下了決心,小聲地說了粉兒的來歷和李振鄴借同春的事,然後得意地眯著眼兒,道:「事關內寵和外寵,他豈能不顧念幾分?〃喬柏年心頭作惡,很想朝他無恥的俊臉上再搧一頓耳光!

他別轉臉好不容易才勉強忍住,望著觀院中的松蔭,說:「粉兒的事,你們兩廂情願也就罷了。同春偏是那路人!〃張漢笑道:「我倒忘了,同春是貴同鄉哩!同春倒真不是那種人,不然也不會脫籍了。就算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吧,也是釣魚的香餌,他李振鄴總要照拂一二的。況且,那關節我已到手了……」「哦?「喬柏年轉臉過來看他。

張漢斜眼看看喬柏年,忽然哈哈大笑,說:「尊兄真可謂謹慎,在下如此推心置腹,你還不信嗎?……這樣吧,你先付半數,事成之後再付一半。」「若不成呢?」「不成?〃張漢臉色一變,面頰上肌r抽搐著,使他眉眼都扭歪了,咬牙切齒地低聲說:「若叫我身敗名裂,一無所得,我就跟他拚了!〃他抬頭觸到喬柏年詫異的目光,連忙收斂,又在臉上堆起笑容,爽快地說:「我立字據,如果不成功,這一半退還你!〃喬柏年望著張漢,半天沒作聲。

為了達到他必須達到的目的,他不能放過一線希望,只得同意,付給張漢四千兩的銀票。

回到住處,喬柏年止不住陣陣惡心,後來扶著桌子痛痛快快地嘔吐了一陣,把佑聖觀里那一頓豐盛的山珍海味吐了個干凈。

——三——

九月里,秋闈榜發,人情大嘩,物議,落榜的秀才們義憤填膺,紛紛指罵考官行賄通賄。監生張漢首先發難,憤而剪發告狀,刻寫揭帖投送科道各衙門,揭露分房考官李振鄴納賄;不久,嘉善考生蔣文卓再寫揭帖遍傳京內,嘲罵了酉鄉試行私舞弊;接著,又傳出杭州貢生張綉虎借張、蔣二人事由為囮子,從李振鄴等考官處詐得一千二百兩銀子的消息。人們的情緒被這些事件攪動得日益洶洶,連街談巷議也拿這當作最有興味的題目,津津樂道,一浪高過一浪,都要等著瞧瞧後面還會有什么好戲。

大學士傅以漸宅中也不例外,雖然主人從來嚴禁下人談論國事。兩個書僮、兩個茶童,在書房小院的走廊里圍著主人的貼身侍從德壽,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這身體膚發受之父母,傷毀一點點都是罪過。那位張監生竟然剪去頭發告狀,大鬧科道衙門,顯見是怨憤至極了!」「哼,考官納賄作弊,從來如此!〃德壽不免要賣弄他知道得多,教訓似地說:「跟你們說吧,那同考官叫張我朴的,早就動手了。考前三個月起,客廳檐下就掛上一個鳥籠,養一只黃鳥。凡有人來求關節,他就故意當著來人逗引小鳥,時時盼顧,還大聲訓誡下人,要好好喂食喂水、清掃鳥籠。客人不免要問:此鳥何處得來,大老爺恁般珍愛?他便說:此鳥從禁中來,一飛沖霄,可以上達天聽。你看秀才頂子上一丟丟兒錫也值三百兩,我這里難道不該十倍、二十倍?求關節的來客自然心領神會,還不大捧銀子大捧銀子地送!」「豈不送錢的主兒呢?」「沒錢,有勢也行。你看京官里三品以上的大老爺家子弟,不是一個個都中了嗎?」「可就苦了才高志大的寒士了。」「可不是!「德壽晃晃腦袋,仿佛是個主講。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況且是一位狀元宰相,家人們一個個說話都盡力轉文,德壽是主人親隨,〃七品官〃味兒就更足,他清清喉嚨,道:「新舉人王某,不過仗舅舅是顯官;趙某全憑他那有錢的老婆,一副金簪,一雙珠環,就值萬金!……」「真的?〃沒見過世面的小茶童瞪大了眼睛。

「沒聽說三位士人喝酒行令么?一人道:京師有一舅,順天添一秀,舅與秀,生人怎能夠!另一人曰:佳人頭上金,舉人頂上銀,金與銀,世間有幾人?第三位說:外面無貴舅,家中無富妻,舅與妻,命也如之何!〃德壽的怪腔怪調和一臉誇張的悲酸表情,使四個小廝忘乎所以地放聲大笑。

「住口!〃一聲斷喝,大學士傅以漸滿面怒容,出現在前廊月門前。他那魁梧的身體幾乎擋住了半扇紅門,團龍朝袍、仙鶴補褂、青金石朝珠、紅珊瑚頂子朝冠,這一身上朝的禮服,使他更顯威嚴。德壽和小廝們登時變了臉色,連忙跪倒請罪。他們沒料到主人今日散朝這么早。

「大膽!放肆!〃傅以漸繼續訓斥著:「國家大事是你們可以議論的嗎?為什么犯禁?德壽,你知罪嗎?〃德壽抖作一團:「求老爺……饒奴才這一回!……「傅以漸y沉著臉,看也不看他一眼,說:「正不能饒你,不殺一儆百,哪能令行禁止!」「老爺!……」德壽哀聲求告,小廝們也不住叩頭。

客廳執事手托名刺盤,快步走來跪倒:「稟老爺,刑科給事中任克溥任大人求見。〃傅以漸看了名刺一眼,扭臉恨聲說:「等我回頭收拾你,仔細你的皮!……請任大人在前院客廳待茶。〃主人的腳步聲消失了,奴婢們才站起身來。德壽慌得滿地亂轉。大學士輕易不懲處下人,一旦犯在他手里,那可真要大吃苦頭了。小書僮出主意:去求夫人勸解。德壽一拍腦瓜,拔腳就往後堂跑。

後堂廂房一間精致深密的小花廳,清涼噴香,素雲正在這里接待她的好友、龔鼎孳夫人顧媚生。素雲橫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顧媚生斜靠著榻邊的竹床,身邊都擺了一張放置香茗、梅湯、茶點的小圓幾。兩人都沒心思去動那些東西,慵懶嬌柔地放松全身,津津有味地說著她們的體己話。從二十年前說到眼前,從親朋好友說到兒女丈夫。顧媚生當然想通過素雲、也就是通過傅以漸設法使丈夫復職;素雲由丈夫那里知道皇上看重龔鼎孳的才學和他在文壇的地位,對顧媚生也很顧念舊時情義。她們正在議論的,是一件使她們很感興趣、卻又不敢公然說出來的秘密。

「素雲,〃顧媚生壓低嗓門:「聽說了嗎?皇貴妃生了一位皇子。」「嗯。聽我那口子說,皇上近日心寬體胖,神采奕奕,想必也在為此高興。不過……至今不見宗人府宣告。〃素雲說著,輕輕一笑。

「可是我聽說,皇子四月初七就降生了。〃顧媚生的聲音已近似耳語。

「是嗎?」素雲輕聲一問,聽不出她是否知道這消息。她們倆都是受過誥封的命婦,重大節慶不時出入內廷,有些事比她們丈夫知道得還多、還詳細。

「皇貴妃幾時進宮的?」

「去年八月底,八月三十。〃素雲記得一清二楚。

「九月、十月……到今年四月初七,〃顧媚生故意扳著手指算:「才七個多月呀!皇子怕是早產了吧!……」說罷,她拿那張粉紅色紗絹掩著嘴嘻嘻地笑起來。素雲從榻上瞄她一眼,也跟著笑了。她倆越笑越止不住,索性拍手哈哈大笑。素雲笑得還不象顧媚生那么放肆,但春蘭秋菊同在輕風中搖曳,嫵媚倍增,直笑得喘不過起來了,她們才盡力止住了笑。顧媚生一句話說出了她們這陣大笑的全部含義:「天潢貴胄尚且如此,我又何需為風流世家羞恥!」「阿姐,說話要小心些!……不是一族,風俗總歸有些差異的……哦阿姐,我敢跟你打賭:這位皇子非同小可,一旦宗人府宣告他出生,只怕就要立為太子啦。賭不賭?〃顧媚生拿紗絹輕俏地往素雲身上一甩,笑道,〃鬼精靈,想得倒好,明擺著的事兒,誰跟你賭!……」侍女端了幾樣新鮮點心進來換碟沖茶,她小心地看看女主人的臉色,陪笑道:「夫人,德壽求見。」「哦,什么事?〃素雲和顧媚生都坐起身。

「他不知為何冒犯了相爺,來求夫人寬解。〃素雲掠了掠鬢發,說:「帶到門上。「她笑容盡斂,端庄沉靜,儼然一位德言工容俱全、威重內含的宰相夫人。

德壽跪在花廳門口,不敢仰視,只顧叩頭。

聽罷德壽的敘述,素雲靜靜地、不動聲色地說:「你到市上買一條大魚,送到廚下,午飯上席。去吧。〃德壽莫名其妙,不敢違拗,連忙退下。

花廳中只留下兩位閨中密友時,顧媚生忍不住問:「你賣的什么關子?連我也糊塗了。〃素雲只管笑著讓顧媚生品嘗新送上的點心:「這是我家廚子的拿手菜,蝦茸酥餅,阿姐嘗嘗。〃顧媚生拈起一塊金黃油亮的酥餅,咬了一口,果然鮮美無比。但她顧不上贊嘆,又回到方才德壽引起的題目上:「順天鄉試確是弊端百出,人心憤恨。你……,你那口子聽說了吧?〃素雲笑笑,把一只玉盞里的梅湯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垣台的御史、給事中們,一個個就無動於衷?〃素雲笑道:「阿姐至今還有興趣過問外事?……快嘗嘗這碟里的冰酪奶品,這可是關外傳進來的珍饈。〃顧媚生無可奈何地端起了銀碟,說不上是贊嘆還是不滿,暗道:「好一位宰相夫人!〃午飯席上,傅以漸雙眉緊皺,一腦門心事,對著滿桌菜餚,頗有些不願下箸的意思。素雲同往常一樣,面帶微笑,從容而關切地為丈夫布菜,令侍女為大學士斟上一杯色如紅寶石的晶瑩醇美的珍珠紅。她說:「天大的事兒也不用在吃飯的時候費神。忘了仇真人的養生術了?〃道家名流仇真人從江西進京,王侯士大夫紛紛延請。傅以漸在宴請他的席間問起養生術,他說:「相公如今錦衣玉食,即神仙中人。〃他還指著桌上的燒豬笑道:「今日食燒豬,便是絕好養生術,又何必外求!〃傅以漸對他非常贊賞,對素雲說:「唯有真學道者,方能有這番見地。〃素雲提起仇真人,為的要傅以漸放松情緒,從容隨分。傅以漸卻推開酒杯,搖頭道:「你我終究不是修道人。順天鄉試鬧得沸沸揚揚,朝野不安。曹本榮曹大人,你記得吧?年初和我領旨同修《易經通注》的,他是本科主考,不知為何如此糊塗,被那些分房考官攪得烏煙瘴氣!」「相公,你是內國史院大學士,修書修史是本分,科場事與你何干,你怎好越俎代庖呢?」「唉,實在是順天鄉試太不成話!聽說各房考官各有私人,千余試卷雖然糊名易書,但通關節者沒有不舉目了然的。為了尋到私人,考官各房甚至打紙團交換,尋剔翻索,一片混亂,成何體統?榜下之後,輿論大嘩,人言藉藉,那些房官就該謹言引罪才是,偏偏那幫少年進士毫無顧忌,如李振鄴輩,還動輒向人吹噓:某某中舉由我之力;某某本來不通,我以交好而使之登副榜;某某我雖極力欲使其中,無奈某老作祟,未能如願。如此等等,竟歷指數十人,能不使怨恨者更加怨恨!」「相公並未參與此科,哪里得來的消息?」「方才刑科給事中任克溥來訪,談了許多。」「刑科給事中!難道他想彈劾此事?「「嗯。據他說,左副都御史魏裔介也有此意。〃素雲心中暗暗吃驚,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丈夫的情緒。她緩緩問道:「任大人此來必是探你的口氣。你欲何為?」傅以漸漫不經心地夾了一片解筍送進嘴里,顧不上細嚼,回答道:「科場流弊自前朝到如今,延綿不絕,世人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但我朝新立,掄才大典關系最重,況事出京師,有關各省觀瞻,豈能聽之任之!如今物議,連走卒奴婢也……」說到這里,傅以漸火氣上來了,對素雲講了德壽的行徑之後,聲嚴色厲地說:「若是下人竟也侈談治國要事,豈不反了!德壽現在哪里?叫他來,決饒不了他!……」素雲連忙對侍女使個眼色,說:「上魚!〃一只橢圓形的魚盤上,躺著一條尺多長的紅燒鯉魚,身上澆了一層醬紅色的濃汁,香味撲鼻,使人饞涎欲滴。傅以漸一向嗜魚如命,立刻拋開處置德壽的事,用筷子在魚胸處揭了一大塊送進嘴里細細品味,隨後一口喝干了那杯珍珠紅,從袖中扯出雪白的紗絹擦擦胡須,非常滿意地笑道:「真難得!

此魚為何如此肥美?」

素雲微微一笑,直視著傅以漸的眼睛,象吟詩那樣一字一句柔曼地說:「沒有別的,但水寬耳。〃傅以漸一怔,略略回味,恍然而語,看著素雲哈哈地笑了:「人常說微言談笑可以解紛,不想夫人亦諳此機,真所謂閨閣智士也,難得難得!……好,我免懲德壽就是。〃素雲嫣然而笑:「你道我只是為了德壽嗎?〃她斂起笑容,眼睛里的神色變得非常冷靜,〃相公,我不講將相頂頭堪走馬,公侯肚里好撐船,也不說不啞不聾,做不得阿翁,只說本朝入關便連歲開科,科場考官取士盡是漢人,早已為出左諸大老所忌恨。科場流弊雖然可恨,若一旦揭發,不正遂山左大老之心?他們必定以此為借口生出大事。你周旋於滿漢之間已然不易,何苦陷入此事,做傾害漢官的發難之人?〃傅以漸看著素雲,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顧媚生出了傅宅,乘轎到前門廊坊頭條珠寶市取了定做的珠環首飾,又親自去買了四樣好酒,這才搖搖擺擺地回到她的顧園。她還沒下轎,就從轎側小窗上看見丈夫正立在大門前送客,客人騎馬離去,還轉身向龔鼎孳拱手致意。

「啊,夫人回來了。〃見顧媚生掀簾下轎,龔鼎孳撫著開始花白的胡須笑逐顏開,夫婦倆相隨著同回後堂,一路上龔鼎孳就沒有停嘴,那萬分體貼的口氣全然象是對待一個嬌寵慣了的女孩子……這是老夫少妻常有的現象:「累壞了吧?口渴嗎?餓不餓?快到家躺一躺,洗洗干凈,我給你預備下了你愛吃的燒鴨……」顧媚生瞟了丈夫一眼,鼻子里哼一聲:「就是燒鴨?〃龔鼎孳連忙笑道:「哪里會忘呢?炸骨頭要熱吃才又酥又香,我早叫人備好了料,只等你一聲吩咐就開炸。〃見顧媚生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笑了,龔鼎孳輕輕吁了口氣。顧媚生最愛把鴨骨頭炸得又焦又脆,就著下酒,嚼得咔嘣咔嘣響。

回到寢室,顧媚生並不肯躺下休息,拿出從珠寶市取回的玉釵金簪珠環,對鏡打扮。她已經三十五歲了,看上去還很年輕,一雙橫波欲流的眼睛亮閃閃的,在鏡中與金玉珠寶爭輝,引得龔鼎孳俯在她耳邊笑道:「橫波真乃天人,鼎孳如此艷福,不知哪世修來!〃顧媚生抿嘴一笑,瞪了丈夫一眼,突然興奮起來,猛地站起身說:「你等一等,別進來!〃她很靈活地一扭身,閃進寢室一側的小屋,那是她梳妝更衣的地方。龔鼎孳笑笑,不覺心旌盪漾:有這樣一個尤物伴在身旁,雖死何憾?他醉迷迷地微微闔上了眼皮。

「喂,看我呀!〃顧媚生嬌媚的聲音里分明有一股自驕自矜。龔鼎孳一睜眼便不得不連連眨動,眼前的人兒太光彩眩目了:雲髻高聳,雙頭鳳釵左右貫穿;光燦燦的金步搖綴著點點水鑽,垂向前額,垂向雙耳和雙肩,仿佛閃爍在烏雲間的星光;點藍點翠的銀飾珠花,恰到好處地襯出黑亮的柔發和俊俏的臉;月白小緞襖外,披了一幅湖藍色綉著雲水瀟湘圖的雲肩,一顆鮮紅的寶石領扣在下頦那兒閃光;玉色羅裙高系至腰上,長拖到地,鮮艷的裙帶上系著翡翠九龍珮和羊脂白玉環;長長的、輕飄飄的帛帶披在雙肩,垂向身後,更映出那瀟灑出塵的婀娜風姿。龔鼎孳忍不住喝采:「極妙!極妙!宛如二十年前初見君!歲月催人老,獨獨對你留情……」他心里忽然〃格登〃一跳,住了聲。因為他認出來了,這是前朝末年最時興的裝束……滿心驕傲的顧媚生並不理會丈夫情緒上的微妙變化,一轉身,邁著早年在舞台上練就的〃水上飄〃的台步,又飄回她的小屋。再出來時,已換了另一副行頭:鬢角抿得油光水滑,頭上的高髻不見了,頭發全梳到腦後,做成兩個短燕尾;戴著金絲點翠的發箍,兩邊各c一朵拳頭大的朱紅娟花;耳戴三孔三墜的金環;身穿長及腳背的寬大氅衣,銀紅的底色上綉了八團翠黃的秋菊圖案,周身鑲寬白緞綉花邊,外壓狹花絛子;脖子上圍一條長及衣裾的雪青綢巾;衣裙下露出一雙金錢綉雲頭的高底花盆鞋;右手拿著烏木細長桿煙袋,銅煙鍋,桿上墜著紅纓穗的煙荷包,左手拿一只鈿子。……這是目下時興的滿洲貴婦出門作客的打扮。

龔鼎孳被眼前這五顏六色的一團刺得眼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言不由衷地稱贊道:「好!灑脫,大方!〃顧媚生笑了,把手中的鈿子……那個嵌了翡翠、碧玉、東珠的貴族婦女的頭飾……戴到了頭上,得意地問:「如何?這鈿子,聽那珠寶商家說,是宮里最時興的樣子哩!〃龔鼎孳勉強笑道:「果然華貴,非同一般。不過戴上鈿子,這一身衣裳就太寒酸了,須穿朝服禮服才配……」說著說著,他走神了,聲音越來越輕,後來竟瞪著眼睛呆在那兒。

搔首弄姿的顧媚生還轉著身子問:「我穿哪一身好看?漢裝還是滿服?〃她聽不到丈夫回答,才轉過身來,一見他那副樣子,頓時敗了興頭。近些日子他常常這樣,顧媚生認為這是他開始衰老的最早象征,不由得心頭火氣,那張粉面胭脂臉,直如窗上的竹梗鄧け闥ち訟呂矗禱耙膊蛔躍醯乇涑傻氐氐賴賴乃瞻祝骸按舳焱罰「6淺粵伺糠5d簦坎擻吐橛停寡耙患賞泛綿#俊uu︽苤逯迕紀罰呈擲徽乓巫幼攏潑撇煥值廝擔骸八系叫砭拊茨歉隹襠究憑鼓苤心兀俊u嗣納蛔魃恕g钁前穹10螅巡恢掛淮翁煞蛩嫡餼浠傲耍惺狽吒牛惺蹦棧穡裉煺庵摯諂故塹諞淮翁健k砸凰妓鰨忝靼琢耍撬吻楦淖叭±鄭顧叵肫鶉昵翱聰肥莧璧耐純唷k芩凳裁茨兀康筆彼皇且泊罌蕹鏨成戲5眨徹盜芎溝穆穡坎還站渴橋耍濾婢城a淮笤諞狻k氳僥旯氚俚惱煞潁耐坊褂心敲瓷畹腦苟荊∷掌鷙崦寂浚虻鷚黃氯幔砩擔骸氨究瓶脊儔錐稅儷觶男業彌校幢賾姓娌擰啊安淮恚uu︽芤慌拇笸齲骸胺講湃慰雖呃矗鄣惱譴聳隆k鮮璧濫兀啊昂猛郟貿隹諂鬩ザ匏桑u嗣納釁鵠礎!?br /

「哪能這么講話!這事關系重大,不可輕率!」「至少也要摘了他的舉人頂子!「顧媚生尖聲嚷著。

「唉,總要出以公心,權衡利弊啊……」顧媚生瞪大了眼睛盯住丈夫。她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龔鼎孳曾哭叫著說:「必殺以泄忿!〃……她還想問點什么,侍女在門外喊道:「稟太太,炸焦脆來了。〃龔鼎孳忙道:「上席!〃兩個使女走進寢室中堂,調好桌面,擺下杯盤箸匙,然後把食盒里的菜餚一樣一樣地擺了滿桌,都是下酒的美味:南爐燒鴨、白鯗凍蹄、衛水銀魚、江南冬筍。被許多碟盤圍在正中的大盤,就是顧媚生最喜歡的焦炸鴨骨,酥黃噴香,熱烘烘的,還輕微地噼啪作響。顧媚生頓時眉開眼笑,一疊聲地叫添酒杯,她和龔鼎孳要一人四只杯。

龔鼎孳正在奇怪,侍女已把太太今天買回的酒斟上了。霎時間酒香飄散,滿屋醉人。再看那酒杯,更令人驚嘆:寶石般紅、琥珀般黃、水晶樣清湛、翡翠般綠。龔鼎孳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裝作吃驚非凡的樣子。顧媚生高興得〃格格」直笑,推了他一把:「憨大!天天宴客,什么沒見過,做出這副鬼樣兒給誰看!不認識嗎?那紅的是珍珠紅,黃的是瓮底春,白的叫梨花白,綠的叫茵陳綠……「龔鼎孳打著哈哈朝顧媚生一揖,〃總是娘子好色,難為你集四美酒於一席,我酒福不淺!〃顧媚生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拍,嘲笑道:「天下若推好色之魁,除了夫子還有誰?小婦人哪里敢當!」「哈哈哈哈!〃龔鼎孳開懷大笑,夫妻相對干杯。龔鼎孳又不服地說:「鄙人乃多情而非好色。說到好色,登徒子之儔大有人在,無過於李振鄴、張漢!」「喲,這二位不都是貴門生嗎?」「所以,我才頗知內情啊!這二人既好內又好外,內爭粉兒,外爭靈秀,鬧得不可開交。粉兒的事你是知道的。那靈秀,兩人都不得到手……」「靈秀是誰?」「哦,忘了告訴你,張漢那長隨書童柳同春,給李振鄴入簾時借去當親隨,改名靈秀。據我所知,張、李二人都有不利於孺子之心,但張漢乖巧,一心以情感之;李振鄴少年進士,輕狂孟浪,在闈中必有無禮之行,被靈秀峻拒。榜發之後,張、李勢成水火,於是才發生了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