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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 未知 6326 字 2021-02-25

難道不怕天雷轟?」

「那,你……」康妃盯了一眼謹貴人。

謹貴人眼里放s出狂熱的光芒,渾身是勁地攥著雙拳說:「我哪怕粉身碎骨,萬死不辭!〃她仿佛又回到大草原,騎著駿馬,發瘋似地縱橫馳騁。她眉毛高揚,胸脯挺直,一股壓抑不住的熱情從她全身向外噴涌,使她此刻顯得又美麗、又可怕,緊緊地吸住了康妃的目光。康妃心里猶豫,盡量把口氣放冷些:「事已如此,你就是領了先帝聖命,又有什么法子?〃謹貴人急忙向康妃跪下,叩了個頭,說,「我思謀半夜,已想出了一個好法子,心里正自不安,就有二聖來托夢。這是先帝指點,必得要這么辦!〃康妃沒有搭腔,謹貴人急得眼都紅了,說:「娘娘請放寬心,天塌下來,我一人擔當,決不連累別人!〃康妃從眼角向四周看了看,謹貴人立刻大聲說:「娘娘,前日穿那雙鞋花樣新鮮受看,能不能賜我多看兩眼?〃康妃站起身說:「進里屋來瞧吧!〃她倆一同進寢宮里間去了。

一頓飯工夫,兩人再走出來時,各自神態大變。康妃一反平日的沉靜和剛才的y冷,變得心慌意亂、舉止失措,她下意識地旗下一朵唐花……花塢新送來的玫瑰,高高地擎著,一只手無緣無故地把花瓣一片片扯下來,細長的手指在不住地顫抖。她咬著嘴唇,視而不見地望著花瓣,好象決心不再開口。

謹貴人的狂熱勁似乎已經過去,變得冷靜沉著,象是一位女謀士,在向康妃小聲地陳說利害:「我的娘娘,水火哪能相容?用蠻子的話說,得要破釜沉舟!不然對不起祖宗,更對不起後人!〃康妃的聲音顫抖得聽不真了:「這……於心不忍啊!」「可這是先帝的旨意啊!〃謹貴人急了:「我不修今生修來世!我寧可近支宗派繼位,也不能讓他當太子!……」兩人忽然都噤住了。因為從北邊,隔著高高的宮牆,傳來一陣行雲流水般優美動聽的古箏樂聲,丁丁冬冬,無比清越,好似玉石相擊,又如泉滴深潭。但這一聲聲又都象重錘,錘錘擊在兩人的心上。樂曲間,她們甚至隱隱聽到,還夾雜有清脆甜美的笑聲。啊,是她!……隔一道北牆,那邊就是承乾宮!

康妃打了個冷顫,臉都扭歪了。她痛苦地閉上眼睛,靜默片刻,再睜眼時,臉上又掛滿了冰霜。她用力扔掉手中那朵凋殘的玫瑰,走出寢宮,站在台階上,呆著臉吩咐道:「傳輦,稟告皇太後、皇後,我要出宮去看望三阿哥!〃宮里的規矩,皇子出痘,只有生母可以探視。康妃只領了幾名隨侍宮女往西華門外福佑寺看望皇三子,這是無可非議的。

但是,兩三天後,活活潑潑、粉妝玉琢的四阿哥,竟也渾身發熱,染上了天花。

……

第六章

——一——

窗戶紙上有個銅錢大的小d,冬日明麗的陽光透過它照進屋里,投s下一個擴大了四五倍的圓圓的日影。望著日影從炕頭移向炕角,從炕角爬上東牆;望著它由亮黃變得金黃,由金黃染上淡紅,夢姑坐立不安,越來越害怕,心頭掠過一陣又一陣寒顫:她的丈夫就要回來了!

東廂房里一片喧鬧嬌笑,多半是在斗牌;西廂房里哭聲夾著罵聲,一定又在吵架。她們不理睬夢姑這位〃正宮〃,夢姑更不敢招惹這些〃妃嬪〃。

春天里,白衣道人師徒亮明了身份,和喬柏年認親結盟,共圖大事。借哥哥的光,夢姑過了幾天安生日子,朱慈炤不再動手打她。可是哥哥五月份到京城赴順天鄉試,夢姑立刻又陷入苦境。朱慈炤故態復萌就不必說了,連那些住在東西廂房的女人們也合伙欺負她。家庭里的事從來如此: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夢姑既拿不出正房的虎威和派頭鎮住她們,她們當然就要稱王稱霸,反過來鎮住她,誰叫她那么溫順良善、軟弱可欺呢?除了原先環秀觀的小道姑還講點兒昔日情分,其他女人,哪一天不甩給夢姑沒完沒了的叱罵、嘲諷、譏笑呢?

哥哥走後,朱慈炤就不准喬氏進後院,卻許可容姑不時來和姐姐作伴兒。容姑才十二歲,不懂事,當姐姐的什么也不敢對她講。但那天夢姑擦身的時候,容姑突然闖進來,一眼就看到姐姐胳膊、大腿、胸背乃至肚皮、茹頭上一塊塊怕人的紅紫傷瘢,小姑娘嚇得尖叫一聲,扭頭要跑,夢姑慌忙喊住她:「小妹!〃容姑愣愣神,撲過來抱住姐姐傷痕遍體的身子痛哭失聲,邊哭邊罵,罵姐夫不是人。夢姑心驚膽怕,從此不敢讓妹妹再進後院。這一點點親情也斷絕了,說夢姑身處活地獄,真不為過。重重折磨,她還哪得活潑來?

哥哥,你到哪里去了?眼看臘盡年殘,你為什么還不回來?

圓圓的日影映在東牆,紅得深了幾分,又向上移了半寸。

夢姑死死盯著日影,心底的寒顫向全身擴散。三天前,朱慈炤隨白衣道人出門,說是今天日落前回來。這三天,夢姑象在做夢,夢到自己回到幼時,在過年。這三天,也象小時候的年節那樣,過得飛快。她又將被拖回那個漆黑的、布滿毒針尖刺的深坑,日影每移動一分,她就被拖近一步……日影的邊沿模糊了,卻更加紅,紅得象血,象夢姑傷口沁出的血珠……夢姑恐怖地瞪大眼睛,渾身哆嗦:難道不是這可惡的日影在拖她,把她重新扔進可怕的深淵嗎?……夢姑突然躍起,撲向躺櫃,從櫃底下掏出小鐵錘和一把釘子,跳上炕,對准日影的中心,把釘子拚命砸進去,砸進去!〃咚咚咚咚〃!她急促地砸,砸進一排長釘,她要把日影釘死在牆上,讓它不再移動!讓那可怕的時刻不會到來!……不,她辦不到,日影又移上去了!……夢姑憤怒地扔下釘錘,沖到窗前,〃嗤〃的一聲,撕下一塊衣襟,貼住那個窗紙d,雙手死死地把它捂住!她不要再看見那塊移動的血斑,她受不了這無情的折磨!……「嘎……吱……〃堂屋的門輕輕響了,夢姑一驚,衣襟塊掉到炕上,她縮住身子細聽:有人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向她這東屋。須知朱慈炤從來是要所有女人都在院門內跪接的。

這是誰呢?夢姑疑惑著下了炕。

門簾悄悄掀開,站在那兒的正是他,夢姑的丈夫、這里一大群人的〃主上〃、三太子朱慈炤。不過,平日的驕橫、高貴、刻毒、y森,此時都不見了。他疲憊得就象要垮架子的茅棚,搖搖晃晃,虛胖的面頰和眼角一起垂落下來,臉色白得嚇人,喪魂失魄地望著夢姑,又象什么也沒看見。

夢姑不敢看他,只顧忙碌著:放炕桌、上什錦攢盒酒菜、燙酒、品茶,然後低頭出屋,去叫東西廂的〃妃嬪〃來陪酒侍候……每天的規矩如此。不料朱慈炤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不!不!……別去叫她們!全都靠不住,靠不住哇!……〃夢姑倒退幾步,剛倚在炕沿站定,朱慈炤猛撲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她腳邊,緊緊抱住她的腿,聲聲哀叫:「你別離開我!別旗下我一個人!求求你,求求你啦!……我完了!全都完了!……」朱慈炤放聲大哭,拿腦袋一下下地撞著地,撞得〃嘣嘣〃響。

夢姑嚇得心頭怦怦亂跳,在慣常的恐懼和厭憎中,竟生出一絲憐憫。她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只怯生生地扯扯朱慈炤的衣袖,小聲說:「爺起來。坐。〃朱慈炤此刻象個挨打受氣的小孩,擦鼻涕,抹眼淚,挨在炕桌邊又抽泣了一會兒,竟然向他從不放在眼里的夢姑,滔滔不絕地訴說起來:三天前,他和白衣道人一同去都山。都山里有一支號稱五千人馬的綠林豪強,響應永歷南明,願受招撫,騎兵抗清,恢復漢家江山。朱慈頤仍以假陽曲郡王的身份,前去封官頒櫻此行是他第一次公然以王爺身份露面,所以異常興奮,大有重見天日、不可一世之概。但是,進山一看,人馬不足八百,盡是騎馬銹刀;所謂的豪傑,一個個匪氣十足,令人懼怕。頭一天,首領對他們還十分客氣,盛宴款待,再三解釋說,因為韃子朝廷出了墾荒免賦的政令,把四千人馬給勾引跑了,剩下的人馬雖少,卻都是精兵強將,大有可為。第二天,王爺封官頒印,豪傑們聲口就不大好了。得到銅英木印和委官札付的〃義士〃們雖也叩謝皇恩,卻又不住地提起賞賜和軍餉這兩件要命的事。朱慈炤隨帶的那一點金銀珠寶,直如杯水車薪,哪里濟得事,徒惹豪傑譏笑。首領們面色不善,對朱慈炤和白衣道人頓時冷下去,當晚將他二人安置在山寨背後的小獨院,連服侍的下人都不派給。第三天清晨,朱慈炤和白衣道人急於挽回局面,早早起身,剛剛轉過山坡就驚呆了:山寨已空,不見一馬一卒,寨門柵欄焚燒盡凈,昨夜見到的都山大營已成荒山廢墟。兩人不知虛實,趕忙逃離。

出山後,道聽途說,才知道都山的八百人馬已受朝廷招安。這些豪傑們沒有綁他倆去請功,就算是對大明朝廷了不起的忠心和懷念了!……說到後來,朱慈炤已是聲嘶力竭,上豈不接下氣:「陽城山那路兵馬去年就受了招安……林山有千把人,也在今春散盡……只有都山這一支,人強馬壯、聲勢最大,歷來寄予厚望的,卻又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啊,我靠什么恢復祖業?

還有登龍位的一天嗎?……完了!全完了!……」他全身無力地伏倒在炕桌上,碰翻了幾只酒杯。一只小銀杯滾落地下,〃叮噹〃一聲,清亮好聽。

「啊,酒!……」朱慈炤抬身,慘慘地一笑,〃喝酒!喝酒!……」他嚷著,攫過酒壺,抓起酒杯,自斟自飲,斟一杯喝一杯,好象這不是酒而是水,片刻間灌下去了十幾杯。他的臉紅上來,眼睛也斜了,仰著脖子口齒不清地吟道:「萬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幾見……月當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知道嗎?這是我伯父……弘光的詩,說得多透徹?……他到底坐了兩年天下,皇帝的福,他可是都享盡了!……我呢?……我呢?……」

夢姑臉色都白了,想要乘機退下,因為往常朱慈炤一吟出這兩句詩、一提到弘光帝,馬上就要動手打她、罵她、折磨她、作踐她。

「不准走!〃朱慈炤大喝一聲,血紅的眼睛閃出獸性的殘忍,盯住夢姑,夢姑哆嗦著縮向牆角。〃你也想溜?……你也想丟開我,去受招安?……我饒不了你!〃他近夢姑,先朝他剛才抱著痛哭的夢姑的腿猛踢兩腳,夢姑膝蓋一痠,跪倒了。他又揪住夢姑的前襟,左右開弓,〃噼噼啪啪〃地抽了十多個耳光。夢姑的兩頰登時腫起來。朱慈炤歪扭著臉刻毒地笑道:「你只有這樣胖胖的,才有點兒美人兒味道!〃半醉的朱慈炤力大無窮,拎起瘦弱的夢姑扔上炕,隨即便如餓狼一般撲上去。夢姑痛苦得渾身的脈絡都在縮緊、在痙攣,血y似乎也凝固了,欲哭無淚,欲呼無聲,恨不得一死了之……一番強暴過去,纏繞著朱慈炤的恐懼和絕望絲毫未減。他原要聽這女人慘叫,聽她哀告,那樣,他會感到自己是強者,是豪壯而且高貴的征服者,便能求得心理上的些許滿足,獲得精神的暫時平衡。可是這個女人,外表美得叫人眼紅,內里卻是一坨冰疙瘩!不管他怎樣肆虐,她只是一聲不響,冷冷忍受,沒有任何反應,簡直是不理睬他,或許就沒有把他當成人?……可他朱慈炤,是龍子龍孫,是太子!要不是這可惡的世道,這些該殺的人們,他早就登九五之尊,是天下第一人了!……看著躺在炕角一動不動的夢姑,朱慈炤照例又迸發了暴怒,跳上炕去,對著夢姑踢、打、擰,口里恨恨地罵著:「你是死人嗎?你怎么不死!你這冰女人!冰女人!冰女人!……」夢姑咬緊牙關,閉緊了眼,任隨他打。她心中只有一個願望:死吧!打死我,我就好了……「姐姐!姐姐!〃容姑的清脆嗓音突然在院里響了,歡天喜地,故意大聲嚷著:「你猜猜,誰回來啦?〃朱慈炤住了手,眼里掠過一道興奮的亮光,又歪扭著臉笑了笑,要下炕。夢姑看到他的笑,心里一寒,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躍而起,猛然拖住朱慈炤的腿,咬牙說:「你不能……她還是個小孩子!……「朱慈炤俯首一聲冷笑,刻毒中帶著得意:「哼,你這下動心了?〃隨即一腳蹬開夢姑,喊道:「小妹,屋里來!〃夢姑不顧一切地喊:「小妹,你別……」朱慈炤一記重拳打向她面門,把後面的話打掉了。

門簾一掀,容姑蹦跳著進屋,朱慈炤從門邊躥出,一把將她攔腰抱住,按在炕沿,撕扯她的衣服。容姑嚇得又哭又罵,又踢又打。夢姑忍著渾身疼痛,沖過來拉拽丈夫,解救妹妹。但朱慈炤不管不顧,眼睛血紅,額上青筋暴跳,瘋了似地大喊大叫:「我伯父弘光,一晚上能弄死兩個幼女,我就不如他?……啊!「他尖嚎起來,因為容姑在他手上狠咬了一口。

「住手!〃幾乎同時,一聲大吼震動了屋梁,一只大手抓住朱慈炤的後領,把他拎起來,狠狠摔進椅子里。

「哥哥!〃夢姑和容姑異口同聲地大叫,容姑立刻撲到鐵塔般的哥哥身邊,放聲大哭。

「你!〃喬柏年虎目圓睜,瞪著朱慈炤,拉風箱似的大口喘氣,憤怒使他的神色很可怕。朱慈炤嚇得縮成一團,直哆嗦。但君臣之禮終於使喬柏年硬壓住火氣,他怎么敢以臣犯君?他緊皺眉頭,躬身一拜,說:「主上,喬柏年回來了。〃朱慈炤也很快擺出自己的身份,大模大樣、攤手攤腳地向椅背一躺,拉長了聲音:「哦……是你呀,剛回來?好些日子不見了。〃喬柏年怒目一閃,旋又忍住:「主上,為人處事,不可逾分。〃朱慈炤揚揚眉毛:「並無逾分啊?姐妹共事一君,乃千古佳話!〃喬柏年猛一抬頭,濃眉下目光灼灼,顏面漲得紫紅:「她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朱慈炤仰頭一笑:「這,你就不明白了。我們祖上就講究選幼女進宮侍候,叫作采y補陽。哪一年不選個二三百!專要八歲到十二歲的。說起來,容姑還嫌大了呢!……」喬柏年滿腔怒火,真想往朱慈炤那無恥的得意笑臉上狠狠搧兩個耳光!前明的大好江山,不就是因為一代代皇帝荒y無恥、昏庸腐敗而斷送了嗎!……他拚命克制住自己,拉著容姑,掀開門簾,大喝一聲:「走!〃出門那一刻,容姑回頭,悲切切地哭叫著:「姐姐!……〃喬柏年匆匆跨出環秀觀大門時,月亮已升起來了。他心急火燎:必須立刻找到白衣道人,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剛才他怒沖沖地來到觀里,是為了找白衣道人論理。朱慈炤不成器,欺人太甚,白衣道人這位〃帝師〃若不好好教訓教訓他,喬柏年寧可不當國戚,也要另投別門!再說,他剛從南方回來,許多大事也得跟這個牛鼻子老道商議。不料白衣道人不在觀中。觀主袁道姑憂心忡忡地告訴他:今天下午,白衣道人師徒才從都山封官頒印回村。老道回到觀里,一句不提都山,只是不停地喝酒,先要袁道姑陪飲,袁道姑量窄喝不了幾杯;又叫褚衣仆同飲,褚衣仆被他灌醉了;然後拽來守觀門的瘸子,他又覺得喝不盡興,干脆身背大酒葫蘆、手持酒杯出觀去了。袁道姑怕他出事,也跟出觀門,見他在路上遇到人就拉住人家陪他喝,實在不成體統,便上前勸了兩句,竟招來他一通大罵。袁道姑無奈,只好回觀。白衣道人已不知盪到哪里去了。

看這情形,莫非都山出了事?都山這支人馬,是喬柏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籠絡過來的,命根子一般,他怎么能不著急!可是到哪里去找白衣道人?喬柏年停步四顧,月光如水,映著斑斑雪光分外冷清,萬籟俱寂,哪有人影人聲?

遠遠山旗下,忽有人在呼叫:一陣長嘯,一曲狂歌,清夜遙聞,格外清晰。喬柏年循聲奔到近前,果然是白衣道人!

他坐在一方大青石上,醉得東倒西歪,衣衫不整,發髻蓬亂,舉著酒葫蘆正在喝酒。

「先生,快別喝了!〃喬柏年上去要奪酒葫蘆,白衣道人把他推開。好大的力氣!喬柏年十分驚訝,不由得細細打量他。他仿佛不認得喬柏年,甚至不注意眼前有人,咕嘟咕嘟喝下兩大口後,抹嘴大笑,笑罷高歌,歌罷狂叫,叫到後來,竟汪汪汪汪地學起狗吠,吠聲不絕,聲調越來越高,嗓子越叫越嘶啞,高不上去了,忽然跌落下來,嗚嗚咽咽地慟哭。

喬柏年連忙推他:「先生,你怎么醉成這個樣子!……我是喬柏年,剛從南邊回來!〃白衣道人流著淚笑道:「不醉!我一點不醉!柏年老弟,我認得你,來,陪我再喝三杯!……」喬柏年道:「還說不醉,怎的學狗叫!〃白衣道人搖頭晃腦:「告訴你,我就是醉死,心里也不糊塗。至於學狗叫,每每酒足,常自為之,不肯為人道而已!其中緣故,說來傷心。多年來,我從不肯露本相,事到如今,還有什么不可說呢?……我要對你講講心里話,我憋得慌,憋得慌啊!」他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