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勿忘 未知 5870 字 2021-02-25

我差點笑出來;原來舊式婚姻的第一句話真是問名字。

我是蘇理庭;是蘇理庭嫁了面前這個男人。

「阿離。」我終於抬起頭;看著他。比我想象中瘦。沒我想象中凶。

「阿離?這個離字太悲切;我不喜歡。」他的眼睛里蓄了些嘲諷的笑意;讓他清清亮亮的眸子很有挑釁的意味。

我又垂下頭;說:「阿離是小字;正名叫善玉。」

「這名字又落了俗套了;不若阿離來得清朗雅致。」他立刻說。

我垂著頭不說話。忍耐;忍耐;再忍耐。

深呼吸三十秒。

深呼吸一分鍾。

有點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我聽到有輕微的鼾聲。他已經靠在床邊睡著了。

我出了一口氣;輕輕走到桌邊;脫了重得要命的頭套;還有那雙不是人穿的鞋子。倒了一杯茶;拿了一塊糕點;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他們倒是有家宴;快活的很;苦了我一整天什么好東西都沒吃上。還不停的磕頭。真是造孽。

現在應該去做什么我當然知道;應該履行妾侍的職責;去給他更衣;服侍他睡覺。但我現在就是不想動;只是想享受一下這片刻的歡愉。

我坐在桌邊;端著茶;就著糕點;開始細細打量那個男人。

他現在還很年輕。額頭光潔;有線條優雅的鼻子;可能龍准是帝王之家的一個標志。還有看上去很敏感的嘴角。

他的眼睛很深。

我被茶嗆住了;他正張著眼睛;看著我;似笑非笑。

他朝我走過來;我又是撲通一跪。

他伸手扶了我;又在我臉上撩了撩:「也不要太拘謹了。」

也不要太拘謹了?

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完全可以把這句話理解成「我是一個sm」!

可能他喜歡玩瘋一點的?有可能;他這種壓抑太深的人往往需要找一個發泄對象。

然而我真正開始為他寬衣解帶的時候;那些胡思亂想都消失了。他從我的額頭一直吻到我的脖頸;然後是鎖骨;有條不紊的剝開我的層層衣衫。

我卻笨手笨腳;那些扣子啊帶子啊;簡直是對耐心的一大考驗;我終於知道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原來是拉鏈。

我不是初經人事的小姑娘;但就是緊張;他用力握住我的肩;好讓我抖得不那么厲害。

因為痛楚;我緊緊的抱住了他;他的氣息讓我覺得安全。就好象這個時空里;我只是狂風中的船;隨時會被命運拋到不知道哪個角落去。我抓緊他;進入他;與他合二為一;好象他是我與這個陌生而殘酷的世界唯一的維系。

那一晚上突然產生的依賴與眷念都在大白天里漸漸蒸發,兩個月之後,我差不多忘了那個男人長的什么樣了,只記得,我扯亂了他的發辮,與我的長發糾纏不清。

我失眠的情況逐漸嚴重,比之出嫁之前有過之無不及。

我懼怕那樣的黑暗。安靜的,毫無生氣的黑暗。若不是還有幾聲打更,我真要以為自己躺在墳墓里。我在那樣的暗夜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呼吸。

沒有失眠症的人不知道失眠的痛苦。失眠的人在失眠的時候,沒有睡著,但也不是真正清醒的。

連福晉都注意到了我的精神不濟。

服侍她吃了飯,我垂手立在一邊。想打哈欠又得憋著,憋得眼淚汪汪的。一心就盼著快點結束,我就可以回去,看我家輕寒和阿黃玩了。

阿黃是我養的狗。看後門的老林拾到它,准備做狗r吃了,我讓輕寒討了來養著。賴皮狗罷了,比不上她們幾個養的狗精貴。

「善玉啊,你最近精神頭似乎不怎么好啊。」福晉悠悠的開了口。

我立刻答話:「可能是因為秋後容易犯困。」

福晉輕聲應了一聲。

「你下去吧,這里有她們伺候著就行了。」

我退了出去。

走到門檻的地方,聽到她似乎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明兒齊太醫來問平安脈,你也讓看看。」

我差點栽個跟頭——原來她是以為我懷上了。

結果當然不是喜脈,那個老太醫給我診了半天,說我是憂思焦慮之症,是心病。他給我開了安神養氣的葯,說是不吃也無妨,心病還需自己。

我聽了這番話恨不得撲上去撕了他的嘴,因為福晉的使喚丫頭就在一邊聽診,肯定會將這番話一字不漏的告訴福晉。

結果一個下午的工夫,大半個園子都知道了,新來的善玉因為思寵思出了心病。

輕寒紅著眼睛走回來,一p股坐在了門檻上。阿黃繞著她腳邊打轉,唔唔叫著,瞪著黑眼睛,無辜的看著輕寒。

「你鞋子怎么都濕了?」我已經猜到了幾分。

「菊花她們排擠主子。我去煎葯,她們說灶頭不夠用,要給蘭格格燒洗洗腳水。不給我煎葯,還用水潑我。」

她哽咽起來。

我在門檻上坐下,挨著她。她也只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卻要跟著我受這氣。我自己也不是特別豁達的人,這樣忍氣吞聲只是不想和那些女人一樣,把那個男人作為自己所有的動力和根源。

輕寒把頭埋在我的臂彎里,痛哭起來,卻還是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我輕輕撫摩著她的頭發,抬起眼,想找到最後一片晚霞,好暖一暖我在黑夜里冰涼的心,映入眼里的卻是一片模糊的絢爛,什么也看不清楚。

入冬之前,那個男人才想起了我。我懷疑他是有意晾晾我,肯定有人在他面前嚼過我思寵思出病來的舌頭——福晉,側福晉,那兩個格格,另外三個侍妾,園子里的大丫頭和太監,都可能,說不定還嚼了不止一遍。

服侍他洗了,接著應該就是侍寢了。

但必要的精神溝通還是必要的,看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你能讀寫嗎?」他翻著一本書,問的有點心不在焉。他很喜歡百~萬\小!說,房里到處都是書。

我站在一旁,為他剪了燭花。

「能,只是寫的不好。」我說。這是實話。

「哦。」他似乎被書吸引住了,淡淡的說。

也不知道他和別的女人都說些什么。

但看來我和他沒什么共同話題。

尤其是朝堂上的事情。我是學歷史的——爭皇位這種事情看的多了,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沒什么好驚奇的,況且,若真要我給他什么提點,他也就太遜了。

他翻完了書,滅了蠟燭。

黑暗里面,兩個人的聲息讓我安心。

我喜歡他的身體——年輕,修長,柔韌。我迎合著他,卻又有意將這個過程拉得悠長一些。

雲雨之後,我翻身而睡。

「你額娘沒教過你嗎?不能背對著主子。」男人的聲音貼著我的脊背傳來,激得我渾身一激靈。

我只好翻過身來,面對著他。

「聽說你前些日子思寵思出了心病?」他戲謔的問。

我心里煩了起來。

「不是。」我閉著眼睛。

「睜開眼睛!」他低聲命令。

我只好睜開眼睛。我想,基本上來說,未來的皇帝在我這樣的女人面前是一個無聊的人——因為我本身就是無足輕重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在一天的勞碌之後,再在一個女人面前綳的緊緊的?

「不是思寵,怎么就得了心病了呢?難道你也要心憂天下?」他伸手在我小腹上輕輕揉搓。

我被他撫弄的心猿意馬起來。

「那就算是思寵吧。」我說。我不想和他這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爭辯。

他似乎有些惱,卻一轉瞬平靜下來,問:「那後來怎么又好了呢?」

我想這還有完沒完。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小仙女,她給了我一朵花。後來我的病就好了。」

我信口胡謅。

「是蓮花嗎?」他問。

「是,是蓮花。」我知道他信佛。

黑暗中我們安靜了一會。

「我怎么會信你?你竟敢編則謊話誆我。」他在我耳邊說。

我們都笑了起來。

他仰面躺著,說:「我有時候也失眠。」聲音和黑暗融合在一起。

我小聲說:「那就背詩吧,背王維的詩。」

「萋萋春草秋綠,落落長松夏寒。」

他接著我的背下去:「牛羊自歸村巷,童稚不識衣冠。」

迷情

冬至節到元宵這段時間里,妯娌之間走動的頗為頻繁。福晉有時帶上我,倒也見到了幾個有名的福晉,比如八福晉,聽說是有名的悍婦,吃酒的時候卻是不勝嬌羞的樣子,想想也是,到底是有頭臉的貴婦,就算是把老公在手里捏著,也不會把悍婦兩個字掛在臉上。

入宮就輪不到我,大概是嫌我身份低。倒也沒什么可惜的,我大學的時候,把故宮逛得也夠徹底的。其實就現在來看,也不覺得那些主子住的有什么好。還不如我們的生活條件好。畢竟生產力不是一個水准上的。

過年的時候,除了繁忙些,倒也沒什么。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在後院子里端了個四平八穩,依舊是和我家輕寒,阿黃相依為命,不多和別人羅嗦。別人見我這個新進門的沒有趁熱打鐵把握機會把她們的四爺給迷個七葷八素,對我反而好了些。

娘家人來看過幾次,對著那個真心愛我疼我的額娘,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只是一味說自己過的很好。讓她放心。

就這樣平靜的過了一段時間,我自己也安了心。讓輕寒找了紙來,又要了碳頭,在紙上隨意畫畫,畫些靜物。這原是我第一個男朋友的喜好,我不自覺間也跟著他學了一點。

寫東西我卻是不敢的——被發現是不得了的。我只能把自己的想法都爛在肚子里。

偶爾也練練字,其實是不必要,因為那時候女子就算寫不好字也不會被恥笑。我練字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罷了。

也開始花時間留心周遭的東西——飲食,起居,習俗等等。也畫些當時家具和服飾的草圖。就當是來做實地考察了。

至於那個男人,過年的時候他好象更忙。可能皇帝過年是和小家子過年是不同的,兒子們不僅要湊趣還要忙著為老子做事。

康熙三十九年就這樣過去了。風平浪靜啊。

開春的時候聽到消息,說是我的阿瑪升了四品。要去密雲軍中任職。我聽到這個消息,沒有多少欣喜,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我那幾個妹妹到了年齡都要去選秀了。我不認識她們,但總為她們難過。

二月底的一天——神奇的事情總是某個平常的日子降臨——傍晚的時候,我正在屋里寫字,忽然輕寒挑簾子進來,忽閃著眼睛說:「主子,外面有人找。」

我忙放下筆,問:「是誰?」

輕寒卻是一臉的茫然,說:「我也不清楚,好象是四爺的人,在後門口侯著呢。」

我也是被弄得一頭霧水,想想自己也沒什么可被人算計的,於是就領了輕寒向後門去了。

天色還沒有晚,卻是非常昏暗的樣子,我扶著輕寒,心里涌上一陣一樣的激動。後門邊有個小廝正探頭探腦。他身邊停著一輛馬車。

「主子來了就好。」那是一個模樣精明的小廝,忙行了禮。

「四爺請您去一趟。」他恭敬的說。

「去哪啊?」我不知道是他說的不清楚還是我聽的不清楚。

「就是,咳,就是,上了馬車您就知道了。」他撓著頭說。

我的疑心一下子就上來了。

「我們怎么知道你就是四爺跟前的人,又怎么知道是四爺讓你來的。」輕寒代我說。

小廝倒急了:「好嘛,你不信?」

正說不清楚的時候,我聽到外面的馬車上傳來了我極其熟悉的咳嗽聲——他喜歡這樣清嗓子。

我制止了輕寒和那個小廝繼續糾纏不清。跟著他上了馬車。

我一掀簾子進去,他果然在里面,正閉目養神。

「爺這是要往哪里去?」馬車跑起來的時候,我小心的問。

「到一處別院去。約了幾個人談事情。」他淡淡的說。

可見我剛才的問話已經是僭越了,我還怎么能不怕死的繼續去問他約了什么人,談什么事情。

一路上無話。只知道馬車一直在向西而行。

終於停了下來,他先跳下車去。輕寒扶了我下來。我正站在一處看上去不是很大的院落前。

再細看兩眼,我定在那里幾乎邁不出步子。

這就是把我砸死的破四合院。我在三百年後,死在這里。

大概是覺察到了我的異樣,他轉臉來看了一眼四合院,說:「怎么了?有什么不對頭嗎?」

我緊了緊衣服,出門的時候走的急,連斗篷也沒有披一件。

「沒什么。」我忽然開始有點參不透這一切了。

進了院子,他立刻把我和輕寒打發到了後院。他自己徑直向一個書房走去。

在後院,我一眼就看見了把我砸死的牆,突然想,要是我現在把這堵牆拆了,那我是不是就不會被砸死了?

站在牆根下,我看著陰霾的天空,心里害怕起來。卻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原來這處房子也是有人照料著的,以備主人的不時之需,所以並沒有什么不便。

他晚上的時候回了房間。也不多說話,只是笑了笑,說:「不想問什么嗎?」

「不想。」我鋪好了床被。

「爺要是累了就早點休息。」我行了個禮就要出去。這里我呆著不舒服。總是想到自己死在這里,鬼氣森森的,我心里非常不好過。

他拉過了我的手,微笑起來,說:「你不知道最好。我帶你來,你是有福氣的。」

他靠在床上開始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我也是心不在焉的。

「怎么凈是我在說呢?你也說些事情。」他感覺到了我的冷淡。

我想了想,說:「那就給爺說個故事吧。」

「從前有個王,他有個後,誰知他的後對他不忠。他便將他的後給殺了。但他從此不再相信女人。他每天娶一個後,第二天一早就將她們殺了。」

我看了看他的神色,他非常平靜的聽著,於是就接著講下去。

「宰相對這個事情非常憂心,他的女兒見到父親憂心,於是就主動嫁給了王。晚上的時候,她就給王講一個故事,卻在最關鍵的地方停住,王想聽到故事的後來,在第二天就沒有殺她。於是她天天這樣,王就一直沒有殺她。直到過了一千零一夜,她講了一千零一個故事,王終於醒悟了,就和這個聰明的女人白頭到老了。」

他聽完了故事,輕笑起來,說:「你從哪里聽到這樣的故事的?」

我反問:「爺不喜歡?」

他蹙了一下眉頭說:「不是。故事倒是別致的很,只是那個王,殺人殺得太厲害了。」

我倒松了口氣:「可他手里握著生殺大權不是。」

他不再說什么,伸手在我身上摸索著,我主動的含住了他的耳垂。

「你怕什么?」他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問我。

我的喉嚨深處已被不斷上涌的氣息填滿,只能發出一聲嗚咽。

不,我什么也不怕。

幾天之後,我回想起那一晚的時候,還是有些恍惚。陰霾的天空,安靜的院落。男人和女人,一千零一夜。

平常而詭異。

小樓

千金願買小樓笑。

小樓是最近聲名雀起的名妓,賣藝不賣身。相貌是一等一的,但也不是人的絕色,據說她勝在一片鮮活天然,沒有半點風月場上的伎倆習氣,渾然天成的小女兒姿態,討喜異常。有人寫詩贊道:「小樓一笑春風漾,回轉低泣百物殤。」再加上她歌能裂石,舞似魔天,很快就成了王孫公子爭相追逐的尤物。

這些是我後來打聽出來的。

三月底是福晉的生辰,因為是二十歲的整生日,所以就辦得很熱鬧。前一天宮里就賞了東西,德妃又有旨意說是正日子的時候讓福晉不必進宮,就在自己府上玩得痛快些。

正日子那天府上擺了酒席,搭了戲台,因為這家最大的老板不喜歡聽戲,所以一般大戶人家都養的戲班子這府上竟然沒有,還是從外面請的戲班。

胤禛也請了他的幾個兄弟一起來吃酒聽戲。

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幾個人都長什么樣子,過年的時候雖然走動頻繁,但是人太多,根本沒機會看見。但今天也是只能隱隱約約看個大概。因為女眷們都是坐在內側,和男賓是隔開的。

戲是好的,我卻欣賞不了。我自小愛聽戲,不過僅限於越劇和黃梅戲,京劇會讓我有肝膽具裂之感。國粹自然是好的,只是現在還沒有形成京劇,唱的不知是昆曲還是秦腔,我是受不了那份鬧哄哄。

「真是氣煞我——————呀————————————————」武生在連翻了十幾個跟頭之後喊出這驚天動地的一嗓子。

「好!!好!!!!」下面一片咋咋呼呼的喝彩。

我吃了幾杯酒,本來就有些燒,被這么一吵,心里更是堵的慌。前面的福晉,三福晉,五福晉,七福晉,八福晉,九福晉,還有幾個側福晉都聽得興高采烈,不時還品評一下。我是坐不住了,反正我坐的也後,又不想湊到前面說笑話討她們的好,更何況白天磕頭已經磕的我有造反的心了。

於是悄悄起身,想在園子里逛逛。

輕寒扯了扯我的衣角:「主子,您這是要去哪里?您已經上了三次茅房了。」

我示意她禁聲,低聲說:「我自己走動一下,坐久了怪難受的,你不必陪著我了,難得有戲看,你就在這里看戲吧。」

園子里的下人今天也懈怠了,因為主子們都在聽戲吃酒,又無事可做,不少人就在玩牌,沒人理會我,我也不理他們。

這園子我平時也逛了不少,但今天好像走得特別遠,走到了一處我沒見過的假山下面。假山上是一坐氣派又不失精巧的亭子,亭子建的高,我怕上了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