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2)

勿忘 未知 5678 字 2021-02-25

貴婦們都從獵場中出來。我趕緊迎上福晉,跟著站到了右邊。看見康熙也從馬上下來,後面跟著好幾個兒子。老四和老八都在。

「噢,不錯啊。這白狐很漂亮,誰s的?」康熙現在還沒有走下坡路,目光精銳,一眼就看見了白狐的頭上有兩支不同的箭。

「回皇阿瑪,是我和四嫂同時s中的。正不知道該怎么分。」八福晉先站出來回話,一臉嬌憨的樣子。她是安親王的外孫女,從小就常在宮中出入,頗受康熙的寵愛。顯見是在向康熙撒嬌,想讓康熙賞給她。

康熙笑呵呵的看著她,又把目光在人群了搜尋著,看來是在找四福晉。福晉是費古揚的獨女,也是尊貴出身,但要和八福晉比,是差遠了,康熙似乎也沒有對這個兒媳婦上過心。

「要是蘭格格見到這白狐,說不定多歡喜呢。」我忽然在福晉身後小聲說。我只是想幫一個人,也是幫我自己。

福晉沒有回頭,肩膀卻微微抖了一下。她是聰明的。

「老四媳婦,你也過來。」康熙看到了四福晉,沖她招招手。

「你們都想要這白狐?」康熙溫和的問。

八福晉和四福晉都笑了,說:「回皇阿瑪,是。」

大家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康熙如何斷這家務事,尤其是那幾個蒙古公主,都格格笑個不停,悄悄用蒙語說著什么。

我看見我親愛的丈夫正好和老八相視而笑。老八是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我的丈夫卻將鞭子纏在手腕上,攥的死死的。

「那,先讓朕猜猜你們都是要這白狐做什么。玉榮,你是想自己用它的毛皮;老四福晉是想送給老四。是吧。」康熙臉上的神色很是篤定。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八福晉的小名,玉榮,蠻好聽的。

玉榮搶先上前一拜,說:「皇阿瑪好聰明!玉榮是想自己做一個圍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本來為人妻子是應該以夫為先,但皇阿瑪帶著這么多兒子媳婦來圍獵不就是想鍛煉我們?我不為丈夫,是想他自己有本事。」

這番話說的康熙笑了起來。眾人也是深以為然的樣子。這不就是把四福晉的話給堵死了嗎?

我在心里笑了起來——玉榮,真是聰明的過了頭。

四福晉這才開口說:「回皇阿瑪的話,皇阿瑪只猜對了一半。兒媳婦確實是想送人,不過不是送給四貝勒。」

「啊?是嗎?那你說說,你是想送給誰?」康熙來了興致。

「回皇阿瑪,」福晉面容十分沉靜,「府上有位格格新近懷孕,因是頭胎,所以十分辛苦,媳婦想將這狐皮送給她,以慰勞生育之苦。本來不應該和弟妹相爭,但想到府上的妹妹將初為人母,就不由自主了。」

一番話情辭懇切。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康熙面上的笑容消失了,沉吟著不再說話。眼神不知看向何處,半晌嘆出一口氣,又把目光轉向四福晉。

「費古揚的女兒啊,早就聽說賢惠。看這個樣貌品性倒有些像朕的孝懿仁皇後了。」康熙緩緩說到。

他又回頭說:「胤禛,好福氣啊。」

我親愛的丈夫立刻連聲謝過皇帝的贊美。老八卻一臉黑線。

玉榮掛著要多假有多假的假笑說:「四嫂為小妾張羅就叫賢惠?真真可憐。」

老八的臉上已經掛不住了。我親愛的丈夫卻笑的十分甜蜜和欣慰。

康熙似乎不願再與玉榮多說,只淡淡一笑,說:「朕幾個兒媳婦里數你最好強。不過你這次不輸給你四嫂也不行,畢竟你四嫂府上要添新丁了。等你府上添丁的時候,朕也會有重賞的。別讓朕等太久啊。」

玉榮再無話可說。

福晉就這樣得了彩頭,康熙還特意賜了一件更好的狐皮給她。

後來福晉沒有和我提這件事情。倒是胤禛,在我面前好幾次贊賞福晉起來,我也不說話。沉默絕對是安全的。

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快要過年了。又是一年快要過去了啊,時間真是快。小樓果然送來了桂花糕,鮮甜可口。

早上給福晉請了安之後,正要離開,福晉叫住了我,給我一張小凳,讓我坐下。

「你可知道前幾天,八福晉同我說什么嗎?」四福晉看著我說。

「回福晉的話,不知道。」簡直就是廢話。

「她跟我說,『在圍場上教你那番話的人,太聰明了,要是我就不會留著她』。這是她的原話。」福晉安詳的說。

「那福晉是怎么回答的呢?」我的心里愉快起來,若是不想留著我,也不必把這話告訴我了。

「我說,這是我的家事。」福晉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

「這府上,側福晉呢,是個老實的,事務上卻幫不上多大忙,叫她打理家,她多半是要問下人才能拿主意。蘭格格,聰明是聰明,但是不夠安分,況且她那個孩子流產了之後身體又一直不好。另外幾個都是平平之輩。」她親親熱熱的對我說。

我知道,我就是她想要的那個,安分,克己,聰明。丈夫雖然喜歡但不是迷戀。得寵的時候不驕傲,被冷落的時候也不會弄出什么風波。

這就是我嗎?這么多優點,有多少是我真心的?

「善玉啊,以後你就多幫著我做事。不要怕出錯。明白了嗎?」福晉說。

我行了禮,走出房間的時候,深深的呼吸著,想長嘯一聲。我越來越不像自己了,或者說,我是把自己埋的太深了。

「這樣很好啊。」小樓抱著個手暖爐,若有所思的說。

我現在幫著福晉做事,她把幾個庄子的帳本都交給了我,那些庄園的婆子有時候都直接來回我的話就可以了。

「其實也沒什么意思,都是些瑣碎的事情。」我也知道在輕寒和小樓面前可以抱怨兩句。

「我說一個話,你別生氣。你到這里也有兩年了,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大戶小戶還是皇家都沒什么分別,沒有孩子,又怎么可能立足長久不被排擠。你是個有才的,有了福晉給你撐腰,也是好的多的。」小樓說。

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否則我為什么要在她面前顯本事,露鋒芒?

「我知道。只是活的太累了。不能立足辛苦,現在能立足,還是難受。」我說。

我搖搖頭說:「別光說我了,你呢?這段時間有什么收獲嗎?」

小樓只抿著嘴笑,不肯說,我就知道她有古怪。

「有個人,是對我很好,但我決計是不會跟他的。」她終於說。

「他人不好?長的不好看?」我問。

小樓的眼睛里流出細細的哀傷,輕聲說:「只是對我好而已,喜歡我,卻不是愛我。沒有到非我不可的地步啊。」

我明白了,原來竟是小樓喜歡這個人喜歡的多一點。

善格格

正月剛過,府上就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蘭格格,她在孩子流產了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入冬之後人人都看出來她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好不容易熬過了正月,開春的時候卻還是死了。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另一個妾侍比蘭格格死得更早,這個叫紫雲的妾侍因為私下面到處說蘭格格活不成的話,被福晉發現之後杖責了一通,天寒地凍的染了風寒,再加上又氣又羞,竟一命嗚呼了。

兩個人的後事福晉只是撥了三百兩銀子,都交給了側福晉,就再沒有過問。更不要說這兩個人的丈夫了。

側福晉也不喜歡這兩個人,又怕麻煩,知道我現在是福晉面前的紅人,多半又叫我來拿主意。這個春天的開頭對我來說很是慘淡。

「原來人死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我對輕寒說。

「主子,你和她們的交情平常的很,怎么,就哭了。」輕寒的聲音小小的。

「我哪里是哭她們呢。」我說。

我現在常常在福晉屋子里,她似乎也是很寂寞的,我至少還有輕寒和小樓。

我為她燃上細甜香,又為她裝好手爐,遞給她,看她抄經文。

「善玉,你頌不頌經?」福晉停住了筆,捧了手爐在心口。

我笑了說:「奴婢在經文上面駑鈍的很,所以也不大留心,福晉說好,我就找來用用心。」

福晉擺擺手,又叫我坐下來,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本來也是不看經的。只是咱們家爺虔誠,我也就跟著看了一點。」

我說:「奴婢哪能跟貝勒福晉的資質相比呢,想來是參不了禪,悟不了道的。」

福晉嘆了口氣,看了眼正在抄的經文,說:「我這會兒是在抄往生咒。你也知道,先頭去了的蘭格格也就罷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不行了。只是紫雲,我始終心下不安。怎么說她也罪不該死啊。」

她的眼圈紅了起來。

「我若折了福壽也是應該,只怕弘暉。」她說不下去了。神色凄惶。

原來她是怕報應落在兒子身上。

雖然我也覺得她應該為紫雲的死負責任,但看到她的樣子,我還是要安慰她,因為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要好好活著;或者是因為我知道弘暉到底還是早夭了。

我不相信因果報應之談,但也對她說這些,於是只好揀一些好聽的話來排解她。

「紫雲到底也有不對的地方。就算蘭格格再怎么病著,她也不該說那些話,那不是催蘭格格的命嗎。這不光是刻薄了,簡直就是陰損了。人哪里沒個小病小痛的,哪里就輪得到她來斷生斷死?福晉您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這番話說的很是隱晦,但福晉還是明白了。

「你說的不錯,若是換做我病了,八成她也會咒死我。」福晉沉吟著說,臉色明亮了不少。

我連忙又說:「況且人都去了,福晉也不用想那么多了。這往生咒都為她抄了,想來她也能投戶好人家了。」

福晉展顏一笑,說:「我這些天是當局者迷了,到底你是清爽人,和你一說就開解了。」

我笑著為她磨墨,說:「福晉自己是明白人,只是心太慈軟了,所以才會想不開。」

正說著這些惡心的話,忽然聽到前面說是四爺來了。

一屋子的人都請了安。

「善玉也在這里?」他接過福晉上的茶,說。整個人看上去心情不錯。

我趕緊福了一禮,說:「是,奴婢在陪福晉說話。」

聽到他叫我善玉,而不是阿離我心里很舒服——阿離是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才可以叫的。難得他竟有和我一樣的默契。

他把目光轉向福晉,說:「臉上笑嘻嘻的,在說什么高興事情?」

福晉在他身旁坐下,溫柔的笑著說:「不過是在說些家常閑話,這段時間善玉幫我做了不少事情。你是不是該賞些什么給人家呢?」

他愣了一下,笑了起來:「好,好。竟是趁著我心緒好來討賞了。說吧,善玉想要什么啊?」

我倒是沒了主意,也不知道福晉怎么突然殺出這一招,弄的我措手不及。

「主子愛賞什么就賞些什么吧,總歸善玉都是歡喜的。」我只好這樣含糊的說。

福晉c話說:「既然你自己沒有主意,不如我替你來向四爺討吧。」

她轉向興致勃勃的四爺,說:「不如就封做格格吧,善玉這樣的人品樣貌,做個格格綽綽有余了吧。」

胤禛大笑了起來:「我正有此心啊。善玉,高興嗎?」

我正好抬頭看見他的笑容,早春的陽光落在他的年輕的臉上,屋里細細的甜香混著墨汁濕溽的清香散開,氤氳著他英俊的面目。案頭上是福晉抄了一半的往生咒。我就忽然想到他會死在五十八歲那年,疲憊的,黯淡的死去,再沒有現在這樣的笑容。

「高興。善玉高興的不得了。」我安靜的說。

那是一種很空虛的高興,胤禛。我在心里說。

我就這樣做了格格,善格格。

本來我也有好幾個使喚丫頭,但我常常只要輕寒陪在身邊,所以她們常常跑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現在我成了格格,原來的丫頭都冒回來不說,福晉還又多派了幾個老婆子和丫頭過來。

我突然就覺得我一下子被很多人包圍了。但也有實際的好處,就是我的月錢增加了,還有了自己的馬車。出去也方便了。

只是小樓不能常來了。實際上我封了格格之後,她就沒有再來過。她在信里說,我現在做了格格,她再去就容易被發現,會給我惹來很大的麻煩。

幸好我們還能通信和捎東西。

「善格格。」我親愛的丈夫有時也這樣叫我。

「叫我阿離吧,叫我阿離。」當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就這樣對他說。

「是你說的。離字啊,清朗雅致。」我現在常常專注的看著他的眼睛,不再躲閃。那里面有明亮的,堅毅的光彩,正是我所需要的。

南巡·行路難

康熙四十二年的時候,這位皇帝做了一生中的第四次南巡,幾乎帶上了所有的兒子。當然包括我親愛的丈夫。

我平時花在福晉身上的工夫終於得到了回報——福晉讓我隨同出行。

「四爺身邊沒個能干的也不行,到底還是你妥帖些。這次你就跟著去吧,這么久讓你在家里也累的夠戧,也找個機會好好散散心。」福晉微笑著說。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簡直要暈厥了,不只是因為終於有個機會出去旅游了,要知道在古代出一次遠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更因為我知道這次康熙的路線會經過我的老家——鎮江。

在我們臨行之前的晚上,福晉把我叫過去單獨訓示。

「你來了也有三年了吧?總也沒個動靜,偏你又是我跟前的紅人,我自己也只有一個兒子,很想多有幾個孩子叫我額娘呢。這次跟著的人不少,但就你一個格格,所以也不是真要你去忙著做事的,明白嗎?」福晉支走了下人,單獨對我說這些話。

我能不明白嗎,原來是給我制造機會。她不大喜歡先進門的幾個,倒是把我看做自己人,想來我要是有了孩子,等於也是鞏固她的地位。

「其實福晉有什么好擔心的呢?您有弘暉,貝勒爺又對您好的很。」我終於說了。我其實一直都不明白她那種對自身地位的憂心來自何處。

她臉色微微變了。

我伏下身子,說:「若善玉無所出,就還請福晉趁早另做打算吧。」

她拉起我,嘆口氣:「是啊。我們這一支子嗣是單薄了些。等你回來再說吧。」

我不想再和更多的女人分享這個丈夫,只是我知道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了。不久之後,年氏,紐鈷祿氏都應該要進門了吧。到那時,我又要處在什么位子呢?

第二天在路上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平靜的日子過久了,就喜歡這樣困擾自己。

「想什么想的這么入神?」我的丈夫在對面問。

我們兩個坐在車里。按照道理,我是不能和他同乘一車的,但是南巡的時候規矩也是松的很,據說太子也是在車里左擁右抱的。

剛才有人說貝勒一個人在車里悶了,就把我叫到前面的車上去了。

「還想叫你來陪我說說話,解解乏,誰知道你竟比我更悶的樣子。倒是我反過來逗你了。」他看了一眼窗外,說。

我微笑著說:「我以為爺是喜歡安靜的人。所以也不敢說話,怕吵著爺。」

他忽然擠到我身邊,伸手摟住我的肩。

我順勢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滿足的嘆氣。現在這一刻,他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這南巡的一路,他都是我一個人。我幾乎要感激福晉了。

「剛才那么悶悶的,怎么忽然又笑了起來?」他有些奇怪。

我怎么又不能跟他說——我們結婚三年多,才來度蜜月。

「沒什么,只是想到可以這樣出來玩,真是開心。」我伸身挽住他的腰。

他仔細的看著我的眼睛,說:「口不對心。」

不用這么敏銳吧,親愛的丈夫。

他捧住我的臉問:「到底是為什么?」

我不想對他說實話,但是那么近距離的看著他的眼睛——那么久了——我還是受不了這種催眠。

「想到你以後會有更多的女人,想到你也許以後就不再喜歡我了,又想到這也許是我唯一一次可以這么長時間一個人陪著你,所以就又歡喜又傷心。」我一口氣說完了。

「我以為。」他很突兀的張口說了這三個字,又閉上了嘴。只是把我摟的更緊了。

我沒有問他以為什么,也不能要求他什么。我和他始終有一種隔閡。說那些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應該表現成一個無欲無求的女子啊。

「我以為,你不關心這些。」他低聲說。

我忽然生出厭倦,甚至憎惡。他伸手來抓我的手。我輕輕的挪開了。

他不應該關心這些,這樣的小兒女心思怎么會輪得到他來理會?我也不過是偶爾發牢s罷了,怎么能窮一生去追追不到的東西?

車里的氣氛有些尷尬。我坐到離他遠點的地方,謹慎的看著他的面孔。

他沒有再想靠近我,淡淡的說:「下一站路輪到我騎馬護皇阿瑪的御輦。你就坐我的車,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