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 / 2)

勿忘 未知 5634 字 2021-02-25

他轉過身來,穩穩的說:「好。有什么好菜?」

他清瘦的樣子讓我微微有些心疼,走過去,伸手挽住他:「都是你喜歡吃的菜,你要多吃一點才好。」

他深深的看著我,握住我挽著他的手,說:「看來你住的還好,那我就放心了。」

吃了飯,坐在院子里休息了一會,兩個人靠在一起,說了一會話。見天色漸漸黑了。我笑著說:「我一直想著你要是來就好了。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他輕輕揉著我的頭發,說:「在外面的時候,你的話就多些。怎么在家里的時候就不願意理我了?」

我看著他的側臉,青春年少的面貌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不知道啊。我以為你知道。小簟輕衾各自寒——這話是你說的,我沒說過。我要出去,你來不來?」

「這么晚了,還要去哪里?」他奇道。

我站起來,沐著月光,對他溫柔的笑了笑。

他便跟了來。

車夫正老老實實的候在車邊。

「四爺,格格。」

我們上車了之後,車夫便問道:「主子,還是去上次那個村子嗎?」

我看了一眼那個人滿臉的不解,說:「不去了,去再前面的那個村子吧。」

「這是做什么?」他問。

等馬車已經離的庄子遠了,我便指了指車上的一個麻布口袋:「去布施。」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費解:「布施?這么晚了去布施?你可以白天讓人送過去啊。自己一個人出來,也不知道危險!」

我笑了說:「有時候有輕寒陪我的。只是把東西悄悄往窮人家院子里或是從窗子外面一擺罷了,不會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他驚愕的看著我。

我微笑了說:「有時候,人要做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才會開心。」

他呼出一口氣,說:「你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善不求名聲,才是大善。」

我只是想嘗一嘗做聖誕老人的滋味罷了。

「這些年,逢年過節,你就為我開粥鋪,施舍茶水,有發大水時就籌辦的葯品送出去,有飢荒又以我的名義義賣籌錢,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幾十萬兩銀子了吧?」他說。

「你心疼銀子?」我笑著說。

「以為你是在為我買好名聲,」他接著說,「現在看來並不完全如是。你到底還是因為真心才會做這些的。」

我點點頭:「你若不喜歡,我也許不會這么大膽的去做。」

說話間已經到了,車夫將速度放緩,好讓我們將一小包一小包的東西放在牆頭門前。

里面東西不多,裝了一些面粉,一些布,二兩銀子。

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將東西都布施完了。

馬車穿過村庄離開的時候,有些村民被驚醒了。

遠遠的看到燈火點點,聽到有人大聲喧嘩:「菩薩啊!菩薩顯靈了!」

我大笑起來,他也忍不住笑了。

「若是剛才就被人家看見了,看你怎么脫身。」他教訓著我,臉上卻還是有笑容。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件東西叫刺激嗎?」我笑著說。

後來就聽說那附近幾個村子都流傳菩薩顯靈的傳說。福晉她們問起我,說我那段時間就在那里,有沒有見到菩薩。

我就會看看他,看看他,嚴肅的說:「菩薩慈悲之深豈是我這等凡人能揣測的,寶相庄嚴,凡人又怎么能窺探到?」

於是大家就很是嘆息。唯有他,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肩膀顫動。我便莞爾,兩個人能有共同的秘密,是一種幸福吧。

日落

不是第一次來木蘭狩獵了,卻是第一次找到這樣的美景。

傍晚時和我的丈夫一起策馬奔馳——現在我的騎術已經好了許多,再不是只能勉強坐在馬背上了,用十年的時間學會騎馬,我是不是太笨了一點?

在一個寂靜的山坡上,我們停了下來。讓馬在一邊吃草。我們站在山頭看夕陽在天邊燃燒。雖是在天邊,卻又似乎就在我們面前,伸手可及,那顏色肆意張揚,驚心動魄。

太美的東西,言語無法形容,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安靜的欣賞。

「夕陽無限好。」他說。那一片夕陽絢爛到極致之後,很快就涅沒了。天空中被染成一片迷離的紫藍。

我微微側過臉看著他,他神色平靜,只是嘴角抿得有些緊,勾出一點堅毅。這樣的神情是讓我安心的,似乎他就是天地間唯一能從容掌握一切的人。

是的,夕陽無限好。不必感嘆什么只是近黃昏。

「我喜歡這里。」我說。

「看日落?」

「從前,有個小王子,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看日落。有一天,他心情很不好,就看了一千四百次日落。」

《小王子》,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故事,適合在這樣的日落里,在這樣安靜的山坡上,講給身邊的人聽。

他仔細的看著我,說:「一天看一千次日落?他真是很奢侈啊。我卻只要一天一次就滿足了。」

我笑了起來:「你說的對。如果我喜歡一件東西,就不敢靠它太近,比如落日,我是極愛極愛的,但是如果我一天看一千次,我怕我的心會承受不了那種幸福而爆裂啊。我甚至連一天一次都不能承受。」

他的眼睛里盪漾起一層淺淺的笑容。

他輕輕伸手扶住我的肩,好象我是一個易碎的瓷器。

「阿離,」他的聲音似乎要將我催眠,「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起那些希奇的故事時,眼睛里都會有一種做夢的神色?」

「我說過,這些都是我夢到的故事啊。」我的笑容現在看上去一定也是很虛無的吧。

「可有夢到我?」他在我的肩膀上用了一點力。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里面竟有一絲期盼。

「我不是剛剛才說過嗎?有些幸福,我承受不了。」

肩膀上的力忽然消失了。

我們都從剛才的夢中醒了過來。

打馬下山,一路無話。

第二天的時候,我又往那個山上去了,這次是一個人。剛到山下,就看見幾個他貼身的侍衛守在那里。

「格格現在不能上去。」極恭敬的口氣。

我下了馬。

「為什么?」

那個侍衛看著我的眼神里分明寫著「何必多此一問」的惋惜。

「現在王爺正和年側福晉在這個坡上賞落日,叫奴才在這里把著,說是閑雜人等一概不許上去打攪。」依舊是極恭敬的口氣,聽起來卻帶了一點譏誚的意味。

我點點頭,說:「那你們就。。。。」

我啞然失笑,說什么呢,好好守著?我不是大度的人,心亦會酸痛,只是他不知道,他讓我痛得太久了,以至於我已經習慣了。

於是就信馬由韁。

夕陽是那里都可以看的,駐足的片刻里,那一片絢爛景致已經結束,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做一場好夢。

「善姨!」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來。

是弘時。他前面還有一個人,是十三。身後還跟著幾個下人。

我們都下了馬見禮。弘時開心的說:「十三叔剛才帶我去打狍子了。看!」

戰利品就掛在他的馬鞍邊上。

我笑著對十三說:「真是麻煩十三叔了,有耐心帶著弘時手把手教他,竟讓他這么開心。」

十三這幾年總是被皇上訓斥,變得沉默許多。聽到我的話,只淡淡一笑,說:「小孩子總是容易開心的。」

我微微有些感慨。

他和我同歲,到是二十五歲,看上去卻比我老了許多,不知是遺傳了康熙的少年多白發還是心中不如意,總之鬢角都已經斑白。又聽他說出「小孩子容易開心」的話,心中難免有些酸澀。

他也有過少年裘馬意氣風發的時候啊,那時候小樓還在,他豪氣萬丈又百般溫存——真是美妙的融合啊。

如今,只剩下一雙眼睛里還有光芒。

弘時見我們皆沉默,說:「善姨,我送兩只狍子給你,今晚烤著吃,可好?」

我緩過神來,便點頭說:「好。」

十三微笑了說:「你騎術比以前好多了。不過最好還是我送你和弘時回去吧,天晚了。」

晚上的時候,他過來找我。

「今天你又去了?」他笑著問。

我忽然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是。」

「阿離,生氣了?」

「沒有。」

「聽我解釋一下。」

「好。」

「昨天懷玉知道了我們兩個單獨出去看日落,今天便也央著我要去,只好帶她去了。」

「唔。」

「你不信?」

「信。」

「生氣了?」

「沒有。」

「阿離?」

「什么事?」

「你若沒有生氣,怎么這樣對我?」

我無語的看著他。

多謝他費心編個謊話來哄我?還是為他還想著我的心思特意來安慰我而高興?

「很美吧?」我忽然問他。

他神色不定的看著我。

「對你來說,都是良辰美景,可能身邊是誰根本無所謂吧。可是,我不是。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別。」我微笑著說。微笑著。如果不笑,我就會落淚。

他站起來。用力握住我的肩。眼睛里面閃著的光是我看不清楚的,他從來都是一個耀眼的人啊。

門外忽然有人大聲說:「王爺!王爺!北京剛到的消息!貞格格生了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這是康熙五十年,乾隆出生了。

瑣事

門外突如其來的喜訊把我和他隔得更遠。

我轉過臉去,不想看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欣喜。

「阿離,看著我。」他低聲說。

我對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恭喜。」

他猛的咬住我的唇。

與其說我們是在接吻,不如說我們是在互相啃噬。那么多的痛楚,我想用這樣激烈的糾纏還給他。

分開之後,我才嘗到嘴里有新鮮的腥甜。

「阿離,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問。

我伸出手,輕輕擦干凈他的嘴角,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說:「出去吧,王爺,外面報喜的人還在外面等著呢。」

說完之後,我優雅的轉身。只聽見背後一片瓷器破碎的聲音。

他走了出去,對報喜的人說:「來的很及時。賞。」

聲音冷靜從容。

我站在那里,等一切喧囂都消失了,等支撐我的力量都耗盡了,便蜷縮在寬大的躺椅上,盯著他剛剛摔碎的一地破碎的茶具。破碎的樣子很抽象,銳利的碎片將我的思緒也切得紛亂繁復起來。

輕寒收拾起了那一地的狼藉。

「格格。」輕寒似乎想說些什么安慰我。

「沒什么。」我說。

抬起頭對她一笑,說:「真的沒什么。難道這日子我還不過下去了嗎?」

輕寒嘆了一口氣,打開窗戶,又拿來一條毛毯,沏了一杯絞股蘭放在我的手邊。

我微微笑了說:「還是輕寒最好。」

於是就蓋著毛毯,在躺椅上舒展的躺著,看著一輪老月亮。

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

長久又能怎么樣了呢?

那一年的八月十六,他抱著我,問我有什么心願。我說沒有心願。

我怎么會沒有心願呢,只是他不能幫我實現而已。

第二天,弘時便拖我和他去打獵。

休息的時候和他用一個水袋喝水,笑得滿臉都是水沫子。

「善姨,聽說昨天阿瑪對你發了好大的火。今天看來,應該沒事吧?」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問。

他才八歲,手還沒有我大,卻竭力想包起我的手。因為練習騎s,手心里有一些微微起繭,蹭在我的手上,讓我心生安定。

「沒事。你放心好了。」我對他笑著說。

「聽說添了一個弟弟呢!」他又快活的笑了起來。

我看著他問:「多了個弟弟,你歡喜嗎?」

「當然歡喜!別人都有好多哥哥弟弟一起讀書一起玩。只是要等到弟弟能走路能玩要等好久吧?」

「現在弟弟還小,你可以好好讀書,練好騎s,等他長大了,就可以教他,對不對?」我反過來握著他的手,說。

「對啊。」他看著我笑著說,眼睛里純凈得一點雜質也沒有,如同最干凈的水,清澈見底。

有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眼睛的人,他會去謀害那個弟弟嗎?

難道權力真的會讓他變得面目全非?

「善姨?」

「弘時,答應我。。。。。。」

答應我,就算走過這樣污濁的塵世,涉過權力誘惑的河流,還是要能隔過欲望的糾結,還是能微笑著看我的眼睛,沒有一點雜質。

可是,我該怎么說。

「善姨。」他靠近我,微笑著。

「不管善姨要我答應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他堅定的說。

「不會後悔。」他又說。

以後是很遙遠的事情,只要現在還能聽到這樣的聲音,知道他也有過這樣純潔的過往,我也沒有遺憾了吧。

一個月後,耿氏也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就是後來的弘晝。

康熙五十一年的時候,太子又被廢了。沒有引起多大波瀾。真正在權力中心的人都沒有驚訝的感覺。

這件事情在雍王府甚至沒有另一件事情引起的關注多——年氏的兒子夭折了。前年的時候,慰心格格已經夭折了,如今兒子又沒有了,年氏一下子就病倒了。

我知道他最近過的艱難。於公於私都是。

太子沒被廢的時候,有什么錯誤都可以推到太子身上,有什么矛頭都是指向太子的。如今太子沒有了,老八一伙人立刻就想興風作浪,拖著他不得不下水,想韜光養晦都不行。一面要同老八你來我往,不能落了下風,一面還要在皇上面前表忠心。

天天就好象走鋼絲一樣。

家里也是愁雲慘淡,年氏的兒子曾得他十分喜愛,那是一個乖巧漂亮的孩子,去的十分突然。

我們在黑暗中分享彼此的身體,卻分享不了彼此的心情。

「我想要一個孩子。」我低聲說。

「我的孩子。」我強調說。

「什么意思?」他問。

「過繼一個孩子。最好是女孩子。不一定要愛新覺羅家的。」我說。

「也好。」他沒有反對。

過了幾天,他就從廢太子和另外幾個兄弟那里過繼了幾個女孩子過來,讓我挑一個。

我拒絕了。

「為什么?」

「不知道,看著沒緣分。」我笑笑說。

他挑了挑眉毛:「我記得你不信佛的,怎么說出來的話這么玄妙?」

他頓了一下,說:「你若不喜歡這幾個孩子也就算了。自己慢慢物色吧。總有個孩子伴著好一點。」

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