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2 / 2)

刺蝟歌 未知 6299 字 2021-02-25

俊美(1)

在動輒殺戮、悲傷凄涼的年代里,如果說棘窩鎮還有什么稍稍提神的事兒,那就是曾經出過一個俊美青年。這是一件最初被眾人忽略、後來卻變成了越來越顯著、以至於牽動整個鎮子的大事。該青年在未來被載入鎮史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存在不再是夢幻,但他的是非功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是愈來愈清晰,而是越來越模糊。這就不同於霍老爺了,這家伙去世十余年二十余年之後,已被公認為天地間少有的害物,除了一些山林野物對其吐一兩句美言,沒有一個會喘氣的活物會對他發出半個字的贊賞。野物們是非不辨,黑白顛倒,要不怎么說是畜生呢。

俊美青年叫良子。小時候無人理睬無人注目,也沒人考究他的出身,甚至忽略了姓氏,所以一直到後來也無法判定是否為霍家後代——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里,全鎮將鑒定霍家血脈當成至關重要的大事,這事其實是由那伙占山的響馬開始的,然後就一直沒有中斷。本來打跑了響馬,這事該歇一歇了,可奇怪的是有人接上做得更起勁了,查一個人往往要直追三代四代才能驗明正身。在這種情形之下,難免花樣百出,有個打赤腳的醫生甚至發明了驗肚臍法和驗小腳趾法,一度全鎮男女老少都要解褲子扒鞋子查一遍,所查結果一律登記造冊。據說俊美青年良子因為總是被人將腰帶解來解去,有一段時間索性用一條橡皮筋做了根松緊帶系上。鎮頭兒將他喚來喚去,因為每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了將良子急三火四喊到鎮上大屋,三兩下拉開他的褲腰,又扒下他的鞋子。隨著形勢的發展,到後來更是吃緊,查得更嚴更細,連街道上一些關心大事、積極上進的嬸子大娘和婦女頭兒也要這樣對待他。常常是走在路上,一個背柴禾的中年婦女迎面就把他攔住了:「咱也要查查你。」

良子自十六歲開始變得光彩奪目。誰見過這樣的美男?筋r結實勻稱,膚色像淺栗子皮,睫毛濃而長,眼睛透著英氣閃著水光,身個既算得頎長又不過分纖弱,柔韌的腰彈力十足。他的頭發像陽春三月的黑羊羔,棱角分明的嘴唇引人品嘗。整個人如此含蓄敦厚,溫文爾雅,簡直不像山地後生。鎮上人說這孩子從娘胎里就帶來了禮數,壓根兒就用不著上學,人家是文化自備。

「我得和良子出點事了,我天生就是給他的,不信走著瞧吧!」鎮上稍大一點的女孩都在心里這樣咕噥。她們最初注意到陽光下出現這樣一個青年時,不約而同地目瞪口呆。她們用盡全力掩飾自己的慌張,一見那個身影就渾身抖動口不擇言,活像感冒發燒的病人,幾天過去還要眼神恍惚。她們的母親張羅著為女兒找醫生,當出門遇見良子時,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位母親湊近了良子,咬著牙小聲說:「我要年輕二十歲,早一耳刮子打過去!」良子又迷惑又害怕:「我,我怎么了大嬸?」女人屏住一口氣:「打死你也不解恨,再嚼巴嚼巴吃了你!」良子回身就跑。

一個叫珊子的姑娘長相嬌艷,平日里悶聲不響,被譽為最有心眼的美女。她尚未成年就被一個響馬頭兒看上,結果這人卻因為爭奪她死在了同伙手里。響馬撤了,珊子長大了,一扭一扭走在大街上說:「咱到了什么時候都是黃花大閨女。」她威脅與之年歲差不多的姑娘,不讓她們靠近良子,自己卻總要和他呆在一起。她年紀比良子小,但顯得成熟十倍,講的故事有聲有色,故意嚇唬他說:「我是霍家的後代啊!」

良子聽懂了最後一句,嚇得不敢抬眼。珊子小聲說:「告訴你吧,最親的人才能說出這個秘密,這等於殺頭之罪啊!」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良子開始端詳她,表示了自己的懷疑,珊子即毫不猶豫地露出肚臍給他看,說:「這是全身的中心。會看的什么也瞞不住。」他在她的指點下趴下來,於是看到了她半月形的臍窩上有三條顯著的豎紋。剩下的事情就是對方細細查看良子了,對此他倒多少有些習慣。珊子一直盯著他的腹部,摸摸按按,最後牙齒像在嚴寒中打抖一樣磕碰,說:「快收起來吧,以後咱想怎樣看就怎樣看。」

良子一開始不解珊子的話是什么意思,但不久之後見她做了全鎮婦女的頭兒,這才恍然大悟。令他驚奇的是,一個平時呵著氣說話的女人做了頭兒之後竟會變成這樣:卡著腰走路,還學會了抽煙——抽卷煙,也抽煙斗,還端著青銅水煙袋走上街口,這馬上讓老人們想起當年的霍公。她動不動就一招手把良子喊到一個地方,說「查一查查一查」,有時甚至來不及回避眾目,就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間動手解良子的腰帶。如果有哪個女人這會兒湊近了看良子一眼,珊子就說:「我剜出你的眼珠!」有的女人議論良子,珊子聽了就說:「這也是你提的名兒?」

在月亮大明的夜晚,一群群人總是在石頭街上嗵嗵走路,這些人嘩嘩抖著火銃,不知又捉了鎮上的什么人,吆吆喝喝。前不久查出了一個霍家後人,這人是鑲驢蹄掌的一個孤老漢,因為酒後吐了真言,捆起來一審,結果分毫不差。結局是打個半死,收到地窨子里,只待上邊來人決斷。等了半月沒有消息,剛剛當了鎮頭的唐老駝說:「還窮等什么?殺呀!」就殺了。

殺人那天全鎮人都擁到了河套子里。到了那個節骨眼上,女人捂上了眼睛,惟有珊子端著水煙袋在一旁看,若無其事地走來走去。事後人們說:「多俊的閨女,多狠的心腸,到時候看良子怎么睡她吧!」

俊美(2)

人人都替良子捏一把汗。

睡刺蝟的耐性

俊美青年饞壞了不少人,可惜他後來一抬腿跑了,跑得無影無蹤。剛傳出消息時石頭街上擁過一群背銃的人,接著就看到珊子披頭散發在陽光下走,手里沒有水煙袋了。老婆婆們嘆息、拍打膝蓋:「這年頭啊,煮熟的鴨子也會飛!」

良子逃離了棘窩鎮,珊子於是無心再做婦女頭兒。她重新變得沉默寡言,深居簡出。這時候鎮上人卻再次發現了她的美麗:大眼睛,深眼窩,小臉兒緊綳綳的,活像良子的親生姊妹。這段日子過了不久,她後來總算悶不住,還是出門了,不過一出門就往林子深處鑽。天哪,這茫茫蒼蒼的林子從山壑直蔓延到海邊,一個閨女家只身一人闖進闖出,真是讓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自從那一隊強悍的響馬駐扎山上至今,幾十年過去了,莽林一直沉默無聲。似乎不再有人敢與野物交往,也極少發生野物扮人赴宴、醉酒後露出尾巴的事。都說:「毛病!鬼怕惡人,誰再敢露出尾巴,咱鎮上人就一槍崩了他!」說是這樣說,人們心底里對莽林還是存有敬畏,背地里總是憚虛虛的;再說祖祖輩輩與林子里的野物血脈相連,緣分也不是一代人就能割斷的。

人們暗里還在傾聽林子里的消息。要徹底漠視它的巨大存在是不可能的,比如說有人本想在林子淺近處采采葯材,一不小心深入了幾步,結果就迷了路徑,別人發現他時已是赤條條躺在草窩里,精力全失。鎮上老人對此毫不奇怪,說:「這是被狐狸戲了。」還有一個人砍柴過於專心,砍了半晌,突然聽到身邊有呼呼的喘氣聲,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四不像正親親熱熱看他呢!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怪物:一張臉像狼又像人,眼窩深陷,獠牙凶殘,一雙手揚起來像爪鉤。他隨即大叫一聲昏死過去,醒來後卻永遠不再通曉事理,成了一個懵懵懂懂的痴士。

珊子的行為馬上讓人想到了走失的美男,想到那人肯定遁入了林中。因為一個女人只會被深愛激發出大悲大勇,她今生大概是要冒死一尋了。而那個男子更是奇特,竟然被自己的美貌到了絕境。鎮上人無數次看到珊子從林中出來,整個人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只仍舊掩不去那過人的嫵媚。她咬著牙關不說話,一臉堅毅的神色。這期間有人曾見她兩手兩襟都沾了鮮血,就斷定她在林中宰殺了什么生靈,或者干脆說是殺了人——最後才知道她是為一只母豹接生了。原來野物也時常會有生產的痛苦,有的甚至因難產而死亡。透過珊子的只言片語,人們重新開始關注林中隱匿的一些秘密了。比如半夜里林中發出一聲聲絕望的嘶叫,那是一只野豬在艱難地分娩;清晨霧靄中海邊傳來鈍鈍的、時斷時續的哀鳴,那是一頭碩大的海豬趴在沙岸上產崽。

珊子在林子里徘徊,沒有尋到心上的男子,卻一次又一次邂逅產崽的野物,索性伏下身子為它們接生,常常弄得兩手血跡走出林子。有人斷定這個女人性情變得綿軟了,鋼性蛻了,就壯著膽子上前提親,想不到卻換來對方劈頭蓋臉的一頓粗話。從此無人再打這個主意,至此知道:她還想把一顆心送給自己那個老主顧,這顆心還沒有死。

真正知曉林中秘密的是來往於鎮上、穿行於山地和平原的某些異人。這些人從古至今都不曾絕跡,他們穿了破衣爛衫,四處游走,全部的財物僅是肩頭那只黑乎乎的布卷兒,臉上是污垢,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他們口無遮攔,語無邏輯,說東道西,串百家門討百家飯。當地稱這一類人為「痴士」,如果是出奇臟膩或言辭極度混亂,就稱為「大痴士」。這些人在林中采野果,在海邊撿螺貝,睡草窩喝溪水,據說個個都結交了野物朋友。當然那不是一般的野物,而是它們閃化的精靈。傳說這些痴士當中也確有高人,他們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段全都來自野物,即為精怪所授。

痴士來到鎮上,少不了有人與他們攀談,打聽一些外面的、林子里的事情。這些蓬面怪人常常言不及義地胡說八道,但聽者總會各取所需,從中分離出較為可信的部分。痴士們說:你以為那個霍公真的死了?沒有哩!那個好色的家伙不過是吃了林中精怪的裝死葯,然後坐上樓船一口氣漂盪到大海上了,人家這些年里美事連連,正優哉游哉呢!「那他就舍得下這么大一座霍府?還有無邊的山林田產?」痴士搓一把灰臉:「呔!他那是知道響馬要來,反正萬貫家產保不住了,不如吹燈拔蠟早早走人。再說了,一個一個美人魚往樓船上跳,兩手一抱還不恣死?」

聽者將信將疑,盯住痴士看。

「只要起了海霧,那只樓船就會偷偷摸摸靠岸,干什么?接林中野物上船嘛,它們都是老家伙的老相好啊。俺常在大霧天里趴在海邊上看,親眼見過上船下船那些美人啊,抱孩子的,小奶兒鼓鼓著的,穿了旗袍敞了懷的,一個個花花色色,直讓人看得滿頭大汗!她們可不管別人,碰了面就在船舷那兒一下連一下親嘴兒……」

「說說良子吧!他真的在林子里?」

「那還有假?那是個機靈人兒!他舍下了鎮上一兩個閨女,得手的是滿林子的野物!你以為他吃虧了?不瞞你說,別說是他了,就是咱,也交往了至少一打兒好物件,真的,唉,咱一說到這上邊就得咂巴嘴了,為什么?舊情難舍啊!不瞞你說,狐狸,花鹿,麋子,凡是野物都有精靈,都想圍著人親熱一場,解解悶兒。它們不是人,可它們要動了感情才不得了哩,比如老兔子精,她摟上你你還想睡覺?親不死你!再比如野豬精,盡管有些膻氣,ns刺鼻,大大咧咧的也蠻通情理。花鹿好啊,這是真正的美妙娘們兒,也會打扮也俊俏,小花披肩從不離身,渾身上下香噴噴的。最可人的是刺蝟精,她們羞答答的,走路一挪一挪蠻像大家小姐,有股熱辣辣的心勁兒。她們個個都有一副好臉蛋,親熱的時候使勁扎在你懷里。你想想多好啊!纏纏綿綿,纏纏綿綿,小手兒搭在你的肩上。聽人說霍老爺這輩子最疼愛的野物不是別的,就是一個刺蝟閃化的大閨女。她們不聲不響,咳嗽起來小音小嗓的,百依百順!不過你和她們在一塊兒時不能急,千萬不能急!為什么?就因為她的一身尖刺是隱起來的,當然,肚子啊胸脯啊軟綿綿怪好哩。不過你就是不能急,你要一不小心碰痛了她、惹惱了她,她就會不情願地一抖瑟、一球身子,這下糟了,你的下身保准就給扎得血糊淋拉的!所以說嘛,睡刺蝟,你得有耐性……」

我就是響馬(1)

棘窩鎮如今姓什么?姓唐。石頭,樹,街上跑的狗,還有一片片的田地,都姓唐。這與當年凡物皆有主、樣樣都姓霍是一個道理。這個老理兒是坐在太陽底下吸煙的老人說的,有一天他們正這樣說著,一步跨過來唐老駝,把老人的煙鍋一撥拉喝道:「狗日的物件胡咧咧什么?你把我當成地主老財不成?」他罵完就攜著一支火銃走開了。老人盯著他的背影說:「這么厲害,還說棘窩鎮不姓唐!」

唐老駝自小離村,中年以下的人沒有記得他的。可是上年紀的人都知道他出門當了響馬。「老駝走得遠哩,這叫兔子不吃窩邊草。」鎮上老人說。有一次鎮上過隊伍,許多上年紀的人都說其中一個騎了大馬的人極像老駝,但不敢肯定。那一次隊伍劫走了鎮上不少錢糧,殺了幾個胖子祭了旗,然後就離開了。過隊伍時女人照例把臉上抹了鍋底灰,可想不到這幫響馬連正眼也不看她們一下。鎮上人從此知道:響馬也不盡相同,就像吃葯忌口一樣,這一伙是忌女人的。結果對她們秋毫無犯。

最後一撥占據山地的響馬徹底改變了鎮子。這一伙人勢力強大,砍林伐樹,像上幾伙一樣四處尋覓霍府的人,只不過更加賣力而已。盡管霍姓人家個個潛逃,鎮上一時荒涼了許多,但山上下來的人還是不依不饒,仿佛掘地三尺也要把霍家人找到一樣。他們一家一戶探訪,還扮成林中來的采葯人、叫花子,一邊拉家常一邊尋蹤問跡。經過一個多月的明察暗訪,那些遠遠近近隱下的、藏在巷子旮旯里的霍家後人都給逮到了,男男女女一共三十三人,都是戀著鎮子不願遠逃、心存僥幸的人。這些人用鐵絲拴成一排沿石頭街走過,押解的人一路上都在破口大喊:「殺!殺!」

三十三人不論男女老少,捕上山去一個也沒活著回來。那是個腥風苦夜,林子里一片哀聲。響馬頭兒放言:「那些畜類野物與霍家都是一伙!哭吧,哭的日子在後邊,找個好日子將林子一把火焚了,看你們在哪安窩!」這嚎聲一停,林子立刻鴉雀無聲了。

後來響馬們果然放起火來。莽林一冒煙,鷂子大叫飛起,一直往上,沖到一團白雲中不見了。林子呼嘯搖動,接著傳來隆隆巨響,當這響聲自上而下連成一片時,瓢潑大雨就澆下來了。一場可怕的大火總算熄滅了。怒不可遏的響馬從山上沖下來,驅趕全鎮的人都去砍樹,說:「燒不完就砍,砍到了猴年馬月也得砍,光禿禿的泥地露出來,野物就交給火銃!」鎮上人不歇氣砍了一冬一春,手都震裂了,累得炕都爬不上了,大林子才砍了一道邊兒。

全鎮人正在沒白沒黑砍林子,突然一大早響馬開走了。林子里靜了一瞬,然後百鳥齊聲喧嘩,狐狸唱著歌兒跑出來,連隱士河馬也打著嗝站上河岸。鎮上人知道:天地換了。

就在這事發生後半年光景,唐老駝背著火銃回來了。他身邊跟了幾個橫眉豎眼的人,手里拿了鐵鞭和大砍刀之類。他們首先把做過鎮頭的人拉出來,先是關押幾天,錄了筆供,然後讓幾個人一一按下手印,接著就裝進麻袋。這些做法鎮上人眼熟得很,因為以前霍府家丁將人沉河就是如此。果然,一個個麻袋全抬到河邊,撲通一聲扔進去。

唐老駝召集全鎮開會,歷數霍家罪行,說今後要細細盤查他們的後人。一個老者忍不住說:「前一年你們剛殺了三十三個霍家人,他們真的斷子絕孫了。」老駝喊:「你說的是響馬!我們是打響馬的人!你他媽的混了膛了!」老者噝噝吸著涼氣,因為他從心里分不清,再也不敢說話。老駝又喊:「從今以後都砍樹去,砍!砍它個透天亮!我這人平生最恨兩種東西,一是戴眼鏡的人,二是樹木!咱砍了樹林種上糧食,摘下眼鏡給他戴上驢捂眼……」

有人小聲嘀咕:「還說自己不是響馬,樣樣都和響馬一樣哩。」想不到這人身邊就是老駝的耳目,他的話立時被報上去。老駝哧一下扯開了衣服,露出了龜板一樣的瘦胸脯,狠力拍打著湊到那人跟前說:「我就是響馬!你們狗日的就近看,看好了!不過你們事事都得聽我的,我這人治鎮子方法不多,只一個字:殺!」

第二天,一道命令下來,全鎮的狗都殺了,理由是部隊要行軍,狗叫來吠去的還行?

狗殺掉了,接著是招募鄉兵,沒有那么多火銃,就一人發了一根粗壯的木g,所以鎮上人只叫他們「鄉g」。每到夜晚就要戒嚴,還編了口令,一問一答,詞兒每天都換,什么「老貓頭」、「海狸子」、「土狼」、「山猞猁」、「刀魚精」,全是野物的名字。有一個鄉g把前一天的野物叫成了今天的,結果被素來不和的同伙一g打個半死,老駝卻伸出拇指誇贊說:「打得好!咱是軍令如山倒!」

有個鄉g向唐老駝報告:全鎮上下沒有一個敢戴眼鏡的,除了小學堂那個姓廖的老家伙……老駝一聽火上腦門,說一句:「揪了來。」人來了,果然鼻梁上架了光閃閃的東西。還沒容對方分辯,老駝伸手就把眼鏡扯到地上,幾腳踩得粉碎。先生大嚷,老駝指著他的鼻子:「要不是上邊盯著要辦學堂,我就——」說著一手做成刀狀,向下一砍。

姓廖的老頭真是執拗,不久又戴上了眼鏡。老駝又讓人把他揪了來,像上次一樣摘下踩了。如此重復了三次,姓廖的終於不再嘗試。

我就是響馬(2)

這個時期鎮上有了婦女頭兒,她是一個大塊頭,外號草驢,早年跟上一個兵痞跑了,兵痞一死就回來了。她會使火銃,這讓唐老駝喜歡。有一天老駝喝了酒,身上燥熱,一轉臉見草驢過來了,扳倒身子就騎上去。草驢無聲地反抗,老駝就惡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我哪有什么嬉鬧心情!我這把年紀是為了有後,你給我放老實點!」

第二年,唐老駝有了後,這就是唐童。

食土者(1)

許多年之後,山地和平原的人將把唐老駝治下的三件大事載入鎮史:追剿霍家後人;消除戴眼鏡的人;砍樹。

砍樹是三件大事中最苦的一件,因為這片莽林是老輩傳下來的,它實在太大了。霍家後人與戴眼鏡的畢竟是少數,樹木,樹木啊,狗日的樹木啊,綠蓬蓬無邊無際,看了讓人害怕,讓人恨得咬牙咔吧咔吧響!那么多會喘氣的東西都在樹林中胡躥亂跳,反了它們!

砍倒大樹啊,放火燒荒啊,燒得滿山遍野煙霧騰騰,像山炮火銃一齊開家伙那樣,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