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面包樹出走了 未知 6017 字 2021-02-25

威威喜歡聽莫札特。葛米兒說。

他們竟然養一只鵝做寵物。

威威把莫札特抱起來,憐愛地說:

鵝是會守門口的,遇到陌生人,它還會咬對方。他望了望莫札特,然後說:當然,這要等到它長大之後。

它是雌鵝,將來還會下蛋的。葛米兒說。

那些鵝蛋,你們吃不吃?我問。

如果沒有受精的,便可以吃。如果是受了精的,就是莫札特的親生骨r,當然不能吃。葛米兒說。

他們的家好像是兒童樂園,這是兩個不會長大的人,永遠不會長大,也許是幸福的。

威威做的義大利菜,不像義大利菜,不像法國菜,也不像中國菜,那大概是他自己改良的斐濟風格的義大利菜,距離好吃的境界,還有很遠很遠。

想家嗎?我問葛米兒。

這里的生活比斐濟多姿多采;只是,很久沒潛水了,很想潛水。她說。

米兒是潛水教練。威威說。

你們會潛水嗎?葛米兒問我和林方文。

我搖了搖頭。

有機會的話,我教你們兩個潛水。

那一刻,我沒有想過要學潛水,林方文也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

你不知道斐濟的海底有多么漂亮!葛米兒的臉上,有無限神往。

不怕危險嗎?我問。

在那里,你會忘記了危險,忘記了所有煩憂。你是海里的一尾魚兒,游向快樂。那一刻,你甚至忘記了世界,也忘記了自己。葛米兒用她動人的嗓音說。

忘記了自己?也好。林方文好像也有些向往了。

那個時候,又有誰會想到這個南太平洋上的島國,是我魂斷之地?

8

夜已深,莫札特睡著了。它睡在一個狗窩里,因為寵物店里並沒有特別為鵝而做的窩。

告別的時候,葛米兒認真的跟林方文說:謝謝你為我寫的詞。

那不算什么。林方文淡淡的說。

離開了葛米兒和威威的家,我跟林方文說:我們去海灘好嗎?不是說附近就有海灘嗎?

我們躺在那個寧靜和漆黑的海灘上。我說:住在海邊的房子,也很不錯吧?

林方文忽然笑了起來,說:他們把那只鵝叫做莫札特!

是的,剛才在葛米兒和威威面前,我們都不好意思笑。

叫莫札特不是太好,莫札特只活到三十五歲。我說。

三十五歲,對鵝來說已經是不可能了,鵝通常活到三斤半就被吃掉!他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

葛米兒是真心感謝你的,為什么你好像不太領情?我問。

那幾首詞,真的不算什么,我不認為自己寫得好。林方文說。

我覺得很好呀!我喜歡副歌的部分。

我念了一遍:

淡淡微笑,又悄悄遠離,

都明知相遇而從不相約,

相約而從不相遇,

千年,萬年;人間,天上,

卻總又會相逢一次。

這比起我以前寫的,根本不算什么。是她唱得好,不是我寫得好。他說。

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我開解他。

每天在寫,總有枯竭的一天。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創作,總會有高c和低潮的。

他久久地凝望著我,說:謝謝你。

我們之間,還需要這兩個字嗎?

他笑了。

在海灘上散步的時候,我問他:

你有什么夢想嗎?

一直能夠為你寫除夕之歌。他說。

我以為他的夢想應該是遠大許多的。我沒想到,他的夢想是那么微小。

這個夢想一點也不微小呀!是很大的一個考驗。他笑了笑。

你又有什么夢想?他問。

一直聽你的除夕之歌。我說著說著,眼睛也濕潤了。不知道是被他感動了,還是被自己感動?

那是一個多么奇怪的晚上?我們笑了,又哭了,然後又笑了。歲月流逝,不變的夢想,是能夠擁抱自己心愛的人,也擁抱他的微笑和哭泣。

9

有一天,當我年老,有人問我,人生的哪一段時光最快樂,也許,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十多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愛情還沒有來到,日子是無憂無慮的;最痛苦的,也不過是測驗和考試。當時覺得很大壓力,後來回望,不過是多么的微小。

當愛情來臨,當然也是快樂的。但是,這種快樂是要付出的,也要學習去接受失望、傷痛和離別。從此以後,人生不再純粹。那就好比一個女人有時候會懷念她的童貞,那並不代表她不享受和她心愛的男人同床共枕。

童貞的歲月里,即使愛上了一個男人,也是輕盈的。後來,當我們成為女人了,所有的愛情,也都沉重了一些,變得有分量了。這個時候,我們不僅用心,也用身體去愛一個男人。我跟這個男人,有了一點血r的牽系。

朱迪之很早就跟她的初戀情人鄧初發睡了。那個時候,我和沈光蕙簡直有點妒忌了。我還沒有遇上心愛的男人,還沒有和他睡,我怕我會變成老處女。那時的想法多么可笑?

後來,我們都和自己喜歡的人睡了。朱迪之常常說,她不過是比我們早登極樂。

這個曾經是沒有男人便不能活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夢想了。她在律師行當秘書,同時報讀了大學的遙距法律課程,已經是第二年了。一切順利的話,還有三年,她便會成為律師。她從小就想當律師,她念書的成績也很好,後來因為拼命的戀愛,才會考不上大學。

要把逝去的光y追回來。她是這樣鼓勵自己的。

逝去的光y,是可以追回來的嗎?我想,過去的戀愛,無論是悠長的還是短暫的,是甜美的還是糟糕的,終究使我們變得堅強。流逝的光y,也有它的作用。

10

這一天,朱迪之剛剛考完試,她約了我和沈光蕙到她家里吃飯。房子是她去年租的。一個人住,可以專心讀書。她忙得很,我們相聚的時光比從前少了許多,所以,每一次見面,也格外珍惜。沈光蕙在測量行的工作也忙,去年,她跟那個有婦之夫分手了。

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的?當那段婚姻變得沉悶了,他們會出去找一段愛情,愛得死去活來。一旦被妻子發現了,他們便會垂頭敗氣地回家。在選擇的天平上,是從來不公道的。他們不會跟那個第三者離家出走。

沈光蕙來到的時候,興奮地問我們:

你們猜到剛才碰到誰?

誰?我問。

王燕!她說。

王燕是我們中學時的輔導主任,她是個臉上有胡子的老處女。她自己的貞潔是女學生的貞潔,是她一生捍衛的東西。

她跟一個男人一起,態度很親昵呢!沈光蕙說。

真的?我和朱迪之不約而同地尖叫。

那個男人還長得真不錯呢!沈光蕙恨得牙癢癢。

會不會是男妓?朱迪之一邊做蘋果沙拉一邊問。

那個男人看來有四十多歲了,男妓沒有這么老吧?沈光蕙說。

你不知道有老妓的嗎?朱迪之說。

可是,我說:既然找男妓,總該找個年輕一點的吧?

老妓有老妓的長處。朱迪之煞有介事的說,想王燕這座死火山,年輕的小伙子也許沒辦法把她燃燒。

對性的熱切這方面,朱迪之是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

那個男人看來不像男妓呀!沈光蕙說,沒想到王燕也可以談戀愛。為什么那些長得難看的女人,往往也會找到一個長得不錯的男朋友?

朱迪之一邊吃沙拉一邊說:因為她們有一種鍥而不舍的精神。我們的條件太好了,我們才不肯去追求和討好一個男人。這些女人會跟自己說:好歹也要結一次婚!她們有一股無堅不摧的意志力。

是的,好歹也要結一次婚。沈光蕙說。

你想結婚嗎?我問。

我現在連男朋友也沒有,怎樣結婚?結婚也是好的,成為了一個男人的妻子,那么,即使他曾經愛上了別的女人,他始終還是會回家的。

我們三個之中,誰會首先結婚呢?朱迪之問。

是你嗎?我笑著問。

雖然陳祺正會是一個很不錯的丈夫,但我還要念書呀!在成為律師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嫁的。她說。

陳祺正是朱迪之現在的同學,他們交往一年多了。他是一位中學教師。跟朱迪之所有的舊情人比較,他是最好的了。朱迪之會跟一位老師戀愛,在從前是沒法想象的吧?

會不會是你和林方文?沈光蕙說。

林方文是不會想結婚的吧?他是個寧願擁抱自由和孤獨也不願意擁抱溫暖家庭的男人。他從來沒有向我求婚。有時候,我會恨他不向我求婚。我不是要他真的跟我結婚,我只渴望他是曾經有一刻想為我舍棄自由的。我想聽聽他怎樣向我求婚,那些甜蜜的說話,用來留個紀念也是好的。

像林方文這樣的男人,求婚時一定不會說:

嫁給我吧!或者是讓我照顧你一輩子!這些說話吧?對他來說,都太平凡了。

朱迪之臉上帶者飽歷滄桑的微笑說:

陳祺正也有向我求婚,那是我們親熱時說的。有哪個男人不曾在床上對自己擁抱著的女人用最甜蜜的言語求過婚呢?誰又會當真呢?那不過跟愛撫一樣,使性a更加美妙。

可是,林方文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樣的愛撫。真的恨他呀!卻又明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情最深處,恨也是柔的。

11

沈光蕙並不是沒有人追求的。有一個男同事很喜歡她,可惜,他比她小三歲,而且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那是小童軍呀!有什么不好呢?朱迪之說。

沈光蕙搖了搖頭:我不想當童軍領袖呀!

你喜歡他嗎?我問。

她說:他是不錯的,聰明又可愛,而且看樣子也是一個很專一的人。

當然了,否則怎會二十幾歲還沒有失身。朱迪之通常會用失身的年紀來評定一個人對感情的態度。她說,這個推斷方法出錯的機會非常低。譬如,一個三十歲才失身的女人,絕對不會花心到哪里。一個十六歲已經失身的男人,大家倒是要小心。

當我三十歲的時候,他才只有二十七歲,那不是太可怕嗎?沈光蕙說。

是的,也許要花很多錢去買護膚品才敢跟他出去呢!我說。

當你到了更年期,他還是壯年呢!朱迪之說。

說不定我更會比他早死。沈光蕙說。

那倒是好的。我說,輪回再世,可以做他的女兒。

那要很年輕的時候死才可以呢!朱迪之說。

我想起了韋麗麗。她是我們的同學。她是在運動會上給一個同學擲出的一個強而有力的鐵餅扔中腦袋瓜而死的。那宗意外,奪去了她年輕的生命。死亡,是曾經很遙遠,也跟我們很接近的。她已經輪回了么?

如果我比林方文早死,我要輪回再世,做他的女兒。我很想知道,像林方文這樣的男人,會是一個怎樣的父親呢?我不要來生再跟他相愛,那還是有機會分開的。我要做他的女兒,流著他身體里的血。我要得到爸爸對女兒那份不求回報和傾盡所有的愛。而且,他永遠不會離開我,直至死亡再一次把我們分開。

朱迪之說:如果陳祺正比我先死,我希望他來生做我的兒子。那么,他可以繼續吃我的奶。我喜歡看著他吃奶時那個很滿足的樣子。

我應該嘗試跟他一起嗎?沈光蕙說。

誰?我和朱迪之異口同聲的問。

那個小童軍!沈光蕙沒好氣的說。

我和朱迪之忙著編寫那個輪回再世的故事,早已經忘記了她。

朱迪之把唱盤上的唱片拿走,換了葛米兒的新唱片。她那把低沉的聲音好象也是在唱著一個輪回的故事。

若有永恆,為何人有限而天地獨無窮?

若有不朽,為何心中烈火,敵不過強暴的風?

若有存在,為何屈辱於死亡的無可選擇?

若有尊嚴,為何卻有永恆,存在,和不朽?

這首《天問》是林方文寫的。

她唱得真好!朱迪之說。

當然了,她是林方文發掘的。

12

你為什么不向我求婚?在書店里,我問林方文。

他一邊低下頭百~萬\小!說,一邊問我:

你想嗎?

不是真的要你娶我,只是好奇你會怎樣向我求婚。

嫁給我吧!是不是這樣求婚?他的樣子不知道多么輕佻。

這么平凡,不像是你說的。

你真的想結婚?

當然不是!我把手上的書合上。

為什么我說不呢?我並不敢承認,我知道他會拒絕。

你手上拿著的是什么書?我把他的書拿來看。

那是一本佛經。

他近來買了很多佛學的書。上個月,他買了許多關於基督教的書。再上個月,他買了很多本食譜。雖然買了那么多的食譜,他可沒有弄過一道菜給我吃。

他正在痛苦地找靈感。葛米兒的新唱片,他也只肯寫兩首歌。他不想重復自己。這幾年,他寫得太多了,有點累了。我可以怎樣呢?我卻幫不上忙。

佛經里會有靈感嗎?我微笑著問他。

不知道。他說。

後來有一天,他很嚴肅的告訴我:

我要去當和尚。

和尚?我幾乎哭了出來。

是七日和尚。他氣定神閑的說。

只是七日?我松了一口氣。

是的,七日。他一臉期待。

那是一家佛寺為善信舉辦的活動。參加者要在寺院里跟出家人一起生活七天,除了要穿和尚袍和齋戒之外,也要誦經念佛,跟和尚沒有兩樣,只是不需要剃度。七天之後,便可以重返凡塵俗世。這種活動,每年舉辦一次,每一次也有好幾百人參加。

你不會真的去當和尚吧?我問他。

很難說的呀!他故意戲弄我。

我要你知道,你是塵緣未斷的。我抓著他的頭發說。

這樣一去,不就可以了卻塵緣嗎?

如果你真的跑去當和尚,我就要變成盪女,人盡可夫!我警告他。

我跑去當和尚,你不是應該去當尼姑才對嗎?怎么去做盪女?

尼姑太便宜你了。變成每天找男人的盪女,才是對你最大的報復。起碼,你會每天內疚,每天為我誦經來減輕你自己和我的罪孽。那樣的話,你雖然在寺院里,我卻沒有一天不在你心里。對嗎?

你這么毒,出家的應該是你!好吧,為了你的貞潔,我是不會跑去當和尚的。

雖然他是這樣說,可是,我真的害怕他會撇下我去當和尚。他這個人,什么怪事也可以做出來。如果林方文真的跑去做和尚,了卻塵緣的,不是他,而是我。

13

雖然七日和尚不用剃度,林方文還是把頭發刮得很短。他說,這樣可以更投入出家人的生活。

他離開了我的那幾天,我的生活也平淡如水。像青菜豆腐一樣的日子里,我每一刻也在思念著他。他習慣嗎?他會愛上那種生活嗎?他會不會被一個大師點化了,從此離我而去?要是他走了,我怎么可能變成盪女呢?我騙他罷了。可是,我也不可能變成尼姑。怎么可以從此跟他碰面而好象不相識呢?我做不到。

跟朱迪之見面的時候,她問我:

有七日尼姑嗎?

好象也有的。我說。

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你也想短暫出家嗎?

可以乘機減肥嘛!她說。

我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女人放下了一段塵緣,從台灣老遠跑到印度一所寺院出家,卻在那里碰到一位僧人。這兩個人,原來是前世的情人,孽緣未了,雙雙還俗,做了夫妻。最可憐的,是那個當為了成全她而讓她出家的男人。

兩個人一起,到底是塵緣還是孽緣呢?我問。

有些是塵緣,有些是孽緣,這就是人生吧!朱迪之說。

過了一會,陳祺正來接我們去吃飯。

喜歡吃什么?陳祺正問我。

吃素好嗎?我說。

他們兩個人,同時怔怔的望著我,流露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算了吧!我們去吃r,我吃林方文的那一份。我說。

林方文真的只去七天才好。

14

短暫出家結束的那一天,林方文從寺院回來。他瘦了一點,也蒼白了。我跳到他身上,問他:

是不是七情六欲也沒有了?

誰說的?他緊緊地摟著我,用舌頭俏皮地舐我的鼻子和嘴巴。

我望著他。這七天來,我多么思念他。他知道嗎?

為什么不索性去七七四十九天?我問他。

你以為我不想嗎?

他開朗了,是已經找到了靈感吧?

他說,在寺院時,師父講了一個佛經上的故事:一個女人,因為愛上了另一個男人,所以想要離棄丈夫,於是設計假死。她串通了別人,買了一具女子的屍體,讓她的丈夫相信她已經死了。

她的丈夫傷心欲絕,只好把屍體火化。然而,他太愛她了,因此成天把她的骨灰帶在身邊,這樣的深情感動了他的妻子。她離開了情夫,想要回到他身邊。

那天,她悄悄地跟在丈夫的身後,叫喚他的名字,期待看到他既驚且喜的神情。然而,當她的丈夫轉過身來看到她,只是淡漠的問她:你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呀!她說。

不,我的妻子已經死了!而且是我親手把她火化的。她的丈夫堅定的說。

那不是我,我根本沒有死呀!女人幾乎快要崩潰了。他這樣愛我,怎會忘記我的容貌呢?

然而,無論她怎樣解釋,她的丈夫終究不相信跟前人便是他的妻子。

愛,是不能被試探和考驗的。背叛丈夫的妻子以為她可以理所當然的安排丈夫的感情。可是,對傷心的丈夫來說,愛情或許已隨謊言消逝。

愛會隨謊言消逝嗎?後來,我知道是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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