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部分(1 / 2)

放下武器 未知 6266 字 2021-02-25

虐彀傘!彼低昱ね肪妥摺?br /

鄭天良當然沒有陪同黃以恆調研,但他作為常委參加了合安經濟形勢分析會,五大班子全體成員都參加了。鄭天良這個常委按說應該是常務副縣長,可他卻管民政局、地震局、老干部局這些部門,角色既別扭又有些不倫不類,喬岸答應過適當機會調整分工,可直到喬岸退到縣人大當了主任、田來有將工業區分管得快要全軍覆沒了,也沒有調整他的工作,鄭天良覺得王橋集實驗區客觀上已經成為他失敗的永久性標記,就像刻在臉上的「刺青」一樣無法抹去。

下午,靜坐示威的下崗工人們離開了縣政府大院,他們領錢去了。黃以恆並不知道上午發生的這一幕。

縣政府會議室里氣氛凝重,空調里吹出的冷風讓所有的人都不再出汗,但他們都聽到了冷氣進入毛孔時絲絲入扣的聲音,黃以恆看到所有的人都打開了筆記本,又看到了一張張綳緊了的臉,他很輕松地開始調研分析,這種舉重若輕的大將風度令鄭天良欽佩不已。

黃以恆說:「這次來合安,既是調研,也是來看望以前的老同事、老領導、老朋友,看到同志們精神飽滿、工作兢兢業業、思路清清楚楚,我感到高興,也深受鼓舞。通過兩天的調研,我有這樣幾點感受,一是合安的班子是團結的戰斗的富於開拓精神的班子,是有凝聚力的班子,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二是合安在工業企業深化改革、農業產業化調整的經濟發展戰略中,思路明確、措施有力、行動迅速、成績顯著;三是合安的人民群眾思想解放、觀念超前、顧全大局、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所有這一切,都是合安縣縣委縣政府總攬全局、勇於開拓、銳意進取、奮力拼搏的結果。

合安的商業發展在全市仍然處於領頭羊的位置,五條商貿大道形成了以百貨、五金、建材、農產品、醫葯五大類的規模經營,這在全市乃至全省始終保持領先地位,工商稅上交地稅這一塊占全縣財政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六,這是了不起的成就。農業產業結構的調整帶動了個體私營經濟的迅猛發展,以馬壩鄉傳統蔬菜種植業為基礎發展起來的醬菜加工廠達六十多家,其中合和醬菜已成為華東地區的知名品牌,僅合和一家每年就向縣財政貢獻三百多萬。這個功勞應該要記在鄭縣長的頭上,因為馬壩鄉的蔬菜種植和醬菜加工業是從鄭縣長手里發展起來的。還有東店的水產養殖業、王橋集的優質水稻種植業都已形成了規模,農民的收入成倍地增加,我看了一些農民新建的別墅,電話、彩電、冰箱、摩托車,還有不少農民買了汽車,人均住房達到四十多平方,比我們當縣長當市長的還要闊綽。這就是成績,這就是變化。

所以我們各級領導干部的目光要從困難中看到前景,要從成績中找出差距,偏執一點,都會使我們盲目悲觀或得意忘形。一定要用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方法來看待我們工作中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所以合安的主流是好的,但也有問題,主要是國企改革這一塊。合安國企的問題不是孤立的,它既是合安的,也是全市的和全國性的,目前國企改革已經進入了攻堅階段,所以我們今天要單獨提出來進行分析,我的意思是今天下午這個會要開成找問題的會、分析問題的會、解決問題的會,我不定調子,主要聽大家發言,什么話都可以說,什么尖銳的問題都要擺出來,不要回避。說實話,講真話,實事求是。「

縣委趙根苗書記干了六七年,毫無提撥的跡象,有人說他姑父原來是省人大副主任,所以就從市里下派到合安任職,本想過渡一下有所作為,但其姑父因為經濟問題提前被革職,再加上這幾年合安縣經濟始終沒有質的飛躍,所以提副廳級就變得非常緲茫起來了。這些傳說是真是假很難說,因為現在一些小道消息水份太大,有點像瞎子算命一樣,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趙根苗是從市醫院趕回來陪同黃以恆調研的,據說他的膽囊的確有問題,所以他在發言時就說:「我雖然膽出了問題,但我的心還沒壞掉,腦子也還能正常運轉。黃市長給了我們很多鼓勵,使我深受感動,因為黃市長知道我們在縣里工作的難處和艱辛,這種安慰對我們在焦頭爛額的困境中來說無疑是打了一支強心針。正因為黃市長能夠理解我們,所以我就把合安的問題作一個真實而嚴峻的匯報。我們的財政收入是一點二億,而可用財力只有八千萬,行政事業人員及離退休人員工資、下崗工人生活保障金就需要九千多萬,工資缺口一千多萬,辦公經費無處支出,市政建設分文沒有,吃飯財政是保證不了的。吃飯保證不了,導致了公安亂罰款、鄉鎮亂攤派、教育亂收費,人民群眾意見很大,縣里也沒辦法。百分之七十的鄉鎮發不出工資,縣直工資拖兩三個月純屬正常,上面只是下文件漲工資,可我們沒錢發,這種調資等於是上面請客,下面買單,可我們哪有錢買單?這兩次調資全縣都沒兌現,老干部們只知道叫我們下台,誰又知道我們的壓力有多大。黃市長只調研了幾個好的鄉鎮,而大多數鄉鎮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說句難聽話,現在有些鄉鎮就是靠亂收費活著的,一旦費改稅了,鄉鎮一級財政就徹底崩潰了。你現在要處分鄉鎮長,他們訴起苦來能流淚。縣城國有企業這一塊大家都已經看到了,我們也想進行股份制改造,可你想賣都賣不掉,本縣的資金不願投進來,外面的資金不敢投進來。我們願意拿出最優惠的政策,三年減免稅收都行,但就是拉不來資金。工業區的企業只有繅絲廠目前江蘇一家企業有意向進行投資,但他們要控股,一控股,我們就沒有主動權了。其他企業一點合資參股意向都沒有。工業區只有碧源啤酒廠一家還在生產,但生產一天就虧損一萬二千多塊,不生產不虧損,我的意見是能不能先停下來,等找到合作伙伴了再說,我們實在耗不起了。」

如果說黃以恆的話還有點一分為二的辯證法的話,趙根苗的話則根本沒有辯證法的意思,而且幾乎是毫不含蓄地要求將黃以恆重點扶持的啤酒廠停產,黃以恆春天在全市工業會議上就強調過,國企改革要本著抓大放小的原則,要扶持一些重點企業,要保住支柱性的產業不能放松,趙根苗的話很顯然已經在跟黃以恆唱對台戲了。

黃以恆平靜地聽著,沒有表現出一絲的情緒和不滿,他手中轉動著紅藍兩色鉛筆,說了一句:「根苗同志的意見值得我們研究和重視,這是最基層最真實的聲音。下面還有誰再談談自己的高見。」

按說下面應該是宣中陽發言,宣中陽清了清嗓子正准備發言,沉默了好幾年的鄭天良卻站了出來,這使許多人就像吃烤鴨的時候突然發現醬紅色的烤鴨從盤子里站了起來而且發出嘹亮的叫聲。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了鄭天良將手里剛抽了兩口的香煙按滅在煙缸里:「我來說兩句」,鄭天良半路殺出,大多數人都在驚愕中皺了一下眉頭,他們相信鄭天良人嘴里吐出來的肯定是狼牙,因為鄭天良壓抑了這么多年,總算等到了工業區四面楚歌的這一天,然而,所有的人都失望了,他們像面對一串幾百年前的密碼一樣無法破譯。鄭天良翻開自己的筆記本,似乎早有准備,他說:「我雖然沒有參加調研,這幾年也沒分管工業,但我對合安的經濟形勢與發展前景還是有一些認識的,我認為黃市長對合安的分析與判斷不僅是准確的,而且是具有指導性意義的,縣委縣政府應該發文全面學習和貫徹黃市長調研期間對我縣經濟形勢所作出的重要指示,要把黃市長的講話精神貫徹到我們的思想中,落實到我們的實際工作中,全縣的干部群眾要以黃市長這次調研為新的,全面開創合安經濟的新局面。抓大放小是一個原則,就像四項基本原則一樣不能動搖,我們即使再困難也要保證啤酒廠的正常生產,不能將我縣的標志性企業停下來,停下來不僅影響我們戰勝困難的信心,更是違背了黃市長年初在全市工業會議上提出的戰略性方針,所以我不贊成啤酒廠停產。困難是暫時的,工業區和啤酒廠的大方向是對的,是符合經濟改革潮流的。不能因為暫時的困難而連啤酒廠這樣的企業也任其自生自滅,要政府干什么?就是要辦大事,抓實事,攻難事,回避困難等於是臨陣脫逃,我認為如果形勢好轉後,工業區的其他企業都要重新運轉起來,我相信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在黃市長的直接關心下,我們的工業區一定會再創輝煌。」

19

鄭天良的話像一磅炸彈在會議室里爆炸了,趙根苗書記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鄭天良,田來有副縣長目的很不明確地朝鄭天良笑了起來,而鄭天良卻專注地看著黃以恆的表情,黃以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只是說:「各種意見都可以發表,我主要是聽取大家的意見。」

鄭天良為這樣一次公開的表態已經醞釀好幾年了,他知道這樣的表態使自己幾十年來所捍衛的某種原則徹底報廢,但如果報廢能夠重新喚起人們對他的記憶,他必須硬著頭皮粉碎自己,這是一種就著蜂蜜咽下蒼蠅的感覺。屋外的陽光很猛烈,鄭天良面對著空調,臉上還是冒出了一些汗來,這使他的平靜的臉色逐漸歪曲成一種掩耳盜鈴的誇張表情,更讓他感到失望的是,他沒想到黃以恆居然對他的講話沒有一句評價。鄭天良重新點煙的時候,打火機與煙卷之間差之毫厘,以為點著了,但嘴里吸不到煙味,如此反復三次,火與煙才真正親密接觸。鄭天良貪婪地吸了一口煙,煙霧筆直地深入肺腑,胸中的煩燥開始平息。鄭天良相信,他的這番話不可能不觸動到黃以恆內心,只是黃以恆作為市長從來都是鎮定自若,不輕易流露出情緒罷了,這是高級干部的基本素質。所以鄭天良就對自己的這番話有了一些把握。他覺得黃以恆如果能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心悅誠服,並且感受到自己真心誠意地向他示好,總比與跟他唱對台戲要好。因而鄭天良聳了聳肩,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臉上更加合理地平靜起來,就像他跟王月玲最初剝光衣服一樣。他覺得背叛意志比背叛r體還要容易些。

宣中陽是跟在鄭天良後面發言的,他所講的話等於是將黃以恆的話進行了一次詳細的注解或翻譯,他強調指出黃市長來合安調研是市委市政府對合安縣的關心和支持,是黃市長深入基層密切聯系群眾工作作風的最直接的體現,是合安縣干群開拓進取戰勝困難深化改革的前進動力,在談到具體改革方案上,他堅持對企業進行股份制改造的基本思路,「中小企業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四十的改造,並理清了產權關系,建立了現代企業制度,小企業改造中,有的是參股,有的是政府放棄了控股權。如何放小,我的理解是沒有前景的小企業干脆就賣掉,根據投資比例,分清債權債務,政府幫助投資者處理好與銀行的債務關系,優化投資環境。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轉讓股權中必須保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工人在原企業就業,這是一個政策底線,如果中小企業改革不能保證工人的利益,我們就不是在為人民服務而是為資本家和大款們服務了。另一個原則就是抓大,這個大一定要抓住,工業區內的七大企業是我縣國企的象征,無論是采取合資合作或股份制產權轉讓,都必須堅持由政府控股,這是主權問題,小平同志講主權問題是不容討論的,如果我們連大企業都賣光了,我們就等於是敗家子,人民群眾也是不會答應的。對碧源啤酒廠要實行政策傾斜,政府要出台扶持政策,在目前遇到暫時困難的時候,發動全縣城鄉人民喝我們自己的『碧源』啤酒,將任務分解到各鄉鎮和縣直各機關單位事業團體,將啤酒任務與黨政干部的考核與考績聯系起來,只要大家同心同德齊心協力,我們就一定能夠實現扭虧解困的目標。」

田來有也說了與宣中陽同樣的話,人大主任喬岸與宣中陽的意見也基本相同,只是提出了啤酒廠除了要扶持之外,還要加強自身的造血功能,要積極開拓市場,想辦法引進外面的資金,也可以加入大的啤酒集團,用人家的品牌。調研會很快就開成了表態會,除了書記趙根苗一個人外,意見驚人一致,即工業區不僅要辦下去,而且要體面地有尊嚴地辦下去,合資合作都可以,但絕不出賣主權,標志性企業碧源啤酒廠不僅不能停產而且要把品牌打出去。

其實在這種場合,黃以恆是不需要表態的,這既是他調研後的慎重,也能看出下級對他態度的揣摩是否深刻透徹,和平年代當領導的權威不是體現在呼風喚雨上,而是體現在下級對上級的能否及時心領神會上,這種心領神會就像愛情一樣含蓄而美妙,一個眼神,一個暗示,心有靈犀,水r交融,所以說那些看上去咄咄人吒吒風雲的人要么是小官,要么是肯定當不了大官。

黃市長最後總結性的發言當然也不會表態,尤其是對敏感的工業區七大企業。他先說了這次調研很成功,收獲很大,聽了大家的話以後,很受啟發,回去後他要將一些具體的情況與體改委和政研室的同志們進行分析研究,要向市委常委會進行匯報,然後再拿出全市工業企業改革下一步的具體措施來,他最後說了一句:「市縣兩級重點扶持的碧源啤酒廠今年虧損部分市里補貼兩百萬,這是年初就定下來的,我回去後讓資金立即到位。」

聽話會聽音的人已經從這句話里弄清了黃以恆的基本態度,這是當官的基本功,就像一個站在水邊釣魚的人,看到一個水花就知道了魚在什么位置,更像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接到一張異性的電影票就能立即意識到愛情已經開始了,只是有的人功夫好反映敏銳,有的人天生遲鈍,這種區別將會使一些人一輩子釣不到一條魚,活到八十多歲也沒經歷過一次輝煌的愛情。

黃以恆認為人開竅有早有晚,發育快的孩子從小學就會給女生遞紙條了,而像他這樣的人到年近五十才開竅,而這個年齡竅門一開,就會突飛猛進地將失去的時間奪回來,行動上也就更加果斷和勇敢。不開竅的時間很長,而開竅卻是一剎那間的事,有如神示,靈光乍現,一秒鍾之內完成了。

會議結束後,趙根苗拉著黃以恆留在會議室里單獨說了幾句,他誠懇地對黃以恆說:「黃市長,我不是存心跟你唱對台戲,這是我真實的個人想法,也不是代表縣委縣政府說的。」黃以恆很隨意地說:「你解釋這些干什么?難道我們共產黨的干部就這么脆弱嗎,只聽好話,不聽刺耳的話,一點不同意見也聽不進去?本來就是討論和分析,各抒已見暢所欲言。」黃以恆岔開話題問:「你的身體怎么樣,我回去後找市人民醫院的專家權威們給你會診一下,拿出一個詳細治療方案來,千萬不能將身體搞垮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也是反革命的本錢。」

趙根苗說:「感謝黃市長的關心,我的身體真的有點吃不消了,你看能不能讓我回市里,要是身體還能干的話,就隨便給我安排一個崗位,人大政協都行。確實是身體撐不住了,我提前退下來,讓宣中陽放手干,他年輕,有朝氣,也有經驗,我總不能占著茅坑不撒n呀!」

黃以恆說:「宣中陽就是太年輕了,所以市里還不放心,你作為老同志,多帶一帶他,同時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和養病,俗話說三分病七分養。」

趙根苗很絕望,他覺得黃以恆的態度是既不讓他多干,也不讓他不干,有了成績是宣中陽干的,出了問題他有領導責任。

這時,黃以恆的秘書喊他上車,晚上縣委縣政府在藍湖賓館宴請黃以恆。

趙根苗站在空盪盪的會議室里看著黃以恆的背影發呆。會議室里煙味很重,空調忠於職守地繼續吹著冷氣。趙根苗走過去關上空調,屋里立即就悶了。

晚上藍湖賓館「望月廳」擺了兩桌,黃以恆說大家一起吃一個工作餐,所以宣中陽只讓辦公室安排了簡單而朴素的四葷四素幾個菜,酒喝的是本地的「合安特曲」和「碧源啤酒」,財政如此緊張的形勢下大吃大喝是不得人心的,所以黃以恆對縣里的安排很滿意,他對身邊的宣中陽和喬岸說著一些很私人的話:「現在的領導干部都是在走鋼絲,從中央到地方,沒有哪個一把手能睡上安穩覺,改革是一場革命,革誰的命?其實最先革的是領導干部的命,工作越來越難做,是因為權力越來越相對化。不知你們能不能理解這一點。」宣中陽和喬岸都說確實如此。

席間,黃以恆站起來向大家一一敬酒,酒桌上不談工作,氣氛也就輕松了許多。在敬到鄭天良時,黃以恆說:「老鄭呀,你的肚子也挺起來了,可要注意三高呀。」鄭天良跟黃以恆碰了一下杯:「我的血壓血脂和膽固醇剛做過檢查,醫生說有點偏低。」鄭天良說得很謹慎,像一個成績不好的學生面對著親切而威嚴的老師,黃以恆說不高就好。

宣中陽過來跟大家敬酒時,總說這樣一句話:「菜不好,但酒要喝好,飯要吃飽。」大家就都說宣縣長像一個吝嗇的農民在招待鄉下的窮親戚。黃以恆接上去說:「我們這些當領導干部的,一定要保持心態平衡,要敢於過窮日子,要有勇氣做窮親戚。延安時期我們共產黨的干部口袋里連一個銅板都掏不出來。」

晚餐快要結束的時候,鄭天良的手機響了,是趙全福打來的,他要鄭天良跟黃市長說一說合和廠回遷的事,談完後他開車去接鄭天良到紅磨坊喝茶。鄭天良說了聲行,就關上了手機。

吃完飯,黃以恆回賓館二樓的套間,鄭天良也跟了過去,他發現黃以恆身邊宣中陽寸步不離,他就在賓館大廳里止步了。其他陪同吃工作餐的同志都說黃市長累了就不打攪了,於是紛紛跟黃以恆握手道別,宣中陽跟黃以恆上樓後,鄭天良只好坐在大廳的沙發里跟黃以恆的秘書小潘聊天,鄭天良掏出中華煙給小潘抽,小潘說謝謝鄭縣長,我不會抽,於是他們有一句沒一句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大約一個小時後宣中陽下樓了,宣中陽問鄭天良:「怎么,老鄭還沒回去?」鄭天良說我跟潘秘書聊一聊天,馬上就回去。等到宣中陽走出賓館大廳的玻璃門後,鄭天良才跟著小潘去找黃以恆。

黃以恆已經脫了上衣准備洗澡,見鄭天良進來了,就穿上衣服熱情讓座。鄭天良說:「黃市長,打攪你休息了。」黃以恆說哪里哪里。

鄭天良在外間的沙發上坐定,黃以恆給他泡茶,鄭天良站起來說,「黃市長,你坐,我自己來泡。」鄭天良先將黃以恆自帶的玻璃杯里加滿水,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黃以恆給鄭天良遞過來一支「玉溪」煙,先給鄭天良點上,鄭天良說你先來,黃以恆卻執意先給鄭天良點,鄭天良就將腦袋湊向黃以恆手指上方的一綹火焰。

房間里空調溫度適中,地上鋪著灰色羊絨地毯,牆上掛著一幅仿制的黃賓虹山水。黃以恆看著有些拘謹的鄭天良就問:「嫂子最近還好吧,也沒時間去看她,代我向他問個好。」

鄭天良說:「你很忙,沒關系的。」

黃以恆沒有問起鄭清揚,也不談今天下午會上鄭天良的表態,這使鄭天良感到很有些失望。鄭天良過了一會還是主動地說:「我認為工業區的企業,只要時機一成熟,應該全面恢復生產,出賣主權的事堅決不能干。」

黃以恆沒有順著鄭天良的思路說下去,他說:「如果不實行股份制改造,不進行資產重組,重新恢復生產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改革的思路可以更寬一些。」

黃以恆的話就像冬天的一盆冷水澆在鄭天良的頭上,很顯然黃以恆不想在這些問題上跟鄭天良進行深入討論,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工業區的前景市里將要拿出一個系統的方案來,回去後我們還要深入研究。」

鄭天良看著黃以恆的這種態度,有一種熱臉貼人家冷p股的感覺,心里很是窩囊,但他此刻不能表現出真實的痛苦和失望,於是他就掉轉話題想說一點私事:「黃市長,錢萍和建群還好吧,建群是一個很懂禮貌的孩子,前些天來合安還給我帶了兩條煙,給周玉英帶了『太太口服y』,周玉英都舍不得喝。」

黃以恆先是一愣,既而又迅速地平靜下來,說:「這是應該的,晚輩尊重長輩,天經地義。這孩子學歷太低了,還需要深造,我看他干信貸部主任完全是濫宇充數。」

鄭天良說:「建群聰明,能力強,拿個學歷不成問題,很有發展前途,」他遲疑了一下,「我家清揚不想在縣里干,她想調到市里去工作,你覺得怎么樣?」

這種投石問路的試探由於缺少掩飾使鄭天良心里被一根針一樣的東西刺了一下,但他對針刺的感覺已經不再強烈了,他現在只對刀有些畏懼。

黃以恆說:「我看可以,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市里的發展空間畢竟比縣里要大些,清揚這孩子上進心還是很強的。」

鄭天良聽了這話,心里一陣激動,他覺得錢萍不可能不跟他提建群與清揚的關系,黃以恆的這種表態,無疑是對兩個孩子發展關系的肯定和認同。只是老不管少事,所以他們兩個當父親的才用地下黨接頭暗語的方式在談論這件事。鄭天良的積極和主動不只是對兒女婚姻的一種態度,而是對黃以恆政治立場的徹底轉變,他希望黃以恆能理解這一點,他相信黃以恆已經完全聽懂了。

現在最大的難題是清揚對建群不感興趣,如果黃以恆知道這一點,這是有傷黃以恆面子的,所以他表現出的主動還包含著兩個家長在這件事上尊嚴的平衡。因此,鄭天良准備通過自己的努力將女兒調到市里去,黃以恆沒有說清揚調動由他來辦,可能正是出於一種保持不失尊嚴的應有的矜持。鄭天良能理解這一點。

在他們談話即將結束的時候,鄭天良試探性地說了一句:「黃市長,你看時間過得太快了,一眨眼,明年我就五十了,知天命的年齡一切就只能靠老天幫忙了。」

黃以恆看著鄭天良有些憂郁而無奈的表情,就像面對著一個冬天在尋找一件棉襖的貧農,於是他對貧農說:「說句老實話,我們共產黨的干部,一是要有真才實學,二是要有機遇。許多年前我就說過,你老鄭的能力明擺在那里,為合安改革開放所做的貢獻也是人所皆知的,只是機遇沒跟上。五十歲並不一定就是終點,關鍵看有沒有機遇。」

黃以恆的話雖然有些模棱兩可,但還是給了鄭天良絕處逢生的希望,給了他懸崖邊上一根粗壯結實的繩子。鄭天良在這種時候,也沒有必要再死要面子而不要褲子了,他給黃以恆點上煙:「黃市長,你是知道的,我不過是一個鄉村獸醫干上來的,身上的農民習性太重,以前對你黃市長也有過一些不恭,雖然不是出於惡意,但畢竟是冒犯過你的,好在我們兩家關系一直都是親戚一樣走動的,我也從來沒有背後對你做過什么動作,如果你能清楚這一點,即使你在當上市委書記後不給我動一動位置,我也就心滿意足了。你知道,我沒有後台,要有後台,也只能是你了。」

鄭天良等於已經是公然地伸手要官了,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些發燒,但他用一種意志控制住自己慢慢滋生出來的羞恥感,於是他端起茶杯猛喝一氣,所有恥辱和倉惶就隨茶葉汁一起咽進了肚子里,還帶著茶葉的清香。

黃以恆看到了鄭天良鼻尖上冒出來的一層細汗,他喊來服務員說:「太熱了,將空調溫度打低一點。鄭縣長比我胖,出的汗就是比我多。」服務員調低溫度後走了,鄭天良說:「好多了,好多了,我主要是不能喝酒,晚上喝了幾杯酒,就容易出汗。」

黃以恆等鄭天良坐穩後,就有些推心置腹地說:「老鄭呀,有些事我本不該跟你說,但我今天也多喝了兩杯,就違反組織原則給你透露一些信息。你的問題我在市委常委會上提過不止一次,我曾經提議你到興安縣任縣長,但市委內部的意見不統一,至於什么原因我就不能再多說了,我相信你到這個年齡應該明白了,其實我們共產黨的干部除了政治素質之外,最主要的能力是協調能力,對上對下以及相關部門協調不好,就沒法開展工作,所以說協調能力也就是工作能力,如果你是一個殺豬的,把豬能捅死,這就夠了,但你是縣長,只是每天二十四小時地干活是遠遠不夠的。」

鄭天良聽得連連點頭,他說:「黃市長批評得很對,我這個人農民出身,只會沖呀殺的,從來不講究協調,有時候還很固執,得罪了不少人,只有你黃市長最了解我是沒有壞心的。」

黃以恆說:「我們之間的關系,那年春節在我家吃飯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我們知已知彼,有些分歧只是工作上的分歧,絲毫不影響我們私人之間的關系和我們兩家的關系。沒有哪一件事,我不是站在你的立場上考慮的,就是那年王橋集實驗區出的那些事,我也是跟市委爭執了好多次的,而且在縣里並沒有產生什么影響。所以你不要為我們以前的工作分歧耿耿於懷,更不能往其他方面去想。另外我還要糾正你一點,即我不是市委書記,也不是你的後台。我們共產黨的干部,還是要講一點原則的,沒有原則是要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