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心溫柔,輕依在他的肩上,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卻不知這預感從何而來。
代地的冬日雖然寒冷,但小醫館中卻暖意融融,火爐生得倍旺,師兄的冬衣也置辦停當。我每日看著師兄裹著青色的大衣忙碌著,看著院中紅玉、綠玉喜洋洋地置辦著年貨,甚是愜意。真希望這樣舒坦的日子能久些,最好是地老天荒……
紅玉與綠玉覺察到了我與師兄的異常後,並未多說什么,仍是默默伺候著。紅玉很自覺地搬到廂房去住,師兄也公然搬到了我的卧房。本來按照綠玉的意思,要叫紅玉睡在外屋,以供晚上差遣,但我卻甚不習慣兩個人的世界里多個旁聽者,便謝絕了綠玉的好意。
我到現在才發現,男人的性子如何清淡,到了床上都如同橡皮泥,每日膩著,卻總也吃不夠。我的身子本就單薄,再者身材也矮小,承受師兄的暴風驟雨甚是困難,好在他時常憐惜著我,適可而止,否則只怕我要每日以熊貓眼視人了。我如今仍是以男子身份游弋於醫館之中,一則是因我已習慣這男子裝扮,少了甚多禮節與麻煩;二則,仍是有些擔心自己身份的暴露,著了男裝應會好一些。因此,旁人在時,我與師兄並不露出太深的兒女情長,每日本本分分地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只是在空閑的時候彼此相視一笑,便已柔情滿懷。我甚是知足,漸漸忘卻了曾經的傷痕與那些恩怨,也忘卻了那淡淡的不良預感……
而師兄竟與我等一般需要每日進食三餐,不再與以前那般不知飢餓了。雖然吃得不多,但卻一頓也不可少……
變化在細微中一點點體現出來,我不知是好還是壞……
一日,我正坐在師兄旁邊看著醫書,綠玉依在門框上欲言又止。
我抬頭,嗔道:「有何事盡管說,怎又吞吞吐吐的?」
綠玉紅了臉,囁嚅著道:「奴婢想請先生給奴婢號號脈!」
我一愣,轉而喜形於色。綠玉雖與李貴成親多年,但因宮寒而一直未有身孕。師兄這許久一直幫她調理,難道她有了?
我起身,沖過去,將她拉過來,握住她的手腕先行診了起來,脈象滑利而高突,果真是有孕之脈象。
我回頭,喜道:「師兄,看來我府上要添丁了。」
師兄清冷的面容漸漸展開,竟也笑得甚是燦爛:「讓我號號,你慌慌張張的,莫要讓我等空歡喜一場。」
綠玉羞澀地移了過去。
師兄伸出修長而蒼白的手指,輕輕搭在綠玉腕上,凝神,半晌,方才喜道:「寸脈歡快,應是男胎。」
我大喜,一把抱住綠玉道:「你真的要當娘了!」
綠玉紅著臉,將我推開道:「公子莫要瘋癲,讓旁人看見。」
我這才想起自己乃是「男子」,怎能抱著別人的老婆雀躍?我伴了個鬼臉,便松了手,回頭笑道:「師兄果真好醫術,竟將綠玉治好。」
師兄微笑頷首,道:「綠玉得這胎兒不易,此後更要小心些,莫要勞累。」
我忙接嘴道:「是啊是啊!更是不能勞神!」
綠玉含羞道謝,便走了出去,想來應是與李貴分享這喜悅去了。
我看著她輕快的步伐,竟有了一絲惆悵,回頭道:「師兄,你我何時也能有這喜悅?」
師兄淡笑,道:「你身子單薄,還需再調養些時日,何況你我有魚水之歡時日甚短,哪能說有便有?」
我溫柔看他,嬌笑道:「不急,不急,來日方長,我還未過夠這二人世界,若多了小毛頭自是會多出諸多牽掛。」
他微笑著將溫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那手心竟微微有些濕氣。
因綠玉有了身孕,紅玉與我便忙了起來,將綠玉那份活大家分攤著做了,李貴更是成日裂著嘴,下巴都快笑掉了。這醫館中竟因這小生命的孕育而多了甚多熱鬧的氣氛,就連福叔福嬸也忙碌著為小家伙的到來做著這樣或那樣的准備。
這日,我忙碌了一天,有些累,便早早爬上榻躺下,方有些迷糊,卻感覺到有一個熾熱的身子裹住了我。
我嘆息道:「好哥哥,人家方睡著就被你折騰醒了。」
師兄笑道:「我這也是為了滿足你的夙願。」
我笑著捶打他:「甚夙願?你自己嘴讒卻賴上我?」
他低頭吻住我的耳垂,含糊著呢喃道:「你不是也想要個毛頭么?我如此努力個一年半載,總會有種上的時候。」
我無奈輕笑,卻被他吻得有些喘息。其實他如此說也只是為了寬慰我的心,我如今也略懂些醫理,自己的身子甚是清楚。我月月例假不准,即便來了時常也會腹痛難當,只怕比綠玉更不易有孕。
他的身子越來越熱,竟微微有些汗。
我也被他撩撥得心跳加速,有些把持不住。
他總是能帶動我心靈深處最原始的沖動與激情……
忽然,聽到有人敲門,他停了下來,苦笑著搖頭道:「何人如此不識趣……」
只聽紅玉的聲音傳來:「二公子,東風先生來訪!」
師兄沖我自嘲地一笑,全沒了興致,翻身下來,穿起了衣裳。
我暈啊,他怎么總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而且大都是在晚上。此刻的我渾身熾熱,欲罷不能,便嘀咕道:「這小子,小半年未有音信,今夜卻來打擾我制造人類。」
師兄見我如此滑稽的埋怨,笑著將我擁住,親吻道:「待應付了他再回來繼續。」
我輕笑,感覺到他渾身滾燙,應正是興起之時,不由心疼地抱住他道:「唉……都是我惹的是非……」
他撫摩著我的頭發,道:「你的便是我的,快快穿衣,莫讓他起了疑心。」
我頷首,火速收拾利落,裝作若無其事地跟隨師兄踱到廳堂,東風正笑盈盈地歪著腦袋看我。
我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幾時能學會白日來看我?」
他打著千兒,笑道:「煙兒與先生勿怪,東風閑散慣了,時常來去無定時。」
師兄淡笑著與眾人坐定。
我這才抬頭打量東風,他仍是一身白衫,但卻有甚多血污,神情也甚是疲倦,竟有些風塵仆仆的味道,便笑道:「你又上哪里滾打去了?這般狼狽。」
他看向我,一愣,道:「無礙,方才與人交了手。只是你怎又想起在眉心上點個胭脂了?這般模樣怎裝得象男子?」
我苦笑道:「並非胭脂,而是一夜間竟長出顆紅痣來。」
「倒真是古怪,你說這古怪事怎都跑你身上去了?」他玩味地調笑著,回頭看向師兄道:「先生,你說這煙兒……」他忽然愣住了,張大嘴,竟說不出話來。
我笑道:「呆子又出甚洋相呢?」
他結巴道:「先生……唉!」他長長一聲嘆息,仔細打量了師兄一會,回頭又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竟低下頭去,不再說話。那神色甚是凄涼酸楚。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吞吞吐吐的,怎比女子還扭捏?」
他嘆息,苦笑搖頭,轉移話題道:「原本說好不日便來看你,卻被些個煩事牽扯了,今日來訪雖是晚了些……但我想討擾一日,順便討些熱水沐浴再換件衣裳。」
我笑著對一旁的紅玉道:「去幫東風先生准備沐浴水,順便找件先生的衣裳來給東風換洗。」
紅玉頷首去了。
我對東風笑道:「你每次見我總是這樣一身狼狽,幾時能恢復以往那風流樣?」
他苦笑道:「我這閑散人,風流給誰看?」
我笑道:「莫要打趣,此番你究竟遇上了何難事?怎如此表情?」我自打認識他從未見他如此苦笑過,那笑容竟有些揪心。
他笑道:「真無事,僅是為討件衣裳穿,否則這模樣怎能見外人?」
師兄淡淡看他,眼神中甚是了然,輕聲道:「既然無他,那在下便先去書房看會書,你與煙兒好好敘敘舊。」
師兄起身,溫柔看我,道:「你與東風公子已有些日子未說體己話了,今日多說會子也無妨。」
我頷首,正好,上次陳平的賬還未與他算呢,若師兄在近旁我定使不出那潑婦樣,他不在了更好,看我如何掄開膀子收拾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
「先生!」師兄方走到門口,東風卻將他喚住。
師兄回頭靜靜看著東風,眼神清淡,有了然,也有內疚,不過那清冷中卻也多了些往日我未曾見過的東西,竟是淡淡的傷感。
「先生,東風替您惋惜……日後多珍重!」東風起身,象模象樣地抱拳對師兄說道。自我認識他,還從未見他如此慎重地說過話。奇怪的兩個男人,在打什么啞謎?
師兄微笑頷首,無語轉身,走了出去,只留下門縫里溜進來的一縷寒氣……
我望著那隨即關上的門,不好的預感竟越來越強烈……
半晌我才回過神來,為方才一瞬間的恍惚有些愧疚,便看向東風,卻見他難得地靜坐在一旁,也正望著門發呆。這小子,許久不見怎會變了性情?幾時也有了安靜的時候?
我使勁捶他一下,道:「如今無旁人,你倒是說說上次帶陳平來的理由!」我雖然有很多很多疑問要問他,但不知先問哪個,只能一個一個問。
他被我捶得一驚,仿佛嚇到了他一般,這小子,走神走得如此厲害,我掩口偷笑。
他痴痴地看著我,木然問:「你方才說甚?」
我氣不過,再捶他,道:「你說說上次帶陳平來的理由。你又不是不知我的過往,他這等人我躲還躲不及呢,你竟然帶上門來?」
他的眼睛一瞬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光亮,閃爍著壞意濃濃的笑,道:「你與我自幼相知,應能明了我不會害你。只是我有些小事有求於陳平,便承諾他尋到張菁。」
我嗔道:「找張菁便找張菁,你帶他來我這里做甚?」
他嘴角一歪,邪笑道:「你不問我,我也要問你。你怎如此厲害?竟連陳平也在暗中打探你多年,你究竟為何人?」
我嘆息,無奈道:「他要尋之人非我。」
他笑道:「世上斷無這巧合,你有這枯梅,又假姓木,又是那般身材,怎會不是你?」
我氣,嗔道:「那或許呂雉也會尋我,難道你也要將她帶來么?」
他苦笑撓頭:「我的大小姐,陳平找你已非一年兩年,而已有些年頭,並稱找尋之人為他之恩公。況且,他開始尋時,你或許仍未有這刺青呢!我看……此乃天意,斷非誰之y謀。」
我嘆息,雖然他說得也對,但畢竟不能未經我允許就將旁人帶來,我冷笑道:「那你就可將他帶來么?」
他討好道:「好煙兒,這陳平尋你多年我原是有所耳聞,都未曾想過要出賣於你。但如今陳平不知為何竟派遣了諸多密探,大肆找尋,你即便躲得一時怕也躲不過一世。而且又有張菁這層關系……嘿嘿!方才我不是也與你說了么?正好我有求於他,便做了個順水人情。不過煙兒,我如此做卻也有我的道理。如今以我與陳平的關系,他若有害你之心,我定能d察,好過你被他的密探尋到後看不清方向……」
「罷了!」我嘆息著打斷他。人太透徹了也不好,我有時候甘心糊塗。就看你想聽圓滿的謊言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淡淡道:「此事我不再追究,但也莫要以為我認可了你此種做法。你可省得?」
他賴皮道:「當然省得,煙兒,我發誓,此後不再瞞你可好?」
我無奈,笑道:「罷了,此事便當未發生過,日後若再如此耍我,我定不再理你!」
他賴皮地笑道:「好!好!好!只要不生我氣便好!我此生還未怕過誰呢!不知為何卻如此怕你!」
我笑,這小子,總也改不了這油腔滑調的毛病。
「公子,東風先生沐浴的水已准備好了!」紅玉進來,說道。
我頷首,令她退下,起身道:「莫再磨牙,快去沐浴吧!」
「煙兒!」他低低喚我一聲。
我回頭,這小子的表情卻又變得異常古怪,竟連聲音也沙啞起來。他此刻正痴痴看著我,欲言又止,與方才師兄出去時一模一樣。
我心中一涼,低聲問:「你可還有甚事瞞著我?」
他苦笑,眼中全是酸澀,低聲道:「我若問你,你可否與我說實話?」
我淡淡道:「我可不似你,要說便說實話!」
他靜靜看著我,表情竟漸漸扭曲了起來,最後啞聲道:「你與先生……與先生是否已行了夫妻之道?」
我一愣,瞬間臉便紅了個透,低頭不語。
他長出一口氣,喃喃道:「那就是了,可惜了……」他竟未再理我,轉身向外走去。
我忽然覺得沒來由的心慌,一把揪住他,低聲道:「何事可惜了?」
他回頭,眼睛益發明亮,帶著淡淡的失落,緩緩道:「先生!」
我抓緊他,沉聲問:「莫要如此含糊,說便說清楚。」
他看著我,伸手將耷拉在我臉上的一縷頭發拂了上去,苦笑道:「你莫要裝糊塗,我就不信你不知?」
我使勁想想,方才他與師兄的眼神,他與師兄的對話,都透露著蹊蹺,難道師兄有事瞞著我嗎?
我拉他重新坐下,低聲道:「不瞞你,我真是不知!你若當我是知己,便與我說個明白!」
他靜靜看我,僵硬的嘴巴一點點裂開,最後化作一絲苦笑,道:「難怪你會對先生如此情深意重。他果真令人敬佩。他如此待你,你還真不能負了他……」他低頭,眼神沉下去……
我急,忍著性子耐心地等他。
片刻,他抬頭,長長嘆口氣,眼睛又恢復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笑道:「我曾見過先生身手,天下恐怕無人能及。他所練內功我從未見過,應是至寒至y之法。不知你二人師尊仙居何處?」
我苦笑道:「我都不曾見過師傅,又怎知?」
他笑道:「我倒忘了你是個武功白痴!唉……他練功之地定是天下最y寒之地,也必是自娘胎中時已置身於此寒氣中,方可練就如此一身好功夫。」
我頷首道:「不錯,聽聞師兄說,他自幼便生長在終年冰雪覆蓋之地。」
東風驚道:「果真如此?那便錯不了!先生可是終年通體冰涼,並不懼冷?」
我頷首,驚道:「正是!」
東風越發驚愕:「我省得了!此種路子的功夫最是霸道。傳說若練就此功,必須終身守身如玉,保持童子之身。若一旦破了色戒,任你有多少年的功力,也會隨之一泄而空,所剩不到一成。常人自是練不得……」
我驚呼一聲,想起了那夜直沖入我身體每個角落的涼氣,源源不斷進入我身體的涼氣……
他看我驚呼,苦笑一聲,嘆息道:「看來不錯,你與先生初次歡好時應有所覺察。」
我驚愕中仍是紅了臉,低聲問:「那功力若不在了會如何?」
他苦笑道:「那功力一旦泄出,便化為烏有,連你也無半分受益,這也正是此功的獨特之處。而練功之人一旦泄了此功,那不到一成的功力也就起不了大作用,便會與常人一般知冷知熱。」
我按著自己的胸,喘息,再喘息,半晌才道:「那再練其他內功不就成了?」
他「嘿嘿」一笑,道:「傻丫頭,這便是此功的另一霸道之處。一旦習了此功便再也不能習其他內功,否則定會走火入魔。」
我頹然癱坐了下來,心中五味雜陳……
東風低聲道:「不過說來奇怪,這種內功並不常見,塞外有幾個門派倒是以y寒內功著稱,但均無先生這等造詣,也不似先生這般平和……不知先生究竟習的是哪種……也不知你那師傅究竟為何人……」
我壓抑著心中的震撼,低聲問:「他可還能背我在空中飛?」
他看著我搖搖頭,苦笑著緩緩道:「可以背你,但估計以那不到一成之功力應已施展不出輕功了。」
我問:「那他還能運功救人性命么?」
他輕輕搖頭,半晌才道:「我此生見過先生這江湖奇人,倒亦足矣!只是,可惜了先生……」
我沉思,心中涼透,但仍有些不願相信,一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東風。
他笑道:「莫要如此看我。我亦乃是練功之人,自能看出先生的變化。方才見先生身著大衣我便已生疑,再細看時,卻見他印堂暗淡不復清澈,已與常人無二!如此短的時日,他竟失去了所有內功,即便是負再重的傷也不至如此。我思量,惟獨一種可能,那便是他已破了童身!」
我的心在顫抖,師兄竟然失去了這么多?若我知道會如此,定不會與他到這一步!難怪那石頭黯淡得沒了顏色,難怪他的飲食習慣變得與以前大不相同……
我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現代人都沒有武功,照樣活得幸福,難道這西漢人沒了武功就活不成了嗎?
我仍抱著一絲絲希望,師兄是冰島中人,自與俗人不同,沒准他不會如此呢,興許東風想錯了……
「當啷!」門外一聲響,東風眉頭一皺,躍起閃到門前打開門,卻見李貴正站在門外,門口的葯罐被踢翻了一個。
我看著李貴,淡淡問:「你怎在此?」
李貴低頭道:「東風先生的水已燒好多時,小的一直等著伺候東風先生沐浴,看水將涼,小的便過來請,不想打擾了公子與東風先生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