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部分(1 / 2)

劍神傳 未知 6181 字 2021-02-25

呂聲直奔林員外宅,一徑沖進去,抓住一個老仆,瞪眼問道:「你是姓岳的?吾神奉旨取你的狗命。」

那老仆吃他單臂舉在半空,駭得魂不附體,極力哀叫道:「小的姓林,不姓岳。那姓岳的已到城里去,不在這兒。」

「你敢欺蒙吾神,姓岳的分明在這兒。」

「不,不,大神饒命。姓岳的就在西城門右邊的一家鐵鋪做學徒。」

獨臂野豺呂聲哈哈一笑,隨手把他放在地上,返身奔出林宅。

朱玲得他報告之後,秀眉深鎖,道:「真怪,難道竟有如此忍心的母親?我得伸手管管這件閑事。」當下上馬直奔陽新城。入了西門,便是一條街道,果然聽到了叮叮當當打鐵之聲。

她策馬向左邊走去,大約走了二十家店鋪,果見一間鐵鋪。鋪內有四個人,正在錘鐵。其中一個執錘的少年,正是岳小雷。只見他上身赤膊,一身污垢。鐵錘下處,火星濺飛。而他的汗珠,也隨著劇烈的動作而流滴下來。

朱玲心中一陣慘然,叫道:「岳小雷,且出來一下,我有話說。」

她的聲音雖小,但那震耳欲聾的打鐵聲,卻掩蓋不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送入岳小雷耳中。岳小雷怔一下,放下鐵錘。旁邊用鉗子鉗住那塊熾紅鐵器的師父粗聲罵道:「c你娘的,可是找死么?」

朱玲聽到這等粗話,饒她一生縱橫湖海,卻也不禁面紅耳赤。

呂聲大怒,一飄身飛入鋪內,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夾臉摑去,把那師父刮個大耳光,直撞到牆上去。他道:「小雷出去,姑娘有話說呢!」岳小雷定睛望著朱玲。驀地跳出店去,叫道:「啊,玲姑姑你真個來了,可想死我啦!」

朱玲把他帶到一間飯館,在樓上揀個雅座,叫了菜餚,然後開始問他。岳小雷起初露出不想說的樣子,但終於被朱玲溫柔的眼光迫得說出來。

他道:「我被官府送回家後,外祖父沒說什么,但舅舅們都罵我沒出息,性情太野,才會被惡人誘拐。我母親只能含淚私下安慰我。過了兩日,外祖父大舅父告訴我說,我父親生前,因家境貧苦,故此向外家借了不少銀兩。他說目下我岳家貧寒,絕無力償還。但我已長得相當大了,老是坐食,也不太好。當時我十分激動,大聲我說父親欠他們多少錢,我都將會還清。大舅父笑一笑說,肯不肯代父還債,隨便我決定。但目下最好找個事干干。他又說我力氣夠大,可以做粗重的工作也不要緊。我立刻央他幫忙,倘若有工資可取,我除了吃飯之外,一概還給他們,直到抵捕為止。這份差事,便是大舅父替我找的……」

朱玲微嗟道:「慢道親情深似海,有時骨r不如無。你媽媽怎樣說呢?」

「她不知道。」岳小雷傲然道:「大舅父說她若知道我辛辛苦苦出來做工,一定十分傷心,吩咐我最好別說,假裝出來入學讀書。」

朱玲哼了一聲,睜眼道:「真可惡,欺蒙無知小孩,這些人良心安在。」

「這是我自己肯的,玲姑姑。」

「哼,你欠他家的債,什么時候才還得清,算起來怕要一輩子吧!」

岳小雷低頭道:「我不知道,大概他們不會騙我吧?」

朱玲忽然被他的赤子之心所感動。孩子天真的心版,原是一片光明潔白,沒有j詐,也不防范。但隨著歲月流逝,釘子碰得多了,便也就被社會熏染得失去了天真。她覺得不忍立刻叫他知道太多的人間丑惡,於是道:「好吧,我們暫時不談這個,先好好吃一頓,然後我再想辦法安置你。」

岳小雷身體本就壯健,近日又是苦挨打鐵賣力氣的生涯,可憐他還沒一天吃得足夠。此時但見佳餚滿席,食欲大動,便狼吞虎咽起來。這等吃相,只看得那心腸日漸軟弱的白鳳朱玲,鼻子微酸。

直到吃完之後,岳小雷舔著嘴唇定睛看著朱玲,忽然道:「玲姑姑,你真好。長得又那么好看……」朱玲含笑斥道:「你別貧嘴。」岳小雷道:「石大叔呢?你沒見著他么?啊,他真是一個大俠,宮大叔好像還比不上他漂亮呢!」她暗中為之一震,但沒有表露出來,淡淡道:「我都沒有見著他們。」

獨臂野豺呂聲被魔劍鄭敖折辱過,其時鄭敖便曾提及石軒中武功天下第一之言,當然他也知道石軒中的威名往事,以及和朱玲曾有瓜葛的傳說。雖然知道,但此時聽岳小雷提起,心中總不自在。正要詢問,朱玲已支他去買兩身衣服回來給岳小雷替換,約定在飯館右鄰的一間客棧碰頭。

等他去了,朱玲才詢問岳小雷關於石軒中的事情。岳小雷一一說了,還提起唐紫瓊後來也曾探他之事。朱玲自命近日來已勘破世情,再也不為情字所苦。可是,一聽到石軒中的名字,心里怦然而動。及至聽到唐紫瓊和石軒中見面說話,一股不自在之感,便涌上心頭。

呂聲買衣服回來,岳小雷便去洗澡更衣。朱玲心緒不安,便著呂聲設法把岳小雷的事情辦妥。呂聲領命去了,直到傍晚時才回到客店來。

這時岳小雷剛剛在房中閉目運行坐功,那是朱玲所教的初步功夫。岳小雷這半個月來不斷地練,已甚有成績。等岳小雷練功完畢,朱玲便對他說,要帶他周游天下,長點見識。此事已得他母親應允。岳小雷本欲回家向母親辭別,但朱玲詐說身有要事,已來不及。最好等下次再帶他回來和母親晤面。岳小雷十分信任朱玲,當時便答應了。

無情公子張咸等了四五天,真是等得望穿秋水,還不見伊人倩影,等得心煩氣c,那村舍主人共是夫婦兩人和兩個小孩,都因小故而被他全部殺死。朱玲一回來,他大喜過望,但同時又忐忑不已,不知她曾經去會晤了什么人。

朱玲教岳小雷喊他一聲張大叔,他哪有心情理會,鼻孔中晤了一聲,便問朱玲道:「你上哪兒回來?使人有一日三秋之感。」岳小雷見他派頭甚大,小心靈中便不喜歡此人,管自出屋去閉走一番。

獨臂野豺呂聲搶著道:「公子,她是白鳳朱玲姑娘呢!」

無情公子張咸呆了一下,然後道:「嘖嘖,久聞碧j山玄y教鬼母座下,一鳳三鬼之中白鳳美色傾天下,原來你便是朱玲。我如今方信江湖上傳言無虛。」

朱玲被他這一捧,心中自然受用,微笑道:「別瞎扯了,我們到陽新縣去了一趟,把那孩子帶回來了。」

「你就是要去看他?」

「不錯,怎么啦?你為何嘆氣?」

「沒有什么,只不過像在心上移開了一塊大石,故此松了一口氣……啊,請別怪我肆言無忌。」

說到這里,地啞星君蔣青山和獨臂野豺呂聲都知趣地退出房外。

朱玲默然無語,想起自己一生中,已有四個男人對她表示傾慕之意。除了一個厲魄西門漸相貌奇丑之外,全都是當今武林中叫得響的高手,而石軒中、宮天撫、張咸這三人,除了武功出眾外,品貌和學問都不凡。這些熟悉可戀的臉容掠過心頭,反令她更加默然迷惘。

無情公子張咸這時真個嘆氣道:「現在知道你是朱玲,我反而覺得快慰一點。因為我見過石軒中,他的武功品貌,的確可以匹配你。因此你當晚想墜崖而死,為了他,我便覺得你還值得這樣做。要是你為了其他的凡夫俗子,我可能會看輕體哩。但請你別怪我的妄想遇思,我實在是情不自禁。你有權不愛天下任何人,但反過來說,天下人都有權愛你。對么?」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道:「我已深知情味之苦,實有令人悲不欲生之處。因此,你最好別想盡法子來挑動我已經死寂了的心弦,我求求你,否則日後只有悲哀和痛苦。」

無情公子張咸堅決道:「不,我絕不會令你難過,縱然日後你對我不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放心好了,但我卻想知道你為什么認為一定沒有好結果呢?」

她垂下螓首,不聲不響。只聽張咸又道:「假如你肯忘記了他,同時又能夠對我發生感情的話,怎會沒有好結果呢?」

朱玲本想將自己命運不樣告訴他,但回心一想,這個理由自己雖然確信不疑,但未免近乎玄虛,便不說出來。抬頭淡淡一笑,道:「只要你記著你的諾言,那就行了。」說到這里,她好像聽到岳小雷喊她的聲音,但只聽了一半,便沒有了。以為自己聽錯,沒加理會。

張咸問岳小雷來歷,朱玲把一切詳情說了,便出去找岳小雷。張咸跟在後面,臉上帶著如有所悟的y險微笑。

朱玲出了屋門,忽然驚叫道:「喂,你們干什么?」敢情地啞星君落青山和獨臂野豺呂聲兩人,一個抱住岳小雷,一個用蒲扇大的手掌,緊緊掩住他的嘴巴。她這一叫,可把他們的手都叫松了。

岳小雷掙脫下地,直跑過來,口中叫道:「玲姑姑,快去看看,屋外的池塘中有四具死屍。他們不讓我叫你出來。」朱玲急忙跟他繞到屋後,只見在那小池塘中,浮著四具屍首,兩個是成年男女,兩個是小孩子。她一看就曉得是村舍的宅主一家四口,如今都慘不忍睹地浮屍池中,遭了滅門大禍。

無情公子張咸走到朱玲身旁,輕輕道:「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千萬別一怒而去……」她臉罩嚴霜,嗔聲道:「果然是你干的。」

地啞星君蔣青山躍過來,咿呀直叫,用拇指直點自己心窗,表示是他所為。

無情公子張咸道:「青山,你不須抱攬過去,她曉得是我干的。」說罷,長長一嘆。接著又道:「朱玲,你不可能想像到我這幾日如何過的,我恨不得毀滅了整個宇宙。」

朱玲面色微變,忖道:「他這個心地毒辣和性情偏激的人,真可能大大屠殺世人。假如我拂袖而去的話。」

張咸雖然低頭,其實雙目余睨,盡見她的表情,心中暗喜,又道:「說老實話,只有血腥味和瀕死前的慘狀,能夠使我刺激得暫時忘了你……」

她不再言語,吩咐蔣青山道:「快把他們撈起來,找個地方好好埋葬。」然後攜著岳小雷的手,回到屋子里去。

「碰到這種像瘋子一樣的人,有什么辦法呢?」她苦惱地想。「除了我一個人之外,他不關心任何人。以他的驕傲自負,卻肯在我眼前低三下四,唉,真是孽緣。」她不知不覺地喃喃道:「這個瘋子般的人,有什么辦法呢?」

岳小雷應聲道:「我有辦法,玲姑姑你把他殺死,不就行了?」

朱玲矍然望他一眼,微微頷首,但囑咐他道:「以後你不難說這種話,提防他們聽見,先把你殺了。」岳小雷昂然道:「俄不怕,我會和他拼命。」

朱玲嗔道:「連你也不聽話了么?」岳小雷立刻軟下來,道:「姑姑別生氣,我不再說便是。」她容色稍霽,隨即開始煩惱地在房中踱圈子。過了好一會兒,她下了決定,輕輕道:「只有這個辦法。」跟著便大聲道:「小雷,去把張大叔叫來,只要他一個人。」

岳小雷蕪爾而笑,向朱玲伸出大拇指,傲然出去。卻見張咸和呂、落兩人正在門前不遠處,呶呶地談論著什么事。蔣青山看見岳小雷出來,立刻用手勢要他們住口。

「玲姑姑請張大叔你自個兒去談談呢。」岳小雷叫道。

無情公子張咸微微遲疑一下,便大聲應道:「好的,我來啦!」應罷拔腳走入屋去。朱玲含笑凝眸,瞧了他好一會兒,突然斂去笑容,換上愁怨之色嘆道:「你天生就是這么不把人命放在眼內么?」

無情公子張咸坦白地頷首,道:「一向都是如此,但也許只有你能夠改變我。」

朱玲心想自己的確可以改變他,只要把他殺死,再冷酷無情的性格,也不能肆虐。她苦笑一下,道:「古人所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但對你卻不適用。唉,為什么你會這樣呢?」

無情公子張咸正要答話,朱玲已接著道:「算了,我們別談這些。我剛剛回來,你可喜歡聽我吹奏一曲?抑或是要我辦些什么事?」

無情公子張咸呆了一下,雙眉皺鎖在一起,終於慨然道:「好極了,我極盼望你能特地為我吹奏一曲。另外我還有一個心願,但要請你答允不生氣,我才敢說出來。」

朱玲道:「今天我絕不再生你的氣,你說吧。」

張咸走近她身前,輕輕道:「我要親你一下,僅此一吻,此生再無遺憾。」

朱玲大吃一驚,想不到他竟是這個心願。如若換作平時,她可能打他一個耳光。但這刻回心一想,他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下,這個心願倒不為過。她自個兒心口相商了好一會兒,抬目忽見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意思。那是悲慘、自憐、慷慨、勇敢等各種情緒的混合。這兩道眼光,使得她為之顫栗起來,突然閉上眼睛。

無情公子張咸把她擁在懷中,熱烈地吻她那豐潤鮮紅的嘴唇。他把她抱得這么緊,生像將一生的熱情,都要這片刻間發泄干凈。他的熱情,使得朱玲為之心弦震顫,情感激動。已經寒冷如灰,緊緊關閉了的心扉,重又開放。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無情公子張咸雙臂一松,便聲道:「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亦總將記住今日這個溫馨的片刻……」說完,他背轉面在椅子上坐下,虎目中偷偷彈出兩滴英雄淚。

朱玲沒有轉到他面前來。剎那間,一縷簫聲,裊裊升起。一開始便是南呂宮的調子,策聲中盡是感嘆矜憐的味道。

無情公子張咸長長嘆一口氣。今天他特別容易被這種神妙的簫聲感動,只一開始,已忍不住感慨地長嘆一聲。簫聲從窗戶間飄送出去,隨風散布在四野間。是那么婉轉動聽,扣人心弦,以致屋外的三人都聽得呆了。

朱玲纖白如玉的手指,輕輕跳動,調子已改為惆悵憶思的正宮。仿佛她曾遺失了最寶貴的東西,因此不能自禁地追憶和惆悵。頃刻間,策聲變為凄惶神傷的高調,大有征人欲去,關山萬里,烽火狼煙,生離等於死別。或如嫠婦夜泣,思憶良人,荒冢枯骨已寒,而生者哀情萬斛,則死別更慘於生離……

張咸一生之中,情感從來沒有這么脆弱過,簫聲扣擊在他心弦上,竟為熱淚盈眶。朱玲鳳目中也凝閃著淚光。她移到張咸身後,忽然放低竹簫,輕輕嘆口氣。伸出食中兩指,向著他背上靈台x,慢慢點下。

忽見張咸身體一震,之後便不再動彈,也未回轉頭來。她知道兩指一落,張咸縱有奇功護身,也護不了這背上靈台x大x。心中微酸,卻咬牙狠心疾點下去。張咸低哼一聲,突然從椅子上直仆下去,倒在地上,聲息寂然。

朱玲以抽遮目,不忍看他慘狀,自個兒直退到床邊坐下。喘了幾口氣之後,定一定神,想道:「我怎的如此無用,在那千鈞一發之時,竟出不了全力,僅僅將他點暈過去。現在叫我再下一次毒手,如何使得。」這時萬籟俱寂,因此張咸倒在地上的聲音,屋外都可以聽到。

朱玲閉目寂然而坐,手中竹簫不知何時,已掉在地上。突然她躍起,飄落在他身邊,伸出玉掌拍在他背心上。張咸吐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她蹲在他旁邊,黯然道:「我要殺死你呢!」他淡淡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朱玲駭問道:「那么你為什么不閃避?」張咸坐起來,悲哀地瞧著她,道:「人生到頭來,終難逃一死。我能死在心愛之人的手下,不比讓仇敵殺死我更好么?」

朱玲啜泣起來,搖頭道:「你這個人到底無情,難道你不會想到我日後難過么?」

張咸嘆道:「我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但你既然這樣說,剛才又肯讓我親你,可見得我在你心上已占了重要的位置。我可以坦白告訴你,你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國色天香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你。我自問配不上你,因此我僅要求在你心中有一席位。便已心滿意足。現在幸而你沒親手殺死我,那么我建議一個方法,你就不必日後難過了。」

白鳳朱玲聽得呆了。要知她雖然以前曾有三個男人愛她,但他們都不曾當面說出這么率直的真摯愛意。張咸的口才甚佳,娓娓道來,實不啻九天仙樂。

「那么,你有什么建議?」

「我現在走出去,自己弄死自己,不就完了。」

朱玲還沒開腔,張咸已解釋道:「我自己毀滅自己,算不得你親手殺我。這樣你或許會因而感動,將不會忘記我。」

朱玲悵然道:「想不到當晚是我要尋死,你救了我的性命。而現在反而要你毀滅生命,好不滑稽。人們總是自尋煩惱,果真不假。」

張咸站起身來,朱玲見他果真要走,心中感動之極。這種偉大忘我的愛情,古今罕聞。於是她也起身,把他拉住,柔聲道:「你不必去了,我還有一個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