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⑦ 基地與地球 未知 6119 字 2021-02-25

「因為裴希望跟你去,如果他跟你去了,他不會喜歡蓋婭的其他部分同行,只有我去他才會開心。」

裴洛拉特原本一言不發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崔維茲注意到,裴洛拉特背後的牆上,正好是裴洛拉特自己的相片),此時他輕聲說道:「這是實話,葛蘭,我的蓋婭就是寶綺思。」

寶綺思突然露出微笑。「你這么想真令我興奮。當然,這種說法相當新奇。」

「嗯,讓我想一想。」崔維茲雙手擱在後腦勺,將椅子向後一傾,細瘦的椅腿隨即嘎嘎作響。他立刻發覺這張椅子沒那么堅固,無法讓他玩這種游戲,於是趕緊讓四只椅腿回復原位。「如果你離開蓋婭,你還會不會是它的一部分?」

「這得看情形。舉例來說,假如我有受著傷的危險,或是有其他特殊的理由,我可以把自己孤立起來,這樣我受到的傷害就不緩蟋累蓋婭。但這僅限於緊急狀況,通常我都是蓋婭的一部分。」

「即使在我們進行超空間躍遷的時候?」

「即使是那時候,只不過情形比較復雜。」

「我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為什么?」

崔維茲皺起鼻子,彷佛聞到什么怪味。「這就代表說,在我的太空船中的一言一行,只要給你聽到或看到,就等於被所有的蓋婭聽到看到。」

「我就是蓋婭,因此我所看到、聽到、感覺到的一切,蓋婭都看得到、聽得到、感覺得到。」

「一點也沒錯,連那道牆也看得到、聽得到、感覺得到。」

寶綺思望了望他所指的那堵牆,又聳了聳肩。「對,那道牆也可以。它只具有極微小的意識,所以只有極微小的感覺和理解力。不過我想,比如我們現在說的這些話,也會導致它產生某種次原子尺度的移位,讓它更能與蓋婭融為一體,更加造福這個大我。」

「可是,如果我希望保有隱私呢?也許我不想讓這道牆知道我在說什么或做什么。」

寶綺思看來生氣了,裴洛拉特趕緊c嘴道:「你知道的,葛蘭,我本來不想多嘴,因為我對蓋婭的了解顯然有限。不過,這陣子我都和寶綺思在一起,多少能做些推斷。這么說吧,如果你走在端點星的人群中,你會看到、聽到很多事情,也會記得其中一部分。事後,在適當的大腦刺激下,你甚至可能全部記起來,但這些事你大多不會注意,會隨看隨忘。即使你看到一些陌生人演出感性的場面,即使你覺得很有興趣,然而如果事不關己,你就會把它當作耳邊風很快忘掉。蓋婭的情形也一定如此,即使蓋婭所有部分都對你的舉動了若指掌,卻不代表蓋婭一定在乎——這樣說對不對,寶綺思?」

「我從沒這樣想過,裴,不過你的話的確有些道理。然而,崔——我是說崔維茲——所說的隱私,在我們眼中一點價值也沒有。事實上,我/我們/蓋婭實在難以理解——不想成為整體的一部分、不讓自己的聲音被人聽到、不讓自己的行動曝光、不讓自己的思想被他人感知——」寶綺思使勁搖了搖頭,「我剛才說,在緊急情況下,我們可以讓自己與蓋婭隔絕,可是誰會想要那樣活著呢,哪怕只有一個鍾頭?」

「我就想要,」崔維茲說:「這就是我必須找到地球的原因。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特殊理由——如果真有的話——促使我為人類的未來選擇這個可怕的命運。」

「這不是可怕的命運,不過我們別再爭論這個問題了。我跟你一起去,不是要去監視你,而是以朋友的身分幫助你;蓋婭跟你同行,也不是要監視你,而是以朋友的身分幫助你。」

崔維茲y郁地說:「蓋婭如果想幫我,最好的辦法就是領我到地球去。」

寶綺思緩緩搖了搖頭。「蓋婭不知道地球的位置,這點杜姆已經告訴過你。」

「這點我可不大相信。無論如何,你們一定有些紀錄,但是我來到蓋婭之後,為什么從未看到任何紀錄?即使蓋婭真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也可能從那些紀錄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對銀河相當熟悉,絕對比蓋婭在這方面的知識更豐富,我或許有辦法從你們的紀錄中,解讀出可能連蓋婭也不完全了解的線索。」

「你指的是什么樣的紀錄,崔維茲?」

「任何紀錄,書籍、影片、膠卷、全訊相片、工藝制品等等,只要你們有的都好。自從來到蓋婭,直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發現什么可以視為紀錄的東西——你呢,詹諾夫?」

「沒有,」裴洛拉特以遲疑的口氣說:「但是我沒有認真找過。」

「我找過了,暗地里找的。」崔維茲說:「而我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有!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有人故意將那些紀錄藏起來。我感到很奇怪,為什么呢?你能不能告訴我?」

寶綺思細嫩光滑的前額皺起來,一副訝異的樣子。「你以前怎么不問呢?我/我們/蓋婭不會隱藏什么,我們也從來不說謊。一個孤立體——孤立的個體——可能會說謊,因為他是有限的,所以他會感到恐懼。然而,蓋婭是個具有強大心靈力量的行星級有機體,根本就沒什么好怕的,因此蓋婭完全不需要說謊,或是杜撰一些與事實不符的陳述。」

崔維茲嗤之以鼻。「那為什么刻意不讓我看到任何紀錄?給我一個說得通的理由。」

「當然可以,」寶綺思伸出手,雙掌向上一攤。「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任何紀錄。」

4

裴洛拉特首先回過神來,他似乎沒有崔維茲那么吃驚。

「親愛的,」他溫柔地說:「這實在不大可能,任何像樣的文明都不會沒有任何紀錄。」

寶綺思揚揚眉毛。「我了解這點,我只是說我們沒有崔——崔維茲說的或想找的那些紀錄。我/我們/蓋婭沒有任何種類的手稿、印刷品、膠卷或電腦資料庫,完全沒有,我們甚至沒有石刻文物。既然這些東西全都不存在,崔維茲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崔維茲問道:「如果你們沒有任何我所謂的紀錄,那么你們到底有些什么?」

「我/我們/蓋婭有一組記憶,我都記得。」寶綺思一個字一個字說得非常仔細,仿佛跟小孩子說話一樣。

「你都記得些什么?」崔維茲問。

「每一件事。」

「你能記得所有的參考資料?」

「當然。」

「前後多久時間?可以延伸到多少年前?」

「無限久遠。」

「你是說包括歷史、傳記、地理以及科學的資料?甚至地方上的里巷之談?」

「包括任何資料。」

「通通裝在那個小腦袋里?」崔維茲以嘲諷的動作指著寶綺思右側的太陽x。

「並不盡然,」她答道:「蓋婭的記憶體不僅限於我頭顱中的成分。聽著,」此時她的神情變得十分庄著,甚至有些嚴肅:現在的她不只是寶綺思,同時也是蓋婭其他單的混合體。「在有歷史記載之前,人類一定有過一段原始時期,當時的人類雖然能記住事情,可是根本不會說話。後來人類發明了語言,作為表達記憶的工具,記憶才能在人與人之間流傳。為了記錄各種記憶,並將它們一代一代傳下去,文字終於應運而生。從此以後,科技發展都是為了創造更多傳遞和貯存記憶的空間,並且盡量簡化取得某項資料的手續。然而,當所有的個體融合成蓋婭之後,那些發展就全都過時了。我們可以重新回歸最原始的記憶,也就是最基本的紀錄保存系統,你明白了嗎?」

崔維茲說:「你的意思是,蓋婭上所有頭腦的總和,能比單一頭腦記得更多的資料?」

「當然。」

「假如蓋婭把所有紀錄散布在行星級記憶體中,對身為蓋婭一部分的你又有什么好處?」

「好處太多了。我想知道的任何資料,都一定貯存在某人的心靈,或是某些人心靈中。如果是非常基本的資料,例如『椅子』這兩個字的意思,那么每個心靈中都會有。但即使是一些十分奧秘的事情,僅存在於蓋婭心靈中某一小部分,如果我有需要,也隨時可以叫出來,只不過會比取得普遍的記憶多花一點時間——聽好,崔維茲,如果你想要查一項原本不知道的資料,你會去查閱相關的膠卷書,或是查詢電腦資料庫,而我的做法則是掃描蓋婭的全心靈。」

崔維茲說:「你怎樣防止大量資訊涌人你的心靈,以免撐爆你的顱腔?」

「你諷刺成癮了嗎,崔維茲?」

裴洛拉特趕緊說:「拜托,葛蘭,別討人厭。」

崔維茲輪流瞪視他們兩人,顯然在經過一番努力之後,才終於使臉上綳緊的肌r放松。「很抱歉。我被一個強行加在身上的著擔壓得喘不過氣,又不知道該如何解脫。或許由於這個緣故,我講話的口氣聽來不大好,但這絕非我的本意。寶綺思,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你如何能取用別人腦中的記憶,卻不會很快將自己的腦袋塞滿?」

寶綺思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崔維茲,正如你不了解自己頭腦運作的細節。我想,你應該知道你們的太陽和最近一顆恆星的距離,可是你未必會一直記著這回事。你把這個數宇貯存在某處,不何時被人問起,你隨時都能想起來。如果你一直沒有用到,久而久之也許就會忘記,但你總能在某個電腦資料庫中查到。你可以將蓋婭的頭腦視為一座大型電腦資料庫,我隨時能使用它,然而我卻不一定要刻意記住曾經用過的資料。用完某項資料或記憶之後,我可以讓它從自己的記憶中消失,換句話說,就是專程把它放回原處。」

「蓋婭上有多少人,寶綺思?有多少人類?」

「大約有十億,你要知道目前確實的數字嗎?」

崔維茲露出一絲苦笑。「我很明白,只要你願意,就能把正確的數字叫出來,不過我知道大概數目就夠了。」

「事實上,」寶綺思接著說:「人口數目一直都很穩定,總是在比十億多一點的數量上下起伏。我可以延伸我的意識——嗯——到達蓋婭的邊緣,查出目前人口數和平均值的差距。對於沒有和我們分享過共同經驗的人,我實在無法解釋得更清楚。」

「可是我以為,十億人的心靈——其中還有不少是兒童,一定容納不下一個復雜社會需要的所有資料。」

「可是人類並非蓋婭上唯一的生物,崔。」

「你的意思是動物也能記憶?」

「動物腦部貯存記憶的密度沒有人腦那么高,而且不論人腦或其他動物的頭腦,大部分空間都用來貯存個體的記憶,那些記憶除了自身之外,對行星級意識幾乎沒什么用處。盡避如此,仍有許多高等資料能貯存在動物大腦、植物組織以及礦物結構中。」

「礦物結構?你是指岩石和山脈?」

「還有幾類資料貯存在海洋和大氣層中,它們通通都是蓋婭。」

「無生物系統能容納些什么呢?」

「太多了。比如說,岩石的記憶能力雖然低,但是由於體積龐大,所以蓋婭的全記憶有一大部分存在那里。由於岩石記憶體的存取時間較長,所以最適合貯存一些『死資料』,也就是平常極少用到的資料。」

「假設一個腦部存有十分重要資料的人死了,那又會怎么樣呢?」

「里面的資料並不會遺失。人死了之後,當大腦組織開始解體時,資料會慢慢擠出腦部,這些記憶有充分的時間分散到蓋婭其他部分。每個新生兒都有個新的大腦,這些大腦隨著年齡逐漸發育,不但會發展出個體的記憶和思想,還會從其他來源吸收適當的知識。你們所謂的教育,就我/我們/蓋婭而言,完全是自動自發的過程。」

裴洛拉特說:「坦白講,葛蘭,我覺得這種活生生的世界,是一種具有許多優點的概念。」

崔維茲瞟了這位基地同胞一眼。「這點我也同意,詹諾夫,可是我不怎么感興趣。這顆行星不論多大,不論如何多樣化,仍然等於只有一個頭腦,只有一個!每個新生的頭腦都和整體融合為一,怎么會有反對意見出現的機會?如果你回顧人類的歷史,你將會發現,某些人的想法雖然一時無法見容於社會,卻能贏得最後的勝利,進而改變整個世界。而在蓋婭上,有什么機會出現創造歷史的偉大叛逆?」

「蓋婭也會有內部沖突。」寶綺思說:「並非蓋婭每一部分都會接受共同的觀點。」

「但是一定有限,」崔維茲說:「在一個單一有機體內,不可能容許過多的s動,否則就無法正常運作。在這種情況下,整體的進步和發展縱使沒有完全停滯,步調也一定相當緩慢。我們能冒險將這種情形強行加諸整個銀河嗎?加在全體人類之上嗎?」

寶綺思毫不動容地答道:「你是在質疑自己的決定嗎?難道你已經改變主意,認為蓋婭不適合做人類未來的典范?」

崔維茲緊抿著嘴唇,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我很想這樣做,不過——還不到時候。我所做的決定是有根據的——某種潛意識的根據。除非我找出它的真面目,我還不能決定要不要變卦。所以說,我們還是回到地球這個題目吧。」

「你覺得在地球上,可以領悟到促使你做出那個決定的根據,對不對?」

「我的感覺正是這樣——杜姆說蓋婭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相信你一定同意他的看法。」

「我當然同意他的話,我和他同樣是蓋婭。」

「你有沒有什么事瞞著我?我是指刻意瞞著我?」

「當然沒有。即使蓋婭能說謊,也不會對你這么做。無論如何,我們得仰賴你所傲的決斷,我們希望它正確無誤,這就需要一切以事實為基礎。」

「既然如此,」崔維茲說:「就讓我們利用你們的世界級記憶吧。往前回溯,告訴我你能記得多久以前的事。」

寶綺思茫然地望著崔維茲,遲疑了好一會兒,彷佛處於一種精神恍惚的境界。然後她說:「一萬五千年。」

「你為什么猶豫了一下?」

「這需要些時間。陳舊的記憶——尤其是那些非常陳舊的,幾乎都藏在群山的根部,要花點時間才能挖出來。」

「一萬五千年前?是不是蓋婭剛創建的時候?」

「不,據我們所知,那還要再往前回溯大約三千年。」

「你為什么不能肯定?你,或者蓋婭,難道不記得嗎?」

寶綺思說:「當時蓋婭尚未發展出全球性記憶。」

「可是在你們仰賴集體記憶之前,蓋婭一定保有些紀錄,寶綺思。一般性的紀錄——錄下來的、寫下來的、拍下來的等等。」

「我想應該有吧,可是過了這么久,那些東西不可能還存在。」

「也許會有副本,或者說,當全球性記憶發展成功之後,它們就被轉移到那里去,如果真是這樣就更好了。」

寶綺思皺了一下眉頭,接下來又是一陣猶豫,這次持續的時間更久。「你說的那些早期紀錄,我找不到任何蹤跡。」

「怎么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崔維茲。不過,我想是因為它們看來不太重要。我猜,當這些早期的非記憶性資料開始腐壞時,就已經被認定是過時和沒有用的了。」

「你並不知道實情,你只不過在想、在猜罷了。可是你其實不知道,蓋婭也不知道。」

寶綺思垂下眼瞼。「一定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我可不是蓋婭的一部分,因此我不需要同意蓋婭的看法——這是個很好的例子,讓你知道獨立性有多重要。我,身為一個孤立體,我有不同的看法。」

「你的看法如何?」

「首先,有一點我非常肯定,一個現存的文明不太可能毀掉早期的紀錄。非但不會判定那些資料陳舊無用,還很可能過分珍惜著視這些資料,並且想盡辦法保存。如果蓋婭全球性記憶出現前的紀錄被毀壞殆盡,寶綺思,這不太可能是自發性的行為。」

「那么你要如何解釋呢?」

「在川陀那座圖書館中,有關地球的參考資料全被移走,主事者不知是何方神聖,反正不是川陀第二基地的成員。如此看來,蓋婭上有關地球的參考資料,會不會也是被外力清除的?」

「你怎么知道早期紀錄提到了地球?」

「根據你的說法,蓋婭至少是在一萬八千年前建立的。那是銀河帝國尚未興起的時代,當時人類正在大舉殖民銀河,而殖民者的主要來源正是地球。裴洛拉特可以證實這一點。」

突然聽到被人點名,裴洛拉特有點驚訝。他清了清喉嚨,「傳說中的確是這樣,親愛的。我對這些傳說非常著視,而且我和葛蘭·崔維茲都認為,人類這個物種原本局限在一顆行星上,那顆行星就是地球,最初的殖民者都來自地球。」

「所以說,」崔維茲接口道:「如果蓋婭是在超空間旅行初期建立的,就很可能是地球人的殖民世界;即使最初的殖民者不是地球人,也該來自一個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