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2 / 2)

⑦ 基地與地球 未知 6055 字 2021-02-25

事後才想起這些話有什么用。

「我應該怎么說呢,蜜特札?」他喃喃問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朝一扇門大步走過去。她穿過之後,那扇門隨即關上,不一會兒,便有水聲從里面傳出來。現在他全身赤l,模樣狼狽,除等待之外別無良策。他也想到是否應該跟她一起淋浴,卻很肯定最好別這樣做。他覺得自己似乎被排拒在浴室外,如此一來,想要洗澡的沖動反而立刻劇漲。

她終於走出來,開始默默地挑選衣服。

他說:「你介不介意我——」

她什么都沒說,崔維茲便將沈默解釋為默許。他本想昂首闊步走進浴室,表現得像個健壯的男子漢,卻又覺得很別扭,就像童年時不守規矩惹得母親生氣,而母親並不處罰他,只是不再跟他說話,使他感到極為難過而沮喪。

進了那問四壁光滑的小浴室之後,他四下望了望,發現里面空空如也,什么東西都沒有。他再更仔細地檢查一遍,仍然什么也找不到。

他把門打開,伸出頭說:「我問你,怎樣才能打開淋浴?」

她把體香劑(至少,崔維茲猜想它具有類似功效)放在一旁,大步走到浴室,仍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舉起手來指了指。崔維茲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才看到牆上有個淡粉紅色的圓點,顏色非常之淡,仿佛設計者不願為了標示一個小小的功能,而破壞了那種純白的美感。

崔維茲陘陘聳了聳肩,向那面牆壁湊過去,伸手碰觸那個圓點。想必那就是他該做的動作,因為下一瞬間,大蓬細碎的水花便從四面八方襲來。他大口喘著氣,趕緊再碰一下那個圓點,水花立即停止。

他打開門,知道自己看來一定更加狼狽,因為他全身抖得非常厲害,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他以嘶啞的聲音問道:「熱水怎么開?」

現在她終於正眼瞧他,他滑稽的模樣顯然使她忘了憤怒(或是恐懼,或是任何困擾著她的情緒),因為她噗嗤笑了出來,接著又突然沖著他大笑起來。

「什么熱水?」她說:「你以為我們會把能源浪費在洗澡水上?你剛才開的是暖和的溫水,寒氣已經除掉了,你還想要什么?你這個溫室養大的端點星人!給我進去洗!」

崔維茲猶豫了一下,不過只是一下而已,因為他顯然沒有其他選擇。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又碰了一下那個粉紅圓點,這次他已經有心理准備,咬緊牙關忍受著冰冷的水花。溫水?他發現身上開始冒起肥皂泡沫,判斷現在是「洗滌周期」,而且猜想時間不會持續太久,於是趕緊把全身上下到處都搓了搓。

接下來是「沖洗周期」,啊,真暖和——嗯,也許並非真的暖和,只不過沒那么冷,但是對他完全凍僵的身體而言,已經算是非常暖和。不久水花突然停了——當時他正想將水關掉,還納悶著李札樂是如何全身干爽地走出來的,因為這里絕沒有毛巾或其他代用品。此時,突然出現一陣急速的氣流,若不是各個方向的風力相當,他一定馬上被吹得東倒西歪。

這是一股熱氣,幾乎可說太熱了。崔維茲想,那是因為與熱水比較之下,加熱空氣消耗的能源要少得多。熱氣很快將他身上的水珠蒸干,幾分鍾後,他已經全身乾爽地走出浴室,就像這輩子從沒碰過水一樣。

李札樂似乎完全恢復了。「你覺得還好嗎?」

「相當好。」事實上,崔維茲覺得全身舒暢異常。「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洗冷水的心理准備,你沒告訴我……」

「溫室里的花朵。」李札樂略帶輕蔑地說。

他借用了她的體香劑,然後准備穿衣服,這才發覺她有干凈的內衣可換,而自己卻沒有。他說:「我應該怎么稱呼——那個世界?」

她說:「我們管它叫『最古世界』。」

他說:「我怎么知道剛才說的那個名字是禁忌?你告訴過我嗎?」

「你問過嗎?」

「我怎么知道該問?」

「你現在知道了。」

「我一定會忘記。」

「你最好別忘。」

「這有什么差別?」崔維茲火大了,「只是一個名宇,一些聲音罷了。」

李札樂以y郁的語氣說:「有些字眼是不能隨便說的,你會隨時隨地說出你知道的每個字眼嗎?」

「有些字眼的確很粗俗,有些不適於說出口,有些在特殊場合會傷人。我剛才說……用的那個宇眼,屬於哪一類?」

李札樂答道:「它是個可悲的字眼,是個嚴肅的字眼。它代表我們祖先的世界,這個世界已不復存在。它很悲壯,我們感覺得到,因為它距離我們很近。我們盡量不談到它,要是不得不提及,也不會說出它的名字。」

「那么手指交叉對著我又是什么意思?這樣能撫慰痛苦和悲傷嗎?」

李札樂漲紅了臉。「那是反s動作,我是被你的。有些人相信那個字眼會帶來不幸,甚至光是想想都會倒霉——他們就是用那個動作祛除霉運。」

「你是否也柑信交叉手指真能祛除霉運?」

「不相信——嗯,也可以說相信。我不那么做的話,心中就會感到不安。」她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避開他。然後她仿佛急於改變話題,馬上又說:「你們那位黑發姑娘,對於你們尋找——你所說的那個世界,究竟有什么重要性?」

「說最古世界吧,或是你連這個稱呼部下願意用?」

「這件事我連談部不想談,但我已經問了你一個問題。」

「我相信,她的祖先就是從最古世界移民到現在那個行星去的。」

「跟我們一樣。」李札樂驕傲地說。

「可是她的族人擁有一些口傳歷史,她說那是了解最古世界的關鍵。但我們必須先找到它,才能研究它上面的紀錄。」

「她在說謊。」

「或許吧,但我們必須查清楚。」

「既然你有了這個女子,以及她那些不可靠的知識;既然你准備和她一起去尋找最古世界,為什么你還要來康普隆?」

「因為我想找出最古世界的位置。我以前有個朋友,他跟我一樣是基地人,不過他的祖先來自康普隆。他曾經肯定地告訴我,許多有關最古世界的歷史在康普隆是家喻戶曉的。」

「他真這么說?他有沒有告訴你任何有關它的歷史?」

「有,」崔維茲再次實話實說,「他說最古世界已經死了,上面充滿放s性。他也不清楚為什么,伹他認為可能是核爆的結果,也許是在一場戰爭中發生的。」

「不對!」李札樂吼道。

「不對——是沒有任何戰爭?還是最古世界沒有放s性?」

「它有放s性,但不是因為戰爭的緣故。」

「那么它是如何變得具有放s性的?它不可能一開始就有放s性,否則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命存在——然而人類這種生物正是起源於最古世界。」

李札樂似乎在猶豫,她筆直站著,呼吸沉著,幾乎是在喘氣。她說:「那是一種懲罰。它是使用機器人的世界之一——你知道什么是機器人嗎?」

「知道。」

「他們使用機器人,因此受到懲罰。每個擁有機器人的世界都受到了懲罰,全都已經不復存在。」

「懲罰他們的是誰,李札樂?」

「是『懲罰者』,是歷史的力量,我也不確定。」她的目光又避開他,神情有些不安。然後,她壓低聲音說:「去問別人吧。」

「我也希望能問別人,但我該找誰呢?康普隆有人研究過太古歷史嗎?」

「有的,他們不受我們歡迎,我是指不受一般康普隆人的歡迎。可是基地——你們的基地,卻堅持他們所謂的學術自由。」

「我認為這個堅持很好。」崔維茲說。

「凡是被外力強迫實施的,都是不好的。」李札樂回嘴道。

崔維茲聳了聳肩。辯論這種題目好像沒有任何意義,於是他說:「我的朋友襲洛拉特博士,他可算是一位太古歷史學家。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見見康普隆的同道,你能幫忙安排嗎,李札樂?」

她點了點頭。「有個名叫瓦希爾·丹尼亞多的歷史學家,寄身在本市的大學里。他沒有開課,不過你們想知道的事,他也許都能告訴你們。」

「他為什么沒開課?」

「不是政府不准,只是學生都不選他的課。」

「我想,」崔維茲盡量避免透出譏諷的口氣,「是政府鼓勵學生不去選修他的課。」

「學生為什么會想上他的課?他是個懷疑論者,到處都有這樣的人,你知道的。總有些人喜歡跟一般的思想模式唱反調,而且這種人都十分高傲自大,以為只有自己的看法才正確,其他多數人都是錯的。」

「許多時候難道不正是這樣嗎?」

「從來沒有!」李札樂怒吼道,她的語氣非常堅定,表示顯然沒必要就這個問題再討論下去。「即使他死抱住他的懷疑論,他告訴你的答案,也注定和任何康普隆人說的完全一樣。」

「什么一樣?」

「就是如果你要尋找最古世界,你一定會無功而返。」

24

在指定給他們的套房里,裴洛拉特仔細聽完崔維茲的敘述,他又長又嚴肅的面容始終毫無表情。最後他說:「瓦希爾·丹尼亞多?我不記得聽過這個名字,不過如果是在太空船上,我也許能從我的圖書館中找到他的論文。」

「你確定沒聽說過這個人?好好想一想!」崔維茲說。

「此時此刻,我實在想不起曾經聽過這名字。」裴洛拉特十分謹慎地說:「但無論如何,我親愛的兄弟,銀河中稍有名望的學者,我沒聽說過或聽過卻記不起來的,少說也有j幾百個。」

「話說回來,他不可能是第一流的學者,否則你一定聽過。」

「研究地球——」

「練習說最古世界,詹諾夫,否則你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研究最古世界,」裴洛拉特又說:「在學術界不是個吃香的領域,因此第一流的學者,即使是鑽研太古歷史的一流學者,都不願意涉足其間。或者,讓我們換個說法,那些已經鑽入這個領域的學者,不可能藉著一個大家都沒興趣的世界,使自己在學術界揚名立萬,成為公認的第一流學者,即使他們當之無愧——譬如說,就沒有人認為我是一流的,這點我相當肯定。」

寶綺思溫柔地說:「在我心目中就是,裴。」

「對啊,在你心目中當然不一樣,親愛的,」裴洛拉特淡淡一笑,「但你的評斷並非根據我的學術成就。」

根據鍾表所指的時間,現在已快入夜了。崔維茲又開始感到有點不耐煩,每當寶綺思與裴洛拉特打情罵俏之際,他總會有這種感覺。

他說:「我會試著安排明天一起去見這位丹尼亞多,伹如果他知道的和那位部長一樣少,我們就等於白跑一趙。」

裴洛拉特說:「他也許能帶我們去找對我們更有幫助的人。」

「我可不信。這個世界對地球的態度——我想我最好也練習用拐彎抹角的稱呼——這個世界對最古世界的態度是愚昧且迷信的。」他背過臉去,又說:「不過這實在是辛苦的一天,我們應該准備吃晚餐了——如果我們能接受他們那種平庸的烹飪術——然後再准備睡上一覺。你們兩位學會如何使用淋浴設備了嗎?」

「我親愛的伙伴,」裴洛拉特說:「我們受到很殷勤的款待,學到了各種設備的使用方法,大部分我們都用不著。」

寶綺思說:「我問你,崔維茲,太空船的事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

「康普隆政府要沒收它嗎?」

「不,我想他們不會。」

「啊,真令人高興。他們為什么不會?」

「因為我說服了部長改變心意。」

裴洛拉特說:「真是難以置信,我認為她不像是特別容易被說服的人。」

寶綺思說:「這點我不清楚,不過她的心靈紋理顯示,她被崔維茲吸引了。」

崔維茲突然氣呼呼地瞪著寶綺思。「你那么做了嗎,寶綺思?」

「你這話什么意思,崔維茲?」

「我是說干擾她的……」

「我沒有干擾她。然而,當我注意到她被你吸引的時候,我忍不住扯斷一兩道心靈禁制。這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那些禁制自己也可能掙斷;而確保她對你充滿善意,則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善意?不只如此而已!她的確軟化了,沒錯,但卻是在我們上床之後。」

裴洛拉特說:「你當然不是認真的,老友……」

「為什么不是?」崔維茲氣沖沖地說:「她也許不再年輕,但我向你保證,她精通此道,可不是個生手。我不會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也不會為她掩飾什么。那是她的王意——這要拜寶綺思之賜,因為寶綺思拉斷了她心靈的禁制——在那種情況下我根本無法拒絕,即使我想到應該拒絕,我也不會那么做,何況我並不想拒絕。得了吧,詹諾夫,別表現得像個清教徒,我已經好幾個月沒這種機緩笏,而你卻有——」他朝寶綺思的方向隨手揮了揮。

「相信我,葛蘭,」裴洛拉特尷尬地說:「如果你將我的表情解釋為清教徒的反應,那你就誤會我了,我根本一點都不反對。」

寶綺思說:「但她卻是個標准的清教徒。我本來只想讓她對你熱絡點,根本沒料到她會有性沖動。」

崔維茲說:「但你引發的正是這種結果,愛管閑事的小寶綺思。在公開場合,部長也許必須扮演清教徒,那似乎只會使她的欲火更熾烈。」

「而你若是搔到她的癢處,她就會背叛基地……」

「反正她本來就准備那么做,她想要那艘太空船——」崔維茲突然住口,又壓低聲音說:「我們有沒有被竊聽?」

寶綺思說:「沒有!」

「你確定嗎?」

「確定。以任何未經允許的方式侵入蓋婭的心靈,而想不讓蓋婭發覺,是絕不可能的事。」

「這樣就好。康普隆想要得到這艘珍貴的太空船——用來充實他們的艦隊。」

「基地一定不會允許的。」

「康普隆不打算讓基地知道。」

寶綺思嘆了一口氣。「這又是你們孤立體演出的鬧劇。部長為了康普隆,本來准備背叛基地,結果為了回報一場魚水之歡,立刻又准備背叛康普隆。至於崔維茲嘛,他很樂意出賣自己的r體,用來引誘部長叛國。你們的銀河根本是處於無政府狀態,簡直就是一團渾沌。」

崔維茲冷冷地說:「你錯了,小姐……」

「我剛才說話的時候,可不是什么小姐,我是蓋婭,我是所有的蓋婭。」

「那么你錯了,蓋婭。我沒有出賣r體,我是心甘情願地付出,我樂在其中,也沒傷害到任何人。至於結果,就我的觀點而言,其實是圓滿收場,我願意接受這一切。康普隆若是出於私心而想要那艘太空船,這件事又能說誰對誰錯?它雖然是一艘基地的太空船,可是基地已經撥給我,作為尋找地球之用,在我完成這項任務之前,它都是屬於我的,我想基地沒有權利違背這項協議。至於康普隆,它不喜歡受基地的支配,夢想重要獨立;站在它的立場,追求獨立、欺騙基地都是正當的,因為這不是叛變的行動,而是愛國的表現。誰能說得清呢?」

「正是如此,誰能說得清呢?在一個無政府狀態的銀河中,如何能分辨合理與不合理的行為?如何判斷是與非、善與惡、正義與罪愆、有用與無用?部長背叛她自己的政府,讓你保留太空船,這個行動你要如何解釋?難道是因為她對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不滿,而渴望個人的獨立?她究竟是個叛徒,還是個忠於自己、追求自主的女人?」

「老實說,」崔維茲道:「她願意讓我保有太空船,我不敢說只是為了感謝我帶給她的快樂。我相信,在我告訴她我正在尋找最古世界之後,她才做出這個決定。對她而言,那是個充滿惡兆的世界,而我們三個人,以及載運我們的太空船,由於從事這項探索,也都變成了惡兆。我有一種想法,她認為奪取那艘太空船的行動,已經為她自己以及她的世界招來厄運,現在她心中可能充滿恐懼。或許她感到,如果讓我們和太空船一塊離開,繼續進行我們的任務,就能使厄運遠離康普隆,這可以算是一樁愛國之舉。」

「若是真如你所說的——雖然我很懷疑,崔維茲——那么迷信就成了行動的原動力。你認為這是好現象嗎?」

「我既不稱贊也不譴責這種事。在知識不足的情況下,迷信總是會指導人們的行動。基地上上下下都相信謝頓計劃,雖然我們沒有人能了解它、解釋它的細節,或是用它來進行預測。我們出於無知與信念,盲目地奉行這個計劃,難道不也是一種迷信嗎?」

「沒錯,可能就是。」

「而蓋婭也一樣,你們相信我做了正確的抉擇——蓋婭應該將整個銀河並成一個超大型有機體,但你們不知道我的選擇為何正確、遵循我的決定有多保險。你們甘願在無知與信念上層開行動,而我試圖尋找證據,想幫助你們突破這個窘境,你們竟然還不高興。這難道不是迷信嗎?」

「我認為這回他把你駁倒了,寶綺思。」裴洛拉特說。

寶綺思說:「沒有,這次的尋找只有兩個結果,若不是一無所獲,便是找到支持他那個決定的佐證。」

崔維茲又說:「而你的這個信心,也只是靠無知與信念支持。換句話說,就是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