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 / 2)

所羅門之犬 未知 5933 字 2021-02-25

間宮搖了搖頭,說:「誰知道呢。」

「我沒聽到多少東西。餐廳里吵吵嚷嚷的,而且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不過,我還是聽到了幾句對話,比如『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之類的。」

——聽的挺清楚的嘛,真不愧是擁有超過人類水平聽覺的人。

「啊,他們還說過『我這邊倒不是很介意』之類的話。他們在聊什么呢?」

「我這邊……倒不是很介意……」

秋內把這話在心里重復了幾遍。這句話就像冷水一般,倒進了秋內的心里。秋內知道他們兩個在談什么,也知道他們在說誰的事情。

「你怎么了,秋內君?」

幾秒之後,秋內才開口回答。

「啊,沒,沒什么,什么事情都沒有。」

秋內使勁兒搖了搖頭,把京也他們的事情趕出腦海。隨後,他轉向間宮。

「對了,老師,歐比後來怎么樣了?」

「它現在已經習慣了那個房間,所以我就把它從籠子里放了出來。不過,它現在還不願意出去。可能之前被動物保護團體抓到的經歷太可怕了吧。」

秋內能理解歐比的心情。

「哦哦,對了,明天我要去椎崎老師家,如果可以的話,你也一起來吧。」

「您找椎崎老師g什么?」

「歐比有些必須用品,我想去她那里拿一趟。怎么樣,去不去啊?」

為什么非讓我一起去呢?秋內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上午去吧。」

——明天下午得去打工。

「那我們就上午去啦——嗯,哎?」

間宮的臉扭向存車處的入口。秋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個人正站在餐廳門前的人行道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邊。

是智佳。

「原——來——如——此。」

間宮一字一字地說道。他回頭看了看秋內,兩只眼睛眯成了自動售貨機的投幣口。緊接著,間宮突然大聲說道:

「啊啊不好不好,我得趕緊回大學一趟。」

間宮樂呵呵地騎上自行車。他的演技實在是太拙劣了。秋內覺得如果他能默默地走開,效果肯定會更好一點。間宮握住車把,一只腳蹬上腳踏板。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過頭來,連珠炮似的對秋內說道:

「表達心意的時候要壓低聲音。分泌雄x荷爾蒙的樣子會讓男人更具魅力——我走啦!」

間宮擺動著長胳膊長腿,騎著「吱呀」作響的女式自行車駛出了存車處。和智佳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向她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秋內心想,間宮敬禮的時候,臉上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單是想想都覺得恐怖。

「對不起,等很久了吧?」

智佳走了過來。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到。挺偶然的,在這里碰上間宮老師了,他剛才在餐廳吃完午飯。」

秋內一邊用食指指上指下地比劃著,一邊說道。

「嗯……間宮老師原來也在這種地方吃飯啊。」

——你該不會以為他在地下或者樹上吃飯吧?!

「好像是吧。啊,對了,這么說來,京……」

秋內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間宮告訴我的那些京也的事情,應不應該和智佳說呢?

不,現在先不要說——秋內立刻做出來判斷。如果智佳待會兒和我談起京也的話,那么,我就不能把京也和寬子吵架的事情告訴她。她要是知道了,事態一定會變復雜的。

「京?」

「今天有個服務員好像脾氣很暴躁。」

迫不得已,秋內只好應付了一下。隨後,他開始朝著樓梯走去。

「對不起,靜君,特地叫你跑過來……」

「沒事,今天我調了調變速器,弄完之後剛好有空。」

「變速器?」

「啊,就是公路賽車上一個用來換擋、變速的裝置。」

秋內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在說「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說了一個專業用語」。

——其實我一直在看電視。

在通往餐廳入口的樓梯平台上,智佳突然停住了腳步。

「已經……過了將近一周了。」

智佳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扶著混凝土的邊緣,俯視著馬路。面前是一條單向一車道的公路,向左右兩邊延伸出去。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擺著幾束鮮花,旁邊還放著些卡片似的東西。六天之前,他們的朋友著那個地方遭遇了車禍,失去了幼小的生命。秋內覺得很意外,因為正在和智佳並排上樓的自己,早就把那起事故忘得一g二凈了。而在這之前,自己曾經是那么在意,曾經精神百倍地想用自己的力量找出事故的原因。

現在秋內已經厭倦了這種臨時偵探的角s。

「這么說來,事故發生的時候,羽住同學你們正好站在這里,是吧?」

秋內轉向智佳。

「你們沒看到y介君被車輪……被撞的那個瞬間,對吧?」

智佳點了點頭。

「京也君站在這個平台上,他沒有看到。而我和寬子還在上面的台階上。」

秋內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好是那天y介被卡車軋死之時京也站的地方。幾根電線從他的面前橫穿而過。那天,電線上站了一排麻雀,京也做了一個姿勢,把釣竿箱當做步槍……

這時,秋內突然覺得哪里有些不自然,但他並不能立刻說出到底哪里不自然。他感到有些不對勁兒,視線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電線。

「明明……能看到。」

他終於明白了。

視野的下方,人行道清晰可見。y介站立的位置,歐比蹲坐的位置,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天,難道京也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嗎?既然他能看到站在電線上的麻雀,那么自然就應該也能看到y介和歐比。

「能看到什么?」

智佳一臉詫異地順著秋內的視線望去,但秋內卻把頭扭了過來。

「對不起,什么也沒有。」

——可能只是京也沒有注意到而已吧。一定是這樣的。

秋內和智佳在尼古拉斯里找了一張圓桌,面對面坐下。對於秋內來說,這是他第一次和女x「一對一」地用餐。而且還是和智佳。後背應該怎么靠在椅背上才好?手應該放到哪里才合適?這些問題秋內一個都答不上來。

「你剛才說有個服務員脾氣暴躁?」

智佳環視店內。秋內慌忙四處尋找壞脾氣的服務員,不巧的是,店里並沒有這樣的人。

「誰知道呢——可能已經下班了。」

安全地蒙混過關之後,秋內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智佳也把玻璃杯拿到唇邊。

之後便陷入了沉默。秋內屏氣凝神地等著智佳開口說話。

「那個,我……」

智佳終於開口說話了。但就在這時,服務員走了過來。兩人分別點了菜,服務員把菜名輸入電子點菜器,然後一項項地重復了一遍。服務員離開桌子之後,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智佳盯著虛無的半空,兩張黑眼睛不時地看上秋內幾眼。

周圍有廣播里流行音樂聲、周圍客人的笑聲、不知從哪張桌子傳過來小孩的噴嚏聲。秋內小口小口地抿著玻璃杯里的水。漸漸地,水喝沒了。服務員做了一個姿勢,問秋內要不要加水。秋內點了點頭。服務員給他加完水,又將一道漢堡牛r餅放到叉子前面。

這時候,智佳突然說:

「y介君是我殺的。」

正文第三章3

第二天,星期r的早上,馬路上的瀝青幾乎能將運動鞋底溶化。秋內和間宮並排走在灼熱的小巷里。

天氣熱得讓人不敢相信,而秋蟬喧鬧的叫聲讓人覺得更加燥熱。

「我本來想帶歐比一起過來的。但它還是不敢出來,而且,椎崎老師看見歐比之後可能會更加痛苦。」

間宮下身穿著一條剪到膝蓋以上的牛仔褲,上身套著一件皺皺巴巴的t恤衫,真是個不修邊幅的人。這身打扮並不是節假r的裝束,和他平時去大學上課時的模樣也差別不大。看來,對間宮來說,工作裝和休閑裝之間的區別僅僅在於牛仔褲的長短而已。

「話說回來了,真沒想到歐比這么快就和間宮老師熟識了,比我想得快了很多。我一直以為這件事會很棘手。」

「只要徹底地使用和對方相同的語言與其j流,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不管對方是什么動物。」

「相同的語言?是之前那種把自己偽裝成狗的方法嗎?」

「沒錯……不,不是,那不是偽裝成狗,那叫信號。」

——只不過換了個說法而已嘛。

「只要語言相通,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上帝不想讓人類建成巴別塔,所以才會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

「什么?」

「巴別塔,你知道嗎?」

間宮這種突然轉換話題的風格,讓秋內遲遲無法適應。

盡管秋內一臉困惑,但間宮卻一點兒也不關心。他繼續說道:

「這是舊約《聖經·創世紀》里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人類說著同樣的語言。有一天,人類計劃建起一座能夠通往天堂的高塔,這就是巴別塔。不過,這樣做觸怒了上帝。上帝不允許這種褻瀆神靈的行為,於是,便想阻止巴別塔的建造。你猜上帝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知道……」

「上帝讓人類開始說不同的語言。這一招的效果立即顯現。人類無法繼續建造巴別塔,便分散到世界各地。於是,便有了現在的世界。」

「哦……」

「上帝深知,語言相通會產生力量。當然了,這是人類之間的故事。但我想,人類和動物之間也是一樣的。如果語言相通,就什么事都能做到,就可以建造起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

「啊,原來是這樣的啊。」

——這就是所謂的悖論吧。

間宮眯著眼睛,興高采烈地仰望著夏天的天空。秋內看著他,心想,這個姿勢看起來真像個稻草人。

「雖然上帝會阻止,但我還是很想看到建成的巴別塔。通往天堂的高度究竟有多高呢?」

秋內順著間宮的視線,心不在焉地望去。

「y介君,是我殺的。」

昨天,在尼古拉斯,坐在桌子對面的智佳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天,大家離開漁港的時候,我和y介君說……」

智佳用一種壓抑情感的聲音對秋內傾訴道。

「注意哦,千萬別松開狗鏈。」

據智佳說,y介出事那天,智佳在漁港和京也他們匯合了。他們在堤壩上聊了一會兒,這時,歐比突然把鼻子伸進裝著餌料的籃子里。

「我想歐比可能聞到了氣味。那時候,由於歐比的突然舉動,y介君一不小心,松開了狗鏈……」

這么說來,秋內在漁港的時候,也發生了一模一樣的事情。

智佳見狀,突然變得不安起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車流涌動的馬路上,那可就危險了。歐比突然沖出,y介一個不留神,萬一松開了狗鏈,歐比就可能被往來的車輛軋死。智佳當時似乎是這么想的。所以離開漁港的時候,她提醒y介說,注意不要放開歐比的狗鏈。

「所以……可以說,是我殺死了y介君……」

在尼古拉斯餐桌旁,智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這么做的話,她或許就會哭出來。

「事故發生的時候,如果y介君沒有把狗鏈纏在自己手上的話,那么,就算歐比突然沖出去,y介君也不會被拉到車道上去的,難道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的。秋內在心里點了點頭。

不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羽住同學,有件事情我想讓你幫我回憶一下。」

在自己的大腦里整理了一會兒之後,秋內向智佳問道:

「那個時候,y介君立刻就把狗鏈纏到自己的手上了,是嗎?我指的是,在漁港的出口,羽住同學提醒他注意狗鏈的那個時候……」

「我記不太清了……那個時候,我記得他笑著說了一句『沒事兒』。不過,到頭來還是一樣。在那之後,y介君一定想起了我的話,然後就把狗鏈……」

秋內絞盡腦汁。大腦一反常態地猛烈運轉起來。

——事故發生的時候,我記得y介確實把狗鏈纏到右手上了。所以y介才會遭遇那種事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智佳說得很正確。如果y介只是把狗鏈握在手里的話,那么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可是……

秋內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副光景。在事故發生之前,秋內看到y介和歐比在人行道上。歐比坐在地上,不願意動彈。y介看到歐比的樣子,一邊說著什么,一邊頻頻拉扯狗鏈……y介就在歐比的跟前。

沒錯,那個時候,y介就在歐比旁邊。

秋內滿懷信心地轉向智佳。

「y介君之所以會把狗鏈纏在手上,並不是因為羽住同學的提醒!」

秋內把當時自己看到的光景迅速對一臉困惑的智佳說了一遍,然後接著說道:

「事故發生之前,y介君就站在歐比的旁邊,他在拉扯狗鏈。但歐比卻不想東塘。總而言之,那個時候,狗鏈的長度非常短!」

「嗯,然後呢?」

「狗鏈之所以會那么短,是因為大部分的狗鏈都纏在了y介君的手上。但是,在那種狀態之下,是不可能牽著狗散步的。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就是歐比賴在人行道上不肯走的時候——y介君早就把狗鏈纏到自己手上去了。y介把狗鏈纏起來是為了拉歐比。正因為如此,歐比沖出去的那一瞬間,y介君才會來不及反應。但這並不是羽住同學的錯。y介把狗鏈纏在手上,不是因為羽住同學的提醒,而是因為歐比賴在人行道上不願意動彈。」

「事故發生前不久才纏上的……」

智佳小聲嘟噥道。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明白了秋內想表達的意思,注視著秋內的兩只杏眼之中,漸漸浮現出了釋然的神情。不過,她的眼神在完全變得釋然之前,又突然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可是,在那件事之前,y介君或許早就把狗鏈纏在手上了——纏到某種程度吧——這種可能x不是沒有。他可能想起了我對他說的話……」

「嗯,這個嘛,那個……」

「所以,就算歐比沒有賴在那里不走,他們兩個也很有可能會出事故……」

秋內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因為智佳說得完全在理。

那么,y介到底是什么時候把狗鏈纏到手上的呢?看來答案只有歐比才知道。

桌上的料理已經涼了,幾乎一口沒動。兩個人分別看著面前的料理,誰也沒有說話。

秋內正在苦思冥想。如果對方不是智佳的話,他或許就會把昨天說的那些話再說上一遍。對方告訴他,自己很有可能導致了y介的死亡;但他很想對對方說上一句——「你錯了」,哪怕對方在平時是個讓他討厭的家伙,哪怕對方是個有前科、有案底的人。

或者——

哪怕對方是京也……

……

「你在想什么?十分復雜的難題嗎?」

間宮的聲音將秋內拉回現實。

「啊,沒有,沒什么。」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你肯定想了什么。」

「真的什么都沒想。」

「那你的腦袋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間宮指了指地面。秋內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瀝青路上。腦袋的部分蓬亂不堪,就像剛剛發生過爆炸。

「我的影子和老師的影子重合了而已嘛!」

「哎?還真是。」

秋內和間宮並排走在炎熱的小巷里。他隨便找個了話題,問道:

「老師,您認為上帝真的存在嗎?」

相信上帝存在的人,在面對難題的時候——就像現在的秋內這樣——會抱有一種什么樣的心態呢?

「不,我不相信。」

間宮的回答出人意料。秋內下意識的轉過頭,只見間宮滿臉微笑。

「我一直不讓自己的心陷入每天祈求上帝顯靈的狀態。我想,不管是基督徒,還是別的什么信徒,對於人類來說,都是一種最好的狀態,難道不是嗎?」

「真的……是最好的狀態嗎?」

秋內集中精力,在心里反復品味著間宮所說的話。雖然他不能准確地理解他的意思,但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贊成他的觀點。

「啊,就在這里。」

回過神的時候,秋內他們已經走到了鏡子家門前。院門的另外一端是一個帶有紅s三角形屋頂的房子。房子跟前有一個狗屋,簡直就是房子等比例縮小而來的。

——這么說來,我還沒問自己為什么要和間宮一起到這里來。間宮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可能是為歐比而來,也可能是為那起事故而來。

間宮按了一下門柱上的對講機。過了一會兒,傳來了鏡子細小的聲音。兩個人被她招呼進了家里。

正文第三章4

數r不見,鏡子又消瘦了很多,比秋內在出雲閣見到她的時候還要憔悴。

黑s的長裙,灰s的襯衫——只是喪服吧。屋子里面微微飄著一些線香的香味。

鏡子本來想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