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1 / 2)

所羅門之犬 未知 5911 字 2021-02-25

「不,不是家里的……」

「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嗎,你退學的理由?大學多好玩啊。前幾天我還從大媽的草帽上拿了一根稻草……」

京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憊,他嘆了一口氣,將間宮的話打斷。

「這些事情和我無關吧。」

「如果是椎崎老師的那件事……」

京也猛地抬起頭。間宮趕忙閉上了嘴,兩個人在沉默中四目相對。

——剛才間宮說的是鏡子自殺的事情吧。不過,他為什么要把那件事和京也退學的事情聯系起來呢?

「您似乎知道了?」

京也的眼神變得謹慎起來。

「沒,我什么……都不知道。」

間宮低下了頭,撓了撓脖子。很明顯,他在說謊。

「您肯定知道了什么事情吧。」

京也朝間宮走了一步。間宮往後退了一步,視線游離到了腳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京也突然喊了一聲「秋內」。

「我們去老師那里吧。」

他出人意料地提議道。

正文第四章3

「不好意思,玄關太窄了,你們先上去吧。」

間宮打開裝飾木板已經卷起來的房門,把秋內和京也讓進屋內。在踏上水泥地的那一瞬間,京也就知道,他已經後悔來這里了。

「這都是什么啊……」

「這個嗎?那個嗎?這條赤練蛇?」

間宮把頭轉向放在木屐箱上的玻璃水槽。里面有一條盤成一團的大蛇,紅黑相間的顏s搭配得及其糟糕。京也低聲回了一句「全部」,然後在里面裝著腦袋巨大老鼠的籠子旁脫掉鞋子,走上堆滿無數蟲籠的走廊。

「連蚯蚓都養啊……」

京也看著一個蟲籠咕噥道。間宮用親切地口吻告訴他:「那是蚓螈目的。」然後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它的生活情況。京也沒有聽,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了客廳。

「友江君,你好像不怎么喜歡動物嘛……」

間宮和秋內穿過走廊。

「歐比,好久不見。」

一走進客廳,秋內便對坐在牆角的歐比打了聲招呼。歐比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警戒。它保持著前爪著地的姿勢,作為回應,只是啪地搖了一下尾巴。比起上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歐比身上長了不少r。到處脫毛的毛發也漸漸恢復了原樣。歐比的樣子讓秋內松了一口氣。仔細一看,歐比正坐在那條從鏡子家拿回來的咖啡s毛毯上面。因為歐比怕雨,所以y介用自己的零花錢特地買了張小褥子回來。

球內向房間中張望了一下,看來,歐比並沒有出現失禁的狀況——這是間宮之前一直擔心的——榻榻米上平安無事。

「快請快請,你們兩個都坐下。」

間宮從廚房里拿出一塊抹布,在空中抖了抖,然後把茶幾粗略地擦了擦。他似乎並不想把茶幾擦g凈,而只是想讓抹布活動活動。間宮再次折回廚房,伸了個懶腰,隨後在c作台的櫃櫥里翻騰起來。

「招待客人用的……招待客人用的……」

間宮從櫃櫥里翻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紙箱,里面裝滿了玻璃杯。他從里面拿了三個杯子出來,迅速用水沖了沖,一邊嘟噥著「麥茶麥茶」,一邊打開冰箱。

——為什么我來的時候就用計量燒杯,京也來的時候就用玻璃杯呢?

間宮往三個玻璃杯里倒入麥茶。三個人分別喝了一口,隨後,有分別瞅了瞅其他兩個人的表情。秋內以為間宮或者京也會率先說點什么,但不知道為何,他們兩個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沉默持續了很久。無奈之下,秋內只好開口說道:

「京也,如果可以的話,你能說說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兒嗎?就是椎崎老師自殺的那件事。那件事我非常在意。」

——當然了,我更在意的是那個電話。但由於間宮也在場,在要不要說出細節的問題上,我有點猶豫不決。

京也沒有立刻回答,他擺出一副心情低落的樣子,盤著腿,凝視著秋內的腳邊。看樣子,他似乎正在不停地思考。秋內有點猶豫不決,他不知道應該等對方開口,還是應該催他。京也終於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驚訝的表情。

「你的腿毛很重嘛。」

——這個男人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

「腿毛的事無關緊要,你快告訴我昨晚椎崎老師的事。」

秋內又催促了一遍。這時,京也用尖細的聲音開口說道:

「在大學里都聽到了吧?椎崎老師在家里上吊自殺,然後被偶然去她家拜訪的我發現了。我沒有其他話可說了。老師的死,我覺得可能和y介的事故有關。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老師上吊的樣子,是什么樣的?」

「什么樣的……」

京也看著天花板,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

「她在客廳的樓梯井那里,就是二層走廊的欄桿上掛了一根繩子。她肯定是把繩子的另外一端系在脖子上,然後從那里跳了下去。」

「有遺書嗎?」

「沒有。當時,我大致在地板和桌子上找了找,但是沒找到。」

「不過,你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去找椎崎老師呢?」

「因為我想和她見面。」

京也的口氣實在是太自然了,幾秒之後,秋內才注意到其中的怪異。

「你想和椎崎老師……見面?」

「沒錯,我一個人待在房間里,突然之間就很想見她,於是就去她家找她。當然了,我對警察說,我是為了學校的事情才去找她的。我走到老師家,按了一下玄關上的對講器,但是老師卻沒有回話。於是我就掏出鑰匙開門進去看看,結果發現她已經死了。」

「掏出……鑰匙?」

「啊,這話別和別人說。因為我和警車說,玄關的門一開始就是開著的。我有她家的鑰匙,但我嫌麻煩,懶得跟他們解釋。」

在秋內的腦海之中,從剛才起便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念頭。這個念頭就想g冰發出的白煙一樣,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漸漸地演變出具體的形態,一開始是懷疑,最後變成了確信。

秋內看了看京也。京也正面無表情地盯著玻璃杯里的麥茶。秋內又看了看間宮。進宮正在看著京也,眼睛里透出一種近似於憐憫的目光。

間宮可能早就知道了。

他應該是從鏡子那里聽來的。

「我不希望你以後從別人那里聽到這件事,所以我想現在就對你說。」

京也轉向秋內。

「我和椎崎老師的關系是從大概一年之前開始的。」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那種態度,與其說是將秘密公之於眾,不如說只是講了一個別人不知的事實。

「最開始,我只是開玩笑似的請她出去玩,但她卻十分冷淡地拒絕了我,還發了脾氣。我一生氣,就接連不斷地約她。這么一來,她的態度反而變得溫和起來……後來有一次,我們出去喝酒,接吻了,然後我們就自然而然地發展到了最後。」

京也面不改s地繼續說著。

京也和鏡子越過了雷池。從那以後,每天白天,只要兩人都有時間,他們就會在鏡子家幽會、親熱。

「她那個人,一直面無表情,看起來也是冷冰冰的,臉上就像帶著一個面具似的。我看到她以後,就特別想把她的面具剝下來。」

「那個……友江君……」

間宮好像想說點什么,但京也卻頭也不回地繼續說道:

「我想把她壓抑在心里的東西全都揭露出來。我想讓她赤身l體、大汗淋漓地對我說『京也君我喜歡你』。」

秋內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眼前的這個朋友仿佛變成了一個和他同乘電車的陌生人。

「你……都做了什么啊……」

秋內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但也只是這種程度而已。京也沒有回答,他轉向間宮。

「老師好像早就知道了吧?從您剛才的樣子來看。」

間宮微微點點頭,但去避開了京也的視線。

「有一次,我和她聊天的時候,椎崎老師告訴我的。不過,椎崎老師那時候使用的稱呼是『某個男生』。」

京也嘆了口氣,不知道那代表的是笑還是焦急。

「不知為什么,她那個人似乎特別信任間宮老師。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經常會提到老師的名字——不過,老師您為什么會知道『某個男生』指的就是我呢?」

「因為,昨天你在椎崎老師家附近看到我們之後,馬上掉頭跑掉了……然後又聽說晚上十點你在她家發現了她的屍體……所以……」

「啊,原來是這樣,我調頭走開的時候,被你看到了。」

「是我看到的。」

秋內c嘴說道。京也只是意興闌珊地說了一句「是嗎」,隨即轉向間宮。

「間宮老師,你是怎么說的呢?她告訴你這件事情之後。」

「我怎么說啊,我什么都說不了。」

間宮聳拉著肩膀看著榻榻米。

「可能正因為如此,椎崎老師才會找我聊天吧。我這個人……對那女之間的事情一點兒都不懂。這一點,在教員當中可是出了名的。我想,椎崎老師那時候的感覺,更像是在對一只動物傾訴了吧,況且她那時也有點醉了。」

「有點自言自語的感覺吧。」

「嗯,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京也,難道說椎崎老師和老公離婚……」

一聽到這話,秋內趕忙回過頭來看著京也。

「那件事和我無關。她自己也說得很清楚她和丈夫的離婚,只是單純的x格不和。」

「是這樣啊……」

秋內覺得多少好受了些。

「你之前在殯儀館和她見面的時候曾經提到過我吧。說我也在y介事故的現場,對不對?」

「啊?啊,對,我說過。椎崎老師當時非常吃驚。」

「果然是這樣。我在事故的當晚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我非常想助她一臂之力,可她那個時候仍然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我覺得她那個時候還沒有恢復理智,所以就沒敢對她說我當時也在事故現場。」

「啊,然後呢……」

然後,從秋內那里聽到京也也在事故現場的時候,鏡子大吃了一驚。她之所以會這么驚訝,是因為前一天晚上京也沒和她說這件事。

「我知道,你去殯儀館見她的時候,肯定會提到我。但是我並沒有阻止你。況且我也一時想不起來阻止你的理由。『你現在去會給老師添麻煩的』,『會趕不上下午的課哦』,如果我要說出這種話來,反而會顯得奇怪吧?」

沒錯,這種替他擔憂的話要是從京也的嘴里說出來,確實會顯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我錯了。要是當時我對你說『不要去』就好了。後來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對我嚴加盤問,問我為什么要向她隱瞞自己在事故現場的事情。可我真不是故意對她隱瞞的啊……」

京也的眼中一片虛無。他低下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仿佛想要將積壓在胸中的感情一下子釋放掉似的。

秋內想起來了。

「我說京也啊,殺死動物這種行為,果然是不對的吧?」

「這個話題你可以找『噢——我的上帝』談談啊。」

「哎?我去間宮老師那里的事情和你說過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做。」

那並不是什么預感。鏡子把在出雲閣和秋的對話告訴了京也。她還把秋內去找間宮商量的事情告訴了他。

「那個,友江君。」間宮提心吊膽地開口說道,「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京也迅速轉向間宮,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間宮趕忙舉起雙手,搖了搖頭,就像被人用手槍指著似的。

「對不起,什么事都沒有。」

京也的視線從間宮身上離開,再次看著地上的榻榻米。

「算了,總之就是這個樣子。昨天晚上,我本來想去見她,但卻發現她死了。我想,我應該把我和她的關系和你說清楚。」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這之後你從別人那里了解到我和她的關系,你很可能會懷疑我,認為我和她的自殺有關。」

「啊——」

——的確如此,我很可能會懷疑他。

「那樣的話,就太麻煩了。」

可是……

「別人?別人是誰啊?難道還有別的什么人知道你和椎崎老師的關系嗎?」

「不,不會有人知道的。但是,學生里面,或許有人經常看到我進出她家呢。」

京也所說的並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卻很難讓人苟同,因為有昨晚的那通電話。

「你真的和椎崎老師的自殺無關嗎?」

「都說沒有關系了。」

「那么,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那件事?」

秋內有些猶豫。如果在這里說出昨晚那通電話的內容,會不會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呢?

「喏,就是那通電話啦。」

秋內特意含糊其辭地試探他的反應。京也在一瞬間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但他立刻點了點頭,說道:「啊啊,是啊。」

「我給你打了一個電話,沒錯,那件事也必須說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啊?」

「昨天晚上,我在電話里說了些『還是做了』之類的話,對吧?那只不過是我在看到那個人自殺之後的混亂表現而已。所以,我的話聽起來會很奇怪。後來我想起那件事,覺得那種說法有些不妥。聽起來好像是我把她殺死了似的。」

聽起來好像是我把她殺死了似的。

「我想,你要是誤會了可就麻煩大了,所以我打算在這里向你好好解釋一下。」

「你打算怎么說明?」

「簡而言之,『還是做了』這句話的主語不是『我』,而是那個人。」

真是這樣的嗎?秋內在心里為之一楞。京也真的和鏡子的死無關嗎?

「原來如此。」

最後,秋內決定相信朋友的話。

他喝了一口麥茶,這個動作就像是個信號似的,另外兩人也分別把玻璃杯放到嘴邊。

寬子的面龐浮上了秋內的腦海。

秋內覺得很遺憾。京也是個x格怪癖的人,他不知道關系別人為何物。不過,有一件事情他絕對不會做,那就是背叛別人對他的一片赤誠。雖然無憑無據,但在這之前,秋內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秋內總覺得自己被背叛了。盡管這或許並沒有道理。

「你和寬子打算怎么辦?」

「我想和她分手。」

「她好可憐啊,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嗎?」

京也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心里尋找答案。隨即他將視線轉向秋內,終於低下了頭。

「我做了對不起寬子的事情。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既然知道對不起寬子,那為什么還要一直那么做呢?對於秋內來說,京也的心情完全無法理解。

「你平時去見椎崎老師的時候,是怎么和寬子說的?因為你總是在沒課的時候去老師家的,是這樣的吧?」秋內問道。

在這之前,回答問題一直毫不猶豫地京也,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垂下視線回答道:「我說我去看病。」

哎?秋內下意識地伸出來脖子:寬子居然會輕易的相信這種借口?

「可是,你說你去看病g什么呢?寬子為什么會……這種借口……聽起來很假——」

「聽起來一點也不假!」

京也將秋內的話打斷。他不能認同秋內的說法。秋內向前挪了挪身體,想要開口反駁。就在這時,他想起了一種可能,重新審視起自己的朋友。

「京也,你……難道說……」

他猶豫了一會兒,隨後問道:

「難道……你哪里……不舒服嗎?」

京也的病情或許只有寬子一個人知道。因此,寬子便毫不懷疑地接受了「去看病」的說法。是這樣的嗎?秋內在心里思考著。

但是京也搖了搖頭,似乎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托您的福,我的身體還和之前一樣,很健康。」

僅僅過了幾秒,剛才還憂心忡忡的秋內便吃了一個啞巴虧。

——京也不會生病的,我都沒見他感冒過。

「既然如此,寬子為什么會相信那種理由呢?」

「你這個人還真愛刨根問底啊。真是的,算了,總而言之,我說我去看眼科,然後寬子就信以為真了……」

京也表情僵硬地看著他的朋友。

秋內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朋友。

「眼……眼科?」

京也沒有回答。

「為什么是眼科?」

這一回,京也把秋內的提問當成了耳旁風。秋內仍然盯著京也的臉。間宮也抱起胳膊看著京也,仿佛想要探出身來似的。兩個人沉默著,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京也倔強地閉著嘴巴,身體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兩人的視線……他輕輕地咂了一下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一只手慢慢地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京也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突然莫名其妙地動了起來。他敏捷地伸出雙手,用兩手的手掌圍在秋內的右眼周圍,猶如一個望遠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