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2 / 2)

慢船去中國 未知 6359 字 2021-02-25

范妮看了看她,笑了:「魯有時也這么說,他喜歡東方人的身體。」

「你這里好大。」簡妮伸出手掌,輕輕按了按范妮的茹房,她想,那個魯一定喜歡范妮的茹房。那兩個沾滿水滴的茹房涼涼的,非常柔軟,能看到皮膚下的靜脈彎曲著向腋窩爬去。

范妮說:「等你有了男朋友,它們就開始長了。」

簡妮問:「真的?但是,為什么?」

范妮的臉紅了,她喜盈盈地垂下眼簾,說,「是他的手讓它們長大的。」

簡妮對自己心里轟然作響的羨慕非常吃驚。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還會羨慕范妮。她一路上都在設想自己與范妮終於見面的情形,她們之間,終於分出了勝負。只是,她贏得太多,而范妮輸得太慘。她提不起幸災樂禍的精神來。簡妮知道自己不是個寬容的人,她只是太驕傲,不肯與敗將計較。她是真沒想到。

「我幫你洗頭。」簡妮說著,把洗發y塗到范妮的長發上,揉搓著,看著灰色的臟水,合著少許泡沫落在浴缸里。簡妮一邊洗著,一邊說:「你知道嗎,魯。卡撒特走了。」

「我知道,他喜歡去奧地利,常去的。」范妮說。

「他走了,去環球旅行了,不回來了。」簡妮說。

「他是美國人,怎么會不會美國。他當然會回來的。等我這里事情差不多了,就回來的。」范妮說。

「你要回上海去治病,下個星期就走,我把你的飛機票都帶來了,你不會再回美國來了。」簡妮輕輕說。

「他會來的,他不是在做環球旅行嗎,他會到中國來的,我可以在中國等他。這樣更浪漫,象《紅帆船》里演的那樣,王子開了一條張著紅帆的船,從海上來了。」范妮閉著眼睛聞,「你給我用的是魯的洗發水,你拿錯了。他喜歡檀香味道,他身上老是有這種味道。」說著,范妮突然睜開眼睛,狡猾地看著簡妮說,「我知道你想挑撥我的魯的關系,你嫉妒,但是,沒有用。魯是我的,永遠是我的。我告訴你,我沒有那么好騙。」

「是嗎?」簡妮看著范妮說,「那要謝謝你這么高的演技,要不然我也到不了美國。」說著,簡妮拍拍范妮的身體,關了水,說,「出來吧,洗好了。」

爸爸和范妮臨行前的晚上,走廊里因為堆放著兩個人的行李而變得狹小了。維爾芬街上涼爽的夜晚,充滿著噴泉清涼的聲音。簡妮等范妮吃了葯,睡熟了以後,穿過走廊,來到爸爸的房間里。爸爸開著房間的門,簡妮知道他在等她。爸爸的房間里撒滿著明亮的月光,能看到他臉上閃閃發光的,大睜著的眼睛。簡妮走過去,爬上爸爸的床,將頭靠在爸爸肚子上,她聽到自己的頭將爸爸的腸子壓得響成一片。她微笑了一下,這是他們之間的老游戲了,爸爸的腸子每次都會這樣叫,那里面好象總是充滿了水份。

爸爸的身上還留著一股消毒葯水的氣味,是手術後留下來的。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爸爸的胸部,那里有車禍中折斷和裂開的肋骨。她想起來,小時候在新疆,自己也曾這樣小心過,也曾在爸爸身上聞到濃重的葯水氣味,那是爸爸在大田里摔斷了鎖骨的時候。簡妮在那時,對爸爸的傷只有個朦朦朧朧的印象。這時,她回想起來,發現爸爸的身上,從鎖骨,到股骨,都斷過了。聽到爸爸車禍的消息,爺爺的臉,象被人踩了一腳一樣,頓時塌了下去。簡妮覺得,比聽到范妮生病的消息還要厲害。

然後,爺爺看了自己一眼,很重的一眼,鐵餅似的,「乒」地砸過來。簡妮覺得爺爺慌了神,他看她,承受不了似的,轉嫁似的,這一眼,將簡妮看得極不舒服,她幾乎想跳起來罵,「看什么看,我爸是讓你的。」但是,她罵不出口,因為她的心里,在爺爺看過來的同時,象有了一道八月的閃電那樣,被照得通體光明。她知道自己的簽證來了。爺爺這一眼,也並沒有看錯。

第六章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22)

「那時候,爺爺聽到電話,人都僵了。」簡妮說。

「總是高興的羅,他的目標終於實現了,我們家前仆後繼。」爸爸說。他動了動身體,忍不住又說,「他不是最看不起我們的嗎,可就是我們做到了這樣的事,而他,做不到,乃乃,也做不到。我可以肯定,乃乃活得不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沒有面子見我們。我可以肯定。就象我不去見家里的親戚一樣。」

「那么,爸爸,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爺爺?」簡妮終於問了出口。

「我倒沒想過。」爸爸說,「沒想過。可以說,為了爺爺,為了你,也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自己要爭口氣。」

在床上躺得久了,爸爸的身體變得又軟又胖,用了魯剩下來的香波,簡妮聞到自己頭發上散發出清新的香味。爸爸和簡妮此刻都回想起,當年簡妮滿十六歲以後,按照對新疆知青子女的回滬政策,回上海讀高中時,最後一個晚上,他們倆也是這樣躺著,這樣說話的。那次,爸爸叫簡妮一定要給家里爭口氣,簡妮知道,爸爸是要自己為他爭氣。爸爸沒當成大學生,但爸爸的女兒當上了,而且學的是電機,總可以交代了吧。

「哦。」簡妮說。

「說起來,是為了我自己。」爸爸肯定地說。

「我知道了。」簡妮說。

「你准備好了哇?」爸爸拉了一下簡妮的耳朵。

「好了。」簡妮說。

「與武教授聯系上了?」爸爸問。

「聯系上了,等你們走了,我就去看他,他會幫助我的。」簡妮肯定地說,「他是商學院里有名的教授,他給我寫的推薦信最重要,要不然我也不能這么順利地c班。我是有福氣的人,算命的人說我命中有貴人相助。」簡妮拍拍爸爸的頭,讓他放心。

「等你安頓下來,開學了,再去見嬸婆。」爸爸說,「你不用說我的事,我有沒有到過紐約一點也不重要,你只說你如期到了美國就行了,也不要多說范妮的事,只說她學習壓力太大,生了病,休學回上海治病就行了。其實,范妮也真的是休學回上海的。」

簡妮在爸爸肚子上點了點頭:「范妮自己也這樣認為,她還在等魯。卡撒特來看她呢。」

「你也要門檻精點,」爸爸吩咐說,「你前途無量。」

「我知道。」簡妮拉長了聲音說。她想起來,在新疆上初中的時候,曾經有一個男孩子喜歡她,爸爸媽媽曾經緊張極了,怕簡妮會愛上新疆,最終陷在新疆。那時,簡妮就告訴過他們,她前途無量,不可能「陷」在什么地方。她和爸爸都避免和范妮比較,但他們心里都知道,簡妮也不會「陷」在范妮的遭遇里。

「我們走了以後,你也馬上會離開嗎?」爸爸問。

「學校的宿舍已經申請好了,系里說我是遲到者,得參加考試。這對我沒有什么問題。」簡妮說,向空中彈了一下手指。每當她有把握考滿分的時候,她就這樣向空中彈一下手指,那是個豪邁的動作。然後,她特地加了一句,「我沒有用這里的地址,這里和我沒什么關系。」

「是的。你要開始你的新生活。」爸爸說。

「我一向知道你用功,可還是沒想到你的英文這么好。」爸爸說,「我聽到你打電話到商學院去,很標准的美國音。就象你在上海也能說一口上海話一樣。你知道有一次,下大雪,你去上學,我和你媽媽在窗上看你,你那么小,背著個,在大雪里走。我們都哭了。那時候,我們就想,一定要送你到你應該去的地方去,你的學習那么好,年年有獎狀,可是一看到你的獎狀,我和你媽媽就講,一定要送你走,不能讓你埋沒了。」

「你已經完美無缺地做到了。」簡妮說。

「是的。」爸爸說。

「你就等著我發達的那一天吧。」簡妮笑著說。

「是啊,我等著。你小時候,生病了,我背你去醫院,你說,你好好背我,我將來要報答你的。我給你買上海的奶油花生吃。」爸爸說著也笑了,但笑著,聲音就有點抖。

「那是小時候,許的諾太小了,現在你要什么呢,我把你和媽媽也辦到美國來吧,讓你們拿到美國綠卡,象美國老人一樣生活。」簡妮說。

「好呀。」爸爸答應,「那我們就不用在乎新疆那64元工資了。」

「還要什么?」簡妮說,「總不見得要一房子的上海奶油花生吧。」

「我要一輛八個缸的德國寶馬車。」爸爸抖著聲音說。

簡妮心頭一驚,她立刻意識到,那輛撞傷爸爸的,就是這種德國汽車。她的心乒乒跳著,幾乎要從嗓子里面撞出來,她說:「好吧,我給你買。我們定下了。」

范妮突然驚叫一聲,在枕上醒來。她眼前的廚房消失了,格里高利。派克的金發也消失了,出現的是天花板上的燈影。淡黃色的明亮燈光正從天花板上緩緩地劃過,那是樓下經過的汽車燈光。它緩緩移動,從左到右,將范妮的房間一一照亮。它讓范妮一時不知道這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中。她的身邊沒有人。然後,她開始肯定,自己剛剛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在夢里,她和格里高利。派克都在廚房里,很平常,就象過去和魯一樣。格里高利。派克在夢里請她幫他剪短頭發。格里高利。派克的卷發那柔軟的感受還留在范妮的手指里,因為要剪短那樣可愛的金發而浮起的遺憾,也還真切地留在范妮心里。在剛剛的夢里,范妮一邊剪短他的頭發,一邊將剪刀戳向他潔白的太陽x。剪刀是那種平頭的,平時范妮用來剪開信封,根本不能戳破格里高利。派克的太陽x。但范妮還是用力戳著,她的心思很分裂,一方面吃驚地想,為什么自己要殺他呢,另一方面在想,用這么把平頭剪刀,怎么能殺得死他呢。這時候,格里高利。派克回過頭來,望著她手里的剪刀,安靜地問:「你在干什么?」范妮就是在這時候醒來的。

第六章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23)

窗外的車開走以後,房間再次沉入夜色。范妮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做出殺人的噩夢。格里高利。派克在夢里,完全就是魯,只不過長了一張格里高利。派克的臉。范妮想起佛洛依德關於夢的書,她相信夢里的格里高利。派克就是魯的象征。自己很恨魯嗎?范妮捫心自問,恨,還是不恨?但不能肯定。那么,愛,還是不愛?也不能肯定。也許,那就是愛恨交織的心情,所以要用一把平頭剪刀去戳他的太陽x。范妮猜想。她的腦子有點木,不象以前轉得那么好。她慢慢地想,也許自己此刻也是一個夢呢,等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只是躺在上海自己

房間的小床上,在紐約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夢里的故事。

她回想起夢中那真的象金子般閃閃發光的頭發,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夢是有顏色的,就象現實生活一樣的顏色。

她聽到爸爸房間里有人說話的聲音,是爸爸和簡妮。他們在話別。他們是一對好父女。范妮能依稀想起來,簡妮幫自己洗過澡,她告訴自己,魯不會回來了,魯不要自己了。其實,范妮早就知道了。吃葯以後,范妮的腦子里不再有人跟她不停地說話,安靜多了,也遲鈍多了,她不知道簡妮怎么會知道魯不想跟自己好了,簡妮為什么要來告訴自己:「真是多嘴啊,新疆人就是這樣。」范妮說,「puthernoseintolife。」

爸爸帶著范妮從新澤西的紐瓦克國際機場回上海。出境時,他們沒有把入境時填寫並蓋了章的i…94號入境表交還給移民局的官員,他們不在乎美國政府是否認為他們沒有按時離境,因為他們不會再回到紐約來了。爸爸想要留著那張表格做紀念。

從新澤西的機場回紐約的路上,簡妮默默看著沿路象紐約飛奔著的高速公路上的汽車,車流在飛奔。遠遠的,看到藍色的哈德遜河了。更遠的地方,在閃閃發光的水面上,她看到那個小小的淡綠色的自由女神像,她高高舉著自由的火炬,在入海口迎接來投奔她的人。車流在正向她飛奔而去,她也在向她飛奔而去。簡妮在前進夜校讀托福強化班的時候,讀過關於愛麗絲島和自由女神像的文章,是在閱讀的單元里,她那時,為了學習英文寫作,曾經背誦過許多文章,包括這一篇,她記得在自由女神像的底座上,刻著令人激動的話,語氣好象聖經。一個女人溫厚而清晰的聲音浮上她的心:inthissectionthetest,youwillheopportunitydemonstrateyourabilityunderstandspokenenglish。therearethreepartsthissection,withspecialdirectionsforeachpart。然後,簡妮意識到,那是托福考試開始時的考試解釋,不是自由女神基座上的話。

第七章individuality(1)

individuality:n。個性,個體,個人,單一性,(個人的)特性,特質

送走了爸爸和姐姐,簡妮回到曼哈頓的42街汽車總站。那是個曼哈頓一如既往的下午,艷陽高照,曼哈頓島上到處都是人,各種各樣的人種,形形色色的表情,千奇百怪的姿勢,在簡妮面前晃過,留下他們身上的氣味和說話的聲音。明亮的陽光如同暴雨一樣有力地落下,將玻璃幕牆的摩天大樓照耀得宛如透明的魔棒。時代廣場上到處都是這樣閃閃發光的玻璃

摩天樓,時報大樓上通體都是廣告牌,上面閃爍著可口可樂的紅色,褐色的氣泡在玻璃瓶口翻滾著,十全十美。滿耳都是聲音,吸引購買的聲音,新錄音機試音的短暫音樂聲,商店門口飄出來的的背景音樂,簡妮站在時代廣場前,好象突然被扔進一個正在轉動的萬花筒里,里面的碎玻璃正彼此碰撞,那些清脆的聲音預示著萬花筒的變化。簡妮想起了小時候喜歡的一個上海萬花筒,其實也不能說是小時候,她一直喜歡它,一直到考高中的時候,還將那個萬花筒放在自己桌上。阿克蘇的干打壘窗前,種了一排白楊樹,即使沒有風,楊樹葉也會顫抖個不停。樹葉雖然遮不住陽光,但它們也使簡妮對著陽光看自己的萬花筒時,感到它們的閃爍。媽媽告訴簡妮說,耶穌的十字架是用楊樹枝做的,所以,一千多年來,楊樹一直因為耶穌被釘上十字架而疼痛得顫抖個不停。在光線閃爍中的萬花筒,在輕微的轉動中變換不可思議的燦爛圖案。在時代廣場附近的鑽石街上,簡妮看到櫥窗里的鑽石閃爍著光芒,滿腦子都是那個萬花筒里那些細碎的彩色玻璃的光芒。她默默地數著標價上的那些零,然後在心里乘以九,將它換算成人民幣。她對美元沒有概念,當那些價錢變成了人民幣以後,就象手榴彈那樣,在她的腦子里炸響:那意味著,爸爸用生命換來的保險費,還不能買到一條意大利出產的鑽石項鏈。

曼哈頓的人群穿梭不停,空氣中充滿了緊張,驚嘆,戒備,孤注一擲,興高采烈和心醉神迷,那是一種不能控制的貪婪。大家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斜向兩邊的玻璃櫥窗,全世界最奢侈,最時髦,最新式,牌子最好的商品,都雲集在那些一塵不染的櫥窗里,都在追光燈下閃耀著不可一世的光芒,意大利的珠寶,捷克的玻璃,西班牙的鑽石,意大利的皮包,德國的皮鞋,德國的刀,法國的香水,法國的晚禮服,西班牙的酒,即使是一件百分之百棉布的藍色短裙,也散發著那種驕傲的光芒,只是,它們並不傲慢,它們在炫耀中默默釋放吸鐵石般的吸引力,每個人在它們面前總不得不想象自己擁有它的樣子,這就是商品的魔力,也是曼哈頓的魔力。一個又一個街口,一家緊緊挨著一家的商店,無窮無盡一塵不染的櫥窗,最好的設計突出了商品的魅力,完美得就象中世紀在意大利教堂和修道院里描繪出來的天堂。人群在街上和商店里來來往往,不由得帶上一點點醉了的樣子。簡妮的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邊,她跟著人群進出商店,最昂貴的商店里有種刀劍出鞘般的氣氛,令人不得不提起一口氣來。

在saksandpany,店員們恭維而精明的微笑,象稱鑽石的天平上那根精確的指針一樣,分毫不差地體現著世界上最昂貴百貨店的富貴,那是如同商品一樣的微笑,輕柔而有力地煽動著人們帶著虛榮心的欲望。他們穿著黑色制服的挺拔姿態,讓簡妮想起了《蝴蝶夢》里面那個英國女管家,是一樣的謙恭又傲慢。但是,他們更象商品,他們的微笑好象在不斷地熱身,他們向每一個人暗示,只要你付錢,他們就馬上開始服務。在樓上的女鞋部,簡妮看到穿著筆挺黑色制服的男售貨員,單膝跪在地毯上,為買鞋的女人試鞋,他們的手是訓練有素的,潔白的,溫柔的,克制的,象對待一個女王。簡妮靠在鞋架上,她有點頭暈,就象在上海過第一個夏天的時候那樣。她從涼爽的新疆到上海,無所不在的熱氣住了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從那些沒有經驗的毛孔鑽進身體,那種陌生的灼熱的東西,讓她頭暈。她聽到自己脖子上的動脈咚咚地跳著,簡直就象另一個心臟。她想起了南京路上的第一百貨商店,想起包了木頭邊的玻璃櫃台後面,店員在日光燈下發青的臉,搶購的人幾乎將手伸到他們臉上,他們「乒」地一聲,將東西重重拍到顧客手里,同時將他們手里捏著的錢抓走。想起了爸爸媽媽在骯臟的月台上滾著將要帶回新疆的行李,里面都是上海的東西,有三分之一,是新疆的同事托帶的上海貨。「撲通撲通」,塞得結結實實,象水泥包一樣的行李在月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聽到兩個倫敦口音的女人一邊挑著鞋子,一邊說,英國小報上說,這里的女鞋部減價時,英國女王也專門來買鞋。「她的飛機飛一次要多少錢呀!真不夠打折的錢。」其中一個人驚嘆道。簡妮心里也驚嘆著,尾隨她們到了頂樓,那里長長的克魯米吊衣架上,掛著成千上萬件夏季削價服裝,起伏的人頭象麥田里正在工作的農民,而衣架上的鐵鉤在吊衣架的鐵桿上被拿出來,或者被掛回去的聲音,象大風中戈壁上被掀動的石塊所發出的。簡妮看到那兩個手里提著紙袋的英國女人,象飢餓的蚊子一樣象前撲去。簡妮也跟隨而去,她伸著手,掠過那些衣服,感受著它們,中國絲綢的光滑,印度棉布的輕軟,意大利皮的柔韌,法國紗的微澀,英國呢的暖意,簡妮覺得心頭一緊,背上和臉腮邊起了一層j皮疙瘩。那就是過電的感覺。

第七章individuality(2)

走到洛克菲勒中心的時候,簡妮已經走不動了,她靠著下沉廣場的台階坐了下來。她心里有點怕,她一直是個健壯的孩子,通宵復習功課,第二天也從來不頭昏,她不熟悉頭昏的感覺,她怕自己生病了,范妮看病已經用了不少錢,她不想把自己的學費花到醫生那兒去。廣場上方,放著一個有幾層樓高的卡通狗,是用無數紅色的玫瑰做出來的,許多人在那里照相,他們在快門按動前,此起彼伏地叫「cheese」,就象中國人喜歡叫「茄子」。洛克菲勒中心的摩天大樓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象金子打的一樣,表現著美國富豪的自豪和力量以及洋

洋得意。簡妮想起,自己曾看過一篇文章說,老洛克菲勒不肯讓家里的孩子坐享家中的財產,規定他們必須自己從最低級的職員開始做起,讓他們知道錢的力量,知道錢來得不容易,知道怎樣可以賺到錢。簡妮還是在新疆的時候讀到那篇文章的,在那篇短文里,她學會了一個詞組「makemoney」,錢是制造出來的。她抬頭仰望它,它象曼哈頓涌動的欲望一樣直沖雲霄,不可阻擋。西裝革履的生意人,拿著沉甸甸的公事包進進出出,用一只肩膀輕輕點著牆,眯著眼睛深深吸煙的,是從里面全封閉的辦公室出來透口氣的生意人,他們的臉上,不論長相和性別,都能看到一種決一死戰的狠勁,還有一種前途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