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2 / 2)

娑羅 未知 6203 字 2021-02-25

可仍令人困惑不解的是,這千里迢迢遠赴南域的皇使竟是那位曾有一面之緣的定王茈堯焱,乃至不辭辛勞,親自趕來這櫟城送葯。也不知這位性喜漁色的閑王到底是何居心,可惜我身體日益虛弱,向來少言寡語的朱雀守近來更是惜字如金,只說往日歸女御與帶發出家的淑妃交好,茈承乾與這位十皇兄也頗是親近。可也只有我知道定王爺對這妹妹並不友好。現在盡心盡力地奔走,也許另有圖謀,借此討父皇歡心罷了……

我冷笑。可另波激痛洶涌而上,只能緊緊咬住綁在嘴上的布條,勉力保持清醒。

最是無情帝王家。等到毒解,我就要隨朱雀守回京,即使皇帝既往不咎,可此後勢必卷入皇位之爭。就算我無心淌此渾水。可諸皇子和他們的母妃未必得饒人處且饒人。而現下情勢,不但敵暗我明。人生地不熟,我對皇城一無所知,如果有人設計謀害,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若是以牙還牙,索性爭個高下,除了同父異母的兄姐與三個位極人上的後妃,對手還有三大外戚世家。

單是推想回宮後的處境,已經不寒而栗。即使別人笑我懦弱無能也無妨,如能逃過此劫,我便要開始謀劃後路,逃離宮廷。如果在此期間,查出那個處心積慮的罪魁禍首,為無辜枉死的歸女御與茈承乾討回公道,皆大歡喜。如若不然,只有作罷。反正不論如何,我定要設法離開皇宮這個是非地,遠走高飛……

「唔……」

德藼親王權勢煊赫,往日樹敵眾多,我若一走了之,茈承乾的外祖歸氏一門定是頭一個遭人非難。也許是我這念頭太過自私自利,像是有人撕扯我的身體,劇痛漫身,終是忍不住痛吟出聲。

「辰翾已經帶人去城門迎候少爺,想是很快便會帶著熒熲花來此。」

此刻屋內只有朱雀守一人,見我痛苦不已,微一遲疑,終是坐到我榻邊,半揚起唇,好似有心安撫微笑,可惜似笑非笑,反若譏誚。雖是痛極,瞅著榻邊男子詭凝的笑容,我不由失笑,但另波劇痛即刻而至,弓起身,我下意識伸手向前,可未想緊攥住的不是被褥,感到那雙生有薄繭的手微微一僵,可未抽回手去,任尖利的指尖深嵌入掌心。片刻後,五指微曲,反握住我的手,無須寬慰,絲絲溫暖自他掌心綿延而來,盈滿胸腔。仿是過了一世之久,痛苦漸輕,我微喘著睜眼,榻邊的男子眉頭輕蹙,目不轉睛,凝視一雙交握的手,良久方才回神,目掠狼狽,松手起身,深深施了一禮:「微臣僭越,請殿下降罪。」

若即若離,這個似是而非的男人也難揣摩。我有氣無力地搖頭:「是我失禮在先,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他不語,只是恭敬施禮。我嘆了口氣,此刻渾身虛脫,只能閉目養神,約莫一炷香,似聽敲門聲,以為茈承乾那位十皇兄已抵客庄,我半睜開眼,卻見朱雀守半身向外,一個面生的玄衣男子近身耳語。不知發生何事,向來淡漠的朱雀守面色微變,回眸看了看我,領那男子出外帶上了門。我惘然,未過多久,蓮兒推門進里,神色略凝:「小姐,院子里怎得多了十來個陌生男人?腰里系著佩刀,看起來怪嚇人的……」

曾聽朱雀守提過,當是平日隱在園外的兩將親兵。許是有何變故,朱雀守才將手下調入園內守衛。暗想是不是走漏了風聲,顧御醫徐步進里,見我困惑相望,將手里的木托盤遞給蓮兒,溫言寬慰:「即侍衛趕去和少爺會合,相信很快就會一起回來,請小姐寬心。」

已有青龍守在城門候迎,定是遇險。雖是隱憂,可有蓮兒在旁,我只能暗暗心焦,淡淡點頭。蓮兒目露迷惘,可她向來本分,知我們一行人頗有來頭,可不曾問起我們的身份,只是心有余戚,瞥了眼虛掩的房門,扶我起身喝葯。許是朱雀守臨走前囑他們二人在房里看顧,服侍湯葯後,她便靜立在旁,顧御醫正襟危坐,直待門外忽得傳來激烈的打斗聲,他起身擋在我榻前。

「即侍衛留下的都是好手,定會拼力護小姐周全。」

到底是宮中御醫,見慣了大風大浪,顧御醫雖是面色凝重,未露慌亂。可蓮兒尚未及笄,嚇得瑟瑟發抖。我強自鎮定,不論來者何人,定是意在我這個偷天換日的親王。看向虛掩的門,守在院中的紫麾軍士兵人數不多,可兩將麾下的親兵身手當是不弱。只是也有俗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想來人如入無人之境,不消多時,門外便沒了動靜。

「小姐……」

知是大勢不妙,蓮兒手足無措,話音未落,來人堂而皇之推門而入,一聲不屑冷笑,迅疾朝床榻方向飛步而來。怕是一老一少遭他毒手,我扶著床沿強支起身:「慢著!」

抬手撥開並立的二人。原以為來勢洶洶,定是先前逃之夭夭的刺客,可乍觸那雙如深潭寂冷的眸子,我驀得一驚。

同樣的眼睛,迥然的眼神。如潭死水,了無生氣。須臾間,我心生異樣,可無暇細想,定了定神,淡說:「這二人無辜,可請尊駕放他們一條生路?」

來人一笑,冰冷濯然,乃至未及看清他的動作,一老一少已然軟倒在地。我心驚,雖知他當不會傷他們性命,仍俯身去探兩人的鼻息,可惜力不從心,支在床沿的手肘一軟,險些摔下榻去。來人立時箭步向前,托住我的身體攬入懷中:「放心,過兩個時辰他們就會醒過來。」

拉下蒙面的黑布,除了那雙清冷寡淡的眸子,確是以為這生再無緣得見的面龐。怔凝良久,心中一松,即使朱雀守也對我無微不至,可礙著叵測前程,我對他多少存了一絲戒防。也許是當初登徒子救我,毫未猶疑,不若朱雀守須先探聽虛實,千鈞一發,才出手相救。我抿了下唇,百感交集,看向這個神通廣大的登徒子。他只是一笑,俯身在我眉心一吻:「我們走。」

我苦笑。即使不允,也無此心力負隅頑抗。低眼看向失去意識的二人,負疚在心,許是以為我惆悵是為劇毒未解,他探入懷中取出一個五彩錦盒:「先服下這熒熲花。」

望著盒中如火炫然的傲朵,我微是一愕,立時明了因為這熒熲花,茈堯焱與青龍守方才遇險,朱雀守也不過中了登徒子的調虎離山之計。

「你到底是誰?」

可與紫麾軍精銳分庭抗禮,絕非尋常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微一勾唇,他雲淡風輕:「先去北地避上一陣,好生養病。」

答非所問。我嘆了一嘆,分明知曉他別有隱衷,可他並無害我之心,等到北地,再從長計議就是。我服下解葯,他探身取過床角疊放整齊的衣物,正是我在別苑的時候,他拉在我房中的一件厚錦鑲銀鼠皮披風。當日我隨手披在身上御寒,可眼下他仿是陌生之物,面色冷淡,替我系妥披風,即便抱起我,朝外走去。

「這……」

即使知曉前庭守兵定已遭不測,可乍觸眼前慘境,驟起寒意,「是你殺的?」

屍首兩處,斷臂橫飛,放眼滿庭,竟無一具完整的屍身。可他恍若未聞,神色淡漠,冷冷清清。凝住他寡淡的眼眸,適才強烈的異樣卷土重來,可未細想,後背一麻,眼前驀黑,便聽耳畔沉聲低喃,低柔清冷,似有若無一絲輕狂,志在必得。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捌章·夢魘

他駐馬一方,遙望彼岸

他徘徊斷崖,蓄勢待發

兩個同樣英偉的男子相隔深淵,冷然相望。我獨自一人立在繚繞霧靄,望著兩道卓影漸隱,茫然環顧,似又身在夢境,忽聽前方軟語嬌聲,我片刻遲疑,終是朝前走去。

濃霧漸散,現出一座巍峨宮殿,登上白玉長階,我駐步闊邃殿前。淺霧紫雲霏妝花緞織錦衣,柔絹曳地長裙,柔婉曼妙,出塵脫俗。不由怔望宮殿中央盈盈而立的絕色女子,她嫣然一笑,似曾相識:「梅兒,你回來了。」

不知這梅兒可是茈承乾的小名,剎那間,暖意盈胸。我很是自然地牽起唇角,對近前的女子敬重柔喚:「母妃。」

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當已年過三十,可若光y駐步韶華,只自淡婉沉靜的眼神隱見人世滄桑。好似久別重逢,朝我溫柔一笑,張開雙臂。幾未猶疑,我走到她面前,相望良久,她悵然撫我面龐:「梅兒瘦了,可是這些日子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如春水拂心,寒霜頓融。我搖頭,眼眶微濕。尤記得孩提時,每逢禮拜,我便獨自坐在教堂角落,望著其他孩子父慈母愛,和樂融融,很是羨慕。未想來到另個時空,反是得享往日夢寐以求的寧馨溫柔。雖是鳩占鵲巢,可片刻也罷,任青蔥玉指輕挲面龐。只是驟起一聲凄愴悲吼,面龐一涼。

「燕可!」

撕心裂肺,我心中一驚,睜眼卻見女子已然倒地,奄奄一息。不知發生何事,我怔在原地,便見前方霧靄漸然現出一個男子,長身玉立,兩鬢染霜,雖已見老,可是清俊不減,極是威嚴。我一愕,天下只有一人可著龍袍,直呼後妃的閨名。可如視仇人,忽然現身的男子對我怒目而視,可聽底下女子氣若游絲的哀喚,不顧天子之尊,立時跪在冰冷的青石地,輕柔抱起女子,似知她已回天乏力,神色晦暗,悲憤交織。

「鴻玘……」

同樣直呼皇帝的名諱,女子微顫著伸出手去:「求……你……饒……饒梅兒……不……死……」

未置可否,皇帝只是緊握柔荑,神情慘淡。而遲遲未得皇允,女子氣息漸急,剛要張口,卻是一陣激咳,皇帝見狀,忙是輕撫她的胸口:「朕答應你便是了。」

求得女兒平安,女子激喘著露出釋懷的先容,虛軟倚在皇帝身前,竭力轉首看我,朱唇微微翕動,聽不真切。我不假思索,跪下身去,俯在她近前,斷斷續續,聽女子叮嚀:往後母妃不能在身邊常伴。定要好生孝順父皇,對兄姐禮讓。剎那間,鋪天蓋地的愀愴洶涌而來,我未有自察,卻已落淚,沾濕了帝妃交握的手。

「梅兒莫哭……我的梅兒……笑……起來……最是……好……看……」

女子澹然笑說,卻成永訣。竭最後一絲氣力,回望面如死灰的皇帝:「傲……錚……」

帝王後妃,往是曲笑承歡。可若情竇初開,女子此刻粲然的笑容明凈純真,目蘊愛戀,深沉如海。皇帝劇震,如墜往事,微一恍神,即又用力擁緊懷中彌留的女子,悲痛欲絕,連連搖首。可任他往日呼風喚雨,卻留不住最心愛的妃子,飛快抬眼看我,一聲恨之切的咆哮:「弒父殺母的孽畜!」

仿若失去愛侶的孤狼,目光愈漸狠戾:「你行刺朕,朕不怪你,當是瞎了眼,白疼你一場。可你母妃何其無辜,你為何要害死她?!」

他厲聲質問。我不知來龍去脈,張嘴欲辯,可皇帝忽得傾身向前,扼住我的脖頸:「你這個孽畜,把燕可還給朕!」五指漸緊,似已忘記君子一諾,駟馬難追,更不記得自己掐著的人是自己與歸氏唯一的親骨r,隱現癲狂,仇恨漸深:「還給我!把最心愛的女人還給我!」

百口莫辯,我愈漸窒息,耳畔似有若無,忽起一陣惶恐啜泣。

父皇,不是我……

樹大招風,遭人算計。可身中巫邪之術,身不由己,只有力竭聲嘶,絕望悲喚。

父皇,救我……

母妃,救我……

求你們了……

誰來救我。

……

「夕兒!」

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不是真正的茈承乾,沒必要做個坐以待斃的傻瓜,正奮力掙扎,忽聽人焦灼低喚,立自夢魘醒轉。身裹披風,先前將我帶離客庄的男子此刻正摟我坐在懷里,馬車一路疾馳,顛簸得厲害。不知現下是何狀況,我怔愕良久,方才抬眼看向隱憂的男子。燦若星夜,清正澈明,方是我熟識的那雙眼睛。我心中一松,重逢時驟生的違和頓消。可先前親睹的慘境,難以釋懷。似也察覺我下意識的戒備,他澹澹而笑,些微蒼涼:「是我,夕兒。」刻意著重,似有深意在其中:「不論你看到了什么,我是你之前認識的那個蒼秋。你莫要怕我。」

我惘然。可不論有何玄機,好歹知道登徒子的尊姓大名,不由失笑:「原來公子姓蒼……」

豪門大戶的仆人多是隨主人的姓氏,早在得知他近從名字的時候,就該有所聯想。自嘲一笑,可見俊顏憔悴,滿頜青渣,與先前見到的白凈面孔南轅北轍,我頗是困惑,這才知道那日服下熒熲花後,我昏睡了三天,以為有何差池,即使我已醒轉,澈眸仍隱一抹惶色:「怕你就這樣一睡不起。」

凝望他清瘦不少的臉,我柔笑搖首。他須臾失神,眼神驟深,漸低下頭,隱知他要做什么,片刻遲疑,我終是閉起了眼,任他落下輕吻,如飲醇釀,漸有醺意,抬手反擁住他,悱惻纏綿。先前每至凶險,便會想起這個名副其實的登徒子。我笑了一笑,低喃他的名:「秋。」

可始料未及,他後背一僵,冷不防將我重推開了去,可見我猝不及防,後腦勺即要磕在車壁,又眼明手快,亟亟拽了我的胳膊,用力扯回懷里。因是他的反復無常,我暈頭轉向,只及望清幾許柔情,轉眼即逝。待是坐定,他仍將我輕推到一旁,目如夜色幽深,儼然對適才一時情動悔意深重:「對不起……」

見狀,我心一沉,剛才無疑自取其辱,咬了下唇,怒極反笑。可見寒若凝霜的側顏,幾許化不開的y翳,隱約蒼涼。怔了一怔,怒火漸熄,我挪身遠坐,掀簾臨風遠眺,順道清醒頭腦,暗嗔自己實在輕率。

「你身子尚虛,不能受涼,把簾子放下來。」

剛將我棄如敝屣,現又擺譜說教。我淡睨了他一眼,依然故我。他即刻傾身向前,覆上我的手,微微使力。我立時惱怒,偏與他犟著,斷不松手。見我較上了勁兒,這莫名其妙的登徒子反是一笑,索性坐到我近旁,極有耐心,一根一根,從容掰起我的手指。

「呵!欺負我還有病在身是吧?!」

與武夫比蠻力,我自非對手,惱極,抓起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可登徒子反是開懷朗笑,順勢攬過我的腰,任是咬出了血,他自巍然不動。待我一腔怒火宣泄殆盡,他抬起血淋淋的手背,嘖嘖有聲:「確是個有趣的小女人。若嫁我蒼某人為妻,心無余願,此生足矣。」

雖是輕描淡寫,目光卻是懇切。我一窒,冷哼了聲,換得他一聲輕笑,輕按螓首壓向胸膛:「可惜你是金枝玉葉。還是他看上的女人……」

我微愕。登徒子笑笑,終是坦白指使他劫走親王的人竟然只是因為覬覦美色,得知德藼親王逢難,趁勢強取豪奪。怔了半天,我啼笑皆非,可看蒼秋神色微凝,不若戲弄。更是大海撈針,像茈承乾這等清麗絕俗的美人,只有柳下惠在世,方會坐懷不亂。冷冷一嗤,我自嘲:「這下我更猜不到是誰指使的你。」

可若如此,也便意味擄劫我的人不會傷我性命。一時間,五味雜陳,可不論如何,我到底來自男女平等的現代,不是那些個靠男人過活、逆來順受的小女人,絕不任人擺布:「你若見到那個人,代我告訴他,我可不是無名無姓,任人欺侮的主兒。想要娶我,就名正言順地提親。就算有苦衷,也不要像個孬種一樣,假他人之手。如果他已經成家立室,那敢情好,我堂堂一國親王,更不可能給人做妾。讓他滾回去做夢,不要來招惹我!」

仰睨登徒子,我豎了下中指。不明其意,也可自我挑釁的表情窺知一二。似笑非笑,他將我圈在懷里,端詳良久,好似調侃,目光灼灼,卻若試探:「那人可不好說。若是夕兒不願與人共事一夫,他指不定會休了家中妻妾,再行八抬大轎,迎你過門。倒是我至今尚未娶妻,可惜身份不夠,實在高攀不上。」

原來這位臉皮比牆更厚的蒼公子也會自慚形穢。我搖首淺笑:「世間人人平等。什么天子龍裔,出身高貴,不過是皇家人搞特權的借口罷了。就算我家爹爹,也不過一介凡人。我更是如此,除了一張臉頗有看頭,世上比我出色的女子多不勝數……」

瞅見他面露異色,我挑眉,淡應他適才的試探:「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