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 / 2)

娑羅 未知 6266 字 2021-02-25

伴舞著實不易。然見女州牧成竹在胸,看向身畔的佳人,悅竹淡笑,欣然應允。可正要起身,靜立在後的侍女忽道:「小姐,今兒個你身上帶紅,可不能……」

悅竹回眸淡睇,冷冷清清。侍女欲言又止,女州牧見狀,愧然一笑,怪己思慮不周,轉首請陪坐在旁的春媽媽代為安排。可春媽媽須臾面露難色,想是這滿芳樓里的姑娘舞技無人堪比悅竹,正是賠笑。我看了看窗外天色,淡說:「看時辰怕是來不及了。如果裴姑娘不嫌棄,我願一試。」

眾人聞言一驚,尤是女州牧已然隱知我的身份,輕蹙起眉。我搖首,以示無妨:「往昔我曾學過一種舞蹈,北方的人當是沒有見過,可惜我舞技平平,讓人圖個新鮮尚可。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許是見女州牧隱現憂色,旖如遲疑。我笑了一笑,望向鴇母:「可請春媽媽先行打點舞台?」

聽我細述舞台的布置,女州牧方才漸許釋懷,待是鴇母依言前去置辦,輕摟過悅竹,意味深長:「小姐何必為了那個渾人,放下身段,拋頭露面?」

我搖首,避重就輕:「那種小人可請不動我在大庭廣眾賣弄舞姿。只是現在欠了你家師弟一大筆銀子,適巧借此機會投石問路,看是能不能在這滿芳樓謀份報酬不錯的舞娘差事。」

女州牧微是一愕,即便拍手稱絕:「難怪能讓那抵死不願成親的犟小子動了心,果是百聞不如一見。」

近旁悅竹亦是澹澹而笑,毫未妒意,反是欣柔漸深,如釋重負。我一怔,即便了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嘆了一嘆,不論登徒子現在愛是不愛,這位悅姑娘往日想必亦是不堪其擾,頗是有些同病相憐。然忖著自身難保,我擅自請纓,雖不會教人瞧見真面目,可那個既小氣又善妒的登徒子定不會善罷甘休。幸有師姐仗義,領悅竹同去以柔克剛:「有悅姑娘在,他再窩火,也不敢對當眾鬧場子。」

我苦笑。待是兩人卿卿我我,相攜離去,怎生須先磨合,旖如坐到琴案前,素手撫琴。曲調哀婉,聞者黯傷。我靜怔聆聽,一曲終了,竟是隱有潸意。鏡花水月,前生的兩段情何嘗不是如此,慨然抬眸,旖如憂然相望,笑了一笑,我搖首:「不負樂聖之名,感星閉月。」

旖如點頭,瑩然而笑:「小姐這般出錢出力,旖如實在無以為報,惟求出了這煙花地,給小姐做牛做馬,隨侍左右,妄請小姐成全。」

怎生聽來,像是以身相許。我搖首淺笑:「我替裴姑娘贖身,乃是另有隱衷,可不是為了攬個貼身丫頭。何況姑娘一介大家閨秀,更是不能屈待了你。等贖了身,滕州牧自會替你安排去處。」

若是知曉我是歸家的外孫,興許這位裴小姐早已怒目相向。我惟是笑笑,起身舒展預熱。來此異世之前,因是工作愈漸忙碌,辭了舞蹈教室的兼職已有兩年,除了一時興起,極少抽空練舞,難免生疏了些。所幸茈承乾平日許是有隨母妃習舞,腰肢柔軟,松了口氣,排練起舞步。然未多時,春媽媽匆步進里,賠笑請催。反是臨時抱佛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屏風後換了身艷軟穠麗的霓裳,可身子未有見好,衣衫一下單薄,輕咳了幾聲,旖如在外焦切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若讓蒼秋瞧見這身薄衫,許是橫眉豎眼,斥我自作孽。苦笑了笑,若無其事,走出了屏風,卻冷不防瞧見一班紅衣綠裳的姑娘已然候在外間,圍攏了來,爭著給我上妝。曾有聽說這古代的胭脂水粉石膏成分居多,瞅了眼濃妝艷抹的姑娘們,我敬謝不敏,連連婉言笑卻,幸有旖如上前解圍,方未教人塗成一代妖姬。只是沒了心結,這妮子的小嘴像是塗了層蜜,實在膩得慌:「小姐不施脂粉,已是天人之顏,上了妝反會壞了這絕色嬌顏。」

望著嬌憨不拘的小妮子,我搖了下首,取方薄紗蒙面,待是打點妥當,挑簾走到外間,不無意外,對上一雙森寒的眸子。無甚好氣,對我打量片刻,登徒子冷言冷語:「回去後看我怎么整治你。」

話雖如此,隱逸一絲無奈憐惜,展披風將我裹在懷里,避開眾人,悄然來至昏暗的舞台後方,然是余怨未消,登台前,他低首擄唇,半晌待我氣急,方才斂怒:「再多的銀子我也給得起,你只管差強人意便是。」

我挑眉,偏生要好生表現一番。可惜這時代沒有足尖鞋與塔里奧尼裙,否則單是見到那坦胸露背的芭蕾舞裙,這滿樓的花客許要鼻血成河。輕嗤一聲,走上舞台。台前大宴桌上燭火輕搖,步至中央,布在台緣的青蓮燈自前往後,由密漸疏,徐緩映亮台上的倩影。

旖如靜坐前方,琴案兩端各擺一盞琉璃燈,從容自若,嫻雅端庄。

我亭立台中,輕紗盈面,人影綽約。

琴音徐起,微揚下頜,踮起足尖,唇逸雅笑。今世前塵拋諸腦後,此時此刻,我只是季悠然,一個孤寥的芭蕾舞者。

拾貳章·揚名

二十四年前的滂沱雨夜,剛自神學院畢業、來到風景秀麗的海濱城鎮不久的年輕神父在教堂外發現竹籃里嗷嗷待哺的女嬰,予她自己的姓氏。身作神父,他本當對孤兒院里的孩子一視同仁,可許是初來乍到,便逢這如從天降的小女嬰,不自覺間,仍是對這棄女另眼相待,很是疼愛。但這小女孩幼時極是頑劣,常與其他男孩爬樹翻牆,惹禍連連。管事修女怨聲載道,年輕神父惟是一笑置之,然此後多才多藝的神父開始教授女孩樂器,且將女孩帶去拜訪旅居當地的舞蹈家,學習芭蕾,修身養性。雖是天賦不高,可有名師指點,略有小成。神父過世後,女孩常年漂泊在外,躁郁症越發嚴重。於是她相熟的那位心理醫師送了她一雙紅舞鞋,心郁難釋,便對鏡自舞,直至精疲力竭,自然再無余力回想前塵。此刻亦然。

琴聲淙淙,淺吟低訴咫尺天涯的惆悵。不若往昔名劇片段的舞步約定俗成,我幾是恣意,盈舞曼步,間或淡掃台下眾人,應是聞所未聞的舞蹈,滿場驚艷,齊望玉容半掩的舞娘,如痴如醉。我看向在前從容撫琴的旖如,喧賓奪主,怎生愧然。可少女此間一身蓮青色彈花暗紋羅衣,冰清玉潔,我見猶憐。在場亦有風雅識趣之人,賞其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濯風骨,擊扇和音,陶然沉醉。惟有兩道冷怒目光,與此風花雪月格格不入。

我微微偏首,二樓左首的一間包廂,綃帷低垂,燭火幽明,一個清俊的年輕男子漠冷睥睨台前撫琴的少女,些微挫敗,些微惱恨,乃至幾不可察,一絲難喻的情愫。我暗愕在心,興許此人便是將旖如送來滿芳樓的歸家仲孫。可侮辱不成、惱羞成怒尚在意料之內,另般情緒實在匪夷所思……

正疑惘,驀感兩道迥然的視線膠著一身,我揚眸顧盼。粲然瞳眸,醋海微瀾,可亦溫柔凝炙。心中微動,然觸另雙瀲灧美眸,不寒而栗。

幾許欲念,y黠邃然,仿似狼覬獵物,志在必得。我不禁蹙眉暗惱,還以清漠的眼神告儆,凝神屏息,盈然輕舞,待是琴音漸低,輕扭腰肢,雙手柔擺過頂,一曲終了,眸凝台緣青蓮燈,良久,滿芳樓里靜默如夜。直待一聲激亢的叫好劃破沉謐,剎時掌聲雷動,我回眸,便見眾人離座,向舞台蜂擁而來,似要窺清舞者廬山真面,即刻背身飛奔,見到熟悉的卓影已至台下,笑了一笑,身隨心動,自高台飛身而下,徑直投進他的懷抱。

「你啊……」

強而有力的猿臂穩穩擁我入懷。盼我小露身手,差強人意,卻是事與願違,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悻悻相望,深切無奈,然見我挑了挑眉,儼然得意,微是一嘆,澈瞳漸柔:「今日所見,在下終身難忘。」將我凌空抱起,趁眾人未至,迅疾奔向後t,信誓旦旦:「只要我蒼秋在世一日,斷不拱手將你讓與他人!」

目光沉毅,鐵板錚錚。我清淺一笑,抬手環擁住他,埋首肩頸,柔情滿胸。待是換回男裝,登徒子熟門熟路,帶我走偏徑繞回人影稀疏的正門。去而復返,余熱未褪,眾人仍是交頭接耳,暢談平生初見的足尖舞,未察這神秘舞娘已然悄悄上樓,避進繇州州牧的包廂。見是功成身退的綠葉,女州牧眸蘊深意,唇角微牽:「此舞當是天上有,小姐好生了得。」

其實只是前所未見,出其不意。論舞技,前生授舞的那位芭蕾名家亦然直言不諱,欠火候,當真平平。

面對女州牧的贊許,我受之有愧,赧然笑笑,任蒼秋牽了手坐到一旁。隔簾俯瞰舞台,旖如仍端坐琴案前,似若遺世獨立的青蓮,嬌靨淺淡,隱逸晦澀。鴇母在旁,惟是輕搖團扇,久不見開口,待堂前喧囂漸低,狀似無意,抬眸看向我們的包廂,見女州牧微一頜首,她闔了闔眼,即便揚起八面玲瓏的嫵媚笑容,吆喝道:「咱們這位新來的如姑娘可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若是在座哪位爺對她很是中意,起價一百兩。出價最高的,今兒個便能與這位才貌兼備的如姑娘共度良宵。」

聽聞起價,眼皮遽然跳了一跳。縱是早知如此,可前世過慣了節儉的日子,須臾間,仍是心驚r跳。然此剎那扭曲的譎詭表情,偏生教登徒子給窺了去,卸了面具的俊容很是粲然,朝我邪魅一笑,幸災樂禍。我瞪眸,可聽底下的鴇母運起三寸不爛之舌,將旖如捧得天上有地下無,啼笑皆非。既是先前應承登徒子,斷不訛他贖身銀,也只有借此競拍,方能小賺一筆。暗自慨嘆,反正已有覺悟,窮極一生還此巨債,也便安之若素,枕在登徒子的肩,慵慵觀望。可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確如女州牧所料,底下反響平平,至頂五百兩,見是再未有人跟競,女州牧事先安排的一位平涼縣衙的普通官員方才朗聲叫價:「五百一十兩。」

適才聽女州牧說,春媽媽承諾事後抽一成利潤給旖如。若只是湊足四百六十兩,便能在登徒子面前挺直腰板做人,我尚可歡欣鼓舞。可正當我松了口氣,偏生煞風景,一個冷怒男聲自遙遙相對的包廂驟然響起:「八百兩!」

我迅疾攥緊了拳,冷睨那位反復無常的歸家二少爺,暗自窩火。然此時這位世家子弟自不可能知曉自家表妹因是債務往上翻了一番,很是氣惱,怒目仇視。翩然不復,冷凝台上的青衣少女,面色鐵青,顯露焦躁。亦未料到歸敬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春媽媽一時語窒。可到底是見慣了風浪的生意人,不過片刻,即又滿面堆笑叫喝:「歸侍郎出價八百兩!」

當朝權相的仲孫,自任刑部侍郎,身居高位。在場諸人皆未想到歸家的二公子會出現在蘭滄侯府勢力所在的繇州,或是驚詫,或是猜疑,目光齊齊聚斂那位不速之客。然,歸氏宗族而今滿門顯赫,除了出任紫微閣政宰的祖父歸仲元,其父歸鈺是為威海將軍,率兵抗倭,名震東南。長兄歸崇和官授戶部侍郎,亦乃當朝重臣。即便心中有怨,亦是敢怒不敢言,更不能為了爭個清倌開罪權臣。底下那位代我們競拍的小吏亦然畏縮,抬首焦望。女州牧與蒼秋對視一眼,正當猶疑是不是委屈那位小吏與這位歸二公子正面交鋒,忽自偏隅悠悠響起頗是耳熟的清冷男聲。

「一千兩。」

聽聞有人與之競拍旖如,歸敬和當即目露狠絕,橫眉冷掃。然聞後言,遽然怔忡。「我要的不是這位如姑娘。而是適才給她伴舞的那個女子。」

確真是始料未及。情勢急轉直下,然是一呼百應。底堂凝滯的氣氛驟然熱絡,乃至未有打聽方才逃之夭夭的舞娘的來歷,已然有人跟競,水漲船高,一舉躍至五千兩。見此情狀,我實在哭笑不得,探身俯瞰,卻是對上一雙遂然狡黠的瀲灧美眸,微是一怔,即便了然適才出聲的便是這個y魂不散的男人,興許先前我被蒼秋帶走的時候,這人隨後跟至旖如的廂房,守株待兔,窺知一二。暗自焦心,未防握在蒼秋掌心的柔荑驀是一痛,即便被他摟回懷中,動彈不得,惟是余光瞥見近旁的女州牧朝台上的春媽媽使了個眼神,爾後便聽鴇母清了清嗓,賠笑解釋:「各位爺,實在對不住。今兒個伴舞的不是咱們滿芳樓的姑娘。」

「哦?」

不到黃河心不死,便聽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男子興味道:「爺走南闖北,可從未見過這等足尖舞蹈。不知這位姑娘可是寄身賣藝的別國舞姬?若是如此,可請春媽媽代轉那位姑娘,就說爺要娶她回去做側室,問她意下如何?」

倨傲自大,勢在必得。我翻了翻眼,冷笑暗嘲,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敢情是要我感激他迂尊降貴,願娶我這樣來歷不明的舞姬做小老婆。抬眸,蒼秋更是怒不可遏,乃至罔顧與歸家人交惡許會禍及蘭滄侯府,戴上面具,凜冽高喝:「二千兩。我要了這如姑娘。」

雖是快刀斬亂麻,可因是這無中生有的風波,欠下的銀子陡然連翻四番,我極是汗顏,幾是欲哭無淚,合計著只有盡快摸清這羲和國的市場行情,掂量一下哪行哪業最是好賺,再行從長計議。

「雲州尹大手筆。還有哪位爺賞臉跟競?」

興許從未經歷這般百轉千回的清倌競拍,鴇母懨懨吆喝。我惟是希冀茈承乾的這位表兄弟莫再賭氣,和登徒子抬杠,微偏過首,勉強瞥見歸敬和面露戾色,些微鄙夷,許是譏嘲登徒子此刻懷擁男寵,猶不自足。只得扯了扯嘴,回過去埋首登徒子胸膛,破釜沉舟,靜待這位表兄弟破罐子破摔,報出更是汗顏的數目。然過半晌,動靜全無,登徒子亦然微松了手,我順勢回頭,卻見一位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驀然出現在歸敬和的包廂,比之毛躁的歸家二少爺,來者沉穩持重,饒是歸敬和與之小聲爭執,可終是敗下陣來,心有不甘,冷瞠了眼旖如,即便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沒承想崇和大公子亦然大駕光臨,榮幸之至。」

原是歸仲元的嫡長孫,戶部侍郎歸崇和。耳聞蒼秋冷淡譏諷,匆匆掃了這位表親一眼,轉而望向台上的少女。頗是意外,旖如怔然凝望歸敬和先前落坐的位置,凄然而笑。正暗忖個中微妙,台上的春媽媽如釋重負,喜逐顏開,宣布競得旖如初夜者是為繇州州尹雲大官人,即便興沖沖地領著旖如一路來到我們的包廂。

「可要我給裴小姐開苞?」

瞅了我一眼,蒼秋終是破顏,嬉皮笑臉。不若亭立在旁的青衣少女惱紅了臉,我習以為常,面不改色,抬手一肘子擊向他的前胸。痛哼了聲,登徒子哀怨相睇,近旁親密如初的兩位紅顏知己抱頭笑彎了腰。

「累了一天,裴丫頭趕緊回去歇息,明兒個咱們再來滿芳樓替你贖身。」

女州牧邊笑邊道。許是峰回路轉,脫離苦海,旖如紅了眼,哽咽稱是。待和鴇母一同離去,蒼秋掂量著天色已晚,打算帶我回客棧再住一宿,然是攜手出了包廂,我悠步走在後方,凝望冷清的底堂,兀自沉思,忽聽他妒意濃重,y陽怪氣:「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家,可莫要隨隨便便向人打聽事兒……」

我失笑,隨口敷衍。然未承想便是這場無傷大雅的風波,從此埋下顛覆我爾後人生的禍患。

拾叄章·兩生'一'

「你去歇息,我來給夕兒喂葯。」

未待蒼秋近前,嬌俏倩影迅疾橫身去路:「服侍湯葯這等丫鬟做的粗活,怎能勞煩少爺?」不由分說,劈手奪回適才被登徒子搶去的瓷碗,「既然少爺和小姐還未成親,出入女兒家的閨房,怎生有辱小姐的名節,還是請少爺您出外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