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部分(2 / 2)

娑羅 未知 6173 字 2021-02-25

如果沒有在奈何橋上邂逅那個男子

如果今世的四年不過是我南柯一夢

如果

這一切只是如果。

牽起唇角,滿心苦澀,看向目露痛色的男子,想了想,我亦嘆:「事有兩面,到了這里,也不全然是壞事。」

嫁蒼秋為妻,是我季悠然的幸運。亦是在這叵測的異世,邂逅諸多知己,生平第一次有了互相扶持的家人,有了真心待我的朋友,比起前生孤苦一人,只身在外闖盪,未嘗不是一樁幸事。釋笑了笑,心境歸寧,打量身畔年近三十、相貌卻與初見時無甚變化的男子,暗忖前世的我到了這個年紀,到底是何模樣:「說起來,我只小你一歲。」

不明就里,墨瞳驟惘。歪了歪腦袋,我儼然義正嚴詞:「對個二十八歲的老女人可不能太過縱容,否則我會躲在你們兄妹背後裹足不前。」

他莞爾,微微搖首:「若真如此,我和螢姬反會高興。」

相視一笑,他看了看天色,解下披風裹住我半邊的身子,攬我入懷:「離早朝還有一個時辰,閉閉眼,歇息片刻。」

雖無睡意,可我仍是依言,閉目養神,以待應付另場殫精竭慮的朝會。許是我久未動靜,以為我已睡了過去,他輕撫我面龐,幾不可聞,輕喚了聲:「夕兒。」

雖不若茈堯焱喚我時的那般排斥,可這是蒼秋替我取的小名,生前亦不准允旁人這般喚我,伊人已逝,獨屬他的昵喚,亦該隨他而去。半睜開眸,我淡說:「悠然。」

似未聽清,環住我半邊身子的猿臂緊了一緊,抬首便見墨瞳飛掠一抹狼狽無措。我失笑,字正腔圓,重復自己的本名:「悠然,悠然自得的悠然。這是季神父給我取的名字,往後私下你就這樣叫我。」

「微……」

「shutup!」

姑且不論他聽不聽懂英文,先用天外來語鎮住這塊拘泥禮數的木頭,趁他還未開口辯駁,抬指點住他微啟欲說的唇,「早對你說過,可你陽奉y違。ok,現在我再說一遍,給我長長耳朵,別又聽過作罷。」

輕拉他的耳朵,我釁然揚眉,「不准在我面前殿下長,殿下短。尤是進宮後,我聽得耳朵都長了繭子,總得有人偶爾叫叫我的名字,否則我會忘了自己其實叫季悠然。」

權力使人腐化,我克己自制的本事遠不若面前的男子,現不過掌了親王權力,微不足道,往後如若當真即得大統,便是承下生殺大權,須得有個人時時在旁提點,我不過是個平凡女人,斷不能像茈堯焱那樣,將別人的性命玩弄股掌間,亦令他偶爾勾起我兒時的回憶,想想十六歲前的平淡人生,亦或往昔的糗事,對自己笑笑,許可化釋心底揮之不去的痛苦。

「又不會讓你缺胳膊少腿,順口叫叫又何妨?」

見我故態復萌,丟了親王的優雅,朱雀守方才松口,滿目無奈:「悠然。」

不知緣何,在他面前,總覺本末倒置,像是我欺負了這個快三十的大男人。垂眸輕笑,大大方方,頜首應了一聲,枕回溫暖的肩膀,寬心小憩。秋風拂面而過,微涼,卻是沁人心脾。縱然前半夜仿是一場永難覺醒的夢魘,可置身在他庇蔭,極是安心,直待拂曉,他輕摟了摟我的肩,柔聲將我喚醒。

「嗯。」

我淡笑,抬眸望向蒼穹。那顆時隱時現的星斗已然隱去無蹤,見我這般倚賴另個男人,登徒子定是嗔我對不起他,鬧別扭,拂袖而去。而明知朱雀守落花有意,我這無情流水卻借他取暖,確是自私自利,活該被人說長道短,罵是水性揚花的女人。

微一苦笑,伏在朱雀守的後背,下樹回宮,換了身裹頸的宮裝。可一身曳地長裙不便騎馬,朱雀守不由分說,將我側抱上馬鞍,利落翻坐在我身後,牽起馬韁,向崇輝門疾騁而去。

「替我備頂轎子,下朝後咱們直接去客晟的府上接孩子。」

聽我提及客晟,他神色微冷,然未多言,微一頜首,調轉馬頭,漸然遠去。垂眸看了眼衣上華麗繁復的綉紋,我苦笑,提起裙擺,走向乾元殿前空無一人的宮道。

上朝後,見我一身很是正經的天水碧絲綉宮裝,滿朝文武反而投來異樣的目光,殊不知德藼親王不過欲蓋彰彌,無奈為之。冷睨了眼御座上若無其事的男子,眼鋒相觸,他似是一笑,隱約諱深難解的情愫,慵懶揮手,令近旁的傳令太監宣讀一份詔書,大略故蘭滄侯世子蒼秋之女甚得德藼皇妹歡心,冊封寧康郡主,以茈旻夕之名載入宗室玉牒雲雲。

「臣妹叩謝吾皇隆恩。」

雖是按禮數,叩首謝恩。可聽著身後朝臣竊竊私語,我冷瞠了眼那個無事生非的男人,方才不甘不願,拜下身去。

直待此刻,頓曉他無端冊封旻夕,原是要將我推進一個甚為尷尬的立場。如若純粹只是抱養蒼秋的遺孤,之於朝臣無關痛癢。現令旻夕改從茈姓,便是關乎宗室血統的大事。畢竟當年的內亂後,茈姓皇室的嫡系子孫所剩無幾——當今聖上一無所出。出家的前東宮亦然。死於戰亂的三位郡王,後嗣不論男女,皆被茈堯焱趕盡殺絕,因而我這個先帝後裔現是最有資格承仰社稷的繼承人,即使不以武力威脅,聯合歸氏一黨與公開支持我的端親王父子,上一,即儲亦非難事。到時從了茈姓的旻夕便是儲君之女,更有甚者,如若我抱定一女不事二夫,斷不另嫁他人,這孩子便是羲和國的儲君,乃至皇帝。如此一來,皇權旁落,茈家宗親和一眾朝臣自不可能袖手旁觀。尤是歸仲元,定是見不得擁有客家血統的旻夕撿這現成的便宜,將來免不了聯同一些保守老臣,我改嫁,以保宗室血統。

要么放棄帝位,要么與另個男人生養一個孩子。茈堯焱這招釜底抽薪,確是令人措手不及。隱在寬袖之下的雙手緊攥起拳,可不形於色,站起身來,回首淡睇神色各異的朝臣。果不其然,客平滿目戒色,顯是以為我收養他的外曾孫女,定然另有所圖。歸仲元雖是從容淡笑,可半低下頭,若有所思。待下朝後,群臣紛紛退出殿去,我滿腹心事,與他擦身而過,冷不防聽他報出一個名字:「崇和。」

我駐足偏首,老者淡說:「早前老臣曾向女御娘娘奏請。可惜娘娘未復微臣,便已仙逝。如若殿下准允老臣請命,娘娘在天之靈,亦可欣慰,」

儼然肺腑之言,亦有幾分道理。可即使歸女御尚在人世,亦會依從對歸家頗是戒防的先帝,婉拒這門親上加親的婚事。想了想,我淡笑:「梅兒想按民間的風俗,替夫君守喪三年。」

羲和國的女子無須守節,丈夫故世三年,便可另嫁他人。聽我模棱兩可,歸仲元良久不語,終是深望我一眼,微躬下身:「微臣遵旨。」

覬覦皇位,就須付出代價,在此方面,老天爺確是公平得緊。那個心胸狹窄的帝王亦不過報復前日我奪他骨r之恨。如若往後我當真奪他帝位,便須背叛他恨之入骨的胞弟,嫁與他人,誕育可即大統的皇嗣,乃至終此一生,與一個不愛的男人同床異夢,確是沒有比這更磨人的法子。

我淡嗤,轉望卓立祖父身後的清俊男子。立在相同的立場,終是體味蒼秋彼時被我去圓房之時,那種無奈背叛的痛苦。除非找到折中的法子,除非在茫茫人海,尋到我的親生骨r,待三年喪滿,我便避無可避,須得在同輩的青年才俊之中,尋位東床快婿。

苦笑了笑,朝祖孫二人頜了下首,舉步正要離開,歸崇和不顧祖父攔阻,上前擋住我的去路,未發一言,深凝而視,滿眸化不開的郁色。我怔愕,可佯作未察那抹顯而易見的失落,朝他恬然一笑,側身走出殿門,方才沉下緊綳的肩,黯嘆歸仲元的固執。

人說富不過三代,乃因子孫坐享其成,好逸惡勞,最後坐吃山空。難得歸相爺未有應驗這句俗語,以嚴苛家規約束,子孫多有作為。可惜仍有美中不足之處,便是子嗣不豐。膝下一子一女,英年早逝。除了茈承乾這個外姓孫女,另有長孫歸崇和,仲孫歸敬和,幺孫歸盛和。然,自幼孱弱的幺孫十五歲便已亡故。當年意圖強納旖如為妾的歸敬和,亦在內亂中死於非命,雖未絕後,曾與發妻育有一女,現成歸仲元的掌上明珠,極其寵愛。可即使這個時代的女子亦可通過招贅的方式,繼承家業。不過世家大族一脈單傳,難免惹人笑話。故而按理,長孫歸崇和當是挑起傳宗接代的責任。

只是歸相爺似是有意放長線釣大魚。推拒紛至沓來的親事,一心撮合親王殿下與崇和孫孫,以令這個最是器重的長孫入贅茈家,其本衷不言而喻。然令一個甚有作為的世家子弟,隱沒光環,做女人背後的男人,歸相爺無疑強人所難。就是敬畏祖父,敢怒不怒言,歸崇和亦當有所排斥才是。可適才我拐彎抹角地婉拒,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看向我的眸里滿是落寞不甘。不知這對表兄妹往日情分如何,可憑心而論,那等撲朔迷離的局勢,仍未借口另娶,這位歸家長孫亦可算是至情至性。

回眸望了眼殿中相顧無言的一對祖孫,我嘆了口氣,獨步走下長階,遠遠望見熟悉的身影已然侯在崇輝門前,亦未多想,提起礙事的裙擺,一路小跑。待在男子面前氣喘吁吁地站定,便聽他輕斥:「旻夕小姐在客大人的府里跑不了。」

瞥了眼近旁三三兩兩尚未散去的朝臣,我咂了咂舌,沖面前的男子訕笑。朱雀守無奈,搖了搖頭,側身掀簾,讓我坐進四抬大轎,直奔客晟在枺吵悄系乃桔?br /

許是久未謀面的緣故,一路或是假想已滿周歲的旻夕是何模樣,或是憂心見到孩子後,她可會哭著鬧著,不願隨我這個已然面生的娘親回宮,恍惚間,未察宮轎漸緩,朱雀守在外喚了三聲,我方後知後覺,忙是起身出轎。

「到底是羲和國最大的世家,果是不同凡響。」

望了眼鬧中取靜的豪門大院,我慨說。人道家花不如野花香,這般形容客晟的親生母親,雖是不甚禮貌。但那位故兵部尚書的正夫人對他們兩姐弟緣何那般深惡痛絕,可自這座特為愛妾所建的別苑可見一斑。聽著出外見禮的管事自謙寒舍,我失笑,道他實是客氣。正要隨那高瘦的男子走進高門,偏首卻見朱雀守滯在原地,不由苦笑:「遲早還是要碰面的。」

我駐步相望,直待良久,他皺了皺眉,方才舉步同往。因是客晟正在刑部衙門辦差,管事徑自引我們來至一座湖心雅閣。碧波盪漾,水石相映。風露清綿,蘊靜清寧。走進外室,便然聞得一陣清雅淡香,我循之而望,原是窗外的幾株秋桂吐蕊幽香。凝望朵朵嬌而不媚的花骨,我一時恍神,直待耳畔傳來叮當聲響,回眸,珠圓玉潤的小女娃搖著鈴鼓,道著不成語的娃兒咿晤,從里而來。

大半年未見,我的寶貝已然蹣跚學步。雖是搖搖晃晃,卻走得很好。咬了下唇,抑忍激緒,我半跪下身,朝她伸出手去,道出她暗喻羈絆的名字。

「旻夕。」

年前分別,她尚不滿周歲,自不可能記得我的模樣。乍見不速之客,小娃兒頓住腳步,既不哭鬧,亦不怕生,只睜圓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打量來人,直待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回頭噘起小嘴,咿咿呀呀,似問亟亟而來的黃衣少女來者何人。許是剪短了發,一時沒有認出我的樣貌,少女微是一怔,隨即紅了眼眶,衽襝行禮:「杏兒見過德藼殿下。」

待再相見時,滄海桑田。朝她悵笑了笑,我低眸看向抱住她雙膝尋求庇護的小娃兒。杏兒會意,跪坐下身,扶著孩子稚嫩的肩膀,柔笑安撫:「她就是你娘親。按著昨兒個教你的,趕緊過去叫娘。」

別過小臉,旻夕似懂非懂,頗是困惑地眨了眨眼。凝住那雙極似她父親的澈亮眸子,我心防驟泄,險些落下淚來,可又怕嚇著孩子,竭力隱忍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對旻夕溫柔一笑。小娃兒歪著腦袋,似在思忖我緣何笑中含淚,半晌,一對漂亮眸子漸彎成月牙兒,松開抱著杏兒的小手,復又叮叮當當,搖起清脆的鈴鼓,咯咯笑著,朝著展臂的母親蹣跚走來。

「娘……娘……」

奶聲奶氣的輕喚,終是將我隱忍的淚給了出來。望著不蒙一絲塵垢的純真笑顏,前夜的屈辱乍然灰飛湮滅,緊擁住失而復得的蒼家遺珠,我俯身,親了親她粉嫩的小臉。

「咱們回家了。」

貳章·天倫

「殿下,國事為重。」

自從將旻夕接進宮後,螢姬儼然成了忠言逆耳的諫臣,道是自家不爭氣的親王殿下未即帝位,已成沉溺溫柔鄉的昏君,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為郡主顧,幾是捧在手里,含在口里,猶未自足,下朝後便直奔愛女的寢居,實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各部人才飽和,本宮又沒有實際工作經驗,還沒面試,就讓人家主管給回絕了。「

煞有其事,道著古人聽來不知所謂的現代求職慣語,面帶無辜,朝瞪圓了眼的即家妹妹攤了攤手,趁她還未開始劈頭蓋臉的訓話,眼明手快,自近旁忍俊不已的婉朱手里抱了女兒,溜之大吉。

「媽媽……」

懷里的小娃兒極是不滿我忘了回宮後的慣例,指著臉頰,氣咻咻地嘟起小嘴:「啾啾。」

我失笑,依言在她左頰響亮地親了一下,寧康小郡主方才破顏,露出淺淺的酒窩。蒼秋生前對女兒多有冷淡,可好歹沒有過分吝惜遺傳基因,給了小寶貝好使的記性,只教了她一回,這媽媽便叫得有模有樣,當是有所獎勵。想了想,我柔笑著將她放下地去:「媽媽帶你去捉雲雀可好?」

小娃兒一聽樂不可支,忙是連連頜首,任我牽起手,碼著小步,悠悠然然,往御花園而去。

前生在孤兒院,我時常胡鬧頑皮,沒少被管事修女數落,可也歪打正著,因此練就一身攀牆爬樹的本事。也不管骨子里已是二十八歲的大齡青年,見後園的一棵樹上停著一只雲雀,囑旻夕好生候在近旁,挽起袖子,伴著小娃兒興奮的笑聲,三兩下便爬上了樹,攀著近旁的細枝,躡手躡腳,欺近那只棲息高處的幼雀,悄然探出手去,眼看便要觸到它的翅膀,冷不防自底下傳來一陣尖聲細氣的奚落:「德藼殿下好興致,親自為女捕獵玩賞的鳥雀,實是小郡主之福。」

有福的該是那只本要成為籠中鳥的小家伙。望著幼雀展翅飛逃,前功盡棄,我嘆了口氣,淡然睥睨底下明媚嬌艷的宮裝女子:「可請華妃娘娘向後退上幾步?」

「誒?」

沖著怔在原地的女子,我故作明朗,彎起眼角。本與諸位皇嫂井水不犯河水,可偏生壞了我寶貝女兒的雅興,大致目測高度,確准不會累及另側樹y底下的旻夕,不著痕跡,壞笑了笑,未待這位近來風頭正勁的寵妃恍過神來,我縱身朝著她站的位置,躍下樹去。

可惜僅存些微歹心,仍是有人半路殺出,讓我回頭是岸。剛將我的好皇嫂驚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身子便被一雙橫空而出的猿臂穩穩接住,不免抱憾,我抬眸相望,不無意外,撞進一雙滿布責難的清冷眸子,暗嘆在心,沖來人訕訕一笑:「你來啦。」

自進宮後硬是被我出數條抬頭紋的男子復又皺起了眉:「也不怕嚇著旻夕小姐。」

知我者,即莫尋也,搬出殺手鐧,欲要勸我這個令他們兄妹永難省心的親王收斂,卻在瞥見眨著大眼睛無甚惶恐的小娃兒之後,深深嘆氣。

有其母必有其女。縱是非我所出,可耳濡目染,旁人一看便知,望著驚魂未定的華妃、幸災樂禍咯咯笑著的小娃兒,定是得了驚世駭俗的德藼親王的真傳,且是青出於藍,另承她父親愛憎分明的個性,不加掩飾對口蜜腹劍之人的厭棄,見我下地後向她張開雙臂,忙是搖搖晃晃,跑來撲到我懷里,任我怎么柔聲哄勸,就是不肯抬起埋在我肩胛的小臉,去瞧背後那張虛偽假笑的漂亮臉蛋。

「她進宮不久,怕羞得緊,讓娘娘見笑了。」

一入宮門,便知險惡,我的小寶貝確是孺子可教。柔撫旻夕的後背,我禮尚往來,沖著花容月貌的女子嫣然一笑,向朱雀守遞了個眼色,撇下神情詭凝的華妃,兀自揚長而去。

「今天上朝的時候,同客相庭辯累得慌,讓我歇歇腳,喘口氣。」

待是拐進一處靜謐小園,我騰出一手,指向不遠處的亭子,淡然笑說。許是心有余戚,朱雀守面色不霽,冷望我泰然自若的面龐,直待良久,抬手捏了捏蹙起的眉心,不由分說,抱過我懷里的小娃兒,朝前走去。

「媽媽……」

見是平日里跟在母親身邊的侍衛叔叔將她強抱了去,旻夕亦不哭鬧,只癟了小嘴,胖鼓鼓的手攥起兩拳,抵在圓潤的臉頰,像只小狗兒般,趴在朱雀守的肩上,巴巴瞅我。我又笑又憐,可現在問氣頭上的木頭要孩子,絕是自撞槍口,只得沖小可憐歉然苦笑,緊隨其後,直待走進周遭傲菊怒放的亭閣,方將如釋重負的女兒抱坐在膝,低首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殿下何苦這樣四面樹敵?」

沉默良久,早對我沒轍的男子終是憋出一句無奈輕嗔。我挑眉淡笑,將懷里蠢蠢欲動的小家伙放下地去擷花撲蝶:「早成眾矢之的,巴結她們也是吃力不討好,不如索性開罪盡了,也好省了四處應酬的功夫,多陪陪旻夕。」

看著我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模樣,朱雀守目露無奈:「殿下不該是這般目光短淺之人。」

已然記不清從何時起,他說話不再小心翼翼。直言不諱,道我借了旻夕游手好閑。不以為許,我笑了笑,支首近前石桌:「夫君過世後,才知道並不盡然有志者事竟成。若要如願,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我有心向學,別人不予我機會,空有抱負,又有何用?」

如若帝王與客氏對我百般提防,尚且情有可原。可許是盤算擁戴一個傀儡皇帝,入朝一月,歸仲元只是聽之任之,縱容我在朝堂與客氏一黨爭鋒相對,卻不帶我往歸氏勢力之下的三部衙門接觸實質的政務。光是紙上談兵,不諳現實政治,即使將來如願,亦不過是個擅做秀不務實的花瓶皇帝。自嘲一笑,抬首望見墨瞳隱憂,我莞爾,輕描淡寫:「權當我偷懶,等到旻夕適應宮里的生活,再想法子找位師傅學治國之道。」

皇宮不比民間,聚斂天下物,獨缺自由身,規矩多如牛毛不說,日常生活更是沉悶單調。因而我的好皇嫂們雖是面和心不和,可膝下無子,沒個爭寵奪名的盼頭,只得互相串門,打發日子。至於我這個永徽宮的狐媚子,因是不得眾娘娘的歡心,向來獨來獨往,連帶我這失而復得的小女兒只得窩在梅蕊小築,和一眾小宮人玩耍。

望著蹲在地上看螞蟻上樹的小娃兒,我柔笑漸深。幸爾旻夕生性開朗,隨遇而安,有我和永徽宮里的一大家子人相伴,便已足矣。也虧得我這成日樂呵呵的寶貝女兒進宮,一掃過往沉悶壓抑的氣氛,那些個畏首畏尾的年輕宮人也多少放開膽子,變得稍加親近。

腦海勾勒一張張赧怯笑顏,闔了闔眼,五味雜陳。

許是大多生在弟妹成群的家庭,見到年幼的小郡主,不免觸景生情,不但殷勤服侍,乃至旻夕初進宮的那會兒,見人生分,粘我粘得緊,晨起時,不見已去工作的媽媽,焉靡不振,拒絕進食,自是嚇壞了一眾小宮人,只得動起不怎么好使的腦筋,每天變了法子,逗小主子開心。彼此熟稔後,不但旻夕的笑容復又多了起來,我下朝後,便會望見這群半大的孩子和我的小女兒在梅蕊小築鬧作一團。初時怕我責罰他們,尚有顧忌。可久而久之,見我置若罔聞,由得他們將梅蕊小築鬧得天翻地覆,越發沒了規矩,以至近來被鬧得神經衰弱的即女官時常抱怨永徽宮已然易了主,我只一笑置之,樂得這群小宮人多費些心思在旻夕身上,令她在這深宮內院,不至寂寞。亦因為孩子們嬉鬧之間,不經意露了口風,我方知永徽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