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部分(2 / 2)

娑羅 未知 6203 字 2021-02-25

「不沾一滴血,借刀殺人,果是虎父無犬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後弄巧成拙,斬斷兒子對這是非之地最後的留戀。若說那膽大心細的女子有何疏漏,便是輕估歸燕可對先帝的感情與兒子的執著。直視沉寂黑瞳,依著本當幸災樂禍的立場,我淡諷,卻無一絲欣喜:「結果和初衷背道而馳,算是踐踏別人真心的現世報。」

機關算盡,害人害己。回想彼時道說母後定然痛恨半途而廢的他之時,已然跳脫紅塵的堯烺落寞的笑容,我嘆了口氣:「堯烺哥說他這輩子對不起三個人。」

為了斷他妄念、母親硬塞給他的發妻。為了得到遙不可及的女人,任其遭人暗害的幺妹。以及明知其所作所為天理不容,卻因血r相連,亦覺對之不起的客太後。

「堯烺哥說他對不住的不是母後,而是他的娘親。」

尋常百姓只看到皇城里的人可以呼風喚雨,卻不知皇城里亦然有人羨慕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喚母親一聲娘親。荀攸聞言黯然,我苦笑:「和本宮的夫君一樣,堯烺哥也是個不懂有話直說的呆子。」

直待隱有預感,許已無緣再見,蒼秋方才改口,堯烺亦然,一直盼著有朝一日,母親在他面前不再是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可惜最後,他為了傾慕半生的女人,徹底背叛了她,再無資格,親口喚她一聲娘親。

「本宮說這話想是傲慢了些……」

腦海勾勒堯烺溫潤的笑顏,我黯笑,「堯烺哥生不逢時。若是太平盛世,許能成為一個萬民景仰的仁德聖君。」暴虐覆國,心慈手軟亦然。仁君雖可博得千古美名,可君主不是光說漂亮話便可成事,尤是當年世家內亂後,百廢待興,「若非皇兄即位,這茈家的天下現在許是另番景象。」

平心而論,茈堯焱確是歪打正著,實現先帝夙願,削弱權臣勢力。即使現在儼然昏庸荒y的無道之君,可當年非常時期,也只有像他這樣擅用非常手段鏟除異己的君主方可鎮得住底下一盤散沙的臣子。五味雜陳,我抬望若有所思的荀攸:「對羲和,堯烺哥不是合適的繼承人。可對太後娘娘,他是個好兒子。」

荀攸起先不語,良久,徐緩淡笑:「流落民間反是脫胎換骨,似是娘娘成全了殿下。」

許是以為嬌縱皇女突遭變故,在魚龍混雜的民間見多人情冷暖,方至如此。他慨笑搖首,凝住我的眸,不卑不亢:「宗主和娘娘沒有敗,只是比起帝儲殿下,老天更加眷顧德藼殿下您。」

我微怔,即便漠笑:「這樣的眷顧,不要也罷。」

過去避而遠之,現下卻成覬覦皇位的亂臣,只能道是冤孽使然。自嘲輕嗤,轉望窗外綠嫩新枝:「那日下山前,堯烺哥求了本宮兩件事。」

任我追討血債,只求網開一面,放荀攸一條生路。彼時似知非知,未有深究,現下終知近前男子與太後原是折翼鴛鴦,若將荀攸明正典刑,客太後斷不罷休,與客家再無言和的可能。慵望聽是堯烺出面求情而震動瞠眸的荀攸,我冷淡道:「本宮不殺你,是因為看在堯烺哥的情面,也因為你對本宮來說,還有利用價值。」

「草民此生效命之人只有宗主和太後娘娘。」

顯是錯會,他眼神驟冷,我輕嗤搖首:「本宮最瞧不起的便是東搖西擺的牆頭草,也知你待客相和太後娘娘忠心不二,不會強人所難,令你易主,投效本宮。」

不知我意欲何為,荀攸戒意未消。我模棱兩可,只是淡笑:「堯烺哥求本宮的第二件事,便是帶句話給霍妃。」

一場幻夢,累他發妻虛度韶華。已然對她不住,自不希望她爾後歲月亦在這不見天日的宮城蹉跎。雖不能親自代堯烺對他薄待的儲妃道聲抱歉,可告與荀攸,形同代轉客太後,她的兒子盼她莫要一錯再錯,為了皇家的顏面,誤人終身。

「若令儲妃娘娘出宮,霍家許已無她容身之地。」

飛上枝頭,卻未成鳳凰。堯烺出家後,禮部尚書霍顯因此成為同僚笑柄,兩年前郁郁而終,同年九月,霍夫人亦然隨之而去。人走茶涼,即使出身名門的母親乃為正室,可膝下只她一女,在家已是失怙之人,繼任家主的異母兄長對她亦不待見,娘家已是歸去不得,加之曾是帝儲的正妻,尋常男子多是敬而遠之,若要另覓夫婿,恐是不易。默聽近前男子平靜道陳,我黯然,追根溯源,令帝儲夫婦貌合神離的始作俑者,實是歸女御,略忖片刻,當是母債女還:「若她有意出宮,本宮自會設法給她安置去處,只望太後娘娘念在這是堯烺哥的心願,莫要為難霍妃。」

想了想,荀攸似是一笑,低下頭去,初度對我誠然:「草民定會如是稟告宗主,請他代陳太後娘娘。」

「有勞客相。」

我淡淡點頭,揚手輕揮。荀攸依禮跪安,默睇如傲松挺直的背影,直待他從容走遠,我側首看向窗外。許是前事既了,泄了精神,頓起困意,起身想要回寢殿歇息,卻感一陣暈眩,趔趄向前,卻是冷不防落入熟悉溫暖的臂彎。

「真是胡來。」

近來愈發健忘,似不記得幾日前我冷然告警,絕不會原諒他的情難自禁。反若過去我每每不計安危,妄自任性,摘去面具的俊美面龐滿溢無奈,扶我回座,罔顧我漠睇,輕拉下我疲乏的身子,讓我枕在他的膝上小憩。

「你有沒有出息?」

冷然仰睨,我譏誚,「不要以為行事越來越像秋,我就會把你當作他,原諒你對我做過的事。」

即使我故意拿蒼秋激他,他只苦笑,顧左右而言它:「那人兩度害你,就這樣放了他?」

漠視片刻,我側身向外,輕描淡寫:「現在還不是動客家的時候。若要拿下皇位,也少不了他們的支持。」

幾十年的宿怨根深蒂固,斷無可能兩訖。自不指望客平像歸仲元那樣傾一族之力,助我登極。只要睜只眼,閉只眼,不要千方百計地阻我奪位便好。輕聲哼笑,闔眼,便聽上方傳來幽幽沉聲:「何苦這樣累著自己。」

步步為營,凡事算計,若成帝業,只有這般勞心勞神。冷漠一笑,憶起當年他苦口婆心,游說我回宮即儲的情境,似染出言傷人的孽癮,我冷嘲熱諷:「當年費盡唇舌,勸我回來爭皇位的人不正是你即莫尋、即大將軍嗎?」

他未有做聲,偏首望去,便見早已被我傷得千瘡百孔的男子淡睇映入蝶影紗的余暉,沉黯眼瞳只余凄涼柔情:「許是我當年存了私心的報應。」

不知真意,我冷睇他漸然歸於沉寂的面龐,恍若未覺我壓抑的怒意,輕撫我的小腹,恬笑輕說:「明日便要啟程,好生歇息。」

毋須提點,適才聽荀攸道說前塵,即使難以釋懷他們助紂為虐,幫著茈堯焱一起害我家破人亡。可心里承著兩個有緣無分的人的一輩子,沉甸無比。側身閉眼,休憩疲累的身心,似無盡頭的夢魘一如既往地冗長,直待明月當空,驀然感知兩道含怒的視線欲要穿過我的身,將我借之安枕的男子碎屍萬段,睜眼便見黃袍天子負手佇立月光,見我醒轉,眼里的暴戾漸然隱去,一如當初忌憚他手握雙親性命而碰我不得的蒼秋,凜冽星芒隱約不甘絕望。

「皇兄深夜來訪,定是有事要囑。」

將他至此等境地,我頗是痛快,漠笑了笑,直起身子,看向枯坐幾個時辰的男子,我斂聲柔說:「你且先去梅蕊小築看看旻夕,現在她定是鬧著不肯安置,給她吹會兒笛子,等我和皇兄敘完話,就過去給她講睡美人的故事。」

知我不過逢場作戲,故作溫柔,他垂眸苦笑,起身朝茈堯焱淡淡施禮。待寞寥身影漸遠,我正要開口,問帝王來此,有何貴干。毫無征兆,一只冰冷徹骨的手驀襲向我的喉。雖是驚愕,可即使喉間的手漸然收緊,幾要窒息,我卻看向那雙愛恨交織的狂烈眸子,笑意漸深。

從來都是將別人的性命玩弄股掌之上的男人,被個禁臠輕易左右情緒,許是他當初始料未及的惡果。漸柔眼神,和蒼秋如出一轍的俊顏卻是揚起扭曲的微笑:「朕倦了,不想再被你牽著走。」

我之於他,許亦是場游戲。些微與眾不同,便生興致,想要收歸己有,玩弄一陣,待是沒趣倦了,棄之敝屣。可人非草木,心永是意料之外的變數。即使行事有異常人,內里仍是血r之心,起初興許只是不容我旁落他人,無所不用其極,方才手足相殘,鏟除他厭惡至極的孿生兄弟。只是將我深鎖宮中,朝夕可見,卻是事與願違,在我身上未有應驗喜新厭舊的無常性情,反是越陷越深,千方百計得到我的心。可一步錯,滿盤皆輸,我斷不可能對他動情,他卻不慎付諸真心,在這本便無稽的棋局走了歧路,落子無悔,來時的路不再復見,退無可退,惟有毀了棋子,自欺欺人。

「你若死了,朕便可尋回往日的逍遙。」

見我無動於衷,他眸中殺意愈深,手勁漸大,直待我透不過氣,微一皺眉,便見近前的男子歡暢一笑,可若思及什么,即又慘然:「該如何是好?朕可不能把你還給他……」似是譏誚,似是自嘲,唇角微搐,他笑漸癲狂,「惟有你,我不能還給那個孽障!」

原被他掐死,一了百了,反是痛快。可聽他羞辱蒼秋,積郁已久的憤懟洶涌而出。不共戴天的仇恨拖至今日,已是對不起慘死的丈夫和兒子。我緊攥起拳,孤注一擲,朝著近前男子的心口,費力抬起手……

拾肆章·鋒煞'一'

送來防身的暗器,最後卻是用來s殺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怒極反笑,隱在袖中的腕弩對准他的心口,可喉間窒息漸重,乃至失了扣機關的氣力,極不甘心,且是禍不單行,驀感一股濃重殺氣,艱難移眼望去,未央立身門前,許是在外聽得動靜,進里見我欲圖行刺,毫未猶疑,朝我抬起手,隱約可見袍袖中物,我微揚起唇,果是主仆一心,手縛同樣的暗器,即使怒火漸盛,可短箭亟亟而來,避之不得。我只得閉眼,暗暗自嘲至少從今往後,不必再看到這張可憎的面孔。可猝然不及,喉口驟松,我嗆咳著睜眸,可因是眼前一片刺目明黃,須臾驚詫,抬眼卻見孤清背影搖搖欲墜,怔愕間,他回首看我,不復適才恨入脊髓的殺意,似若安撫,朝我慘淡一笑,暗褐血絲漸自嘴角溢出,卻是渾然未覺,只靜靜凝住我漸漸瞠大的眸,直待力不從心,頹然朝前倒去……

「皇上!」

未央飛身上前扶住茈堯焱,許是短箭淬毒,忙自懷里取出一個瓷瓶,給主子服下葯丸。可不知緣何,仍是面色凝重,死死盯住茈堯焱腹部的箭傷,悔恨不已,亟道必須即刻宣御醫施治,可冷不防被帝王緊扯住領襟:「不許把朕受傷的事告訴任何人……」

「可是微臣的箭淬了……」

「住口!」

茈堯焱氣息頓急,強斂渙散眼神,有氣無力地告警:「如果透出半點風聲……朕……朕頭一個……殺了你……」

未央劇震。只是君命難違,極是自然地怒瞠令他誤傷帝王的罪魁禍首。可許是我未有幸災樂禍,怔怔凝望半倚在他肩頭的帝王,窒了窒,終是蹙眉低首:「微臣遵旨。」

得未央允諾,茈堯焱方才費力回眸,正要開口,卻是一陣激烈的嗆咳。我下意識綳緊身子,看向斑斑血跡的青石地,竭令自己冷靜之時,便聽氣若游絲的譏誚:「朕和他一樣……被箭穿了身子……這下……你該高興了……」

即使未有親見,耳畔響起那日貝辰翾所說慘景,我恨瞠向他,強擠一抹快意笑容:「給我丈夫和兒子報了仇,我自然高興得很。」

只是相同的面龐如霜慘白,儼然看見臨終前的蒼秋,兩手攥拳,即使竭忍心中酸楚,可仍不爭氣,眼眶微濕。許以為我為他落淚,茈堯焱神色微動:「朕只想要你……」

似憐惜,似祈盼,滿眸深切自潮:「朕奪天下……只是想要你做朕……朕一人的皇後……可你只……只要那個孽障……不要朕……」只是自始至終,不過他一相情願,即使心知肚明,仍隱希冀,「夕兒……你真的……不要我?」

我無言以對,低眸沉默,予他絕望。偌大的殿閣良久靜默,忽聞一聲凄涼淺笑,我抬首,茈堯焱已然背過身去,費力抬起輕顫的手。似知他意欲何為,近旁的未央探入他前襟,摸出一枚護身符,不顧我下意識推卻,硬塞進我手里:「聽人說起壬生寺的護身玉佛極是靈驗,皇上前日微服出宮,求來給殿下護身。」

始料未及他夜訪永徽宮的真意,我心中劇震,怔睇掌心玉佛,前塵往事交雜眼前。深惡痛絕,可又悲憫無奈,不知情何以堪,終只有一如往昔,佯作淡漠:「多謝皇兄關切。」

便聽未央冷聲一笑,似慨主子枉費心機,特地來送平安符,卻是瞧見處心積慮奪他皇位的女人水性揚花,與其他男人溫存,且在重傷之後,仍是不屑他的一腔炙誠,確是鐵石心腸:「蒼世子待你雖好,可比起皇上為你棄的東西,根本微不足道。」

我不語。即使確如未央所說,茈堯焱為我舍棄安逸,得不償失。可造化使然,我和他早無可能。佯作無動於衷:「有時間在這里磨蹭,還不如趕緊回紫宸宮給皇兄療傷。」

冷睇我一眼,未央憤懣交織:「總有一天,皇上會教你這沒心的禍水給害死!」

背起昏厥的主子,他亟亟而去。我怔坐原地,直待外間傳來打斗聲,適才想起吉卓在外值守,忙是起身奔出暖閣,果見未央半抱著茈堯焱,持劍疾襲少年宮人。既已應承帝王斷不透露風聲,自然見者誅之,只是面對武功高強的佞人,吉卓雖是連滾帶爬,躲得狼狽,可未央毫未手軟的數招過去,皆是避開要害,有驚無險。許是遲遲未能斬殺一個不諳武功的宮人,實在有損他未大將軍的顏面,便見佞人眼神漸厲,只是臂彎的負累不可輕易放下,y冷注視神色沉靜的吉卓,舉劍與肩平齊,似要全力一擊。見狀,我疾喝著奔至吉卓身前:「不准動他!」

千鈞一發,凌厲劍風在我背後嘎止。近前少年驚怔,迅疾側身看向幾已觸我後心的長劍,淡潤眼眸遽爾冷厲。因是少年不曾露此隱戾眼神,我心中一顫,只得安撫笑笑,轉首冷睨未央,便見佞人不以為然,輕嗤一聲,似在諷我有膽弒君,沒膽承下這誅連旁人的惡果。皺攏了眉,正要開口,身後的少年徐步而出:「明日德藼殿下遠去送親,皇上牽念,特來把酒餞行。」

聞言,我和未央俱是一怔,看向深低了頭儼然醉酒的茈堯焱,為保吉卓性命,只有順勢粉飾太平:「既是醉了,勞未大人送皇兄回宮安置。」

深望了眼處變不驚的少年宮人,未央低首,佯作恭敬:「微臣惶恐。」

只是將茈堯焱背上身,未待離去,吉卓上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不待佞人發作,躬身施禮,雙眸卻是凝住帝王側腹的傷處。我隨即會意,令未央稍待片刻,進里取來一件貂氅,披上帝王的肩膀。

「德藼殿下身邊果是藏龍卧虎。」

一個卑微宮人這般細致入微,防患於未然。未央半諷半真,最後冷望了眼數月前險些置其死地的少年宮人,揚長而去。待他走遠,我強作的鎮定須臾崩塌,不過一刻光景,竟是平生諸多變故,膝下一軟,未有觸地,便被一雙細瘦卻是異常有力的臂膀托住。回眸便見淡眸隱憂,我強笑了笑:「幸好你機警,否則大禍將臨,本宮也難保你性命。」

雖非取而代之的時機,可一念之差,已然鑄成大錯,如若帝王有何差池,我便要提前動手。只是此刻宮門已閉,若無諭旨亦或將令,難以遣人前去歸府報信。眼前浮掠未央適才始終凝惶的神情,恐是內有玄故,如果茈堯焱確真有個三長兩短,沒了顧忌的佞人許會玉石俱焚,策動紫麾軍殺進永徽宮。如果只是擒我一人血祭他的主子不打緊。旻夕,即家兄妹,小宮人們,皆難幸免。還有我肚里的孩子……

我撫上已然隆起的小腹,被我這無事生非的混帳娘親牽連,百合實在無辜,凝住地上怵目的罪證,未待意識,已然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以袖使力擦拭血跡。

「殿下!」

吉卓見狀,忙是上前來勸:「您現在有了身子,交給奴才清理便好。」

「不必。」

推開他來扶的手,我強自鎮靜:「現在你趕緊去梅蕊小築找即莫尋,告訴他皇上受了重傷,今晚許會起變,令他趕緊去紫麾軍見機行事。」

未央雖掌將印,可成事與否,但看另三位御守。回想即莫尋曾經提起的現任朱雀營御守岳博,我稍加定心,即使茈堯焱登極之初,曾經清洗紫麾軍,肅清異己。可為穩軍心,未有悉數誅貶,中規中矩的岳博便是即莫尋手下的一員舊將,當可說動他投效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