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部分(2 / 2)

娑羅 未知 6214 字 2021-02-25

雖不夠抵償八百條無辜性命,可一切因我而起,也該因我而湮。坦定迎向宗荻犀利冷視,良久相峙,仿是慨我不肖志在天下的前人,毫無征兆,他忽得一笑:「自古以來,謀朝篡位的王爺多是許以重酬,招賢納士。極盡所能籠絡軍心。像殿下這般道陳事敗之害,令微臣二人度勢擇主,確是前所未見。」

我微怔,聳聳肩:「大概這就是有礙成事的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成大事者,確不該心慈手軟。」

宗荻頜了下首:「當年蒼世子只身出逃,許就是殿下婦人之仁之果。」

雖是連提往事,勾我心傷,卻是字字珠璣,悉數被他言中。我苦笑承認:「確如宗大人所說,我們當斷不斷,自食惡果。只是繇州軍乃是制御九皋的虎狼之師,若為我們夫妻二人和皇兄之間的恩怨,損兵折將,實在不值。」

而且我的丈夫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即使丟了性命,定不後悔當初的抉擇。我笑了一笑,以他為傲。可許是我此間笑容頗是勉強,即莫尋目漸黯淡,岳博神情微動,宗荻亦斂笑意,片刻沉默,眸中冷漠漸然消弭:「比起視子民為草芥的無道昏君,這婦人之仁更合臣意。」

略理衣襟,他跪下身去,行起君主方受的三叩九拜大禮。我愕然:「宗大人……」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

他起身淡望,不卑不亢:「微臣一介逞勇武夫,稱不上賢良之輩。也不知殿下適才所言,出自肺腑,還是欲擒故縱……」似欲d穿我內心真意,兩眸須臾犀利,「比起尋常女子,昨夜那等情勢,尚且先發制人,殿下確非泛泛女流。不論真心與否,適才那般懂得易地而處,不為一己之私,強人所難的君主,當不會平生干戈。況且……」

深望了我一眼,亦不諱言:「雲大人被誣通敵,殿下許可體會微臣身為人子,一心為父洗刷污名。就是為了殿下先前所允,替家父沉冤昭雪,微臣也想以自己的身家性命,賭上一賭。」

自謙逞勇莽夫,實是心思縝密之輩。不過得以擠身紫麾四將,自不可能心無城府。因他這般旁敲側擊,察我性情,我笑嘆,指天為誓:「當著另兩位大人的面,本宮在此立誓,如可登極,定會為你父宗謙將軍平冤昭雪。」

得我鄭重復允,宗荻淡淡一笑:「微臣先行謝過殿下。」

劍拔弩張之勢消散無形。望著昔日同僚,即莫尋苦笑,岳博釋顏沉肩,抱拳施禮:「微臣亦願追隨殿下,赴湯蹈火。」

暗暗松氣,我誠然一笑:「願承乾將來不費一兵一卒,取而代之。」

得二守擁戴,我且不怕未央倒戈,身在皇都的親人遭其毒手。權當為人母親的自私,特囑留守枺車腦啦┤縟舴獎悖任易吆螅倉藍影擋伎完篩猓壞┯斜洌に蜁f夕前往繇州蘭滄侯府避難。

「微臣遵旨,定當護郡主周全。」

他爽快應承,隨即與宗荻躬身告退,待殿中只余我和即莫尋二人,我百感交織:「昨夜勞你為我奔波。多謝。」

仿若舉手之勞,他淡柔一笑。每見這義無返顧的無謂笑容,總生無措,此刻亦然,我移眼佯作漠然,低頭和他擦肩而過。可未出殿門,忽聽背後傳來他沉毅的聲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們三人一起。」

駐步回身,他看向掩在寬松華服下的小腹,隱約祈盼。茈堯焱性情無常,真要大動干戈,確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硬仗。如若不敵,他想伴我還有我們的孩子一道走。我蹙眉,原該嗔他得寸進尺,可如哽在喉,終是自嘲:「好。」

旋即背身,疾步走出正殿。待回寢殿換了身干凈的衣裳,看向窗外春意盎然,恍神間,竟是想起即家後院那棵寄托鄉思的山櫻。一夜深談彼此前塵,相約來年櫻花紛飛時,帶上小娃兒一同賞櫻。可惜造化弄人,不過事隔一日,我和他便然種下孽果,只得遠走他鄉,生下另個本不該留下的孩子。輕撫小腹,我苦笑了笑,回首對靜立身後的螢姬說:「你家後院的那株櫻樹到了花期,記得帶旻夕過去瞧瞧。」

螢姬惘然。我淡笑:「幾月前和你哥哥說定一起賞櫻,可惜今年我是見不著了……」

聽我與她兄長有約,螢姬一愕,隨即黯然,看向孕育她雲桑皇室血脈的小腹,眸中盈光漸現,滿是不舍:「但願姑姑回去前,能和百合見上一面。」

茈堯焱傷情未知,此前官吏遇刺事件令我耿耿於懷。此去吉凶難料,我張了張口,終是未有許諾,只是抬手給她拭淚:「好生照顧自己,別趁我和你哥哥不在,半夜偷去客大人家的廚房覓食。」

螢姬微怔,即便破涕為笑:「殿下才是。螢姬這回不能隨往,您定要按時歇息,如果害喜得厲害,旖姑娘已托那位捎來她親手腌的酸梅子。」

聽她提起即要在送親途中代她侍奉我的女子,我莞爾:「說起來,這回還真是委屈了那位大小姐。」

即使已有打算,事發便做惡人,給皇帝陛下戴綠帽子。不過懷孕一事,還是能瞞則瞞,免生事端。只是螢姬和吉卓受我之托,留在枺痴展藭f夕。親王身側沒個親隨的貼身宮侍,又不合規矩。故而歸仲元重金聘來一位身手高強的女鏢師,充我女侍,可被我婉拒,且令即莫尋暗里修書給遠在繇州的少雋,請她代尋一個可靠侍女。只是少雋推薦之人,實是令人瞠目結舌,即使這人定可守口如瓶,且擅應變。可萬一途中有何變故,我這羲和親王定是襲擊的重點對象,怎生連累那位美嬌娘。只是前些日子,少雋回信笑我多慮,且是先斬後奏,請了美嬌娘先行上路。也不知那位大小姐使了何種公關手段,令歸仲元放下戒心,替她這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編了個身份,安進送親的隊伍。木已成舟,只好承此厚情,惟願隨我送親的紫麾軍將士見到這位面若桃花的美嬌娘,莫要三魂去了兩魂半,貽誤正事。

回想往日那位大小姐如何應對花客的性s擾,我扯了扯嘴,興許確如少雋所說,人不可貌相,深藏不露。搖了搖頭,兀自懷念那段已然一去不復返的日子,便聽有人掀簾進里,回首便見吉卓牽著小娃兒徐步而來。近到面前,旻夕緊牽我的衣角,癟了小嘴,作勢要同前日送她離宮那般嚎啕大哭:「媽媽不走。」

我嘆了口氣,彎身抱起小娃兒:「記著,你可是德藼親王的女兒,可不能動輒在人前掉眼淚。」

對個不更事的孩子雖是冷酷,可德藼親王的女兒必成眾矢之的,尤是在我離開的這段時日,她更要堅強。瞅著我不曾在她面前展露的肅顏,旻夕吸了吸鼻子,硬是忍下眼淚,可極是委屈地扯住我的氅領。即使萬般不舍,可亦無奈,凝住澄澈的眸子,我說:「媽媽這回要去很遠的地方。到了舅舅家,定要聽話。如果沒有意外,快則半年,慢則一年,媽媽就會回到枺澈湍閫啪邸h纈型蛞弧?br /

雖然令個兩歲半的孩子牢記曾經有我這么一個母親,實是強人所難。可摟緊女兒,我強擠一抹溫柔笑容:「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最愛的人就是你和你親爹爹。不論將來發生什么,你定要代媽媽,還有你過世的爹娘好生活下去,知道嗎?」

小娃兒似懂非懂,可瞅著我頗是勉強的笑容,眼角打轉的淚珠子終是落了下來。連帶我難抑酸楚,眼眶微濕,勉己微笑,拿出前生在孤兒院哄異姓弟妹們的稚招,伸出小指:「和媽媽打勾勾。」

片刻遲疑,我聰明的小女兒依樣勾住我的手指。我贊許點頭:「媽媽走了以後,不可任性哭鬧。如果在舅父家乖乖等媽媽回來,媽媽就給旻夕帶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兒可好?」

對年幼的孩子,這等禮物戰術果是屢試不爽。眼珠轉了一轉,小娃兒終是點點頭,奶聲奶氣地應許母親:「旻夕不哭,旻夕乖乖等媽媽。」

摸摸小腦袋,我擁緊孩子。如果茈堯焱發難,不但要送旻夕去往瀾翎避禍,壓在心里的一個秘密須得一並帶給遠在瀾翎的母親。令螢姬附耳來聽:「倘若生變,自會有人帶你們逃出枺常ネ疾綴罡?br /

許是嗔我自觸霉頭,螢姬側眸睨瞠。我不以為意,低聲囑托:「萬一有那么一天,我再無機會見蒼家人,記得代我轉告母親,蒼家沒有絕後,我和夫君尚有一子流落民間。」

她驚愕相望,我頜了下首:「我生了一對雙胞胎,那孩子也叫洛兒。為了不讓未央察覺,我將孩子托給一位魏姓的老嬤嬤,蒼家的傳家寶鳳玉鐲便是相認的明證。」

「殿下……」

「我和夫君只此一個親骨r。」

柔笑了笑,我將旻夕送到她懷里:「記得將這秘密還有小孫女一起,代我送還給他們的祖母。」

看了看懷里猶帶淚痕的小娃兒,螢姬皺眉:「天下何其之大,就算蘭滄侯府眼線極廣,蒼夫人未必可以尋得到小世子。反是母子連心,還是等到將來殿下親自去尋為好。」

一母同出的兄妹,雖是不比兄長執拗,可脾氣一般倔強,抱著旻夕背過身去,冷淡道是快到辰時,請我速去宗廟。見是沒得商量,我只得嘆氣,轉身走向寢殿一隅的花梨木雕翡翠竹琉璃紗碧櫥,取出三個親手縫制的布娃娃,擱在旻夕懷里,給小娃兒一一指點:「這是你親爹爹,媽媽,還有旻夕。定要好生收著,可別弄丟了。」

小娃兒點頭,癟嘴哀睇。我笑著揮了揮手,自己狠心,再不回首,大步向前,恍若未聞背後女兒輕聲嗚咽,閉眼走出殿去。宮門外,玄青兩色上衣的紫麾兵士列隊候迎,因是未見即莫尋,我下意識焦灼,冷望唇漾淡諷的佞人:「本宮身邊的齊侍衛呢?」

佞人諱深一笑,輕描淡寫,道是被帝王召去紫宸宮見駕。心中頓起狂瀾,恐是茈堯焱故技重施,傷我身邊人。未待意識,身體已然自動自發,疾朝紫宸宮而去。只是未走多遠,佞人上前將我攔下,慵慵譏誚:「殿下寬心,皇上召見齊侍衛,乃有要事相商,斷不會傷他分毫。」

如果沒有y謀,我自砍腦袋,給他當球踢。

我冷凝而視,可他阻我去路,信誓旦旦,再三請催,只得作罷,先行去往凈禮之用的昭暄殿。

拾肆章·鋒煞'三'

雖然心情所致,更嫌古人繁文縟節,不論和親,還是送嫁,皆要凈身拜祖,祈祝平安。可步下華輿,見到光鮮亮麗的新嫁娘,煩郁一掃而空。高綰朝日髻,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錦服襯得莞菁肌膚勝雪,雍容雅麗,見我到來,淡漾柔笑,如蓮綻放。即使同為女子,我一時失神,更是惋惜如此佳麗竟要嫁給遲暮老者。可見她安之若素,只得強顏歡笑:「皇姐先行一步,承乾稍後便到。」

繼而隨宮人進到和山雪玉砌就的玄清池。因是身形已現,焚香禱祝過後,我冷淡令退宮人,自行凈身。只是背抵池邊,輕撫圓潤微隆的小腹,苦笑暗忖百合嬌小玲瓏,當不會令我再受一次難產之苦。不經意轉眼淡掃,乍觸先前令宮人擱在池邊的朝服,微是一愕。紫金鑠目,日月交輝,一身雲龍紋的華袍斷非幾日前送來給我過目的淺紫金蟒朝服。因是世間只有天子或是嫡儲方可穿這紫金月日緞綉雲龍夾朝服。聯想宋太祖黃袍加身,奪宮稱帝,我立刻喚來背立軟帷之外的昭暄殿領侍,待她近前,我冷然指向朝服:「旁人不知便罷,你身作昭暄殿領侍,難道不知本宮若是穿了這朝服,便是犯上謀逆?」

不知有何玄故,還是心虛使然,見她瑟瑟發抖,我蹙深眉:「這朝服是誰讓你們送進來的?!」

如果這朝服是未央令人送來,就是有心令我坐實謀逆,他可借口發難。我緊攥起拳,厲聲問。可領侍矢口否認,滿臉惶恐:「都是奴婢照管不周。昨日殿下朝服還在後殿,可前個時辰奴婢去看,卻見到這身龍袍。奴婢驚惶,立時問了值夜的宮衛,可未見人進到昭暄殿,這朝服從何而來,奴婢實是不知。」

我冷睇深伏在地的女子,看是所言非虛,正要喚她起身,可軟帷外的宮人忽然齊齊跪身。我微怔,即便恍悟偷天換日的始作俑者,未及開口,他掀帷進里:「辰時在即,趕緊更衣,隨朕前去祭拜先祖。」

中氣不足,沙啞低濁。眼神交觸,痛郁雜陳,冷聲令退一眾宮人,靜立池邊,我這才意識此刻一絲不掛,忙是沉入水中:「請皇兄避嫌,莫要亂了禮數。」

一聲輕嗤,他不以為然:「我們早有夫妻之實,你這身子有哪里是朕沒瞧過的?」

「下流!」

我怒目以對,可見他面色慘白,微一恍神,卻令他窺得空隙,探手將我撈出水:「只今日莫要忤逆朕。等你送親歸來,朕再不會為難你。」

我羞憤交加,可他也是習武之人,氣力不及。更因他似真非真的戲言,問我近來怎得福態了些,驚出一身冷汗,滯了掙扎,仰望失卻張狂的黯淡眼瞳。未有惱羞成怒,眼神柔潤,乃至隱約促狹,儼然未有識破。我微怔,不知他心中真意,可也只有強自鎮定,暗忖自古女子皆愛美,楊柳細腰尤是失不得,順勢一副減肥失敗的怨婦模樣:「都是你不理朝政,害我成日坐著批奏折。螢姬怕我熬夜傷身,又我吃甜膩的宵夜,結果撐成這等見不得人的身材。」

「哪有見不得人。反是豐腴些許,比往昔更添韻致。」

不知客套,還是安慰,他柔睇著我,淡淡笑說。我作勢訕訕,偏首卻聞一聲輕嘆,他勉力將我摟得更緊,溫柔之中,隱約一絲求之不得的苦澀:「如果這是有了咱們的皇兒,朕不知會有多歡喜。」

虛實難辯,我惶恐漸深。可失了血色的薄唇恬然輕揚,蜻蜓點水,俯身輕啄:「為何上天要將你送到朕的面前,讓朕越陷越深,成了一個執迷不悟的愚鈍俗夫。」雖是憾言,卻是抬手輕撫我的面容,似欲將卸下冷漠的容顏烙印在心,深凝而視:「許便是命,朕逃之不得,注定只能做個七情六欲的凡人。」

早知他自命不凡,可聽他如是說,我苦笑:「也許你的確不是凡塵中人。」

他惘然,我惆悵搖首:「秋說他從來沒有看懂過你,我也是,時常揣度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可惜時至今日,仍是沒個結果。」

似是不覺自己有何怪異之處,他怔愕良久,微一苦笑:「彼此彼此。朕也未曾看透過你。」

霧里看花,自始至終,皆是心門緊閉,彼此戒防,且已身心俱疲,無心再探對方真正的模樣。我抬手抵在他胸前,格開彼此距離:「世人常說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你不過惱我愛上你最討厭的弟弟,又不肯順從於你。你並非真的愛我,這樣下去,也不過彼此折磨。何不……」

「住口!」

他暴喝出聲,駭人冷色轉瞬即逝。可見我蒼涼淡笑,微是一窒,漸斂冷怒:「適才你且說不曾看透朕是怎樣的人,又焉知朕之真意。」

確是前後矛盾,我無奈一笑,凝望和丈夫如出一轍的玉容:「就算你替我擋了一箭,我不會對你心存感激。而你出言侮辱你弟弟的時候,我也是鐵了心要取你的性命。」

「朕知道。朕殺了你的丈夫和兒子,你恨朕入骨。」

即使清楚我恨他之深,仍是飛掠一抹黯色,他笑了笑,極是晦澀:「朕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這生你定要記著朕的模樣。永生永世,都要牢記我茈堯焱的模樣。」

聽他刻意著重自己的名字,令我莫要混淆他和蒼秋,一時繁緒百轉。他們確是一母雙生的兄弟,醋壇子也在夢里囑我騰出方寸地,將他深藏在心。我低眸:「折磨了我整整四年,想要忘記你這個令人琢磨不透的怪男人,不過自欺欺人。」

他朗笑出聲,我抬首便見沉黯眼瞳漸然清明,似是心願已了,無甚遺憾。

「朕給你更衣。」

聽堂堂一國皇帝,欲要效仿他眼里命如草芥的卑賤宮人,我啼笑皆非,自是搖首謝絕,可這厚臉皮的男人竟然點我幾處x道,戲謔的笑意更是令我怒火中燒。可惜現實比人強,我奈他無何,只得閉眸,眼不見為凈。只是不知他有心無意,僅著三層綢衣便耗一刻光景,間或輕顫的指腹間拂過小腹,我僵直了身,如隔三秋。直待穿起繁復華衣,束發戴冠,系妥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結,他方自我小腹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