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離魂 未知 6373 字 2021-02-25

只聽夏陽的嘴唇抵著她耳朵說:「看你,在這月亮底下站這么久,是不是又招風了,冷得這么打顫。來,我替你暖暖。」將懷里的之琬轉了轉,從背後抱住她,用整個胸膛包覆住她的後背,雙臂繞在她腰間,緊緊將她擁住,又笑說:「這都六月了,你還抖成這樣,說出去誰信呢?」側頭吻住她耳後,用舌尖將珍珠墜子和耳垂一並含入口中,細細舔舐,喃喃道:「妹妹,珍珠也沒你的耳朵冷。」

之琬被他這些舉動先是嚇得不敢動彈,慢慢地從心底泛起一陣陣歡喜,身子酥軟得幾乎站不住,靠在他胸前,由得他輕薄。

夏陽低聲道:「妹妹,本來我想請舅舅舅媽答應我們下個月結婚的,現在你外婆過世,只好再等幾個月了。農歷八月十五好不好?中秋節,人月雙圓。今年的中秋應該是在雙十節前後,唔,你又要讓我再多等四個月。三個月的熱孝夠不夠?不知舅舅舅媽怎么看?要是他們說太快,可讓他們笑話了去了,以後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拿出來取笑一頓,唉,我的面子喲。」他一邊說,一邊笑,一路往脖子親去,慢慢又回到臉頰,手上微微用力,將她的身子轉了一半,滾燙的嘴唇落在了之琬兩片薄薄的唇上。先試探地輕觸了兩下,看她沒有反對,便又加重了些,跟著熱血上涌,雙唇輾轉糅合吮吸,雙臂緊收,像是要把她揉碎一樣。

之琬被他吻得暈頭暈腦,渾不知身在何處,半仰起面宛轉相就。活了二十歲,平生第一次感到有人需要她就像冬夜之火,黑夜之月一樣強烈,而她也第一次感到豐潤圓盈,自覺以前都是上弦月下弦月,空著虛著,等著,盼著,就為了這滿月的一天。

夏陽從激情中消褪,伸手打一下自己的臉道:「該死。我一時管不住,冒犯妹妹了。妹妹不打,我自己打。」借著月光看看之琬,見她臉上含羞帶情,卻連一點輕嗔薄怒也沒有,又笑說:「看來妹妹是舍不得了,那我更該罪己。」說著又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

之琬想,真是個君子。又想,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想到這里,微微一笑,臉上不覺也顯露了出來。

夏陽看得清楚,一時情動又想去吻,忙放開她,讓她在院子里的一張藤椅上坐了,自己蹲在她面前說:「咱們說說閑話吧。明天的葬禮會來很多人,你行嗎?」

之琬答非所問地道:「今天十幾了?」

夏陽一愣,說:「今天二十七。你病糊塗了,我們出門就二十一了,怎么還問十幾。」

之琬也愣住了,說:「二十七的月亮有這么大嗎?」

夏陽啞然失笑,「哦,你說的是農歷。我看看,」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我可看不出。嗯,讓我推算一下,端午節是十三號,是初五,十四十五……」搬著手指頭數,「到今天二十七是十四天,那就是十九。農歷五月十九。」

之琬聽了想:天啦,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連歷法都不一樣了?我說的他們管叫農歷,那他們用的是什么?說什么話都要當心,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會出錯,讓人生疑。然後又是一陣傷心,才十九嗎?如果好好的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那她今天是真正的吳家新婦了。人說前世不修,後世遭難,她的前世又是哪一世呢?如果是喬之琬的一世,那她可從來沒傷害過什么人。平白地遭此劫難,卻是為了什么?

夏陽看她一臉的哀傷,安慰道:「又在替外婆傷心?是啊,我們這次回來,本來是替她辦六十大壽的。誰知道壽宴成了葬禮,又恰好逢上同一天。」

之琬被他一言提醒,猛省起五月二十是自己二十歲的生辰,當初父親把婚期定在五月十八,一來是黃道吉日,二來也是為了三朝回門,還可以在家慶生。連壽面都吃自家的,不沾吳家一點好處。父親狷介成性,一生怪癖,嫁女兒也嫁得心不甘情不願,一門心思要壓過吳家一頭。

夏陽看她問了一句又沉思下去,笑著伸手在她面前搖了搖手,說:「又在想什么?」看她慘然一笑,卻不說話,想了想才說:「妹妹,我覺得你這次回來,像是變了一個人。話也不愛說了,也不愛笑了,也不和我玩鬧了。是病了沒精神,還是因為外婆去世?為什么老是露出很傷心的神情?你和外婆的也沒見過幾次,為什么會這么難過?我說這話可不是沒感情的人,我是擔心你。我以前要是像剛才這樣和你親熱,你早一巴掌打上來了。」說著笑一下,「我這可不是賤骨頭嗎?你不打我,我都覺得不正常了。」

之琬聽了無話可答。她向來不是個伶牙俐齒的人,又是深閨寂寞,常伴的不過是兩個姨娘,兩個丫頭,幾個做粗活的老媽媽。這和年青男子相處,本來於她就是第一遭,何況又是這樣熱情如火的人,她能不拔腿就走,那是她腿上根本沒有力氣。聽夏陽生了疑問,便想我還能冒充紫菀多久?我是不是要繼續冒充下去?該不該告訴他們,我不是紫菀?而他們又會不會相信?他們信會怎樣對我,他們不信又會怎樣對我?

我難道就不回去了嗎?我難道該回去嗎?

不回去,身子是紫菀的,和紫菀的未婚丈夫親熱纏綿,這就對嗎?回去,我已經和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的經歷,還能再做吳家的新婦嗎?天,難煞我喬之琬也。

夏陽等她回答,注意她眼中百轉千回一樣閃過無數意念,終是一句不說,眼神迷茫無措,驚疑哀怨,楚楚可憐,看得他憐意大起,便趨前握住手她問:「魂兒又去哪里了?」

之琬老老實實道:「不知道,找不回來了。」

她說的本是實話,卻聽來那么好笑,兩人忍不住笑起來。之琬笑的是命運的無奈,夏陽笑的是之琬的可愛。他覺得眼前這個紫菀真是可愛,比生病前的紫菀更讓他動心,讓他恨不得長在她身上,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在一起才好。

此念一起,再不可遏。他擠進之琬坐的藤椅中,抱住她熱切地說:「找不回來就不找了,用我的。我一個人的魂兒夠我們兩個用了,你的人是我的,我的魂是你的,好不好?」

之琬哪里聽過這些情昏愛痴的話,眼眶一紅,便要落淚。心里道:天也天也,敢是咱夢魂兒廝纏?

夏陽見她淚珠欲墜,忙問:「妹妹怎么了?可是我說錯話了?」

之琬心道:感君情重,不覺淚垂。卻說不出話,搖搖頭,又點點頭。搖頭搖的是他沒有說錯話,點頭點的是願意兩人一個身子一個魂。

夏陽自是明白,心中歡喜,也不再說話,只管摟著她。

過了良久,之琬驚起,問:「玉璧呢?」她想有玉璧在,總會有回去的一天,到時可怎么好?這身子是身不由主,這魂兒是莫名來處,這情是不知從何而起,而又教人一往至深。如果這夢境魂境真境情境都是因那枚玉璧而起,那玉璧可就太重要了。

夏陽呆了一呆,問:「什么玉璧?」

之琬一驚,怕那夜所見竟是自己看差了,忙道:「外婆死的時候拿著的那枚玉璧呀?」這外婆二字一出口,便是認自己是紫菀了。

夏陽哪里知道她從兩情極濃之時會提起什么玉璧,笑道:「那個呀,我聽舅舅說起過,外婆立了遺囑,說要拿玉璧陪葬。那天你不知從哪里找出這玉璧來,拿著問是什么東西,外婆看見,問你一拿過去,就去了。」

之琬點頭,道:「是了,外婆說了要隨葬,那就這樣了。」她知道死去的老年之琬是怕後世人不小心遇上,又會出什么怪異之事,才會立下遺囑,要玉璧陪葬。那么是說自己就要留在這里了嗎?又問道:「那枚玉璧,可是有什么神奇之處嗎,外婆這樣看重?」

夏陽道:「嗯,你說得沒錯。這種玉璧又叫玄璧,是古時王公貴族才用的陪葬品,據說有導引靈魂升天的作用。玄璧中間的那個小d,就是靈魂飛升的通道。漢代的人最信這個,所以漢代的玉璧最多,現在世面上的假古董冒得最多的也是漢玉漢璧。不過你外婆的這枚玉璧是真的漢玉,又是最好的青白玉。有它陪葬,你外婆會放心安心的去的。」

第十一章魂探

第十一章魂探

第二天一早,宅子里的人都忙碌上了,之琬睡醒後也沒人來找她,她想換上合適的衣服,打開櫥櫃,看一眼又關上了,實在是不知怎么穿上身,怎么穿才不出錯。更兼是自己的葬禮,心情一時迷茫一時驚恐,不知到時面對自己的身體,又會出現什么怪事。凄凄惶惶,無所依著。看著鏡中陌生的臉,短短的頭發,只有耳垂下有一對墜子,忽然想起最沒緊的:把頭發剪得這樣短,那些金釵銀簪珠鈿,該往那里c?喬家累代女性留下的首飾,豈不都沒了用?吳霜的發髻上只有兩枚碧玉簪子,一個原因是在孝中,另一個原因也是用不上吧?想起小時候母親去世,自己也是戴了三年的孝,但白銀的,點翠的,珍珠的,只要是藍白二色的,也都戴得,從沒這樣素面素發過。頭上一點首飾沒有,家里的老人看了也不喜歡。不知父親是什么時候過世的,兩位姨娘呢?他們有沒有發現女兒不見了?或是換了個人,啊,不對,是換了個魂?

等夏陽來看她時,她仍是坐在梳妝台前,一手支頷,望著鏡中發呆,眼神卻是散的。夏陽在門口望進鏡中,看見那一雙失落在不知哪個角落里的哀怨凄惋的眼睛,沒來由心頭一痛。他叫一聲「菀妹」,鏡中人慢慢凝神,像是在把極遙遠處的靈魂招回來,一點一點嵌進這個身體里,眨眨眼,活了轉來,在鏡中對他盈盈一笑,眼波流波,恍若再生。

夏陽看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聊齋》里的書生,眼前的美人是還魂的倩女,或是復生的女鬼。心里忽然想,這是紫菀嗎?紫菀是這個模樣嗎?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面對她的笑容,不覺沉淪下去,上前握住她薄薄窄窄的肩頭說:「外頭已經有人送來花圈了,舅舅舅媽在招呼他們,讓我來看你。你要是不想出去,就留在這里好了。」

之琬抬頭望進他的眼中,看到的一臉的關切,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遲疑了半晌,才說:「我不知道穿什么?」

夏陽失笑,說:「可不,大家都忙得忘了。你怎么會有這種場合穿的衣服呢。我去找舅媽,讓她給你找件衣服穿。」彎腰親了親她的臉,忙忙的去了。

之琬看著他穿著黑衣黑褲的背影,悵然默坐。這么溫柔貼心的夫君,是她該得的嗎?會不會是黃粱一夢,南柯幻境?若他知道了她不是真的紫菀,還會這樣待她嗎?

就這樣沉思著,直到吳霜來了,手臂上搭著件黑色的袍子,進來就說:「看我糊塗得,派人回去取衣服時,就忘了要替你現買一身。現在沒辦法了,先穿我的這件黑色喬琪紗的旗袍,大是大了點,將就穿吧。」隨手關上門,把衣服放在床上,又去櫥櫃里拿了幾件小衣,三下兩下把之琬身上穿的寢衣脫了,一件件替她穿上,一邊說:「黛西乖寶,真是瘦了好多,這腰細得,胸脯上的r也掉了。就快瘦成個林妹妹了。」

之琬被吳霜轉來轉去,穿上長到膝蓋的淺玉色薄絲半褲,褲腳禳著白色的抽紗花邊,上衣是一件同色的緊身的褻衣,長只到腰上,把胸脯托起,跟著又是一件黑色的薄紗直身褂子套在外頭,還沒細看,又是一件罩在了褂子外頭。領是元寶領,高高的直抵頷下,釘了三粒平腳鈕,大襟上一排平腳鈕直到膝下,袍子長到腳面,腳邊和開衩處都鑲得有黑色的絨頭小花。照吳霜說這也叫旗袍,卻哪里有一點旗袍的樣子在?要不是這叫什么「喬琪紗」的上面有半鏤空的花紋,又掐了腰,分明是一件男子的長袍。再看吳霜,也是這么一件黑色的長旗袍,只是質地和花色不一樣。

吳霜抖開兩條r色透明的帶子,讓她坐在床邊,抬起她的一只腳,往上套,原來是襪子。之琬以前也穿白色的洋紗襪子,對這襪子的樣式倒不奇怪,只是這又變成了薄如蟬翼的,讓她心里小驚了一下。兩只長到大腿的襪子穿好,又各加了一個粉色緄花邊的箍襪帶,吳霜拿過一雙黑色皮鞋讓她穿上,又拿起梳子替她梳了兩下頭,拍拍她的臉說:「一點血色都沒有,算了,今天也別化妝了。」拉了她手往外走,又說:「外頭熱,你要是覺得熬不住,就自己進來,別硬撐著。」拉拉她袍子腰間的衣褶,說:「腰身肥出這么多,像穿了件帳子。要是昨天想起來,還可以改改。」

之琬被吳霜這么細心的照顧著,不知說什么才好,看看她c勞的臉,說:「這些天,把你累壞了吧?」

吳霜說:「喲,我女兒知道心疼人了,可是長大了。累是累點,好在有你爸和夏陽幫忙。我又打電話把家里的人叫來了幾個。好在棺材壽衣都是現成的,你外婆早就准備下了,不用我再預備那些。今天就是來的人多,好些元老也要來,蔣先生也派了人來,還有他親筆寫的挽聯。我就怕你爸這個半吊子中文假洋鬼子說錯話,讓人笑了去。好在主持吊唁的人是張靜老,別人看他的面子,不會出笑話他。」

之琬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得很,想了一下,問:「是南潯四象之一的『張恆和』?經營輯里絲的?」她記得父親喬伯崦六十大壽,南潯張家曾有人來過,好象就叫這個名字。聽說是小一輩里頗出色的一位少年,這才一轉眼,還是在別人口中聽來,已經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吳霜說:「是啊,你還知道他家的商號名稱啊,我倒忘了。他和你外公在巴黎就是好朋友了,和外婆也相熟。聽我舅舅說,張老先生資助孫先生革命銀子時,你外公也拿出不少。後來你外公去世,張老也是到場的人。現今時局不穩,張老能來,真是莫大的面子。」

兩人說話間到了中堂,堂上已是黑鴉鴉一片的人。之琬一看,嚇得就要躲回去,堂上一大半倒都是男客。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的男人。

夏陽看見她來,丟下和他說話的一個人,過來扶著她。吳霜向一個老人走去,那老人面容清癯,戴一幅眼鏡,穿一件黑色長袍。吳霜臨近了朝他深鞠一躬,說了幾句話,向後招招手,示意兩人過去。夏陽挽了之琬也向老人鞠躬,聽吳霜說道:「靜老,這是小女紫菀,這是外甥夏陽,夏至遠的小兒子,剛從聖約翰大學畢業。」

張靜老點點頭,看了看之琬說:「好,好,神情和吳夫人少時很像。當年我和菊翁在去法國的郵輪上相識,吳夫人還是位新嫁娘,有時獨自默坐,神情也是這般。」

吳霜聽了,眼眶一紅,忙抽出一方手帕捂在臉上,印了印眼角,要張口又說不出話來,只是感激地點點頭。夏陽和之琬上前一邊一個扶住。紫菀父親過來,看看滿堂的來賓,對張靜老說:「靜老,天氣熱,人又多,這就開始吧。完了好早點回去,你老身體也不好,別把你老累著。」

張靜老點點頭,紫菀父親咳嗽一聲,示意大家安靜,說:「請靜老致悼詞。」躬身請張靜老作祭。先默哀三分鍾。

之琬作為親屬,站在左首下方。看著這個祭奠場所的設置,可說簡陋之致。這里原是喬家的大客堂間,只是把桌幾椅凳都撤走了,好站下更多的客人。廳上沒有扎紙幡,沒有搭靈棚,沒有紙馬紙轎等冥器,只在四壁上掛了許多的挽聯,白紙上的字體真草隸楷都有,一時也看不過來。沿牆一溜是許許多多的花圈,擠著挨著,不知有多少。中間都是一個斗方,寫著一個「奠」字。沒有和尚放焰口,沒有道士做道場。而來祭奠的客人,一人一身黑衣服,臂上一圈手掌寬的黑布,胸前一朵小白紙花。有一些女賓也站在男人們中間,落落大方,絲毫不見羞怯。穿的和吳霜差不多,都是黑色的長至腳面的旗袍,有的在頸上戴一條珍珠項鏈,有的則是領口的一朵寶石珠花。

以前戴孝都穿白色,現在好似都改成了黑色。怪不得夏陽和吳霜都說紫菀沒有這個場合穿的衣服,哪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家穿黑衣呢?

看來什么都精簡了,繁文縟節都沒了,儀式規矩也沒了,男人腰間的扇袋香包都不見了,女人們的頭面也少到不能再少。之琬想,倒是不錯,男人不用給女人花錢置首飾,女人也不用給男人花心思做女紅。看來女人不用熬更費蠟點燈做針線做到半夜,想想以前自己除了大正月里停一下針黹,哪一天不是從早起綉到掌燈?而至從到了這里,沒有一個人叫她做過一點活計。除了病里,怕也是真的不做了,才會沒人一提。自己那天補一下帳子,吳霜還驚奇了一陣。

在她胡思亂想間,張靜老的悼詞已誦完,由紫菀父親在致答謝詞,完了是向遺體告別。之琬這才發現他們身後還停放著棺材,棺蓋未曾合上,一個老婦人躺在棺槨里,面容安詳。身上蓋著一床綉著萬字紋的薄被,雙手疊在胸前。臉上細細描過,眉淡臉瘦。之琬看著她,並不十分認得這人就是自己。到底隔著四十年的歲月,花一樣面容的少女成了白發老婦,之琬與自身睹面不識,只余莫名恐慌。再仔細一看,棺內之人雙手下放著一枚圓形玉璧,之琬頓覺眼前一黑。

夏陽一直守在她身邊,覺察出她有異,忙緊緊攬住,才沒讓她倒下,半拖半抱將她移後兩步。幸好完來賓都低頭繞著棺靈而行,或與吳霜夫妻兩人道惱。

之琬閉著眼睛,面前卻好似出現了自己的臉,雲鬢秀鬟,珠翠c髻,尖尖的下巴,杏眼桃腮,穿一身櫻桃紅的裙褂,那不正是自己嗎?那身櫻桃紅的裙褂是她親手做的,在新婚里穿,上面用月色絲線綉著纏枝葡萄葉,雖是新娘紅衣,卻不富麗,只顯精致。那之琬俯身看向棺里的婦人,又抬頭與之琬相視。之琬心里一喜,道:「你來了?帶我回去吧。」

但那個之琬卻看著自己發呆,搖搖頭,張張嘴,像是在說話,卻一個字也聽不見。之琬急了,叫道:「你回來!那是我的衫子,我的身子……你是我……你怎么能拋下我,我在這里怎么辦?」那個之琬臉色同樣不快,露出陌生倔強的眼神,看向之琬再看看她身後,又在說些什么,仍是聽不見。之琬急得哭道:「紫菀你回來!那是我的衫子,我的身子!」

那之琬愀然不樂,咬著下唇,飄然遠去。之琬大驚,想跟上去拉住她,口里仍然在說:「之琬回來。」卻不知叫是的之琬還是紫菀。之琬回來,還她的身;紫菀回來,還她的魂。一個都不回來,該怎么辦?這時聽見夏陽也在叫:「紫菀醒來!」

之琬悠悠醒轉,張開眼睛看見的是夏陽焦急的臉,見紫菀醒了,展眉一笑,跌坐在一邊,說:「菀妹你嚇死我了。這么叫你都醒不過來,我真怕你就這樣……你覺得怎樣?好些了嗎?靈堂上人多氣濁,你本來就不該去的。我看你暈過去了,忙把你抱回來。菀妹?菀妹?」

之琬從失神中醒轉,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紫菀借著自己的身子來道過別了,一時悲從中來,只想放聲大哭。但從小的教養拘著她不能放縱形骸,只得閉上眼睛,使命咬住下唇,嗚嗚咽咽地低泣,那臉上早眼淚飛濺,闌干一片。

夏陽看她哭得這么傷心,手足無措,擰了一條熱手巾來替她擦臉,低聲哄勸道:「菀妹,有什么話對我說,不妨事的。」

之琬心煩意亂,用手巾捂著臉,道:「你出去吧,讓我睡會兒。」她這是極委宛的說法,只是想一個呆著,卻又不肯讓人臉上下不來。

夏陽默默站在她床前,過了一會兒才道:「菀妹,你還是我的紫菀表妹嗎?」

之琬無言以答。

夏陽嘆口氣,替她放下帳子,在帳外說:「舅舅舅媽他們去送葬了,留我在家里陪著你。我就在這外頭,你要什么,說一聲。」

之琬倒不好意思了。自己使性子,人家這么低聲下氣的哄著,論起來,自己算他什么呢?想了想才開口道:「是我自己不好,你別往心里去。」

夏陽說:「你再對我怎么樣,我也都不會生你氣的。只是菀妹,你不覺得你變了好多嗎?你還是你嗎?」

之琬無可奈何,只得避重就輕地道:「你不喜歡?」

夏陽道:「你以前嬌憨活潑,專愛欺負我,打我擰我咬我,三天兩頭跟我生氣鬧別扭。現在的你卻是溫柔端庄,和氣可親。要說喜歡,我更喜歡現在的你,但你變化這么大,能讓我不擔心?」

之琬忙問:「擔心什么?」

夏陽道:「擔心你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樣,來試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