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1 / 2)

離魂 未知 6358 字 2021-02-25

白荷衣道:「師父想得周全。只是以前怎么沒聽她提起過有未婚夫婿的事?」

琴太太嗤道:「這樣的事兒,她一個大姑娘家,怎么會跟你們兩人男人說呢。」

過了兩日,之琬精神稍佳,又有說又笑的,忽忽似忘了那天在崇德大樓門房處受的打擊。見了白荷衣,便道要師哥教戲,白荷衣有了琴湘田的主意,也就教她這出《春閨夢》,說:「這出戲吳菊痴先生根據唐詩《新婚別》、《兵車行》、《隴西行》編寫而成的,寫張氏思念丈夫,在夢中和他重聚,又追到戰場上,看見滿地的骷髏屍骸,一驚而醒,方知是夢。」

之琬出神一時,喃喃地道:「陳陶的《隴西行》?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呵呵,」慘笑兩聲,回過神來道:「很好,現在唱這個倒是合適,比《牡丹亭》好。《牡丹亭》中雖然也有《淮警》、《寇間》、《圍釋》幾折,不過是陪襯,不如這《春閨夢》悲慘凄切。」

白荷衣從琴太太處聽說了她的事情,知道她為什么對《春閨夢》這出戲這么痴迷,那真是感同身受。怕觸痛她心懷,不敢多說其他,簡單講過情節後,便從唱詞教起,先讓她把唱詞記住了,再跟著胡琴學唱腔。之琬記性又好,悟性又高,不多時便記住了,白荷衣又說她唱功尚可,只是身段上差些,又從最基礎的手眼身法步教起。之琬唱戲,不過是常年的靠聽聽出來的,身段什么的,只看過沒練過,好在她年紀尚輕,學戲雖然有點晚,但天資聰穎,根基又好,幾個月後,已經有模有樣,有板有眼了。白荷衣登台演戲的時候不能教她,便由琴湘田教。琴湘田邊教邊感嘆這個女弟子又勤奮又用功,關節地方一點便通,一教便會,身形又瘦溜苗條,扮相又嬌美端庄,嗓子又清婉妙麗,祖師爺真是賞了這碗飯吃,不唱戲還真是可惜了。又說要多聽名家,兼收並蓄,之琬不肯上戲院,白荷衣便捧來了自己家的留聲機,京昆名家的唱片,讓她閑時聽著琢磨。

這當中景泰珠寶行的經理親自送了胸針來,琴太太用自己的錢付了,胸針和金條一起收在保險箱里。之琬像是忘了這回事,她不提,琴太太也樂得不提。她想好不容易之琬變得開朗了一點,又去拿這些事擾亂她做什么呢?她真要想知道,找自己一問就是了。

轉眼到了炎夏,之琬身子弱,每年疰夏時都吃不下東西,飲食偏於清淡,精神頭便越發的沒有了。琴太太是北方人,這南方的暑氣她也一慣的吃不消,自己也有些懶吃懶做的,便讓之琬也歇夏,只在清晨練一小會功。之琬又不願意像當下的時髦女性那樣愛活動交際,雖有幾家太太來邀請琴太太秋小姐過會,她一概懶得理睬。日長無事,一天出門購齊綉架綉棚絲線花針素緞銀剪等物,在午後的蟬鳴雀靜中綉起花來。有時讓毛丫頭放一張《貴妃醉酒》、《游園驚夢》。這一邊綉花一邊聽戲,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喬家大宅子里,這時方覺得當時的日子真是靜如古井,波瀾不驚,讓她好生向往。曾經讓她心潮起伏的熱烈情愛倒像是隔世的回憶,輕易想不起來了,常在口渴的時候誤將毛丫頭叫成「喚茶」。毛丫頭喜歡這個名字,一頭埋怨太太不給她取個好名兒,從小到大一路毛丫頭叫到現在,人家早不是毛丫頭了,一頭央求琴太太答應把名字改作「喚茶」。琴太太哪有不准的,琴家上下包括白荷衣,都管毛丫頭叫「喚茶」了,只偶爾在玩笑時才叫一聲毛丫頭。

之琬綉花,琴太太開頭還只當她是閑極無聊綉著玩的,等過了十來天,月白色的緊厚素緞綉布上一朵海棠花像在春雨中顫顫微微地開了出來,翠綠的枝葉上猶帶雨滴,粉中帶白的花瓣嬌怯怯欲墜非墜,若不勝風,鮮活無比,才驚嘆連連,說道:「菀兒,你這手絕技堪稱針神,拿到萬國博覽會上去,怕不要技壓全芳?」

之琬笑道:「媽媽要是喜歡,我就綉了送你,你上次不是說你快六十大壽了嗎?女兒沒別的孝敬,只會綉幾枝花兒朵兒。只是這個海棠花兒不大喜慶,明兒我綉個『流雲百蝠』『百壽圖』什么的,好不好?」

琴太太把那朵花兒看了又看,歡喜非常,說:「那些丑蝙蝠老壽星的我不喜歡,還是這朵花兒好看,我就要這個。我小時候家里的院子里就種得有一株西府海棠,我們北平人家,都喜歡在四合院里種海棠和玉蘭。」

之琬道:「是了,海棠、玉蘭,再加上金桂,合起來就是『金玉滿堂』,也是吉利話兒,那我就在邊上再添一支玉蘭花和桂花。媽媽你生日是幾月,我看趕得上不?」

琴太太道:「不錯不錯,就是金玉滿堂,我們家老爺子住的北房的門口,東邊是一株西府海棠,西邊就是一株白玉蘭。我小名就叫桂枝,」說得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中秋後三天生的,所以叫這個名兒。」

之琬也笑,道:「記得上次媽媽跟我說老姓是安佳氏,漢姓是安,那媽媽的閨名就是安桂枝了,還真是個小姑娘的名字,和眼前這模樣對不上號呢。還有三個月,來得及來得及,正好這大夏天沒法練功,等我綉好了安上里子,挖好邊裱起來,時間都夠了。」

琴太太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歡,拉起之琬的手摩挲著說:「我說姑娘,你這手怎么生得這么巧的?我小時候我娘也教過我綉花來著,我們都要用花樣紙在布上先描個樣子才開始綉,你就這樣隨想隨綉嗎?」

之琬拿過一本《良友》雜志,封面上頭正是一幅海棠花的彩色照片,說:「我是照著這個綉的。」

琴太太拿著比了比,幾乎不相信,說:「照著綉就能行?不用描在布上?換了我就不行。還有這些顏色,都是你自己配的吧?」一轉眼看見前頭一大堆的各色絲線,嚇了一跳,說:「這么多線?怪不得綉出來比照片還鮮亮。」

之琬道:「絲線有光,對著太陽,當然比照片鮮亮了。」抽出一根絲來,剪斷了,捻開線頭,劈成八股,一股股分出來,搭在一邊,再從衣襟上取下一枚針,對著亮處輕輕一送,紉上了針,接著綉一片花瓣。綉了十多針,換一種顏色再綉。一片花瓣換了有七八種粉紅色,琴太太幾乎分不出兩種之間有多大的區別,但看綉完後的這片花瓣,端的是像真的一樣,由淺至深,無跡可尋。而之琬襟上飄著十多根絲線,是只見絲線不見針。

琴太太駭問道:「這是人綉出來的嗎?」

她不過是隨口這么一說,言其出神入化。之琬卻是個老實人,本來就有心病,被她問得一愣,無可奈何地道:「你說呢?」

琴太太點頭道:「不是人,是人精。就跟《鬧天宮》里的孫猴兒是個猴精,八戒是個豬精,《鹿台恨》里的蘇妲己是個狐狸精,妹喜是個琵琶精,《白蛇傳》里的白娘子小青是蛇精一樣,你是個人精。」說著自己也笑起來了。

之琬才知道她在說笑,想想自己的離奇遭遇,真算起來,也許要劃在妖精一類里頭也未可知,笑道:「媽媽看戲看多了,張嘴就是戲里的故事。」

琴太太道:「誰讓我是嫁了個戲子呢。」

匆匆夏天過完,兩人早忘了登報尋人一事,一天報館派了小伙計把十多封信送來,說信箱租期早就到了,要轉租他人。這些信不來取,只好著人送上門來。琴太太打賞了小伙計,把信收了,一時不知該不該給之琬。粗略檢視一下那些信封,有的豪奢,是淡紫羅蘭色還灑了香水的,有的就是弄堂口小煙紙店里最廉價的;有的字跡歪歪扭扭的,有的錯字別字。光從信封字跡上看,配得上之琬人品的就揀不出一封,估計還是些好事之徒,流氓無賴等人。虧得當初沒留家里的地址,不然還真是有得麻煩。看看中秋將近,心想過了節再說吧,加上又是自己的六十整壽,太太姊妹間早就嚷嚷著要擺酒唱戲請客,一忙就把這事丟在腦後了。

第十九章冬至

第十九章冬至

因生日是在八月十八,戰時期間,不好太過排場,就提前三天,和中秋節一塊慶了。晚上等月亮上來,琴太太在天井里擺了幾張圓桌,放些時令水果,中西甜點,南北月餅,咖啡香茗,還有現調的一大缸子果子酒,亦中亦洋,客人主人都便宜。借了筱太太家的兩個仆人,加上張媽趙媽喚茶招呼客人,倒也支撐下場面了。客人不過是幾家常走動的,筱太太,梅太太,楊太太,她們的先生,幾家的女兒,還有琴湘田的幾個老搭檔,和白荷衣搭台的幾個名伶。各家的琴師鼓師等。

白荷衣扮了散花天女又唱又比地唱了一出《天女散花》,琴湘田久不開口,這次也唱了一折《蟠桃宴》,其他人也都有上佳段子,最後幾個琴師鼓師合湊了一套《碧天賀壽》,把琴太太歡喜得什么似的。

聽完了戲,扮的人換下戲裝,穿回衣裳。夜深轉涼,琴太太把眾人請進客廳,張媽趙媽端出熱的川貝秋梨蓮子桂花甜酒釀來,奉與眾人。這半天吃了許多生的涼的,再換上這甜絲絲酸津津香馥馥暖融融的湯羹,都道聲好。筱太太道:「這是什么羹,以前從沒見過。」

琴太太道:「這是我女兒孝敬我的家傳點心,是從她曾祖父那里一路傳下來的。他家里養著家班,演過大戲後,便上這碗養顏養嗓子的甜羹。」

筱太太指著她,向其他幾位太太笑道:「得了個女兒,看把她的骨頭輕成什么樣了。」眾人都笑,贊她這個義女收得好。

琴太太巴不得地道:「不是我誇自己的女兒,大家看看這幅《金玉滿堂》,覺得如何?」指著堂上掛的一幅綉品,酸枝木的框子,里面綉的是海棠玉蘭和桂花,鮮艷嬌美,花葉生香,仿佛剛才的桂花甜酒釀的香氣是從這幅綉品里散發出來的。

楊太太第一個贊道:「好,這樣的綉品,怕是從南通傳習所雪宦沈壽那里得來的吧?這樣的綉工,斷不是她的弟子綉得出來的,肯定是雪宦的手跡。」

楊先生看了看道:「這是新的,底子新綉活新,框子也新,不會是沈壽的傳世之作。不過綉得是真好,不輸給沈壽。」

梅先生聽他們說得熱鬧,也湊過來看,一看驚道:「這不是沈壽的蘇綉,是真正的顧綉。自清末之後,就少有人會了。沈壽的蘇綉是從顧綉中化出來的,又帶有東洋西洋的畫風,這個卻一絲一毫也不見西洋畫的筆法。琴太太,這樣的綉品,如今世面上一件也找不到,且是新的,你從哪里得來?如有多的,可否勻我一件?」

琴太太得意地道:「沒有多的,只有這一件。再多錢也買不到,告訴你們吧,是我女兒綉了送我的生日禮物。」在室內找到之琬,招手道:「菀兒過來。」

之琬正和筱太太的兩個小女兒、還有梅小姐楊小姐說話,聽琴太太叫,道聲歉,走到琴太太身邊,笑道:「媽媽叫我?」

琴太太道:「楊先生梅先生要見見我家的針神。喏,先前你們已經見過了,我女兒紫菀,這幅《金玉滿堂》就是她綉的。」

之琬含笑謙虛應道:「媽媽又在拿我說笑了,不過是天長無聊,隨便綉著消遣的,哪里就稱得上針神呢。」

梅先生先前已經見過琴家這位新收的義女,只當是富家太太慣愛的游戲,也沒留心,這時才把之琬細細看了一番,道:「秋小姐,非是我誇你,這樣的綉技,全國找不出第二個,你是跟誰學的?這沒個十年八年綉不成這樣的。」

之琬胡亂搪塞道:「不過是跟家里的長輩學的。」

琴湘田對這個女弟子也甚是得意,c口道:「秋小姐是喬伯崦喬霞翁的曾孫女,喬霞翁的一位夫人便是松江丁佩的再傳弟子,而這位丁佩就是顧名世的曾孫女顧蘭玉設帳收徒後的得意門生,我家菀兒算得上是顧綉的嫡傳。」

梅先生悚然動容,道:「哦,怪不得,原來是家學淵源。秋小姐,能否為我綉一幅,梅某一定重重相謝。」

之琬淡淡地道:「我家綉品只做家用,從不出售,梅老伯之願,怕是無法達成了。」說起來之琬很有些她父親喬伯崦的名士脾氣,狷介孤僻,不喜應酬。何況她的綉作全是她抒懷傳情之作,怎么會拿去賣錢。

她這話一出,倒把旁人聽得訕訕的不好意思,梅先生更是抱歉,連聲道:「秋小姐,梅某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太喜歡你的綉作了,秋小姐勿怪。」

琴太太這是第一次看到之琬的不隨和,心里也怪梅先生拿錢說事,把人看低了,因此也不說話。琴湘田雖然覺得之琬當面拒絕人家頗讓人下不來台,但話說得已經很委婉了,他再要出聲,倒像是著了痕跡,索性當小孩子口沒遮擋,童言無忌好了,因此也不開口圓場。

之琬只是笑笑,不再答話。眾人一時被這個清高怪僻的年輕女子所窘,場面為之一冷,楊先生見狀打個哈哈道:「秋小姐當然不會見怪,要怪只怪我們這幫老家伙看見了好東西就想搬回家去。老實說,我要有錢,就把哈同花園買了,作我的別墅,哈哈,哈哈哈。」

眾人也都跟著打哈哈,梅先生自嘲道:「哈同那個老家伙又不缺錢用,怎么會賣?要不你把我的別墅買了去?」

梅太太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耳語對楊太太說道:「還不趕緊查查,他要買別墅做什么?」

楊太太啐道:「作死呢,尋我開心啊。」

大家嘻嘻哈哈笑一陣,一時夜深了,各自告辭散去。第二天起來,之琬行若無事,照舊練功刺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儼然還是喬家的深閨小姐。琴太太自己幼時也是這么過來的,因此絲毫不覺得有異,倒是白荷衣覺得這么年輕的姑娘老關在家里不對,變著花樣的哄她出去看戲看電影吃飯跳舞,之琬被那些地方的聲色犬馬、燈紅酒綠嚇得不輕,到後來是更加不肯出去,天天午後坐著刺綉,綉來綉去都是綉的海棠花。垂絲海棠、西府海棠;白海棠、粉海棠、含苞的、盛放的、凋謝的;手帕上、衣襟上、裙角上……散落在不同的地方,沒有大幅的,全是三朵五朵一小簇。

琴太太一天問她為什么只綉海棠花,之琬凝視著正在綉的一朵女兒棠,漫聲吟唱道:「……可憐奴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琴太太這才知道她生日時收到的那幅《金玉滿堂》人情大了,也才明白那天梅先生說要問她買一幅綉品時她那么冷淡的原因。她刺綉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在綉花時等著心上人的消息。感喟道:「痴丫頭……」

之琬忽然問道:「媽媽,那些信?」

琴太太道:「你還是想起來問了,我去拿給你。」拿了那十多封信來,之琬一封一封檢視,看過一遍後扔在一邊,拿起針來接著綉。琴太太問:「不打開來看一看?」

之琬頭也不抬,答道:「不用了,媽媽你看,收信人一欄寫的都是秋小姐、秋妹,沒有一個寫全了名字,寄信人那一欄也沒留名。連名字都不知道,一定是不相干的人。都扔了吧。」

琴太太暗暗佩服。她看了只是覺得寫信人的字跡不像是有教養的人寫的,卻沒想到從收信人處也能看出端的。是啊,如果真是夏陽見報回復,怎么會不寫全名字?怎么會只寫一封沒有回音就索罷了?這些信是登啟事後一個多月才送來的,真要是夏陽看到了,這段時間應該接二連三地寄信了吧。她實在替她心痛,試探地問道:「琬兒,那你還等嗎?」

之琬住手停針,眼望窗外已是一派肅殺的冬景,道:「媽媽,我活在這里,便是為了等他的。不等他,我活都不用活了。」

琴太太聽她這么說,微微慍怒道:「你還年輕,大好年華,這么能說這樣的話?那我和你師父又算什么?你的父母呢?你就不為他們活了?」腳步匆匆,袍角纏踝,徑自走了。

之琬聽了無語,眼見暮色四合,收了針線,在琴太太屋里找到靠在沙發里垂淚的琴太太,過去在她面前蹲下,把頭靠在她膝上,輕輕喚道:「媽媽。」

琴太太伸手撫摸她的頭發,之琬的一頭童花頭已經長到過肩了,嘆一口氣,另起話頭道:「你頭發長這么長了,要不要燙一燙,剪一剪?」

之琬搖搖頭,看見琴湘田進來,起身迎上去,接過他身上的藏青縐紬玄狐腿子襖和帽子,道:「師父回來了,今天怎么晚到這時候?這天看樣子要下雪,外邊冷吧。」抖一抖掛在衣帽架子上。

琴湘田道:「冷得厲害,地上有水凼的地方都凍上了。」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喝茶。

之琬道:「這茶冷了,師父別喝這個,我去換杯熱的。」拿了茶杯下樓。

琴太太看看他的臉色,問道:「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讓老爺子氣著了?」

琴湘田關上門道:「剛才梅先生找我,要替他的兒子提親,我一口回絕了。那梅文徽道我又不是菀兒的親生父親,哪里就做得她的主。我回他說如今這個年代,哪個父母都做不了兒女的主,他惱羞成怒,居然譏刺我說……嗨,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提它做什么?」

琴太太自然知道是什么樣的話,左不過是說她y奔無恥之類的,她早年間聽得厭了,早不放在眼里,只是不忿琴先生年近古稀還要受這樣的氣,怒道:「好個梅文徽,斯文敗類!他替他兒子說親,都安什么好心了?不過看中菀兒的手藝。以為娶進門後就可以著她給他綉畫兒,什么東西!認識他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他是個這樣的衣冠禽獸!還好當時菀兒就一口回絕了,果然是喬家的孩子,有氣節。菀兒當時是怎么說來著:我家的綉品只做家用,從不出售。臊也臊死他了。」

琴湘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菀兒的璧就是她的一雙手。性子又冷,脾氣又硬,得罪人都難免。我倆又沒什么權勢,若是真碰上什么狠角色,怕保不住她。」

琴太太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肚腸多幾個彎,不似琴湘田唱戲唱了一輩子,處處想著潔身自好,不巴結不攀附,直來直去,想了想道:「這世上,是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梅文徽公然擺出小人嘴臉,我們倒要小心了。明天我就找筱太太楊太太打牌去,露點口風給她們,就說菀兒早就訂過婚了,未婚丈夫正在前線抗戰殺敵。這國難當頭,抗日英雄是全體國民的楷模,他們的家眷也是為抗戰做了犧牲的,正該我們愛護體恤。再由她們把口風傳到梅太太耳朵里,梅太太自然會講給梅文徽聽。人家姑娘早就有了人家的,他總不能來一出王老虎搶親的戲吧?他有了台階,自己就蹬蹬蹬下去了。」

琴湘田聽了不住點頭,道:「太太這個主意好,想得周全。都像我這樣硬碰硬,只怕要吃虧。」

琴太太白他一眼道:「你這一生,吃的虧還少了嘛?下去吃飯吧,別讓菀兒聽見,又要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