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2 / 2)

離魂 未知 6345 字 2021-02-25

之琬道:「媽媽,這剛抗戰勝利,多少苦日子都捱過去了,說這些做什么呢?你和師父太太平平要活到一百歲呢。」

琴太太道:「好,借你吉言,我活到一百二十歲。」

之琬抱著琴太太,看著她雪白的頭發在腦後梳成一個橫愛司髻,斜c著兩枚珠釵。小小的臉已經皺成一個核桃了,皺紋滿面,眼睛老花,心痛不已,強笑道:「那我們就說好了,一百二十歲。」

琴太太拍拍她的手臂,寬慰地道:「傻孩子。啊,這衣裳上的折印要拿燒酒噴了熨一熨。」

之琬道:「我來吧。」把衣裳搭在胳膊上,到自己房里去熨燙。

她熨著這些衣裳,看著這上頭的花,想那「恍若隔世」一詞,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的了。她再也想不到,當初給沈九娘綉的花帔,會穿到自己身上來,並且要穿著上台唱戲。隔了快五十年,這些衣裳又回到了當初做她的人手里,這又是怎樣的奇緣巧合?

晚上的演出,是從白荷衣之請。自從他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硬著頭皮演出《戰金山》,後來又排《花木蘭》等戲,儼然成了滬上梨園界的一面旗幟,威望日隆。為了慶祝抗戰勝利,梨園界要上演一台大戲,名角大老板都要出演,個個心氣高昂,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戲目,要大唱三天,普天同慶。白荷衣一高興,便攛掇之琬上台,跟他一塊演一出《游園》,並說只要師妹肯上台,他甘願演春香,讓師妹唱杜麗娘。之琬哪里肯唱,白荷衣索性請出師父做說客,三說兩說,說得之琬動了心。她學了八年的戲,從沒在人前唱過,是有點養在深閨的味道,要擱平時,她是不會同意的,但抗戰勝利這樣的天大喜事,也讓她放下了蕃籬,便答應了。卻只肯演春香,杜麗娘還得要白荷衣這樣的名角來擔綱。白荷衣只要她同意,春香和杜麗娘都沒關系,兩人合了幾回,越發熟練得天衣無縫了,只待晚上登台。

晚上天蟾戲院熱鬧非凡,花牌海報貼了一面牆,花籃堆得山一樣高,門口還站著許多等退票的和聽白戲的。白荷衣和琴湘田坐了一輛車,之琬和琴太太坐了一輛車,老胡一個人一輛車,但另一邊卻是兩個大衣包和放頭面的箱子,三輛人力車在人群中彎彎去,才進了戲院的側門。

琴太太看了等在戲院外的人群,對之琬道:「好多年沒見到這樣的場面了,倒叫我想起從前看你師父的首場,那時也曾有過這樣的風光。現在大家都去看電影去了,聽戲的少了,要不是為了慶祝抗戰勝利,這許多大老板一起上台,只怕還聚不來這么多的人。」

之琬道:「凡事都是盛極而衰。自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進京,引發後來的花雅之爭,花部亂彈強過了昆曲雅樂,在京城獨霸菊壇兩百來年,昆曲式微。若不是在江南還有像一些像喬老爺那樣的人在,昆曲就真的要沒人會唱了。如今這平戲又有被電影取代的苗頭,將來又不知什么要取代電影。世間萬物都是這樣此消彼長,也不必強求了。」

她經過這么多年的磨歷,才知道父親喬伯崦為昆曲的存亡斷續做了大大的好事。當年確是不知,只覺得他入戲太深,把家人看輕。如今她唱了戲,對父親的看法大大的改觀,才明白琴湘田為什么會在父親百歲冥壽時到墳前祭掃。之琬這時對父親的尊敬是從心底里生出的,不像從前,是本能的孺慕恭敬。

琴太太看著她道:「菀兒,這些年你變了好多。」

之琬無可奈何地笑道:「是,我知道,媽媽。」

琴太太把她的一把長發拔到腰後,道:「你的頭發留得這樣長了,又黑又滑,絲絲不斷,從根到梢都一般的多,這可難得。我年輕那會,頭發還沒你好。等會兒梳頭時可以不用假發了,我來替你梳。你是不知道,我梳得一手好頭發,從前你師父上台,頭發都是我梳的。」

之琬笑道:「旗人是不是特別會梳頭?像《四郎探母》里的鐵鏡公主那種兩把子、大拉翅什么的,是怎么想出來的?」娘兒倆個說笑著進了後台,就在白荷衣的更衣室換衣化妝梳頭,荷衣去和別人擠一下。

後台上擠滿了人,吵吵嚷嚷,誰說話都聽見,要扯開喉嚨喊。丑兒扮的財神戴好了冠,正和一幫小子們說笑。其他c旗扎靠的龍套們也扮上了,候在後場,等著上台。名角們彼此也請安問好,拉著說長說短,互問故人消息。

琴太太替之琬換好春香的衣裳,暈好了臉,畫了眉,點了唇,梳好頭,貼上花鈿,看了贊道:「好看,太漂亮了,這一下子我都不敢認了,這樣的扮相,可說是明艷照人。來,給你師父看。」打開房門,去隔壁叫了琴湘田來,琴湘田一看,竟是一怔。白荷衣也換了裝束貼好了片子,跟了過來,一看之下也是說不出話來。

琴太太看了得意地道:「怎樣,明艷照人吧。」

那兩師徒齊聲道:「明艷照人,明艷照人。」

琴湘田贊道:「這模樣該演杜麗娘,明天晚上,你的杜麗娘。荷衣?」

白荷衣哪里有意見,馬上接口道:「那是當然,我一早就說要請師妹演杜麗娘的。」

之琬被他們贊得不好意思,拿了春香的紈扇掩著嘴笑。這一笑,更是百媚橫生,顧盼生姿。琴湘田道:「活脫一個沈九娘啊。」

這時台上已經鑼鼓喧天,財神開始跳「加官」。白荷衣道:「師父師娘你們去台下坐著看吧,師妹有我照看。」

琴湘田道:「好,菀兒就交給你了。菀兒,你第一次登台,不要怕,就當下頭的人都是你院子里的花草樹木,人家拍手叫好喝彩,你就當是刮大風。這樣你就不會緊張了。」

之琬道:「是,師父,我記住了。」

琴湘田攙了琴太太離開後台,坐到觀眾席的前十來排里,和同行的老熟人彼此打招呼寒喧,敘述這幾年的辛苦。楊老板楊太太、筱老板筱太太都來了,親親熱熱地問安道好。他們的徒弟也要上台的,筱太太看過了花牌,問琴太太:「跟荷衣搭台的夏荷心是誰,怎么沒聽說過?」

琴太太笑而不宣,道:「先賣個關子,一會兒你看了自己猜。」

筱太太啐她一口,左右看了看,問道:「梅太太今天不來?」

楊太太道:「他們梅老板癱在床上四年了,她怎么回來?」

筱太太又問:「後來那位謝小姐還上門鬧事嗎?」

楊太太道:「沒有了,梅太太讓她見了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的梅老板,把那位小姐嚇得不輕,後來就再沒有上過門。」

幾位太太「嘖嘖」兩聲,又聊起了其他的。

觀眾座的前幾排是一些身戎裝的軍人,還有幾個外國將軍也在坐,琴湘田這幾日在報上多見到這外國將軍的照片,老眼昏黃的看不真切,便和坐在旁邊的楊老板小聲謫咕道:「這位就史將軍?」楊老板點點頭,琴湘田道:「唔,身板真硬,氣度甚好,像個將軍的樣子。」

這時台上的加官跳完了,唱的是一折《夜郎奉詔》。旁邊便有人噓道:「噓,噓,看戲看戲。」旁邊便有人噓他道:「這是看戲,又不是看電影,噓什么?你懂不懂看戲?」那人不忿被說不懂看戲,馬上反唇相譏,兩人幾乎吵起來。旁邊出來更多的噓他們的人,登時噓聲一片,那台上的李太白唱得正昂藏慷慨的,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被人噓成這樣,便加倍地賣力,於是叫好聲一片。噓聲里夾著叫好聲,戲院里登時各種聲音此起彼伏,熱鬧煞人。

琴湘田小聲對琴太太道:「嗯,這才是看戲,以前的戲園子比這個還吵,台上一台戲,台下幾台戲,賭錢打牌的人都有。說起來我倒有點懷念以前的老戲園子。這天蟾舞台大是大,座位排得跟電影院似的,卻沒有戲園子的氣氛。」

琴太太取笑他道:「賤骨頭,人家安靜聽你唱戲倒不好了。」

兩人說說笑笑,看了幾折,京昆都有,文武兼唱。文戲有《貴妃醉酒》、《桑園會》,武戲有《挑滑車》、《扈家庄》,跟著花牌抬出來,上寫《游園》,白荷衣,夏荷心。琴湘田道:「噓,菀兒上場了。」琴太太橫他一眼,道:「怎么你也要噓人了?」兩人一笑,靜心看戲。

台上杜麗娘引了春香出來,甫張口一句「原來……」,便贏得台下一片彩聲。這一大篇熱熱鬧鬧的鑼鼓戲文後,忽然來了這么一出清雅的小旦戲,頓覺耳根子清靜,沒有那些來回穿梭的龍套彩旗,就連眼睛看著也舒服。

兩個麗人在台上若往若還,欲行還止。一個似華月初升、好風送起,一個似春雲冉冉、纖雨織紗。兩個兒面容如嫩花欲放、曉露猶含。行動處又恍有垂柳牽衣,漾到軟紅深處。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杜麗娘唱時嬌柔婉轉,春香念白又溜脆清圓。令觀者就如同身在碧梧翠竹之中,聽雛鳳么凰相邀相和,一字字香濃玉暖,一聲聲魂斷腸回。一個是秋波慵轉,粉面凝俏;一個是春眉如黛,星眼乍合。看得滿座的人目眩神迷,心盪意移。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酴醿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圓。」

一曲唱罷,彩聲如雷。鼓掌和叫好聲中,只聽見頻頻有人問:「那個唱春香的是誰?這夏荷心是哪個門下?怎么從來沒聽說過?比起白老板來是一點不遜色。」

琴湘田和琴太太相視莞爾,得意歡喜之心,比琴湘田自己在台上還多上十倍。

第二十五章尋夢

第二十五章尋夢

天蟾舞台連演三天大戲,之琬和白荷衣也唱了三場。第一場是《游園》,白荷衣的杜麗娘,之琬的春香;第二場就倒過來了,是之琬的杜麗娘,白荷衣的春香;白老板以海上聞名的小旦退居次位,為師妹做婢,戲一演完,立時傳為美談。第三場白荷衣干脆讓師妹一人挑頭牌,自己演《戰金山》,之琬演的是《尋夢》。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是睡酴醿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那一答可是湖山石邊?這一答是牡丹亭畔。嵌雕欄芍葯芽兒淺,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莢錢。線兒春甚金錢吊轉!

「是誰家少俊來近遠,敢迤逗這香閨去沁園,話到其間靦腆。他捏這眼奈煩也天。咱歆這口待酬言。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則道來生出現,乍便今生夢見,生就個書生,恰恰生生抱咱去眠。」

三場演完,夏荷心的名字紅了半邊天,都打聽出來原來是琴湘田偷偷教了八年的弟子,怪不得如此完姜。一般人收弟子,教上半年就可以登台唱幾句小戲,這八年不讓亮相,確實少見。有聰明人就想是不是怕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坤旦落入壞人之手,才藏著的?報館電台幾乎把琴宅的電話打爛,喚茶拔了電話線,才得以安靜一下。而門口又圍著三三兩兩的記者,琴太太便吩咐趙老大把好門,不放進任何一個外人。

之琬唱了三場戲,把唱戲的興致引發了,挨下去雖然沒有說日後要怎么,但嗓子癢癢的想唱,便請了老胡來給她吊嗓子。

先唱了幾句散板,把嗓子喊開了,老胡等著她示意拉什么牌子。之琬想起這幾日的台下都坐著好些戎裝軍服的人,由不得她不去揣測夏陽的下落。既然抗戰已經勝利,他怎么還不回來?是回來了找不到她,要不要再登報尋人?她再沒想過夏陽會回不來,也許會戰死沙場?她只想著夏陽曾經抱緊她吻得她窒息一般的對她說過的話:等我回來。

想到這里,她便向老胡說:「胡師傅,拉一段西皮二六吧。」老胡應命開弓,幽怨的曲子遲遲疑疑地響起,之琬開口唱道:「可憐負弩充前陣,歷盡風霜萬苦辛。」剛唱到這里,忽然院子里走進來一個全身戎裝的年青男人,戴著軍帽,臉色黝黑,瘦瘦高高,一時卻認不得是誰。她正想怎么會有陌生人進到後院?趙老大不是守著門嗎?再一看趙老大就跟在那軍官的身後,臉上是一副狂喜的神色。

之琬驀地里一驚,把那軍官細看兩眼,走著碎步,抖著長袖,行到他面前,展袖圍著他繞了兩圈,眼圈里慢慢紅將出來,眼淚也欲墜非墜。那老胡三不管地仍c著胡琴,之琬只得續唱道:「飢寒飽暖無人問,獨自眠餐獨自行。」

那軍官摘下帽子抱在臂彎里,臉上悲喜交集,張口喚道:「菀妹……」

之琬用水袖拭去眼淚,輕輕揮出,搭在他肩上,似唱實問道:「可曾身體蒙傷損,是否烽煙屢受驚。」

那軍官又是想笑又是要哭,說道:「還好。」

之琬點頭收袖、回身轉腰,順著往下唱:「細思往事心猶恨,生把鴛鴦兩下分。終朝如醉還如病,獨倚薰籠坐到明。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奴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

夏陽再喚道:「菀妹,我也一直在想你的。」

之琬不理,繼續唱道:「門環偶響疑投信,市語微嘩慮變生。因何一去無音信,不管我家中腸斷的人。」想起自己登報尋人,沒個回信;銀樓故居兩處留話,沒個消息,相思磨心,幾不曾痛斷柔腸。那張氏說得是太對了,便將兩句唱詞還他道:「畢竟男兒多薄倖,誤人兩字是功名。甜言蜜語真好聽,誰知都是那假恩情。」

夏陽急白了臉,道:「菀妹,你不知道我這幾年想得你好苦!」

之琬怔怔地看著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抽身甩袖便走,一頭撞進琴太太懷里,這下找到了哭訴的人,抱著琴太太就大哭失聲。琴太太半摟半抱地拉著她坐在院子里一張長椅上,抬抬下巴,示意老胡和老趙離開,然後拍著之琬,哄道:「菀兒,有人來看你,是誰啊?」

之琬埋著頭在琴太太胸前,哭道:「我不認得,你問他。」

琴太太似笑非笑,假意問道:「你是誰,來做什么?」

夏陽恭恭敬敬答道:「琴太太,中國遠征軍六十六軍新編第三十八師新一軍少將孫立人師長座下少尉軍官夏陽向你報道。我從三七年入伍即在孫師長軍中,十月隨師長參加淞滬會戰,三八年隨部隊赴武漢,六月參加武漢會戰,四一年編入三十八師,四二年四月抵達緬甸,即參加曼德勒會戰。至今已有八年。」

之琬聽他三年兩語說完這些年的戰況,這當中有過多少生死關頭,又有多少艱難困苦,自己的一點怨恨馬上丟在腦後,對他的憐惜超過了自己心里的凄楚,抬頭看他,心想怪不得得他變得這么黑了,原來去了那么遠的地方。伏在琴太太耳邊問道:「媽媽,你看他可好?」

琴太太笑出聲來,大聲道:「好,我女兒的眼光還能差得了?不枉你這一等就是等了八年,雖然把菀兒的青春耽誤了,但等回來了,也就值得了。」

夏陽知道這話是說過他聽的,但笑一語。看紫菀瘦得一把骨頭,頭發卻長過腰下,用根絲絛松松系了,一只擱在琴太太膝上的手,露出細得好似一碰就可折斷的手腕,臉色是白里透青,想來這幾年過得不曾遂心。

之琬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側過臉向琴太太道:「媽媽你問他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琴太太笑嘻嘻地道:「呔,我女兒問了,你是怎么找來的?」

夏陽看她一腔女兒嬌態,這是多少年不曾有過的旖旎風光,睡里夢里才有的綺思真的出現在了眼前,一顆心快活得像開出了花兒,回答道:「天蟾舞台的戲本是歡迎我們史迪威將軍的演出,軍官中有不愛聽戲的,有要回家看親人,還有不懂戲的。師長知道我年青時喜歡過一陣昆曲,就派我去陪將軍和他的隨行人員了。第一天看見菀妹,依稀覺得有點面熟,。第二天便又去了,我只盯著丫頭看,誰知越看越不像。第三天看到菀妹在唱《尋夢》,聽她唱到『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莢錢』,才有了三分希望。我們臨別時,菀妹唱的不正是這一句嗎?」從那之後的別後相思,生死懸心,兩人都是把分別前的時光細細咀嚼,說過什么,做過什么,銘記在心。之琬在別院唱的兩句《尋夢》,更是時刻不回縈在心上耳邊。

「我看唱戲人的名字,叫『夏荷心』,希望又加了兩分。菀妹藝名姓夏,敢是為了我嗎?」夏陽凝視道之琬,渾忘了有旁人在聽,一片情愫盡數傾吐出來,「回去我就借我們師的名頭向報館和戲院打聽,他們說只知道夏小姐是白老板的師妹,住在琴老板家,多的也說不出來了。我又打聽了琴老板的地址,照著地址找了來。門口有人攔著不放任何人進來,我一看是老趙,希望就加到了八分。我對老趙說了名字,他也認出了我,馬上放我進來,說夏荷心就是秋小姐,把我領到這里。」

琴太太聽得入神,抹著眼淚道:「原來菀兒學戲唱戲,就是為了有一天讓你能找到。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了。好了,我戲文也聽了,眼淚也流了,我去廚房讓張媽趙媽加菜,今天招待嬌客,可不能怠慢了。你們小兩口好好敘敘,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拍拍之琬的手,站起身來,再抬頭看一眼夏陽,問道:「你有多高?」

夏陽笑道:「一百八十五公分,按書上的說法,就是身高八尺。古時一尺是現在的二十三公分,八尺正好一百八十四公分,算起來我比武松還高一點點。」

琴太太哈哈大笑,對之琬道:「這孩子沒打仗之前就是這么油嘴滑舌的吧,剛才還一本正經的,這會兒就盡哄人高興了,怪不得你這么喜歡他。等會兒就進來見見你師父,讓他也開心開心。」

夏陽向她鞠個躬道:「是,義母。」

琴太太被他一聲義母喊得更是心花怒放,朝他嘉許地點點頭,往屋子里去了。

夏陽等她走遠,才挨著之琬坐下,輕輕喚道:「妹妹,真沒想到還有今天。」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又放在嘴邊親吻。

之琬歡喜不盡,又要墜淚。伸手摸摸他的臉,問道:「這些年你受苦了,受過傷沒有?」

夏陽答:「不要緊,都好了。」輕輕將她抱在胸前,閉上眼睛,長吐一口氣道:「我沒想過還能有今天。自從三七年接到舅媽的信,說你在上海到舊金山的郵輪上被海浪卷走,我的心就死了。從那以後我只知道打仗打仗,沖鋒殺敵總是沖在最前頭,我不怕死,死了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但老天爺就是眷顧我,不管是全連死得就剩下我一個,還是在熱帶叢林里得了瘧疾,還是受傷動手術沒有葯,我都能活下來。我就知道,你一定沒死,不然老天爺留著我的命做什么呢?」

之琬聽了哽咽無聲,熱淚浸濕夏陽的半幅衣襟。原來在她思念無極的時候,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