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2 / 2)

離魂 未知 6350 字 2021-02-25

第四十章美眷

吃過午飯,紫菀替喚茶打扮起來,把自己的兩支珠釵c在她發鬟上,說:「頭飾不要多了,喝茶嘛,有兩支就夠了。花花綠綠的翡翠點藍也不好,還是珠子素凈。正好配這身淺綠湖對襟棉綾褂子,玉色裙子。顏色淺,適合下午穿。英國人的規矩,未出嫁的女兒在夏天穿白色或是淡姜黃一類的細棉布裙子,上面可以有細紋或是小花。咱們穿白色是戴孝了,她們穿白色是說自家女兒嬌弱干凈。那些絲的綢的要放在做成晚上穿著跳舞的裙子的。吉昌行賣到歐洲來的綢緞和棉布她們喜歡得很,一條君子要花小半匹布。咱們可以坐頭等艙,全靠她們花錢大方。」說著朝吳菊人一笑。

吳菊人點頭道:「底下貨艙里還有我幾百匹綢布,到了巴黎,租間商鋪,辦好照會,就好開張做買賣。法國人買了我的布,拿來加上運費再翻一倍賣出去,一匹布,賺得最多的反是他們。我這下要自己賺這一筆,不能總便宜了洋人買辦。」

紫菀道:「就是。你看上海有多少洋人在賣他們的洋貨?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賣老貴的價錢。但在巴黎的華商有多少?大頭都讓他們給賺去了。三哥你一說到法國來開商行,我就贊同。難得你大哥也同意。他一個事事跟我講規矩的人,這一點倒是想得明白。」

吳菊人笑道:「還記恨著呢?大哥有時就是這么古板,但做起生意來卻不含糊。」

紫菀拍拍心口道:「心有余悸,怎么會忘得了?見面就來個下馬威,虧得你吳三少爺知道哪頭要緊,不然看我饒得了你?」

吳菊人一笑,住口不言。

紫菀不好意思再說,便和喚茶說是喝茶的事,教她怎么拿杯子,怎么放勺子,又說:「他們喝的都是紅茶,里頭要加糖加奶,你喝不慣,就別加。桌子上頭的點心盡管吃,旁邊的小圓罐子里是甜果醬,你喜歡吃甜的,不妨多抹點。你要是一時忘了,就看看我,我怎么做,你就照著做。」

喚茶有些遲疑,問道:「一定要去嗎?這么麻煩,我怕記不住,到時給小姐和姑爺丟臉。」

紫菀坐下道:「讓我怎么說呢?再有兩三天就到法國了,一下了船,就是別人的地界。你遲早總要出去和洋人打交道,不可能還像是在喬家吳家一樣,在內宅里住一輩子也不見外人。出也出來了,就別害怕了。懷特先生你見也見過了,罵也罵過了,人家彬彬有禮,你就該回個禮。他又會說中國話,你正好拿他練練膽子,將來在這里的時間長著呢,可遇不上這么好的機會。」

吳菊人說道:「宛玉你這話說得對,已經出來了,就不要還守著家里的那套東西了。入鄉隨俗,才能住得長久。」

喚茶聽吳菊人都這么說了,便點頭道:「我不怕,我就當他是阿陳,他要是敢跟阿陳一樣胡說八道,我就像罵阿陳一樣的罵他。」

紫菀好笑地說道:「要他像阿陳一樣的油嘴滑舌能言善道,可有點為難他了。」

喚茶說道:「就是。他嘴笨得要死,沒有一個字是說得對的。『茶姑娘』,」學著懷特的腔調,說:「他是不是大舌頭?」

紫菀聽她學得像,笑彎了腰,說道:「洋人說話沒有平仄,所以才會這樣。」

吳菊人看她動靜稍大,忙去扶著,道:「小心些,別閃了腰。」

紫菀含羞帶惱地道:「去。」自己也打扮起來,對喚茶道:「你穿綠色,我穿紅色。讓洋人不去多看你,你怕是會自在些。咱們一步步來,一下子有幾十個洋人盯著看,換了誰都受不了。」

喚茶道:「小姐說得一點沒錯。」幫紫菀挽好發髻,穿好衣裳。上身是妃紅色的琵琶襟薄綾衫子,下身是藕色織銀絲的夾紗裙。喚茶替她系好裙帶,裙帶上有兩只銀蝶,壓著紗裙,行動時不至飄起,道:「過兩天就是中秋了,這夏裝怕是今年最後一次穿了。」

吳菊人看她風鬟霧繞像被紗罩著一般的輕盈飄逸,忽然說道:「如花美眷。」

紫菀回頭看他一眼,笑道:「三哥,你幾時成了文人了?酸不酸啊?」

吳菊人自嘲地笑笑,說道:「我本來就是個不第酸丁,連個秀才都沒中過。」

紫菀問道:「你是考了沒中,還是就沒去考?就考《論語》《孟子》那幾本書都考不上,你可真笨。是不是小時候讀書不用功,盡去偷j摸狗去了?」心想你要跟我們似的學十七八門功課,詩經漢賦唐詩宋詞都要會背,英文法文還要會說,中學西學一樣不拉,化學幾何也要過關,繪畫音樂都要上手,游泳溜冰外帶打球,看電影看話劇,聽歌劇聽戲劇,學騎馬騎自行車開汽車,還有家政課老師教縫衣做飯烤蛋糕,一樣樣學過來,還不把你給學傻了?這么想著,眼睛里就不免露出些淘氣的神色來。

喚茶聽得暗暗咂舌。她知道姑爺疼小姐,但也不至於到了當面罵他笨,說他偷j摸狗的地步。並且是嘲笑他科舉無名,直刺他的短處。當時他來提親,喬伯崦不就是說他門第太低,惹得他不高興的嗎?但小姐說他,他居然就是不生氣。可真是奇怪了。

吳菊人被她取笑,也不在意,打個哈哈說:「我是壓根就沒想去考,我要考了,狀元就是我的。你沒聽說嗎?」

紫菀問:「什么?」

吳菊人道:「天下文章屬浙江,浙江文章屬吾鄉。吾鄉文章屬吾弟,吾為吾弟改文章。」

紫菀笑得要死,道:「你就吹牛吧。令弟是哪一位高人,倒要請教。」

吳菊人詫異地道:「你不知道我家原是兄弟四人嗎?吾弟名叫吳茨人,茨菇的茨。你知道我們兄弟都是草字頭的排行,萸人,萇人,菊人,茨人。吳茨人,大大的有文名。」

紫菀看他說得鄭重其事,以為是真的,把「吳茨人」念了兩遍,忽又大笑道:「什么吳茨人,原來是無此人!我看就是你這個無恥的人。」

兩人相對大笑,喚茶聽懂了,也跟著笑道:「姑爺說得跟真的一樣,差點就把我也唬過去了。」

正笑做一團,門上有敲門的聲音,紫菀道:「無此人來了。」三人聽了又是一陣亂笑。

吳菊人忍笑去開門,道:「懷特先生,下午好。」他跟紫菀學了不少西洋禮節,知道早上該說早上好,下午就說下午好。

懷特也說:「下午好,吳先生。請問茶姑娘准備好了嗎?」

吳菊人說:「好了,請稍等。」

紫菀拉了喚茶出來,懷特點頭道:「吳夫人,茶姑娘,下午好。」看見喚茶打扮得像片春天的紫丁香葉般漂亮,灰色的眼睛亮了一亮。

喚茶朝他點點頭,笑而不語。

紫菀低聲道:「去吧。我們隨後就來。」

懷特彎起胳膊,道:「茶姑娘,請。」

喚茶看一眼紫菀,紫菀把手搭在吳菊人的胳膊上,朝她點點頭,示意她照做。喚茶紅了臉,輕輕把手指頭放在懷特袖子上。懷特向吳菊人和紫菀道了別,挽了喚茶去了。

等兩人走得看不見,吳菊人也學著懷特的樣子,挽緊了胳膊,朝紫菀道:「夫人,請。」

紫菀笑得眼睛快成了豆角,道:「吳先生,請。」

吳菊人鎖了門,帶了紫菀往樓下走,路上有洋人見了紫菀脫帽為禮,紫菀也和他們打招呼聊天。在船上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陌生人也成了熟人。紫菀又大方親切,很認識了一些洋人朋友。

一位年輕的法國夫人名叫阿黛爾,和紫菀一上船就相識恨晚。兩人常在一起聊天說話,阿黛爾甚是風流,講了好幾個她的情人的事,惹得紫菀駭笑不已。她對東方深宅大院的女士們的生活很有興趣,纏著紫菀講。什么一個男人有十幾個小妾啦,什么女人纏小腳小到什么程度啦,東方女人是不是有什么閨中秘術啦,大到慈禧太後怎樣駐顏有方,小到紫菀用什么東西擦臉都要問一番。又好奇又向往。紫菀三句假的夾一句真的,專撿她喜歡的聽。她一慣愛說愛笑愛逗趣,阿黛爾夫人正好對了她的脾氣,兩個兒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紫菀因身體不適在房里躺了幾天,剛出來就和阿黛爾碰上,兩人又是擁抱又是吻臉,說了好些親親熱熱的話,問紫菀這兩天干什么了不出來玩,又對紫菀身上穿的衣服艷羨不已,問她在哪里買的衣料,有沒有多的可以讓些給她。

紫菀道:「我丈夫經營棉布生意,我的衣服都是用他店里的布料。這個做上衣的名叫『楊妃綾』,做裙子的名叫『織雨紗』。阿黛爾夫人你這么喜歡,等我們在巴黎開了店鋪,貨上了架,就送你兩匹做日裝。」她一早聽說阿黛爾夫人有些來頭,情人里面不乏當權者。這次從香港回巴黎,便是跟一位大使級別的情人同行,這位大使又和張靜江的上司孫寶琦大使過從甚密。她從張靜江處得知,便有心結交。

阿黛爾夫人歡喜非常,問道:「你們的店鋪在哪條街上?店名叫什么?」

紫菀皺眉道:「還沒有呢。這次去巴黎,就是要開店。夫人是巴黎人,穿得又這么時髦漂亮,一定知道巴黎的高級消費場所,你說在哪里選店址比較好?」紫菀其實知道巴黎的高級女裝店在什么地方,她這么問,不過是投其所好。

那阿黛爾夫人被她一奉承,樂得飛飛的,拍手道:「就在蒙太夫人女裝店邊上最好。蒙太夫人專做高級女裝,她的布料都是從東方進的,你們把店開在她邊上,她從你店里進貨,你們的貨就不愁銷路了。」

紫菀喜道:「這個主意好。就是不知蒙太夫人女裝店附近還有沒有空著的店面,還有就是辦照會的事,外國人在巴黎開店,不知有沒有什么限制或條款?」

阿黛爾夫人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有朋友大概會知道此事。我給你一張我的名片,到了巴黎你來找我,我們一起選店址。」

紫菀大喜,道:「夫人這么幫忙,讓我怎么答謝呢?要不將來夫人帶你的朋友來店里,我讓店員給你和你的朋友打折。夫人在你的朋友們面前有面子,我們也跟著沾光。」

阿黛爾夫人一迭聲的叫好,從手腕上掛著的綉花小袋里拿出一張名片,吳菊人雙手接過,點頭道謝。阿黛人夫人低聲對紫菀道:「你丈夫像是把你看得很緊啊,真讓人羨慕。」

紫菀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隨即害羞地垂下了眼睛。阿黛爾夫人笑道:「原來是這樣,真要替你們高興了。將來孩子生下來,我來做教母。」卻是紫菀把有孕的事告訴了她,這樣的閨中秘密,不是熟友知己是不會說的。阿黛爾馬上把紫菀引為好友。紫菀這個人情賣得惠而不實。她懷孕快三個月,不多時就要顯懷,說與不說根本沒多大區別。兩人又說了好些親熱話,才分別走了。

到了茶室,吳菊人拉開椅子讓紫菀坐下,要了一杯茶,問紫菀要什么,紫菀要了柳橙汁。紫菀現在的身體偏寒,大夏天也有些手足發涼,茶不敢喝,咖啡也不碰,在餐廳里只喝果汁,在屋里就喝水,有時吳菊人會在杯子里頭加點蜂蜜,或是桂圓紅棗等生血的干果。

茶點送了上來,紫菀吃著紅酒桃子奶油杯,找到坐在小餐桌邊的喚茶,看見喚茶低著頭,拿著一片磅蛋糕,小口小口地咬一點,一派淑女風范。紫菀看得暗喜,撞撞吳菊人,低聲道:「我這個弟子學得很快,比你聰明多了。」

吳菊人看看懷特和喚茶,再看看茶室里的客人,便放心地坐著,拿一塊黃瓜三明治來吃。到底是頭等艙和二三等艙客人才能進來的茶室,客人大多守禮,又是從東方駛出的船,對東方人和他們坐在一起進餐也不那么少見多怪了。喚茶坐在一眾洋人里頭,雖然扎眼,但不顯得多么局促。懷特在和她說著什么,喚茶側耳聽著,不時也回答一句。就算是吳菊人,看著她落落大方地和洋人相處,心里也喜歡。

紫菀道:「我們不用來,喚茶也應付得很好。懷特先生看來是個好人。」

吳菊人道:「嗯,兩人語言不通,還可以談得這么好,他看上去像是用了心的。為一個只見過一兩次面的女孩子這么用心,應該是個好人。」

紫菀淺笑道:「這算是有感而發,還是你自己的經驗?」

吳菊人道:「經驗之談,經驗之談。」

紫菀點頭贊道:「無此人的經驗,玄之又玄啊。」

吳菊人應道:「是,是。」看見張靜江也來了,便招呼他坐下,道:「張公子一起吧,過兩天就要分手了,趁有時間多聊聊。」

張靜江坐下,先向紫菀問好,再問道:「你們是要在馬賽住一陣?」

吳菊人道:「我要在馬賽買個貨棧,開間商號,大概要耽擱一兩個月,然後再去巴黎。你和孫寶琦大人是一下船就去?」

張靜江道:「是的,孫大人趕著上任,我只好陪著,要依著我,最好是能在意大利國游玩一下。」

吳菊人道:「你還怕將來沒有機會嗎?」

張靜江笑道:「我陪著孫大人,哪有你有嫂夫人作陪玩得痛快。吳兄,我想向你看齊,也運生絲來歐洲賣,我把貨搭在你的船上,在你的商鋪出售如何?我現有公職在身,不好出頭露面做生意。每單貨我給你抽個頭,多少我們再商量。」

吳菊人道:「那好啊,有你這個大股東撐腰,我在法國就有了靠山了,正是求之不得。」兩人把椅子拉攏,細談起來。

紫菀看他們談得興起,不想影響他們,看見懷特和喚茶離了茶室,悄悄起身,跟在兩人身後,想聽聽他們說些什么。又不好跟得太近,被他們發覺,這一來說些什么就聽不清了。跟了一陣,覺得無聊,剛要回去茶室,就見一個有著紅鼻子的高大身材的壯漢朝懷特那邊沖過去,像是有什么企圖。紫菀想這個人一定是和阿陳懷特同屋的那個馬賽人了,喚茶和懷特談得正好,可別讓這個粗人打擾了,便「哎喲」了一聲,伸手扶在欄桿上,手一松,握著的手帕掉在了地上,把那個馬賽人攔了下來。

馬賽人看見一個東方小女人扶著欄桿叫「哎喲」,馬上收住了腳步,拾起手帕,殷勤地交還給紫菀,哈著腰問道:「夫人,這是你的嗎?」

紫菀接住手帕,道:「是的,謝謝先生。」

馬賽人聽她用法語回答,喜不自勝,又道:「夫人是第一次來法國?」

紫菀道:「是的。先生是法國人?法國哪里人?」

馬賽人第一次遇上一位住頭等艙中國貴婦人跟他聊天,高興得忘乎所以,把找懷特的事忘得一干二凈,飛快地答道:「馬賽人。」

紫菀低呼一聲「馬賽」,欣喜地道:「那你認識基督山伯爵嗎?伊夫堡真的可以去參觀了嗎?那里真的關過一個意大利神甫嗎?」

馬賽人聽她這么一連串的詢問,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地講給她聽,紫菀又問了一些馬賽的事,馬賽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講了一通,紫菀頻頻點頭。直到吳菊人和張靜江談好事,到甲板上來找到她,才挽了吳菊人的手和馬賽人道別,走的時候還說:「謝謝先生,你太好了。」

第四十一章歡焰

第四十一章歡焰

第二天是農歷八月十四,紫菀有些心神不定,坐立難安。偏偏船上為了慶祝馬上就要到岸,准備晚上在樓下的大廳里舉辦盛大的舞會,三等艙以上的客人全都可以參加。船上從白天起就熱鬧非凡,音樂聲不斷,香檳白蘭地開了一瓶又一瓶。大半的客人都有點亢奮,說話聲提高了幾度,不再是洋人慣有的禮貌性的低聲傾談。

舞會之前,下午在茶室還有個小型的拍賣會,拍賣些客人自己拿出的零碎物品,拍賣所得,全部捐給馬賽聖維克多修道院。

一時客人們拿出珍藏的和准備遺棄的寶貝與不寶貝的物什:最早的黑便士郵票、第一枚大清黃龍郵票、一枚希臘銀幣、一支白玉搔頭、中國畫的扇面、客人在船上畫的風景畫人物畫、鋼琴曲譜、小牛皮面子的書藉、象牙書簽、女人的帽針、胸針、指環、男人的袖扣鈕、銀制雪茄煙盒、精鐵煙斗通條、甚至有不成對的耳環、一只三寸大的綉花鞋、白銅的風水羅盤、錫制的水煙壺、鑲螺鈿的鴉片槍……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紫菀為了散心,問吳菊人要了一只景泰藍琺琅彩的鼻煙壺,也去參加拍賣會。

兩人在里面找了位置坐下,和阿黛爾夫人打個眼風,又和意大利g男爵夫人、法國s。d先生微笑點頭,轉眼看見張靜江陪著一位白膚紅發的小姐也在場,紫菀認得她是羅賓遜醫生的女兒,那位羅賓遜醫生便是吳菊人請來給她看過病的美國醫生。紫菀捅捅吳菊人,示意他看。吳菊人見了一笑,指指身後。紫菀回頭一看,懷特陪著喚茶也在。喚茶見紫菀在看她,羞怯地笑了笑,紫菀朝她眨眨眼睛,意是鼓勵。

不多時拍賣會的主持人上了台,卻是「埃及法老號」的船長史密斯先生。他清了清嗓子,說了幾句開場白,接著宣布拍賣會開始。第一個拍品是法國帕台?弗雷貝公司於去年剛灌制成的歌劇唱片,由當時有名意大利演員b。c。j演唱。

許多人還不知道這東西是干什么用的,史密斯船長拍一下手掌,馬上有兩個船員捧了個方盒子上來,安上長長的喇叭筒,搖了搖旁邊的一只曲柄,把這張黑不溜秋的圓盤放了上去,馬上傳出男歌手深情痴迷的詠嘆調,聽得在場的人如痴如醉。

這么個新鮮玩意,知道的人不多,有興趣的不少,馬上就有人要價,最後是g男爵夫人拍下了。東西一樣樣的拍掉,紫菀的鼻煙壺被一個法國銀行家賣了去。快結束時拍到一枚胸針,史密斯船長開價三鎊,有人輕輕喊了聲:「五鎊。」

紫菀似覺耳熟,轉頭一看,正是懷特,頓時心頭一喜。再看喚茶,臉上是一派忐忑不安的神情。紫菀在猜喚茶的心思:他買下來給誰?他母親?還是姐妹?不會是……

那枚胸針是銀質的花形邊框,圍著蛋形的象牙浮雕聖母像,邊上鑲著幾粒黑色和銀灰的珠子,還有一大一小兩粒墜珠。東西不算名貴,有兩個人叫了幾次價,懷特不依不繞地每次加半鎊,最後用九鎊半買了下來。茶室的侍者托著胸針遞給懷特,懷特連盤接過奉在喚茶面前,喚茶窘得雙頰飛紅,又興奮又害羞,偷偷看了一下眾人,站起來朝懷特行了個萬福禮,才收下了。

紫菀帶頭拍起手來,她帶著白紗手套,手套近腕處有一粒珍珠鈕扣。旁人看她一臉窘迫,都是憐惜之心大起,也跟著拍起手來。懷特彎腰朝眾人行禮道謝,喚茶低頭又沖大家福了一福,兩人才坐下來。

史密斯船長笑得呵呵的,大大的蓬松的八字胡都翹了起來,用小木槌輕敲一下桌子,又拍起下一件鴉片槍來。

吳菊人低聲問紫菀道:「你要什么,我給你買一件。」

紫菀笑道:「有你這份心就可以了,這些東西我才不要。那么多的首飾天天換也換不過來,原來有的,你家的,兩位嫂嫂送的,還有上海新買的。我要是能像哪吒三太子似的有三頭六臂就好了。」

吳菊人聽得直笑,道:「你的東西也確實太多了點。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