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2 / 2)

離魂 未知 6397 字 2021-02-25

懷特道:「好的。」對侍者道:「一杯檸檬水,一杯蘇打水。」

侍者倒了兩杯,兩人拿了喝著,紫菀一瞥眼看見那個馬賽人也在酒吧里頭,正喝著什么。問道:「懷特先生,也許我不該問,你和那個馬賽人因什么事起了爭執?像你這么溫和的人,怎么會和人家打起架來?」

懷特張了張嘴,皺了下眉頭,才道:「夫人,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有些人身上有些不好的毛病,我們就不要去說它了。」

紫菀頷首,心想這人閑談也不肯說人是非,確實是個好人,道:「我明白了。懷特先生,謝謝你的檸檬水,再見。」

懷特道:「我送夫人到房間門口吧?」

紫菀道:「不用了。我還要到船務室去,訂兩間馬賽的旅店。謝謝你的陪伴。再見。」

懷特道:「那好,再見。」

紫菀和懷特分開後,到了船務室,對里頭的船員說想找旅館。馬上有人送上來七八間旅店的店招,紫菀挑了一遍,訂了金獅客店,一並付了房間的訂金和雇腳夫的錢。

剛出船務室的門,就見那個馬賽人等在外頭,見了紫菀馬上行了個吻手禮,說道:「夫人,日安。」

紫菀道:「日安,魯克斯先生。」屏住呼吸,別轉臉去,不想聞到他身上觸鼻的酒氣。

馬賽人魯克斯先生渾然不覺,仍是殷勤熱衷,一臉甜蜜的笑容,一盆火似地問道:「夫人在這里做什么?」

紫菀心下不安,退了一步,道:「我來訂間旅館。省得下了船還要臨時找,帶著行李不方便。」

魯克斯先生上前兩步,握住紫菀戴著手套的手道:「夫人對馬賽不熟,要不要我幫夫人介紹一下?金獅和藍綬帶j都不錯,不知夫人訂的哪一間?」

紫菀輕輕掙開,淡淡地道:「謝謝魯克斯先生,我已經訂好了。魯克斯先生馬上就要和家人團聚了,一定很高興吧。」

魯克斯的紅臉膛紅鼻子皺了一皺,露出一付哀傷的神情,道:「我沒有家人,馬賽是我傷心的家鄉,以前有一個我心愛的姑娘,也像夫人這樣的溫柔美麗,可惜她嫁給了別人,我只好浪跡天下。我見了夫人就覺得親切,夫人可容我去旅館拜訪嗎?」抓下帽子放在心口,彎腰壓向紫菀,把一張讓酒浸透了的臉探在紫菀面前道:「夫人想去伊夫堡游覽的話,我可以做向導。我對馬賽每一個角落都熟得像自己家里一樣。」

紫菀心道:不得了,這個魯克斯想吊膀子,懷特說這個人有些不好的毛病,果不其然。像懷特那樣嚴肅自律的德文郡鄉下人,自然和這個浪盪不羈的馬賽海港人處不到一起。也是自己不好,一時多事,招惹上這個渾人,這下麻煩大了。便愁眉苦臉地道:「魯克斯先生的好意,我怕是無法接受了,我……」

她本想裝病推脫,不想一股氣岔了,一口氣接不上來,話只說了一半,就覺得心慌氣短。一手撫住胸口,側身彎腰靠在欄桿上,一手抽出手帕掩住嘴,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有氣無力地說:「魯克斯先生,請你叫一下羅賓遜醫生好嗎?我剛看見他就在酒吧里。」

魯克斯見事不妙,忙道:「好的好的。」沖進酒吧叫來了羅賓遜醫生,再看紫菀,臉白得沒一點血色,軟綿綿地靠在欄桿上,一臉的灰敗。對紫菀道:「羅賓遜醫生來了,我有事先走了。」頭也不回就下樓去了。

羅賓遜醫生扶著紫菀進了醫務室,關上房門,拿出聽筒聽了聽心臟,又看看她的指甲,眼底和舌苔,道:「夫人的心律有些不穩,還有些輕微貧血。隨著胎兒慢慢長大,這樣的情況還會發生。吳夫人,一定要靜養,不可c心勞累。身體其他地方都好,胎兒發育得也很好。」

紫菀放下心來,道:「我什么事都不管,不會累著的,剛才這樣怕是因為昨夜貪看焰火睡得太晚了,才會出現這樣的症狀。羅賓遜先生,請不要告訴我丈夫,他知道了會擔心的。」吳菊人要是知道紫菀因懷孕而不適,怕是要好一陣自責。

羅賓遜醫生點頭道:「病人的身體狀況對別人來說都是私事,夫人既然不想讓吳先生知道,我當然不會多說一個字。」

紫菀道:「好,謝謝羅賓遜醫生,要是我丈夫問起,就說我們是在甲板上碰上的。」

羅賓遜醫生答應了,給紫菀吃了幾粒葯,等她緩過氣來,臉色好一些了,才挽著她送回艙去。

果然吳菊人見是羅賓遜醫生送她回來,好一陣大驚小怪,聽羅賓遜醫生說了只是偶然碰上,一路閑聊著回來,才放下了心。

紫菀自己卻不敢大意,回去後便躺下休息,晚飯也在房中吃了,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換了寬松的洋服便裝,這是為了上岸後雇人行路住旅館方便。又看著喚茶把最後一點東西收了,自覺精神尚可,和吳菊人去餐廳吃早飯。

剛吃了一半,便見餐廳里噼噼啪啪一聲亂響,廚子侍者高聲叫罵,客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跟著頭戴白帽的大廚師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跑了出來,追著一只貓,又罵又打。

那貓像是喝醉了酒,橫沖直撞,顛三倒四,一時跳上桌子,一時跌下椅子,沖著人又抓又撓,叫聲已不像是貓在叫,倒像是受傷後的大型動物。

客人見狀紛紛避讓,嘴里連聲追問是怎么回事。那大廚師連說帶罵,好象是這只貓本是樓下三等艙大廚房養著抓老鼠的,不知怎么跑到頭二等艙的小餐廳來了,還偷酒喝,又偷牛r吃,還喝醉了,在廚房躥高躥低,打爛了不少的盤子杯子。廚房里的廚師一起來抓,這一通手忙腳亂,又打碎了一些盤子。客人聽到這里,都笑得樂不可支。都道喝酒的貓,從來沒聽說過,有人道:「這貓也知道快到家了,喝酒慶祝呢。這貓是馬賽貓吧。」

餐廳侍者怕打擾客人用餐,也跟大廚師一起追趕那只醉貓,有拿掃帚的,有拿撥火g的,又趕又擋。得那貓沒處躲藏,縱身一躍,越過前頭一個堵截廚師張開的面粉口袋,從欄桿里鑽了出去,就聽見驚呼聲一片,跟著是水花濺起的聲音,拿面粉口袋的廚師朝外一看,大聲道:「掉到海里去了。」

眾人哈哈大笑,一擁而上,趴在欄桿上看那醉貓在海水里抓撲了兩下,沉下去了。有人在胸前劃個十字,念道:「安息吧,阿門。」眾人嘻嘻哈哈跟著念了聲阿門,該吃飯的吃飯,該做事的做事,一場小小的風波就此停息了。

紫菀和吳菊人一直坐在角落,也沒起身去看熱鬧,只是含笑說道:「貓會喝酒?胡說的吧。」

吳菊人道:「會不會是錯吃了葯老鼠的餌料,才會這樣?廚房里的人怕客人聽了不高興,才說是喝醉了酒。」

紫菀道:「有道理。」兩人吃好了早餐,回房換了喚茶,讓她去吃。

喚茶放著頭二等的小餐廳不去,特地到樓下三等艙的餐廳去,見到懷特,展顏一笑。

懷特上來打招呼道:「茶姑娘,早上好。想吃點什么?我幫你買。」

喚茶道:「懷特先生吃的什么?我要一樣的好了。」

懷特道好,替她要了燕麥粥和果醬吐司,單面煎的j蛋。兩人吃著早餐,一時無話。等吃好了,懷特忽然道:「茶姑娘,我會在倫敦harrods百貨公司做樓面經理,茶姑娘要是能來倫敦,請來看我。」

喚茶低聲道:「我記住了。」

兩人又再無話,離了餐廳,懷特道:「我送茶姑娘上去吧?」

喚茶道:「啊不,我找阿陳,吳先生有事讓他做。」兩人轉向三等艙走去。

還沒到懷特和阿陳的房間門口,就見那里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不知在說些什么,喚茶自然是一個字聽不懂。

懷特推開人群,便見有船員在自己房里,還有羅賓遜醫生也在。幾個人圍在魯克斯的床前,不知在干什么。

喚茶踮起腳尖朝里一看,那紅鼻子的魯克斯半躺在床上,臉色發青,也不知是死是活,一只手里還抱著一只酒瓶子,難道是喝醉了?再一看,嚇得心都停跳了,魯克斯的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塊煙灰色的綢帕,露出半片玉來。喚茶一眼便認出那是小姐的寶貝,時常見她拿在手里玩,怎么到了這洋人的手里?難道這洋人是個賊?房里的東西自己都檢查過收拾好了,確實沒見到這玉,自己也沒在意,以為這個是小姐頂喜歡的東西,她自己收了。小姐沒問,怕是也和自己一樣,以為是自己收起來了。

剛要開口說話,忽然一想不好,這事要是嚷出來了,小姐的名聲不好聽,人家不會說是賊人膽大偷東西,倒會疑心是小姐私下送的。轉了下心思,一眼看見在旁邊探頭探腦的阿陳,馬上有了主意,輕輕拉了拉阿陳,低聲道:「這馬賽人是個小偷,你看他手里的那塊灰帕子是我的,帕子里包著的東西是三老爺的。你想辦法把它拿過來,不要讓人知道。馬上就要到岸,事鬧大了對三老爺不好。」

阿陳心領神會,從人群底下悄悄一腳踢翻羅賓遜醫生放在一旁的包,咣啷七唧一片聲響,包里的聽筒、針管、葯水瓶、鑷子、壓舌板、搪瓷小盒等物品全倒翻在地上,惹得羅賓遜醫生大怒,問道:「怎么回事?誰干的?這些東西掉在地上了還能用嗎?」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揀,兩名船員也幫著去拾。

阿陳相幫也去揀起一卷紗布綳帶,一松手,又掉在地上,綳帶被拉出老長。他轉身去繞,又把旁邊的人繞了進去,旁邊圍觀的人笑罵不已,七手八腳地又拉又扯,一卷綳帶都被扯了開來,腳下又把羅賓遜醫生的醫療器械踢得更遠,一時房里亂成一片。阿陳趁機從魯克斯手里搶出手帕和玉璧,轉手遞給了喚茶,喚茶往懷里一揣,抬腳就出了房間。那一屋子的人都沒發現有人在他們眼睛底下拿走了東西。

回到房里,只有紫菀一人在百~萬\小!說,喚茶問道:「姑爺呢?去哪里了?」

紫菀抬頭道:「去和孫先生道別去了。」

喚茶忙把玉璧交給紫菀,道:「怪不得懷特先生會和那個酒糟鼻子打架,這人原來是個賊,不知怎么被他偷了小姐的這個寶貝玉璧去,又喝醉了酒,躺在地上發酒瘋,連羅賓遜醫生和船員都驚動了。我怕說出去不好聽,叫阿陳偷偷地拿了過來。小姐,我把它收好吧。」

紫菀聽了發呆,自言自語地道:「怎么會到了他的手里?」

喚茶不屑地道:「賊骨頭有什么好說的?當然是偷的了。呸,這塊帕子被他拿過,臭也臭死了,我才不要。」扯下那塊煙灰色的帕子扔到一邊,從袖子里拿出另一塊手帕包了,打開珠寶箱,要放進去。

紫菀道:「給我吧。」伸手拿過,低頭想了想,開了一只小號的官皮箱,里頭也是一個手帕包成的卷,只有紫菀知道里頭包的是吳菊人的發辮。紫菀把兩個手帕包放在一起,蓋上箱子蓋,拿銅鎖鎖了,把鑰匙握在手中,道:「你把這只箱子放到大衣箱里,鎖了,免得下船時搬來搬去的翻倒東西。」

喚茶答應了,便去開箱子鎖箱子。

紫菀握著銅鑰匙,走到房間外的欄桿邊上,心想:難道是前夜我在丟玉璧時沒仔細看著有沒有掉進海去,只是往下一扔,正好被魯克斯看到,撿了去?所以昨天他才有那樣的舉動,他是不是以為我故意扔個東西給他,對他有什么意思?這玉璧莫不是成了精,作了怪,老是跟著我,丟也丟不掉,扔也扔不脫?這樣奇怪的東西存在世間總有它的道理,若不是它,我怎么能來到三哥的身邊?若是這樣的話,我要扔掉它還是錯了。但我又怕它哪一天作祟,莫名其妙地讓我離開三哥,那可如何是好?也罷,我這一生不見它就是了。看了看手里的鑰匙,用盡力氣朝海里扔去,眼珠子也不錯地跟著它拋出的弧線,直到親眼看見它落入碧藍的地中海里,才放下心來。

再抬頭,就聽見有人指著海里的一個小島說:「看!那就是伊夫堡。」

紫菀順勢看去,那小島上有著灰色的城堡和雉垛,旁邊全是礁石和懸崖,孤零零的懸在海中,離馬賽尚有半天的海路。紫菀想:我要上去看看,聽說自1890年伊夫堡就對游人開放了,我在馬賽的日子,正好一游。

轉身看到吳菊人來了,笑著跑過去道:「三哥,看,伊夫堡。」

吳菊人攬住她道:「好好走,別跑。伊夫堡怎么了?我聽見前邊的人也在指著那里叫伊夫堡、伊夫堡的,是個什么要緊的所在嗎?」

紫菀仰起小臉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叫愛德蒙的小伙子,是個馬賽的水手,他有個心愛的姑娘,名叫梅塞蒂斯……」

兩人說著基督山伯爵的故事,樓下兩層懷特和阿陳的房間里,羅賓遜醫生宣布魯克斯已經死了,死因大約是酒精中毒,死亡時間大約在昨夜十二點左右,也就是說死了有八九個鍾頭了。又問懷特和阿陳,有沒有注意到他,兩人都搖頭說,沒有注意,那么晚,都睡著了。羅賓遜醫生便命兩名船員把魯克斯的屍體抬到醫務室去,等船長來決定怎么處理。

沒人知道前一夜魯克斯在月亮底下仔細看過一塊來自東方的古玉,面前正好有一只貓經過。

第四十三章霜白

第四十三章霜白

1900年的聖誕新年前夕,吳菊人和紫菀帶著不到兩歲的女兒吳霜,喚茶,還有吳霜的孛艮地r娘瑪吉,男仆菲力浦坐船越過英吉利海峽,到倫敦去和喬家大公子喬之珩團聚。

吳菊人到法國兩年有余,生意做得不錯,在馬賽和巴黎都設有商號。馬賽的商號由阿陳負責,巴黎的商鋪由他親自照理。阿黛爾夫人在開店選址聚攏客人上幫了很大的忙,張靜江則給予了上層官方的暗中幫助。紫菀的法語和英語在初創時期居功至偉,勞心勞力的結果是生育時的難產,在陣痛三天後於二月十四日聖瓦倫蒂諾節才生下一個小小女嬰,紫菀虛弱得在床上又躺了兩個月才下地。

阿黛爾夫人身為女嬰的教母,馬上薦了一名剛從孛艮地來巴黎的鄉下壯實農婦,她剛生的一個女嬰夭折了,那胸脯豐滿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奶漲得她痛得直想哭。把這個華人小小女嬰一抱上手,r汁就濕了兩層衣服。女嬰在吸飽奶後甜甜酣睡,瑪吉的茹房空了,心卻實了,給她取了個法國名字叫demi,是一半或小的意思。這個小女嬰比她的寶貝小那么多,她一只手抱著,另一只手還可以做事。

吳菊人則為她取名的「霜」。紫菀聽了這個名字,心里一陣苦笑,心想該來的終究要來,命運就是這么安排的。從喜帳上的d、樹上刻的字,到女兒的名字,一樣樣原封不動地發生,自己哪里逃得了?看著這些日子為照顧她憔悴消瘦的吳菊人,心痛之極,嬌嗔道:「為什么用這個字?就算她這一輩是雨字頭,可女孩能用的雨字頭的字那么多,雲霞、雪霰、雯霙、霧靄、雩露、霏臁母霾緩媚兀俊?br /

吳菊人將她的長發編成一條麻花辮放在她胸前,道:「你呀,難道忘了嗎?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咱們姓吳,『無霜』兩個字那是妙手天成,不用才可惜了。」

紫菀聽他提起合巹那夜唱的歌謠,憶起往事,嬌羞滿面。她雖做了母親,仍有一股女兒嬌態,嗔怪道:「就你記得,我全忘了。」聖瓦倫蒂諾節的孩子,情人節的禮物,有吳菊人這樣的夫婿,紫菀覺得百死無憾。

吳菊人笑道:「忘了?那我每天在你耳邊念一百遍。」又道:「吳霜就是無雙,天下無雙。你是古來今來絕無僅有的那一個,我的無雙至寶。」

紫菀心中歡喜,卻道:「給孩子取名呢,說我做什么?吳霜就吳霜,」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嬰,呢喃道:「霜霜達令,你好啊。」此語一出,連她自己都驚訝了,她從小聽慣了爸爸秋白叫媽媽作「霜霜達令」,原來是自己先叫的。把臉貼在女嬰的頭上,心里感慨萬千,暗道:霜霜,我們又見面了。我們原是血脈相連的母女,後世我令你傷心,這一世我來照顧你。像我們這樣糾扯不清的關系,世上也真是無雙了。

等紫菀養好身體,霜霜也長得結實,會說會跑了,喬之珩寫信邀他們去倫敦會面。新舊世紀之交,倫敦有許多的慶祝活動,女王以八十一歲的高齡仍會在皇宮花園接見民眾。紫菀知道再過一年女王就會去世,這原是極難碰上的盛況,何況還有和懷特的約定,便答應了去倫敦。吳菊人看她興致甚高,也不予阻攔,在聖誕前便抵達了倫敦。喬之珩也從牛津早到了兩天,訂好了旅館的房間。

紫菀從沒有見過這位兄長舅公。喬之珩一早在牛津讀書做事,辛亥革命前後回上海在商務印書館出任過一陣編修,吳霜其時便在他家長大,等她出生時喬之珩已經重回牛津。但她在吳霜的照片中見過他和他的夫人,那位吳霜時常念起的舅母。從前她覺得奇怪,為什么沒有外公外婆的照片,現在才發現,是她自己不願意留下影象。

吳菊人用電報通知了喬之珩船只抵港的時間,喬之珩派了馬車來接,人和行李都上了車,一路急馳到了攝政街。紫菀對倫敦向往已久,從窗口看著世紀初的盛景,覺得自己像闖進別人的游樂會里的頑童。

到了旅館,吳菊人在大堂找到一個經理模樣的人問牛津來的喬先生在房里嗎。他在法國兩年有余,已學會一口法語和英語,出門辦事交際不用紫菀也可以暢行無阻了。紫菀曾笑他說「吳茨人先生,原來你不笨,就是不肯學。」

經理剛答了一句在,就聽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是吳妹丈?」用的是吳鎮家鄉話。

吳菊人笑著轉頭過去,就見喬之珩從大堂一角供客人休憩的小沙發里站起來,手里的報紙折了折,放在一邊的小桌上,老遠就伸出手來與他相握。吳菊人迎上去握住道:「大哥,總算見到了。沒想到我們兩個本鄉本鎮的人,要遠隔幾千里碰面。宛玉在那邊,」指一指站在大門口,抱著霜霜的紫菀,道:「大哥怕是不認得了吧?」朝她們招招手,示意她們這邊。

喬之珩看著小妹走過來,眼睛在鏡片後頭眨了一下,上前將紫菀和侄女一同抱了一抱,道:「阿妹,長這么大了,阿哥要是在路上,一定不敢認你。」伸臂抱過霜霜,笑道:「我是舅舅,你會叫舅舅嗎?」

霜霜咕咕地笑了一聲,把頭埋在喬之珩的脖子里,一只胳膊勾在他腦後,一只手放進了嘴里吮著。

喬之珩贊道:「這孩子不認生,養得真好。吳妹丈,你好,我從小就離開吳鎮,家鄉的人都不認識。不過我記得吳家是吳鎮的大家,我小時候還以為這吳鎮是吳家的。哈哈,哈哈。」

吳菊人也笑道:「大哥不記得嗎,我們以前見過的。是在十五歲那年的春社吧,為了祈雨,鎮上請了戲班子唱戲。那一天唱的是《鍾馗捉鬼》,唱了一半,大哥就跳上戲台,說是封建迷信遺害無窮,不許再唱,要把他們趕下去。偏巧這個班子是我父親請的,看有人搗亂,氣得要命,我為替父親出頭,也沖上台去,和你理論一翻,差點動手打起來。」

喬之珩大笑,道:「是的,是的,有這么回事。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打那以後鎮上的人看見我就躲,我父親就把我送到英國來讀書了。沒想到當年那個要跟我打架的人,今天成了我妹丈。阿妹,這事你不知道吧?知道了還會嫁嗎?」

紫菀把這個年青的喬之珩和照片上的人比較了一下,覺得沒照片上那么嚴肅,但高和瘦卻是一點沒變,臉頰還是一樣的冷峻如削,眼神卻甚是柔和,說話也風趣開朗,尤其對霜霜那么親熱,更讓她喜歡,便叫一聲「阿哥」,道:「我哪里會知道這些。阿哥,你離家有十五年了,我也是不敢認呢。這么多年,阿哥就沒想著要回家去看看?我們離家前阿爹還對我們講,讓你回去娶媳婦呢。」

喬之珩哈哈一笑,道:「那種腐朽沒落的家庭,誰要回去?娶媳婦嗎?我早就娶好了。來,我帶你們去見你們嫂嫂和兩個侄兒。」

吳菊人和紫菀兩人都愣了一下,吳菊人看一眼紫菀道:「大哥可真是……那個詞是叫什么,反封建的斗士?」

紫菀笑道:「是。阿哥是反封建的斗士。阿哥要是認識孫先生,一定說得來。」

喬之珩挑一下眉毛道:「同盟會的孫文先生?是的,我們很說得來。上次他在倫敦蒙難,就是我和幾個朋友請願把他解救出來的。怎么,你們也認識?」

吳菊人道:「我們在來法國的輪船上認識。倫敦蒙難是怎么回事?年前我匯了三千兩銀子到檀香山同盟會總部,沒聽說起這會事啊。」

喬之珩朝旅館的侍者揮揮手,讓他們把行李都搬到房間去,又讓領了男仆r娘和喚茶去到他們的房間,對吳菊人和紫菀道:「我們邊走邊說吧。」抱著已經睡著了的霜霜,上樓道:「孫文先生抵倫敦不久,就被清庭的探子發現,清庭通報英國外交部,蘇格蘭場的警察們就把孫文先生給拘捕了。泰晤士報的記者把這件事稱為倫敦蒙難記。同盟會倫敦分部的同人就想辦法把孫先生營救出來了,我們出資把他送出了英國。這么說,他是安全地回到檀香山,又開始活動了?這就好了。」

紫菀聽得大加贊嘆。孫先生倫敦蒙難,沒想到還有喬之珩出過力,當即對這位大哥又增加了幾成好感。

到了一間客房前,喬之珩騰出一只手來敲了敲門,隨即扭動門把手,推門進去,大聲道:「秋,妹妹他們來了。」把紫菀和吳菊人讓進屋去,關上房門。

套間里頭出來一個二十八九歲的美婦人,穿著時髦奢華的最新日裝,粉紅色的細羊毛衣裙,白色麗絲裝飾的領口和袖口有縐縐的飛邊,襯衣是同色的羅緞,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