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1 / 2)

有時他剛做完一件很簡單的事。

如寄信或關煤氣等。過不多久就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這樣做了。這當然只是使他感到惱怒和討厭罷了。但要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無法擺脫這樣一些念頭,如把一個孩子推到了汽車輪子底下,或把一個陌生人從橋上推進了河里,或者他不得不懷疑自己也許就是警察正在搜捕的當天發現的一樁凶殺案有牽連的凶手,那么他就會陷入不堪忍受的境地。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念頭都是顯然的胡思亂想,他從不曾加害於任何人,但是假如他真的是警察正在搜捕的凶手,他的感受——他的負罪感——也不會更強烈了。

我們的患者——這回讓我們專指女患者吧——還可能以另一種方式,在另一個領域忍受疾病的折磨。她是一位鋼琴家,但她的手指卻像被鉗子夾住了似的,不聽她的使喚。

或者,當她一想到要去參加一個社交聚會時,立刻就會感到非上廁所不可,而滿足這個生理需要又似乎違背社交場合的禮節。

因此,她就從此不再去參加這類聚會,也不再去跳舞、看戲、聽音樂會,等等。她會在最不適宜的時刻忽然感到頭疼難忍,或者產生其他痛苦的感覺。她甚至還會咽不下所吃的東西——長此以往自然是危險的。更可悲的是,她會忍受不了任何動盪,而生活中畢竟是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動盪的。在這樣的場合,她就會陷入昏厥狀態,並常常伴隨著使人想到嚴重病態的肌r痙攣。

還有一些患者患的是屬於一個特殊領域的病症,亦即情感生活同r體要求發生了沖突。

如果是男患者,他們就會發現自己無法用r體的方式來向自己所鍾愛的異性表達最溫存的情感,但是對於不那么熱愛的異性他們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做出任何反應。或者他們的性欲情感會使他們依戀於他們瞧不起並且唯恐避之不及的異性;同樣的這些情感也可能向他們提出一些要求,而滿足這些要求使他們自己也感到討厭。

假如是女患者,她們就會因焦慮、厭惡或其他莫名其妙的障礙而感到無法滿足性生活的需要;或者,如果他們一味沉溺於愛情,他們便會發現是造物主為獎勵他們的這種順從行為而提供的快樂被騙走了。

所有這些人都認識到自己病了,所以去找醫生。

人們總是指望醫生能夠祛除這樣的神經性疾病。醫生也把這些人的自訴進行分類,每個醫生都依照自己的觀點作出診斷,將它們標上各種不同的名目,神經衰弱,精神衰弱,恐懼症,強迫性神經症,癔病等等。

他們檢查了產生出症狀的器官——心臟、胃、腸道、生殖器等——結果發現它們毫無毛病。

他們便建議患者改變他們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方式,去度假,加強鍛煉,增加營養。

有時這些辦法可以使病狀暫時減輕,有時可能什么結果也沒有。最後,這些患者終於聽說有這些人是專門治療這類病症的,於是開始同他們一起投入了分析。

在這場關於神經症症狀的專題討論中,我想象今天在場的這位「公正的人」一直在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不過談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變得專心起來,並開始表現出興趣。他說:「看來,現在我們該了解一下分析者是如何對待醫生始終愛莫能助的病人了。」

他們之間除了互相談話以外什么也沒有發生。分析者並不使用任何醫療器械——甚至不用器械檢查患者——他也不開任何處方。

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允許患者在治療期間仍舊不脫離他的生活環境,仍舊保持他往常的生活方式。

當然這並非是必要的條件,而且有時這樣做也並不實際。

分析者與患者達成協議,每次規定一小時治療時間,讓患者談話,自己認真聽著。然後自己對患者談,讓患者聽著。

現在這位「公正的人」的臉上已經明確無誤地流露出寬慰和安然的神色,但這神色中不免仍含有明顯的輕蔑。

他仿佛是在思忖:「難道再也沒有別的了?就像哈姆雷特王子說的,談話,談話,盡是談話。」

而且他無疑還想到了魔鬼墨菲斯特談論人們可以借助談話生活得十分舒適的那些揶揄之詞1——這些話是沒有一個德國人會忘記的。

「這么說,這是一種魔術了,」他評論道,「你光是談話,就把病人的病談好了。」

一點不錯,要是這個方法見效更快一些的話,它倒確實可以稱得上是一種魔術,一個魔術師的主要本領就是快速——或者說突然——成功。

然而分析治療卻要花費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見效這么慢的一種魔術自然會失去其神奇的特性。

不過,我們也千萬不要小看談話的作用。

歸根到底它還是一種非常有力的措施,是我們互相傳達情感的途徑,也是我們影響別人的手段,語言可以帶來妙不可言的好處,也可以造成難以忍受的傷痛。勿庸置疑,「最初存在的是行為」2,語言是後來產生的,在某種場合下,把行為轉化為語言便意味著文明的進步。

但是談話原本就是一種魔術——一種具有魔力的行為,並且至今還保留著其古老的力量。

這位「公正的人」繼續說道:「讓我們假定患者和我一樣對分析療法一無所知,那么,你打算怎樣讓他相信語言或談話具有把他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的魔力呢?」

我們當然應該讓他有所准備,而且這樣做很簡單。

我們要求他對他的分析者完全坦率,不要有意隱瞞任何進入他頭腦的念頭,要拋開一切可能阻礙他講出某些思緒或記憶的拘束。

每個人都會意識到自己內心有一些很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

1見《浮士德》第一部分第四場魔鬼同浮士德的談話。

2見《浮士德》第一部分第三場。……346

文明與缺憾。外行分析的問題343

或者是根本不可能說得出口的事。

這些事就是他的「隱私」。

他也會認識到——這代表自我心理認識的一大進步——還有一些事是人們不願向自己承認的,因此,一旦這些事沖破了一切阻力出現在一個人的頭腦中,他便會立刻停下來把它們逐出自己的思想,不允許自己去了解它們。或許他自己也會注意到,在這種情境中開始出現了一個非常奇特的心理問題——即他會向自己隱瞞關於他自身存在的想法。

仿佛是,他的自我已不再是他一直所認為的那個統一體,仿佛他的內心還存在著別的什么東西可以同這個自我相對峙。他可能會模糊地認識到一個自我與一種精神存在之間在更廣泛的意義上發生了沖突。如果這時他接受了分析療法提出的要他毫不隱瞞地說出一切的要求,他就會很容易產生這樣一種期待的心情:在這樣一種不同尋常的條件下同別人發生聯系,交換思想,可能也會產生出奇異的結果。

「我明白了,」這位「公正的人」說道,「你認為每一個神經症患者的心理都承受著某種壓迫——某個秘密。讓他把這個秘密對你說出來,你就消除了他承受的壓迫,給他帶來了好處。不用說,這就是『告解』1的原理,自古以來天主教一直就是運用這個原理來統治人的思想的。」

我們的回答只能是:「既對又不對!」

告解在分析療法中無疑是起到一定作用的——也許可以說是起到了分析治療的前奏作用。但是它遠遠不能構成療法的本質。也遠遠不能解釋

1「告解」(confesion)系天主教用語,指教徒向教士所作的懺悔。——譯者注。

這種療法的效果。在告解中,贖罪者述說的是他知道的事,而在分析治療中,神經症患者要述說的不只是他知道的事,而且我們也從沒聽說過,告解已經真有足夠的力量祛除實際的病症。

「這樣看來,我終究還是理解不了,」我們的反駁者又說道,「你說『不只是述說他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不過,我倒是完全可以相信,你作為分析者對你的患者所能施加的影響比一位司鐸對懺悔者所能施加的影響更大,因為你和患者的接觸時間更長,程度更深,也更具有個人色彩,而且還因為你是運用這種加強了的影響來把患者從他的病態思緒中轉移開,來消除他的恐懼,等等。如果運用這樣的手段也可以控制諸如嘔吐、腹瀉、痙攣等純生理性的現象,那必定會令人不可思議;可是我知道,只要使一個人進入催眠狀態,這樣一種效果實際上是完全可能產生的。由於你在患者身上花費了很大的功夫,你就很可能成功地同他建立起這樣一種催眠關系——暗示他依戀於你——盡管這可能並非你的本意。從這一層意義上說,你的療法之所以取得奇跡般的效果,是由於催眠暗示的作用。然而就我所知,催眠療法卻要持續幾個月。甚至幾年。「

如此看來,我們的這位「公正的人」並不像我們起初所想象的那樣無知,或那樣困惑。

有明顯的跡象表明他正試圖借助已有的知識來理解精神分析,並正試圖把精神分析同他已經了解的某種東西聯系起來。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困難任務是要讓地明白:他這樣做是不會成功的,分析法是一種獨特的療法,是一個新穎、特殊的發現,只有借助於新的d察力——或新的假設,如果這樣聽起來更恰當一些的話——才能理解。

不過他仍在等待我們對他最後的看法作出答復。

你所說的分析者的特殊個人影響當然是值得重視的。這種影響在分析中存在並起到很大作用——但是同催眠術所起的作用並不一樣。

我們應該可以使你相信,這兩種情況是大不相同的。我們只需指出這樣一點就足以說明問題,那就是,我們並不像催眠暗示那樣運用這種個人影響,即運用這樣「暗示」因素,來抑制疾病的症狀,而且,如果你認為這種因素是貫穿治療始終的媒介的催化劑,那就是錯誤的。

在治療的初期階段,無疑是如此。但是後來它就同我們的分析意圖相對抗,並迫我們采用最有力的對策。我願意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患者的思想偏離分析技術有多遠。如果我們的患者擺脫不了負罪感,仿佛他犯了什么大罪似的,那么我們就不能建議他忽視自己的良心不安,也不能強調他的勿庸置疑的清白;他自己常常試圖這樣做,卻未能成功。我們所做的只是提醒他,這樣一種強烈的、持久的情感畢竟總是有著某種真實的基礎的,而這個基礎是可能發現的。

「如果你能以這樣贊同患者的負罪感的方法使他們得到安慰,那將使我頗感驚訝,」這位「公正的人」評論道。

「不過你的分析意圖到底是什么呢?你究竟對病人做些什么呢?」

如果我希望我的話能說得明白易懂,我無疑應該向你談談某個在精神分析領域之外無人知曉或無人欣賞的心理學理論。從這個理論中你將不難推導出我們從患者那兒想要獲得和如何獲得的東西。我將以教條主義的態度來向你闡述這一理論,把它看作一個完善的理論結構。

但是你們不要想當然地認為它就像一個哲學體系那樣,是作為這樣一個結構誕生於世的。

這個理論結構是我們非常緩慢地發展起來的,我們在每一個細節上都進行了艱苦的探索,我們不停地對它進行修改,始終不脫離實際觀察,直到最後形成一個似乎足以適合我們的目的的完整結構。

就在幾年前,我還不得不用別的方式來表述這一理論。

而且今天我當然也不能向你保證說,我用來表述這一理論的形式是再也不可更改的。

正如你所知道的,科學絕非神靈的啟示;一門科學在誕生之後很久仍然會缺乏不容懷疑、不可更改、絕對正確的特性,盡管人類的思想是多么深切地渴望這些特性。

但是現實就是這樣,我們目前只能做到這一步。如果你能進一步牢記,我們的這門科學還非常年輕,而且它所涉及的也許是可能成為人類研究課題的最棘手的內容,那么你將會很容易對我的闡述持正確的態度。

不過,要是你沒聽懂我的話,或希望我作出進一步解釋,你可以隨時打斷我。

「我甚至想在你開始講之前就打斷你。你說你打算向我闡述一種新的心理學,但是我總認為心理學根本不是新的科學。心理學和心理學理論已經夠多的了;我還在大學的時候就已聽說過這一領域的巨大成果。「

我根本不想對這些成果提出質疑。

但是,只要你更細致地考察一下這個問題,你就不得不把這些巨大成果歸為感官生理學范疇。

我們不可能發展關於精神生活的理論,因為這種發展受到一個本質的誤解的阻抑。按照當今大學里的教學情況來看,這種理論包含哪些內容呢?

除了在感官生理學領域所獲得的那些可貴發現,有關我們的精神活動過程的一系列分類法和定義已經成為每一個受教育的人共有的財產。

顯然,要提出一種解釋我們的精神生活的見解,光靠這些還是不夠的。

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每一位哲學家,每一位創作家,每一位歷史學家,每一位傳記作家都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心理學,都提出了自己獨特的關於精神活動的相互聯系和目的的假說——每一個假說都似乎多少有些道理,但每一個假說又同樣不可靠?

這些假說顯然缺乏任何共同的基礎。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心理學領域中可以說是毫無尊嚴和權威的。在這個領域中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恣意妄為」。

如果你提出一個物理學或化學方面的問題,每一個知道自己不具備「專業知識」的人都不會妄加評論。

但如果你想提出一個心理學方面的見解,你就必須准備好遇到來自各界人士的評判和駁斥。看來在這個領域里是沒有「專業知識」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精神生活,所以每個人都把自己看作心理學家。

不過在我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完全合法的稱號。我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有個人申請當保育員,別人問她會不會照看孩子。

「當然會啦,」她回答說,「不管怎么說,我自己原來也當過孩子嘛。」

「你還聲稱自己已經通過觀察病人而發現了一直被每一個心理學家忽視的那個精神生活的『共同基礎』,是嗎?」

在我看來,為了發現科學的真理而對病態的人進行觀察,這並不會使這些發現失去價值。

不妨以胚胎學為例,假如胚胎學不能對先天畸形的根因作出明確的解釋,這門學科便不值得信賴。我已經對你講過,有些人的思想總是「自行其事」,不聽主觀意志的支配,因此這種人總會被迫對一些他們完全不感興趣的問題憂慮重重。你認為學術性的心理學能夠對解釋這樣的反常現象作出一絲一毫的貢獻嗎?

而且說到底,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夜間有過類似的體驗,即我們的思想「自行其事」,創造出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使人聯想到病態結果的情景。

我指的是我們的夢。普通大眾始終相信夢是有涵義、有價值的——它們總意味著什么。但是學術性的心理學從來未能告訴我們夢的意義究竟何在。它根本不能解決夢的問題。即使它試圖提供這方面的解釋,這些解釋也根本不屬於心理學范圍——諸如認為夢是由感官刺激造成,或把夢歸因於大腦不同部位的睡眠深度不等,等等。

總之,我們可以公平合理地說,一門不能解釋夢的心理學,對於理解正常精神生活也是毫無用處的,因此它根本沒有權利被稱作是一門科學。

「看來你已經開始發起主動進攻了,因此你已觸及到了一個敏感的問題。

不錯,我已聽說在分析治療中夢具有極重要的價值,分析者總要對夢作出透徹的解析,並從夢的背後尋找對於真實事件的記憶。

但是我同時又聽說,對夢的解析是完全聽憑分析者隨意安排的,而且分析者自己在夢的解析方法以及根據夢的解析得出結論是否可靠的問題上也一直爭論不休。

如果確是如此,你就不應當如此著重強調分析法勝於學術心理學的優勢。「

你所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夢的解析的確對精神分析的理論和實踐都具有無與倫比的重要性。假如我的話說得有點強詞奪理,那也只是我的一種自衛方法。

倘若我想到有些分析者給釋夢工作造成的損害,我也許就會失去信心,耳邊就會回響起我們最偉大的諷刺家內斯特羅伊的悲觀言論——他曾說過,我們向前邁出的每一步,起初看來都像是一大步,其實僅僅是半步而已1。然而,你是否發現過這樣的現象,人們總喜歡混淆和歪曲自己已獲得的東西?

其實,借助於一點點預見能力和自我克制,釋夢的大多數危險都能毫無疑問地得到避免。

不過想必你也會承認,要是我們一味地聽任自己在這樣的枝節問題上爭論下去,我就永遠沒法開始闡述我的論點。

「不錯。假如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是要告訴我這門新的心理學的基本原理。」

這並不是我首先要講的。

我的目的是要讓你聽一聽,我們在精神分析研究過程中對精神器官的結構了解到了哪些情況。

「你所說的『精神器官』是什么?它是由什么東西構成的?「

關於什么是精神器官的問題很快就能搞清楚,但是我不得不請求你不要問它是由什么材料構成的。這不是一個心理學所感興趣的問題。心理學對這個問題的冷漠就像光學對於望遠鏡的鏡筒是由金屬還是用紙板做成的問題一樣。我們將把這種精神器官的構成材料問題完全撇開一邊,不過空間問題不能撇開。因為我們把這種為心理活動服務的未知的器官描繪成確實像某種器械一樣是由幾個部件構成的(我們稱之為「媒介」),每一個部件發揮一種特定的功能,並且互相保持著一種固定的空間關系。實際上,我們所說的空間關系——「前面」和「後面」,「表層」和「深層」——首先僅僅意味著一種

1內斯特羅伊(johannnestroy,1801—1862年),維也納著名的喜劇作家。——譯者注。

固定序列的功能的表現形式。我已經講得夠明白了嗎?

「還不太明白。也許我到後來會明白的。不過,歸根到底,你所講的其實是一門奇怪的心靈解剖學——這對於科學家說來畢竟是再也不存在的東西了。「

你還能指望什么呢?

這是一個假說,就像科學中的其他許許多多假說一樣:最初的東西總是相當粗糙的。

這里我們不妨借用一下「有待修正」這個說法。

在我看來,我沒有必要在此訴諸「仿佛」這個已為人廣泛使用的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