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1 / 2)

不用說,遭到毀滅的東西總不會帶來什么好的結果;不過如果我們幸運地逃脫了這種創傷,我們就會注意到產生類似情境的途徑,並且能通過簡略地重復我們已經感受到的關於創傷的印象——即通過一種焦慮情感——來預示再次遭受創傷的危險。

這時,這種對於危險感的反應便會引起一種逃遁的企圖,這種逃遁可以起到挽救生命的作用,直到我們最終長大成人,具有足夠的力量以更為主動的——甚至可能是侵犯性的——方式去對付外部世界的危險。

「這一切都還不是你答應要對我講的。」

你沒有意識到我離實踐我的諾言已經非常近了。甚至在後來形成健全的自我組織的有機體中,其自我在童年時期也是頗為脆弱的,並且幾乎沒有從本我中演變出來。

你不妨想象一下,要是這個毫無力量的自我感受到某個來自本我的本能要求,立刻想要抵制它(因為自我感覺到,滿足這個要求是危險的,會引起某種創傷性的情境,或者會導致與外部世界的沖突),但是又無法支配它(因為自我還不具備足夠的力量去支配它),結果又會如何呢?

要是出現這樣的情況,自我就會把這種本能危險當作一種外來的危險來對待;它就會首先收回它通常對本能沖動所作的一切貢獻,然後試圖逃遁,逃離這一部分本我,讓它去聽天由命。正如我們所說的,自我使這些本能沖動形成一種壓抑作用,這一作用暫時具有防止危險的效果;但是我們不能心安理得地把內在的東西與外在的東西混淆起來。一個人不可能逃離自己。在壓抑過程中自我遵循的是快樂原則,並往往習慣於對這一原則進行糾正,因此它必定也要遭到對方的報復,蒙受其傷害。

其結果便是自我永遠不停地縮小自己的影響范圍。本能沖動一旦被壓抑,就會孤立起來,一切聽任自己,不可觸及,也不可影響。它完全自行其事。一般說來,甚至到後來自我變得更強健時,它仍不能消除壓抑;其綜合會受到破壞,本我的一部分將始終是自我不能進入的禁區。

而且被孤立起來的本能沖動也並不總是閑著;它知道如何彌補被剝奪正常滿足的缺憾;它會產生出取代自己的精神衍生物;或者會把自己同其它精神活動——這些活動是它也以同樣方式憑借自己的影響從自我中搶過來的——聯系起來;最後,它還會以一種扭曲得無法辯認的替代物形式強行闖入自我,闖入意識,產生出我們所說的症狀。

這樣看來,神經症的本質也就一下子清楚了:一方面是自我在其綜合過程中遭到了阻抑,對本我的某些部分毫無影響力,必須摒棄自己的某些活動,以便防止同已被壓抑的東西發生新的沖突,並且在大都屬於徒勞的抵制症狀——即被壓抑的沖動的衍生物——的防御行為中耗盡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是在本我中個別的本能已經取得獨立地位,不顧一個人的整體利益一味追求自己的目標,因而只遵從在本我深處起支配作用的原始心理學的法則。我們只要考察——整個局面便可以得出有關神經症起因的一個簡單的公式:自我試圖以適當的方式抑制本我的某些部分,結果遭到失敗,於是本我進行了報復。

由此可見,神經症是自我與本我之間發生沖突的結果——細致的調查表明,自我為了不惜一切代價維持其與現實外部世界的適應關系,往往會向本我發起襲擊。

真正的分歧在於本我與外部世界之間;這是因為,自我要忠於自己的內在本性,便同外部世界站在一邊,以致同本我發生了沖突。但是請你注意,產生出致病的決定因素,並不是這種沖突本身—因為現實與本我之間的這種分歧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在這兩者之間進行調解正是自我的長期任務—而是自我運用壓抑這一無效的手段來處理這種沖突的實際情況。

不過再深究一下的話,其實這也是因為自我在接受那個任務時尚未發展成熟,仍然毫無力量。

決定性的壓抑都發生於幼年時期。

「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我將聽從你的建議,不隨便進行評論,因為你只是想要告訴我精神分析學對神經症起因的看法,這樣你就可以接下去談論它是如何同這種疾病展開斗爭的。我當然有各種問題要問,後面我會提出幾個請你回答的。不過此時此刻我第一次感到迫切希望你繼續順著你的思路講下去,並且情不自禁地想要冒昧提出我自己的一個理論。

你已經闡述了外部世界、自我及本我之間的關系,並且斷定導致神經症的決定因素是依賴於外部世界的自我與本我進行的斗爭。

那么,難道相反的情況是不可思議的嗎?

亦即處於這種沖突之中的自我允許自己被本我牽著鼻子走,放棄自己對外部世界的關心。要是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又會怎樣呢?根據我對精神錯亂的本質的外行見解,我想導致精神錯亂的決定因素大概就在於自我作出這樣一個決定。

總之,這樣一種逃離現實的行為似乎就是精神錯亂的核心所在。「

是的。

我自己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事實上我相信這是符合事實的——盡管要論證這一推斷的正確,就需要對一些極其復雜的問題進行一番探討。神經症與精神病顯然有著密切的聯系,然而兩者無疑在某個關鍵的方面是絕然不同的。

這個關鍵的方面很可能就是自我在這種沖突中所采取的立場。在這兩種病症中,本我都始終保持其盲目的不可動搖的特性。

「很好,接著說下去!你的理論在神經症的治療方面提供了什么知識呢?「

現在已不難描述我們的治療目的。我們努力使自我恢復原狀,把它從其束縛中解放出來,重新賦予它由於早期壓抑而失去的對本我的支配力。我們從事分析就是出於這唯一的目的;我們的整個療法也只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

我們必須尋找出已經形成的所有壓抑,並督促自我在我們的幫助下去糾正它們,去解決沖突,而不要試圖逃遁。既然這些壓抑屬於童年的最初階段,我們的分析工作也必然把我們帶回到那個時期。

產生沖突的情境大都已被患者遺忘,我們便要想方沒法使它們在患者的記憶中重現。為我們指明這條道路的是患者的症狀、夢及自由聯想。然而,這些東西首先必須進行一番解析——或者可以說是翻譯——因為在本我心理結構的影響下,它們已采用了使我們感到奇異難解的形式。

我們可以設想,只要是患者必須進行一番內心斗爭才能向我們傳達的那些聯想、思緒和記憶,都必然同被壓抑的材料有著某種聯系,或者是其衍生物。

我們總是以鼓勵患者拋棄一切抵抗,對我們講述所有這些聯想、思緒和記憶的方式,來教育自我如何克服試圖逃遁的傾向,如何忍受與被壓抑的材料的接觸。最後,要是產生壓抑的情境能成功地在患者的記憶中重現出來,他一時的屈從就會得到極可貴的報償。他當時的年齡與現在的年齡之間的全部區別都會發揮對他有利的作用,他兒時的自我驚惶逃離的事,在他成年的、更有力量的自我看來,往往不過是小孩的游戲而已。

「到現在為止你對我說的都是心理學。

這門學問聽起來總是那么陌生,那么難懂,那么模糊;可又總是——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那么『純潔』。

不用說,在此以前我對你的精神分析學幾乎一無所知;然而謠言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里,說你主要熱衷於無權享有『純潔』這一形容詞的事物。但是我到現在還沒有聽到談論那種事物,這就不免使我感到你是在故意隱瞞什么東西。另外我還有一個抑制不住的疑惑。正如你自己所說的,歸根到底,神經症是精神生活的紊亂現象。

那么,難道像我們的倫理道德、我們的良心、我們的理想這樣重要的東西在這些心靈深處的紊亂中絲毫不起作用嗎?「

這么說,你已經感覺到在我們到現在為止的討論中,既沒有觸及最低賤的東西,也沒有觸及最高尚的東西。

這是因為我們還根本沒有考慮精神生活的內容。不過現在請允許我自己充當一次阻礙談話順利進行的干擾者的角色。我對你談論了那么多的心理學問題,是因為我想讓你明白精神分析工作是應用心理學的一部分——而且還是一門在分析領域之外不為人所知的心理學的一部分。因此,要成為分析者,首先必須學會這門心理學,學會這門深度心理學或無意識心理學。

我們需要用它們來為我們後面將要提出的結論奠定基礎。不過現在我倒想先問一問,你剛才提到「純潔」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人們普遍傳說,在分析過程中連性生活中最親昵——最下流——的行為都要提出來一一進行詳盡的討論。如果真是這樣——根據你的心理學討論,我還不能認為必然是這樣——那么主張把這種治療局限於醫生的觀點就有了十分有力的論據。人們做夢也不會允許這樣危險的自由權落到自己在各方面都不甚了解的人手中。「

不錯,醫生在性的范圍內確實享有某些特權,他們甚至可以檢查病人的性器官——雖然在東方國家這是不允許的,而且已有一些理想主義的改革家(你知道我想到的是誰)對這種特權進行過抨擊。

不過你首先想要知道的是,在分析中情況是否如此,為什么必須如此。我的回答是:一點不錯,正是如此。

而且必須如此,首先是因為精神分析學是完全建立在徹底坦率的基礎上的。

譬如說,某些經濟問題對於一般公民——即便不是競爭者或稅務員——往往是保密的,但是在特定情況下,這些問題也可以同樣詳盡、坦率地進行討論。我不想辯駁,事實上我自己將有力地強調——這種必須坦率的義務也使分析者承擔了重大的道德責任。其次是因為在神經症的起因和致病因素中,來自性生活的因素起著極其重要的、支配性的、也許甚至是獨特的作用。

精神分析除了緊緊抓住自己的題材,即抓住患者所提供的材料之外,還能做些什么呢?分析者從來不把患者引誘到性的話題上去。

他也不會事先對患者說:「我們將要談論你性生活中的隱私!」

他允許患者願意從哪兒開始講就從哪兒開始講,並且一言不發地等著患者自己觸及到性方面的問題。我曾經不斷地提醒我的弟子們:「我們的反對者們總是告訴我們說,我們總有一天會遇到性的因素根本不起作用的病例。

我們應該小心,千萬不要故意把性的因素引進我們的分析中,以致破壞發現這樣一個病例的機會。「

但是迄今為止,我們中間還沒有一個人遇到過這樣的好運。

我當然明白,我對性欲的見解已經成為——不論是否公認如此——別人對精神分析產生敵意的最強大的動力。這能動搖我們的信心的嗎?不,這僅僅向我們表明,我們的整個文明生活具有多么嚴重的神經症性質。因為正常人的行為與神經症患者的行為好像並無多大區別。記得當初精神分析在德國的知識界面臨嚴峻考驗的時候(今天的情況已經平靜多了),有一個人曾聲稱自己擁有一種獨特的權威,因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甚至允許他的患者隨便說話(顯然是出於診斷的目的)並檢驗分析者的主張是否正確。

「但是,」

此人接著說道,「要是他們開始談論起性的問題,我立刻讓他們住嘴。」

你對這樣一種示范方法怎么看呢?

有意思的是,當時知識界竟對這位發言人報以熱烈的鼓掌,卻不是因為此人的無稽之談而感到羞愧。

那么,這位發言人為什么會如此缺乏邏輯思維呢?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當時人們普遍懷有的偏見意識為這種言論提供了戰勝一切的保證。

幾年之後,有幾個當時一直追隨我的人終於屈服於把人類社會從性欲的枷鎖中解脫出來的需要。其中有一位解釋說,性生活根本不意味著性欲,而是意味著某種別的東西,某種抽象、神秘的東西。另一位竟宣稱,性生活僅僅是人們竭力把他們對於權力和統治地位的迫切需求付諸行動的領域之一。

這些人贏得了許多喝采聲,至少一時是如此。

「這一次我倒想冒昧贊同這種觀點。在我看來,認為性欲不是生命有機體的一種自然、原始的需求,而是其他某種東西的表現形式,這是一種極為大膽的見解。

我們只需要以動物為例就一清二楚了。「

這也沒有什么區別。

任何胡亂湊成的東西,只要做個廣告把它說成是能夠制服那可怕的性欲優勢的解毒葯,我們的社會便總會心甘情願地吞咽下去。

而且,坦率地說,你所流露的對於性因素在神經症起因中起到如此重大作用的見解的厭惡,在我看來似乎並不符合你作為一個「公正的人」所應承擔的任務。難道你不害怕這種厭惡之情會干擾你的客觀判斷嗎?

「聽你這樣說我感到很遺憾。

你對我的信賴似乎已開始動搖。但是既然這樣,你為什么不選擇別人來充當你所需要的『公正的人』呢?「

因為別人的想法也不會同你的想法有什么區別。而假如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已認識到性生活的重要性,那么每一個人都會大聲驚呼:「喲,這可不是一個『公正的人』,他是你的支持者!」

不,根本不是要放棄能夠影響你的觀點的期望。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據我看來,這個情況同我們前面探討過的情況並不相同。

就我們所進行的心理學討論來說,你相信不相信我的觀點是無關緊要的,只要你能認識到我們所探討的是純粹心理學的問題就行。

但是現在我們所談論的是性欲問題,我還是希望你能領悟到你的最強烈的反對動機恰恰說是你與其他那么多人共有的那種根深蒂固的敵意。

「可我畢竟沒有那種使你建立起不可動搖的信念的經驗呀。」

說得好。現在我可以繼續講下去了。性生活並不僅僅是一種給人以刺激的東西,它也是一個嚴肅的科學問題。

這個問題中有許多新奇的東西需要了解,有許多奇怪的現象有待解釋。

我剛才還對你說過,分析工作必須回溯患者童年時代的初期階段,因為起決定作用的壓抑是在那時、亦即自我還很脆弱的時期發生的。

可是,童年時代肯定沒有性生活嗎?

性生活肯定只是在青春期開始的嗎?

恰恰相反。

我們必須了解,性本能沖動是從出生時起就伴隨著人生的,而且幼兒的自我之所以要形成壓抑,恰恰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性本能的侵襲。

這么幼小的兒童竟然已經在同性欲的力量作斗爭,正如後來知識界的那位發言人所做的一樣,也正如後來那些紛紛建立了自己的理論的我的追隨者所做的一樣,這真是一個絕妙的巧合,難道不是嗎?

這種情形是怎么發生的呢?

最籠統的解釋也許是,我們的文明完全是在犧牲性欲的條件下建立起來的。

但是,這個問題決不是這樣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幼兒性欲的發現是我們有理由感到羞愧的發現之一(因為這其實是顯而易見的)。有些兒科專家似乎早已了解;有些兒童保育員也不例外。一些自稱為兒童心理學家的聰明人卻一直以譴責的口氣把這個發現說成是「褻瀆童年時代的天真無邪」。

這是個老問題——以感情用事取代說理!

這樣的事在政治機構中是家常便飯。一位反對派成員站出來譴責行政機構、軍隊、司法機關等部門的某種弊政。於是另一位成員——往往是政府官員——便予以駁斥,聲稱這些言論是對政治機構、軍隊、王朝、甚至民族的公開侮辱。

因此這些話就等於是無中生有。像這樣的情緒當然是不能容忍當眾辱侮的。

兒童的性生活自然不同於成人的性生活,人的性功能從一開始直到形成我們非常熟悉的確定形式為止,其間經歷了一個十分復雜的發展過程。它產生於大量帶有不同目的的本能成分,經過幾個組織階段,最終承擔起生殖的職能。並非所有的本能成分對於形成最終結果都具有同等功效;它們必須經受一定的加工、改造,有一部分還得受到抑制。這樣一段漫長的發展歷程也並非總是一帆風順、毫無差錯的;在發展過程中會出現各種阻礙,在早期階段還會出現局部固著的現象。

一旦後來在行使性功能的時候出現障礙,性原欲——我們稱之為「利比多」——便往往會返回到這些早期的固著點上。對於兒童性欲及其成熟轉換過程的研究,還為我們提供了理解所謂性變態現象的鑰匙。

長期以來,人們一談到性變態總會表現出極度的厭惡,但是這種現象的起因,他們卻永遠解釋不了。

其實這整個問題是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的,但是考慮到我們這次談話的目的,對你大談這方面的內容並無多大意思。

要在這個問題中找到門徑,當然需要解剖學和生理學知識。

不幸的是,並非所有這些知識都能在醫科學校獲得。同時,對於人類文明史和神話的熟悉也是一樣必不可缺的。

「聽你說了半天,我卻仍看不清兒童性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讓我把這個問題繼續闡述下去吧。

不管怎樣,要我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是不容易的。下面我要告訴你,在我看來,兒童性生活中最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它那相當復雜的發展過程是在嬰兒降生後的最初五年中完成的。從五歲開始一直到青春期,便出現我們所說的潛伏期。在這個潛伏期中,性欲一般都是停滯不前;不僅如此,性原欲的力量還會有所減弱,幼年時期做過的和知道的許多事情都會被放棄並遺忘。在人生的這一階段,亦即在性欲的第一次旺盛期衰淡之後,自我便產生出諸如羞恥、厭惡和道德之類的態度,它們注定要抵擋後來青春期到來時的性沖動暴發,並且為新覺醒的性欲規定通行的道路。性生活的這種所謂的「雙相迸發」(diphasiconset)與神經症的發生關系很大。

這種現象似乎只發生於人類,因此這也許是人類擁有患神經症的特權的決定因素之一。在精神分析學產生之前,性生活的史前情形正如另一部門的意識精神生活的背景情況一樣受到忽視。你完全有理由推測這兩者是密切相聯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