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2 / 2)

天堂眼 未知 6305 字 2021-02-25

林夕陽抬頭看天,幾座摩天大樓擁擠在一起,飄出意大利牛排和咖啡的香氣,那里堆積了一大群游客,他們互不相讓。這個女人被夾在中間,成了眾人集體嘲笑的一個目標。

中央空調的室外機箱放置在一片野草地里,像一只奶牛的茹房,里面源源不斷地流出白色y體,空氣中散發出一股人體集體合成的怪味。機箱轟隆隆發出的巨響迫使她抬起頭來,在摩天大樓一條狹窄的縫隙里她看到了遙遠的一點蒼白。一個賣橡膠充氣人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舌頭在鋒利的牙齒周圍打滾:真人真感覺,不刺激不要錢。他拼命吼叫,把天橋下所有臟兮兮的眼睛都吸引過來了,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男子手中搖晃的橡膠充氣人,在那爬滿虱子和蒼蠅的天地里他們發出帶有滿足的笑聲:那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她的曲線就暴露在陽光下。

這時,突然一場暴雨從天而降,一群熱鍋上的螞蟻慌不擇路,天橋下乞丐的巢x被輕而易舉地取代了。有些人瘋狂地往商場里跑,他們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如甲殼蟲一樣在地上爬行的進口轎車,每個商場下面都有一個地下交易所,他們可以把車停在那里,但金屬外殼禁得起外界的狂風暴雨,它正在為可以享受一次免費洗車而沾沾自喜。

林夕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她親眼看到商場門口臨時搭建的商品展示舞台轟然倒塌了,在閃亮鎂光燈照s下的布制人形、人體攝像以及絨毛玩具全被壓在水泥地上,全被雨水澆透了,現在成了行人在混亂中跑向商場的必經之地。一張電影海報歪歪扭扭地斜掛在一個打造得很粗糙的三角形銀箔上,幾個被攔腰截斷的人體仍孜孜不倦地擺著劇情里的姿勢。只有櫥窗里的人體模特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

林夕陽呆呆地看著人體模特,她不記得這個模特的名字了,據說她是現代許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她看起來的確很美,但動作模式化了,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

除了雨聲外,街上逐漸安靜了。有人站在屋檐下罵起來,那都是一些沒有帶雨具的人,要是這雨沒完沒了地落下去,他們要么被阻隔在這里,要么被淋成落湯j。林夕陽已經被淋成了落湯j。除了幾把流動的雨傘,街上就只有她一個人在雨中機械地劃動著兩只腳。有人詛咒完天氣後,就把怨恨的目光落在雨中光禿禿的女人身上。出租車又開始繁忙起來,司機臉上的笑容正好和屋檐下避雨的人成反比,他們從木偶一般的女人身邊經過時,小坑里的雨水就和她來一次正面交鋒,泥水濺滿她一身,薄薄的衣服一次又一次地裹緊了她。她晃動著腦袋,把帶有泥漿的水珠甩得到處都是(她很容易就把大學生的這個動作學會了)。

她抄原路走回去了。她發現自己匆匆走了一遭,走了一小截,走得亂糟糟的,像那個在公路上扭麻花的公交車,悲傷的女司機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

林夕陽回到宿舍就開始收拾行李,有些行李來沒來得及拆包,所有殘存的東西裝進兩個碩大的蛇皮袋里,塞得滿滿的。這一次,她要一個人把所有不成器的垃圾拖回烏堡鎮,塞到閣樓里那個陳舊的箱子底下,鎖好。

應該說,回去比來的時候順利多了,至少沒有嘔吐。在車上,她一直在迷迷糊糊地打瞌睡,開了一地的杜鵑花覆蓋在土地上,成了她腦海中奼紫嫣紅的一片。天氣比來的時候寒冷多了,農作物停止了生長,許多樹枝被攔腰截斷後,從半空中跌落下來,一股寒冷的呼吸流在車壁上撞來撞去,所有的玻璃窗被一團霧氣包圍了。林夕陽發現自己就像一只遭到了慘敗的小狗,在荒涼的野地里落荒而逃,又逃回到她的小籠子里去。兩次不成功的逃離讓她心力交瘁。她發現自己總是在逃,不知最終會逃到哪里。

車抵達烏堡鎮時,已是晚上。烏堡鎮像一只禿鷲突然降落在她面前,出現在她面前的變化讓她恍若沒頭沒腦地闖入了夢境。烏堡鎮因為要迎接文明城市大檢查,力圖把烏堡鎮整頓成無煙工業城,馬路兩邊的建築物都被改造成日韓式建築風格,一些穿著和服和朝鮮服裝的女孩子對過路人點頭哈腰。旅社的四方鐵窗全被小木閣窗取代,全都塗滿了淡粉色油漆,每個角落都c著奼紫嫣紅的彩帶和燈籠,這些彩色燈籠在烏堡鎮呼呼作響,把這個城鎮搞得熱鬧非凡。

那些在街上游盪的乞丐、流浪兒、和精神病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林夕陽從人們的議論中才得知,烏堡鎮准備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選美比賽,他們高價聘請國內外專家來對烏堡鎮女人的外表、氣質、禮儀、道德觀和價值觀進行一番評比。整個選美過程要成功地辦下來需要花一大筆錢,具體誰投資,那就要看哪個供應商長袖善舞了。最後的贏家肯定是主辦方、投資商和冠軍得主。電噴點火器推銷員早就做好了准備,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因為他那里聚集了全鎮所有最漂亮的女人,冠、亞、季軍非他莫屬。為了慎重起見,他秘密地辦了一個淑女培訓速成班,到時候准備將這幾個名次一網打盡。因而,在選美比賽之前,烏堡鎮正在實行精神病人「換防」,每個街道專門有人清理這些人,他們將這些人收集在一起,同時送往醫院,以免妨礙城市的精神文明建設。

林夕陽拖著沉重的行李在街上東張西望,烏堡鎮的變化太快了,這個女人一下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小木閣窗戶里探出一張張准備參加選美的臉,她們都停下手中的活,打量這個怪異的女人,這個為r體和靈魂問題而忍飢挨餓的痛苦表情引來了她們的一致嘲笑。林夕陽在街上走來走去,那些千篇一律的建築、彩帶和綉球使她迷路了。最後,她不得不坐了一輛的士,沒過久,的士就把她載入一片輝煌的火海里。

閣樓里空盪盪的,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快樂的發源地。現在這種安靜正是這個女人迫切想要的,她需要清靜一會把亂七八糟的大腦理清。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這么快她就又落到了烏堡鎮的閣樓里,生活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閣樓現在已經變成了另一番景象,房間的綠色植物全部搬遷到廁所里了,被踩得亂七八糟的四季春蔫頭蔫腦的,生命岌岌可危,合成的橡膠制品氣味在她卧室里肆無忌憚地晃盪。

林夕陽在閣樓的神櫃里發現了學校發給她的解聘通知函,一張薄薄的紙片壓在塗著深黑油漆的佛龕下面,紙片被揉皺了,有幾滴ny濺在上面,劃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污痕。林夕陽無聲地拿起紙片,一股陳腐的ns味筆直地往鼻孔里鑽,她先還以為是植物油呢。很顯然,這是婆婆擱在這里的,她專門把它擱在神龕里,自己卻不小心把隔夜n潑灑在上面了。她在一陣頭暈目眩中只看到了一句話:在學校不好好學習,專門勾引年輕大學生。她看著上面的白紙黑字,在黑暗中把紙片揉成一團。

外面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只烏鴉的腦袋探進來,在屋里東張西望。推銷員看到站在神櫃前目瞪口呆的女人,笑了笑,帶著命令的口吻說,現在需要用一下你的場地。

林夕陽把紙團捏在手里,恨不得把那個在門口伸縮的腦袋拎下來,她沒好氣地說,干什么?

推銷員馬上朝她發出一連串怪笑,好像這一聲怪笑能為他的錢財開路似的。一股潮濕的y褻之氣從他笑聲里一圈圈地盪漾出來,這個從頭發到腳趾頭全部用紙幣堆積起來的男人往前邁進了幾步,然後在離林夕陽不遠的地方站住了,他把話夾在笑聲里,現在客人太多,找不到地方了。我那邊的場地在培訓美女。

林夕陽跳起來,順手c起櫃台邊的掃帚向那個烏鴉的腦袋砸過去,其速度之快超過了常人的想象。烏鴉腦袋趕緊縮回去了。他一蹦一跳地穿過馬路,鎖上防盜門後就勇敢地朝林夕陽的門楣吐痰,吐一口就跳起來罵一句,你兒子都把我的租金收走了。

推銷員的老婆也加入了戰斗,從她口中噴出來的毒汁不知要比推銷員強多少倍,一看她那一副想把對方置於死地的樣子就知道她的歇斯底里症又發作了。她氣勢洶洶地把幾只獵犬召集過來,人和動物一起從四面八方蹦跳過來,趴在鐵門上狂吼,把嘴巴對准對面的女人,密集的子彈像雨點一樣s過去。

林夕陽把臉側向保險點的地方,一有機會就反擊。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拿著掃帚和金屬鐵門較量,她歪著頭躲閃空中s過來的子彈的樣子很滑稽,像這個時代的小丑。從房間里涌出無數個走貓步的女人,那些異性腦袋擠在一起,他們勾著頭看得津津有味。

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引發的一場戰爭,看客是一群躲在臟兮兮門簾後的狩獵者和伺機而動的獵物。林夕陽漸漸處於弱勢,看來她不是這群人的對手。她被迫逃回房間,一眼就看到了兒子給推銷員提供的j窩。他們肯定就在這里達成交易並成交的。那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鳥棚啊。他們在這搭建肯定費了不少功夫,而且將閣樓里的白熾日光燈魔術般地變成粉色那要靠很精湛的技術,也不知道一個成人和孩子在黑市上是怎么簽署協議的。

粉色燈光里透出來的曖昧在女人眼前晃來晃去,她必須睜大眼睛才能看到鏡子中自己的臉:兒子把一張世界地圖活生生地繪在她臉上了,他把它刻在母親臉上,將來還要她把它帶進墳墓。這是他顯赫一生中第一筆交易,也是最成功的,他想像自己已經成為社會中成熟的一員了。

林夕陽突兀地發出一陣狂笑,房間四周被一群高級動物打碎的鏡子也積極效仿著這個瘋女人,那么多瘋女人在集體嘲笑這張碩大的雙人床,這樣的場面,真是太宏偉壯觀了。揉皺了的黑糊糊的床單像一堆臭烘烘的干牛糞,如果用一種精密儀器仔細觀察,里面肯定有無數只爬動的蛹蟲發出陣陣讓人心碎的叫喊,它們在眾目睽睽之下正如火如荼地交配呢。這個女人在恍惚中還誤以為是米蘭設計師憑一時的靈感設計出來的一件e時代的時裝,時裝中間別著一朵精致的野菊花。粉色燈光孤獨地照著她,她又發出一陣狂笑,模糊燈光下的一個影子撕開了野菊花花瓣,將花瓣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被高級動物制造出來的惡濁臭氣如波濤一樣翻滾著涌進她的胃部,她不得不啟動她的嘴巴,趴在窗台上開始一陣搜腸刮肚的嘔吐,嘔吐聲淹沒在對面一片高低起伏的喘息聲里。幾個在馬路上搖搖晃晃的男人慌忙逃竄了,他們對懷孕的女人絲毫不感興趣。

她把房間里一切能引起她胃部痙攣的東西全部扔進了護城河,順便從醫院里買了幾瓶強力消毒葯水,把這個房間渾身上下里里外外消了一遍毒,但還是有一種氣味她怎么也弄不掉,那是烏堡鎮的氣味,這個時代的氣味。林夕陽睜著惶恐的雙眼煩躁不安地等天亮起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早早地來到了學校。門衛把她擋在教學大樓門口。其實學校里除了幾本舊書和一本教案外,再沒有屬於她的任何東西了。這些東西她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她強烈地感到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完,她必須把這件事做完,否則它硌得她難受,她過來就是為了了結這筆重要的事。學校里的草坪被那些新生踩了個稀巴爛,像剛剛被一群野豬啃過,里面零星地點綴著一些動物屎,新鮮的狗屎上圍著一圈蒼蠅和細小的黑蚊子,它們互相擠在一起發出如性高c一樣的嗚咽聲,就是為了拼命爭奪這一塊美食。

林夕陽不耐煩地在門口站了很久,她等著校長在她面前出現。她要親眼看看他,不知道他還是不是長著和先前一樣大的肚子,還有滿身的毛發。不知道他把假發戴到頭上了沒有,人造纖維是滋長虱子的溫床,它們集體發作的時候,頭皮都會被抓破。

她站在那里等了很久,校長像一個不願早朝的皇帝,這會肯定還躺在溫柔懷里做美夢呢。他習慣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拍打空中那些嗚嗚鳴叫的蚊子呢,他拍它們時會產生淋漓的快感。不知道他這會在干什么。

那只被閹割的花貓穿著職業套裝從校門口走進來,遠遠地看到林夕陽,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朝她點點頭就上樓了。她笑得越來越嫵媚了,像一個十足的女人,從她不斷搖擺的p股看,她大概服用了過多的雌性激素,不知道她做了副校長還是教導主任?門衛背對著林夕陽,點頭哈腰地目送她上樓。

林夕陽好奇地問門衛,門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說,都快做校長了,還什么教導主任呢。他指了一下從後門款款走過來的女人,那意思告訴她:這只被閹割的花貓做了教導主任。林夕陽驚詫地看了這個女人很久,曉艷正得意洋洋地看著她,她的嘴角好看地往上翹著,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林夕陽呵呵地笑起來,她一邊笑一邊從口袋里拿出被她揉皺的紙片,蹲在地上,背對著門衛。她用干樹枝把那堆腐敗的樹葉撥開,捉到了一只臭蟲,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包好。她看著樹林里干枯的狗尾巴草,知道校長馬上就要出場了。

校長是從前門進來的,一支煙夾在他的兩個手指中間,大概忘了彈煙灰,長長的一截煙灰在空中晃盪,有部分飛起來,到處飛。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前面那只花貓的翹尾巴,她的p股翹到天上去了。守門狗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結束,然後它從舊報紙上跳下來,歡快地撲過去,咬住校長的褲腳討好地叫喚。它在叫喚權威,在適當的時候它能得到一塊上好的r骨頭,有時甚至可以參加校長主持的高級宴會,在宴會上它知道怎樣把尾巴漂亮地搖擺起來,它訓練過無數次了,最好的造型是將尾巴在空中定格成一道優美的弧線,主人都拍手叫好。

林夕陽從樹林里慢慢地走出來,她微笑著走到校長身邊,校長正用腳逗著那只拼命在討好他的狗,林夕陽在校門口那扇生了銹的鐵門前甜甜地叫了他一聲,並微笑著向他招手。

校長遲疑了一下,然後y森森地向林夕陽走過去,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里:眼睛還在隱隱作痛,她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小狗在他後面一陣狂吠,試圖用身子擋著他前進的道路,但被校長惡狠狠地一腳踢開了。

林夕陽笑眯眯地看著朝她一點點近男人,她發現這個男人越來越老了。他用身體堆積起來的數量讓他下意識地感覺到,自己簡直沒法再活下去了,但在關鍵的時刻還是想苟延殘喘幾下。現在,這個長期靠葯物來支撐自己威嚴的男人面對這個沒有回收利用的垃圾桶,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有人托我給您帶來一件珍貴的禮物。林夕陽說,她不慌不忙地把剛剛用紅色錫紙包好的東西遞給校長。

林夕陽的這個舉動讓校長摸頭不知腦,他遲疑了一會,然後伸出手捂著嘴巴咳嗽了幾聲,手從嘴巴上拿下來時順勢鄭重地捧住了禮物。他微笑著抬起頭來,兩眼閃閃發光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心想,你終於向我低頭了,早放聰明點就不會吃那么大的虧了。

打開看看,你會喜歡它的。林夕陽轉過身朝江邊走去,邊走邊哈哈大笑,在笑聲中她聽到校長「啊」地尖叫了一聲,手里像拿著一個燙手的山芋,他扔下山芋尖叫著掉頭就跑,全校師生站在走廊里看著校長像一只老鼠一樣抱著頭在校園里四處逃竄,他們不知道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誰敢斗膽把校長搞得抱頭鼠竄?兩只被閹割的貓站在會議圓桌前幸災樂禍地看著這一幕,咯咯地笑個不挺,把腰都笑彎了。

林夕陽從容地轉過身,朝江堤走去。她要去找她兒子,聽說有一家超級市場在江堤邊剛剛開業,商品就擺在櫃台上,顧客可以隨意挑揀廉價商品,不管你是動物還是人,只要隨便扔下一點錢就可以買到稱心如意的東西。鎮上的男人們奔走相告,到了最後,這個市場逐漸被那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和附近的農民(漁民)取代。他們每天清早就去排隊,幾列長長的隊伍像搖擺在江堤中心的大蟒蛇。不知道這個小家伙是不是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昨晚他竟徹夜未歸,他一玩起來就得意忘形。

兩條長長的隊伍像兩條巨龍一樣在江堤中央搖擺,幾個喝醉了酒的中年男人和拾破爛的老頭子陸續加入到隊伍中間,全是清一色的歪歪扭扭的中老年男人,幾個小個子夾在人群中。林夕陽渾身一激靈,虛汗直冒,她猛地沖過去,冷不防從窯d里跳出來一個頭發亂糟糟的精神病人,他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