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說服自己,兩人畢竟相識一場,馮以辰也半夜為他送過錢包,雪中送炭的情義,自己大晚上的去接他算是報答了。絕對不是為了聽什么秘密。

馮以辰能有什么秘密?就算有和他鍾岩也沒半點關系。

s市附近有風車的地方並不難找,可風車高大,從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沒個確切的定位信息,鍾岩只能開著車兜圈子,希望自己運氣足夠好,能早點把人給找到。

他的運氣是不賴,也是因為馮以辰的油不夠他開到更偏遠的地方,發現那部騷包的福特,打著大燈,鳴了下笛,那小少爺正開著天窗看星星。

夏天郊外的夜晚很不清靜,蟬鳴,蛙叫,天空卻可見度極好,漫天的星星是城里見不到的光景。

馮以辰好像被人從自己的世界里生拉硬拽出來,看到鍾岩的出現表情還有點怔怔。

不過他很快反應了過來,打開車門坐進了鍾岩車里。

「真會亂跑,我足足找了你三小時,都能開到x州了。」

「鍾岩。」

「嗯?」

「我以為你不會來。」

馮以辰的語氣平靜,低沉,還有那么一點哀傷的味道,鍾岩聽著心里不是滋味。

他有什么好哀傷的?自己這不是再一次乖乖地隨傳隨到,之前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全部成了無用功,好像對他狠心只可能存在於自己的幻想里,完全不具備現實的可行性。

「我怕我不來,你會被狼叼走。」鍾岩沒好氣地回了句,想點火,被馮以辰覆住了手。

「先別開車。」

被他冰涼的手碰到,鍾岩不敢動了,心跳也不知道為了什么有了加快的趨勢,在狹小的車廂里隨時都會泄漏他的不夠鎮定。

打開車窗讓空氣不那么窒悶,馮以辰抽回了手,調整了個舒服放松的姿勢,閉上眼,才開口說:「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不要打斷我,因為被你打斷,我可能沒有勇氣繼續下去。」

他當鍾岩的沉默是默認,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喜歡你,不,喜歡這個詞不確切,鍾岩,我愛你。」

「可能你不會相信,我是馮劍堯的弟弟,真的喜歡一個人,根本沒必要偽裝成一個小助理來接近他。我只要亮出身份,願意巴結我的大有人在,所以你覺得我對你只是興之所至的玩弄,是一個富家少爺吃飽了撐著,逗你玩呢,對不對。」

鍾岩想說什么,被他做了個手勢了聲,只能聽他繼續說:「沒錯,我哥是馮劍堯,我從小到大很少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沒有人敢欺負我,他們討好我,順從我,諂媚我,可是我知道,沒有人是真的喜歡我,只是因為我是馮劍堯的弟弟,脫去這個身份,甚至不會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

「也不能怪他們,我脾氣大,說話不留情面,又目中無人趾高氣昂。沒有人喜歡我才是正常的。可是你是不一樣的,我害怕你也和他們那樣對我,心里明明是討厭的,礙於我哥,不得不偽裝出願意和我在一起的樣子。」

「我想試一試,這世上會不會有人因為我這個人而願意和我在一起,和我的身份家世沒有關系的喜歡,只喜歡我這個個體。我太希望那個人是你了,所以想出了那么爛的招數,每次對著你撒謊心臟都快跳壞了,怕你找出蛛絲馬跡拆穿我的謊言,後來又隱隱希望干脆被你拆穿算了,我也不用騙得那么累。」

「然後,我如願以償,和你相愛了,那種感覺忐忑不安的過分,我好像活在肥皂泡沫堆砌起來的幸福里,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真相,還是想著,希望我們的感情能深一點,再深一點,到時我就和你坦白,也會舍不得我,會原諒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里透著苦悶:「只是沒想到,最後你從我哥嘴里聽到了事實,當時肯定恨透我了吧。我哥那邊,是我失策了,他也喜歡男人,我沒想到他對我和你在一起會反應那么大。他二話不說把我丟上飛機,凍結我所有的帳戶,不讓我再和你聯系。」

「其實他多慮了,一開始我確實瘋了一樣想回國和你解釋,知道你肯定在怨我,也因為自己沒有信心,我不敢給你打電話怕你根本不願意聽到我的聲音,只能想盡快存夠錢買機票,飛回來當面和你解釋,跟你道歉。沒有多余的錢,我打了三份工,洗盤子,送報紙,侍應生,後來我在一個西餐館當上了小提琴手,這才存夠了回來的機票錢。我興致勃勃地買好了機票,起飛的前天晚上翻來覆去地准備著解釋的說詞,可我哥告訴我,你答應了他不會再見我,換了他捧紅你的機會。如果我不想你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那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我把機票撕了,用機場的公用電話給你打了國際長途,想問你為什么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和我哥做了那樣的交易。那時是國內的半夜,我撥了你的手機,你這邊很吵,像是在開party,你喂了兩聲,然後和一個人吻上了,甚至來不及掛了電話,激烈的程度我通過電話都能聽的到。那是我們分開後的第五十七天,鍾岩,才五十七天。」

他說得那么平靜,連語調的起伏都很少,在風平浪靜的夏夜里,生生地把鍾岩虐得風起雲涌,巨浪滔天。心臟被人捏在了手里肆意蹂躪,疼到每個毛孔都在哀號,鍾岩有些激動地喝道:「夠了,你別說了!」

馮以辰卻充耳不聞,繼續淡淡地說:「對不起,一直錯過和你解釋的機會,也許是我下意識地覺得,你已經有了新生活,其實也並不在乎那段插曲,我解釋不解釋你也無所謂,我怕自取其辱,更怕你看不起我。」

鍾岩聽不下去了。他阻止不了馮以辰繼續說下去,也忍受不了這種幾乎把他溺斃的劇痛,他打開車門想出去抽支煙,馮以辰卻拉住了他的手臂。

眸光閃爍,神態透著不安和懇求,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力道不尋常地很大,掐得他隱隱作痛。

鍾岩心臟疼麻了,沒有辦法接更多的沖擊,也沒辦法承載更多的情感,他一根根的掰開馮以辰的手指,逃難似的跨出車門,再用力的關上,砰一聲的巨響在空曠的夏夜里格外地刺人耳膜,車里車外的世界被這一聲阻隔,分離崩析。

他腿骨發軟,像個流浪漢一樣,依著車門坐下,手不穩當,摸了許久才摸出那包明明就在褲子口袋里的煙,打火機卻怎么都點不上火。

鍾岩忍著把打火機扔掉的沖動,接連著按了幾下,火舌終於竄起,他貪婪地抽了一口,吐出,煙草的甘甜刺激著他緊綳的神經,甚至能聽到嘖嘖作響,在烤盤上炙烤的聲調。

那小少爺隨手一扔就是大招,連表白都能說得讓他撕心裂肺,鍾岩自以為身經百戰,見識過他所有的氣急敗壞和口不擇言,末了被他難得的坦誠虐得狼狽不堪。

腦中一片空白,靈魂活生生地被撕裂成了兩瓣,一半叫囂著把他所有痛苦的來源揉進懷里,好好珍藏著,讓他在他懷里感受到時光逆流,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再承受那樣的辛苦和委屈。

另一半卻混雜著含糊不清的理智,拉扯著他再次墮落的腳步。

這些年,他不斷地為自己,為他找尋各種借口,美化那段只要一想就痛徹心扉的過往。只是他沒料到,真實的理由是如此簡單而又讓人啼笑皆非。

鍾岩笑不出來,他沒法說服自己,因為這個理由,他白白地被他騙了這些年,事到如今,滄海桑田,馮以辰輕描淡寫地描述一下心路歷程,他就應該感激涕零地抱住他,感念他來之不易的解釋和歷經掙扎的愛情。

鍾岩想,如果他三年前,在他們被馮劍堯拆散之前聽到馮以辰的這席話,會做出怎么樣的反應。毫無意外地他會原諒他,那時的自己愛他愛得那么深刻,執著,毫無理智的飛蛾撲火,在他們感情濃稠到化不開的時候,只要他親口告訴自己他那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他真的不會計較什么,可能還會有點得意洋洋,摸著他的腦袋寵溺又無可奈何說:真不知道你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世上哪有如果的事,在他們的愛情被外界攔腰斬斷後,他們之間只剩下了無盡的相互埋怨,彼此傷害,即使在了無音信的那三年里,仍舊漫無休止地作祟著,折磨著他們的千瘡百孔。

現在,馮以辰回來了,在他每天給自己全副武裝想要抵抗他無所不在的誘惑和吸引,提醒著自己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的時候,他帶著他鼓足勇氣的坦白和告白,拉住他的手,想和他再續前緣。

說實話,鍾岩怕了,他看不清馮以辰,在他們親密無間的時候他沒看清,在他決絕地回來再次強硬介入他生活的時候沒看清,那么,在可知的,不可知的未來里,他也沒信心能夠看清。

他更沒有勇氣去處理他們有錢人一個又一個不為人知的心理陰影,因為要治療那些王子病,消耗的往往是他這個平凡人種的尊嚴與熱情,那些東西彌足珍貴,原本就所剩無幾,他實在消耗不起。

煙頭不知不覺已經扔了一地,天色也黑漆漆的,仿佛隨時能把人吞沒。

鍾岩站起身,小腿蹲麻了,踏在地上猶如千百只螞蟻啃咬,可這點疼現在來得不多不少,很是有點提神醒腦的作用。

他打開車門坐進去,就著那病態的熱乎勁,沒敢正面看馮以辰,透過車窗凝視著天空中的斗斗繁星,說:「你的道歉我接受,你的解釋,我也能理解。這三年來,我確實過的很放浪形骸,可我再也沒有,不,我從來沒有遇到一個人,像你這樣吸引我,就算到現在,這種吸引力也依舊存在,沒有減弱。」

「可是,我們能不能在一起,這和我愛不愛你,你愛不愛我都沒有關系。我這人,花心,沒節操,可以把愛和性分開,這讓你痛苦,你沒法想象為什么我愛著你,還能和別人上床。而你,恕我直言,渾身上下的少爺病,說實在的,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繼續走下去,這比演戲難太多了。」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釋比較好,干脆言盡於此:「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就當朋友,我還是會把你當弟弟疼愛,你也總會遇到配的上你,能包容你一切的戀人,以後我們就清清白白的,好不好?」

可以當朋友,當兄弟,甚至當路人。

人和人之間可以有無數的可能性,而沒有一種可能性,是讓他和他在一起。這個認知帶著絕望鋪天蓋地而來,一瞬間抽光了馮以辰身體里所有的力氣,像只生病了的兔子,臉色慘白,眼睛泛紅,身體微微發抖。

他沒有回答,也沒力氣回答好,或者不好。

他靠在椅背上睜大著眼睛看著前方,空洞得仿佛已經死去。

鍾岩拒絕了自己的愛人,心情酸澀不堪,並不比他好受半分,他忍住了向上猛烈竄著,名為後悔和心疼的情緒,深吸一口氣,打了火說:「我送你回家。」

郊區開往城里的路上人煙稀少,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們這一輛車,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