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車的目的地只有一個,他們的目的地卻在今晚分道揚鑣,再沒有交集的時候。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車緩緩停靠下來,發動機熄滅,馮以辰卻還是像凍住了,沒有動彈。

鍾岩跟著沒動,沉默著,手指摩梭著方向盤,稍稍發出了一點聲音,讓整個氣氛不至於壓抑到不堪承受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打開門鎖,讓馮以辰下車,目送他安全地進了大門,然後開車離開,結束這段糾結已久的關系,徹頭徹尾,像個爺們兒做的那樣不拖泥帶水。

可正是因為他知道只要打開了車門,他們的聯系就真的這樣遠去,以他對馮以辰的了解,在鼓起所有勇氣表白後又被自己拒絕,心高氣傲如他,是再也不會和自己再糾纏不清。

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卻沉重抑郁得他想到就從骨子里泛起痛楚,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已經到來,再過不久,連天都亮了。

黑暗尚且能遮掩他們不願表現,卻心知肚明的尷尬,可天總是會亮的,離別終究會如白晝一樣,避無可避,無所遁形。

鍾岩心里暗罵自己就是個慫貨,手指輕輕一碰就能按下的解鎖鍵被摩梭的發燙,就是沒有足夠的力道按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馮以辰終於動了一下,他扭頭看向終於的側臉,神色竟能夠稱得上柔情似水,帶著執著與堅定,在黑暗中亮得驚心。

他說:「鍾岩,你聽著,我不接受你的提議,我不要做你弟弟,也不要做你朋友。我要做你的男朋友。」

說著,他慢慢地,顫抖著,小心地貼近了鍾岩,在鍾岩毫無防備之下親吻了他的唇,稍縱即逝的吻,分開的時候,眉毛微揚,嘴唇緊抿,像是完成了某種庄重而又神聖的儀式,說:「明天見。」轉身下車,徒留一地狼狽的鍾岩,震驚到神志昏聵,無以復加。

天色已經很亮了,路邊張起了羅豆漿油條的小攤子,有抱著樹晨練的老人,背著書包上學的高中生。

鍾岩渾渾噩噩地開車回家,連澡都沒力氣洗,見了床,倒頭就睡,仿佛此刻只有睡眠能幫助他厘清頭緒,只有夢境才能指引他接下來該怎么做才是對的,是好的。

他命不好,下午一點有他的戲份,就算睡,也只是囫圇地睡個四五個小時。

所幸干他們這行的熬夜也算家常便飯,起身沖了個涼,看鏡子里的自己除了胡子拉渣,眼中紅血絲有些明顯外,神算得尚可。

沒睡飽的人,也很難感覺到餓,早飯自然是已經被忽略了,他想去劇組蹭個午飯,雖然是盒飯,聊勝於無。

誰料也不知道是哪路大神保佑,才進劇組,就聞到香氣四溢。幾個演員,工作人員,都圍在一塊兒吃飯,連林諾諾都和大家沒了距離,坐一邊吃著矜持地吃著甜點,氣氛很是熱鬧。

他走到林諾諾邊上跟大家打招呼,問:「你男朋友來探班,福利那么好?」

林諾諾白他,回道:「不要瞎說,傳出緋聞我為你是問。」

旁邊的場務小東憨厚笑笑插嘴:「這回還真不是諾姐,馮家二少人逢喜事神爽,於是咱們沾光有口福了。」說完接著埋首山珍海味,直誇福華樓的豬蹄烤的越來越香了。

鍾岩看著那么多美食卻頻頻感到胃抽,哭笑不得,人逢喜事神爽是這么用的?

林諾諾觀察他的臉色,說:「拍戲的時候誰都不把注意力放吃上,盒飯吃多了,小少爺有心,突然給來了頓好的,總是覺得比較幸福。」然後善解人意地遞過一塊起司蛋糕:「喏,給你留的。」

鍾岩訕訕接過,咬了口蛋糕的三角尖,濃郁的奶香一瞬間充盈味蕾,入口即化。餓了一個上午的胃有了食物的補給終於不那么難受了,腦子也不再呆怔,齒輪上了潤滑油,緩慢地轉動起來。

他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那塊巴掌大小的蛋糕,像是把無時無刻不殘留些氣味和印記在他周圍的馮以辰吃下肚子,然後突然就生出了些復雜的感覺,郁悶中含著隱隱的,他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期許。

馮以辰是在他們快工的時候才露的面,他好像有事情找李果,和他交談完後,才找到卸妝准備走人的鍾岩,不著痕跡地堵著鍾岩唯一能走的路,看著他,眼眸微微閃爍,似乎在尋找用什么樣的說話方式會比較好,最終決定下來,言簡意賅道:「明天開始,會有保姆車早上去接你。你等我電話就好。」

說完後,見鍾岩沒應,臉紅了一下,咬了咬唇,很艱難地解釋道:「因為……因為聽李果說你們明天開始要拍外景,雖然你自己有車,可是保姆車的話,會比較沒有那么辛苦。你覺得……覺得這個安排怎么樣?」

這簡直就是耐心解釋,仔細商量的語氣了,鍾岩心里暗罵一句自己:你個抖m,人家和你好好說話,你慌什么?非要用命令的你才爽么?

他拼命囑咐自己要鎮定自若,處變不驚,面上也只能點點頭,說:「好,明天等你。」

馮以辰聽他答應,靦腆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看著格外的柔軟,討人喜歡。他發出一聲柔軟的鼻音,然後說:「那再見。路上小心。」

這只是最簡單,最尋常的社交禮儀,誰在分別的時候都會這么說,可是為什么從他嘴里說出來,就仿佛帶著點不溫不火,卻直燙心尖的溫度。鍾岩永遠弄不懂他對自己的吸引力到底來自何方,又將會在哪里得到真正的終止。

他想,他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和馮以辰的新關系,一段主動權完全不在他手上,被理智所拼命警告和嫌棄著,卻無端感覺出些美好的,新關系。

炎炎夏日,整個劇組都被近半個月的外景烤褪了一層皮,終於輪到一場戲在商場里拍,所有人都露出了苦盡甘來的表情。

這場是鍾岩和林諾諾的對手戲,林諾諾飾演的女主雲茵第二天要參加公司的年度晚會,苦於沒有合適的衣服,拉著鍾岩飾演的窮小子周宇陪她逛街。在那種大場合下,穿普普通通的衣服自然是不能惹人注目的,他們在名牌街牽著手上一家家的逛過去,看到漂亮的嫌貴,便宜的又實在拿不出手,糾結許久都沒拿下主意。

直到雲茵看到一件櫥窗里的晚禮服,太過光鮮亮麗,走不動道了。周宇看她實在喜歡,佯裝鎮定大氣地拉她進去,逼著她試穿,即使看到標價牌的時候心淌血的厲害,看到穿了高貴的衣服,氣質完全和自己不是一個檔次的女友,還要露出欣賞中略帶苦澀的微笑,即使接下來兩個月只吃方便面,也得咬牙幫她買了。

這種內心戲特別考驗演員演技,鍾岩被喊了四次ng,才過了一條,銀幕上就放兩分鍾的片段,他們足足拍了兩個多小時才工。

馮以辰坐在名品店的真皮沙發上,喝著咖啡,吃著名品店提供的曲奇餅,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被李果一次次折磨。直到這場戲差不多要結束了,他招來店員,臉不紅氣不喘,跟這店是他自家開的似的囂張,說:"餅干不錯,另外打包一份。"

鍾岩不小心瞥到這幕,再觀察營業員小姐頗有戲劇性的臉色,忍俊不禁,還要憋著笑。林諾諾不知他為何表情如此扭曲,關心問道:"你不舒服?"

鍾岩擺擺手,斂了下心神,暗想,當那小少爺霸道的對象不是自己的時候,其實,也是有那么一點可愛的。

他們坐上保姆車接著往下一個外景場所趕去,馮以辰一坐定,便拿出了剛才討來的餅干,獻寶似的往鍾岩懷里塞,說:"離午飯還早,墊墊肚子。"說著還十分體貼地打開一瓶礦泉水一同遞來。

即使知道他正在鯨吞蠶食著自己的意志,看小少爺他這樣的溫柔體貼,鍾岩還是受寵若驚了一把,吃到嘴里都不知是什么味道,只感覺甜度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咬一口都可以回味個好久好久。

而馮以辰,好像要和曲奇餅比誰更甜似的,放柔著語氣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其實你這場演的挺好的,是李果要求太高了。我倒覺得你揣摩角色心理的能力越來越強了。"

難得從這小少爺嘴里聽到不遮不掩,直截了當的誇獎,鍾岩沒招架住,被糖衣炮彈打倒,一下子忘乎所以,連帶問出來的話都飄揚著欠抽的味道。

他壞笑了下問:"你是真心在表揚我,還是因為喜歡我才說的違心話?"

沒有人比鍾岩更討厭的了,馮以辰正經八百的誇獎被他這么一問,倒成了別有用心的討好。他的臉刷一下的紅成了番茄,帶了點不被理解的苦惱和尷尬,眉頭微蹙,杏眼圓睜,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話都說不清了:"就……就算我喜歡你……你也不可以侮辱我的職業操守。"

鍾岩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管那小少爺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邊笑一邊把他細碎的短發揉得亂七八糟,一下午的好心情全都有了著落。

鍾岩下午的戲份本來就不多,順利拍完後,早早地就了工。他讓保姆車送他到了一個小區,和馮以辰商量好了明天去片場的時間,便下了車。

這是個比較陳舊的小區,房子雖老,但結構和環境都算得上不錯,他去年的片酬為阿婆一家買了個房子,好離開原來臟舊不已的貧民區。

今天是周五,洋洋放了學正在家里做數學題,聽門鈴響來開門,看是鍾岩,高興地沖屋里叫喚:"奶奶,岩叔來啦。"

阿婆的生活環境變好,不用再做那些回塑料瓶子的活計,雖然年紀更大了些,看著卻神矍鑠,很是硬朗。

見鍾岩來,也高興地很,嘮叨著要加菜,讓洋洋陪鍾岩聊天,便拿著菜籃子去買菜。

洋洋正在上五年級了,玩心大,有鍾岩在作業都不想做了,和他心目中的超級大明星叔叔說著班級里的趣事,有板有眼的說誰誰誰喜歡哪個明星,又有誰花了多少錢去買明星的專輯,把鍾岩聽得一驚一乍,直覺得市場果然要從娃娃開發起。

"叔,我可不用花錢去買那些專輯海報,上回小馮叔叔給我拿了好多superv的親筆簽名照片,同學們都圍著我搶著看,可長臉啦。"

鍾岩眉毛一跳,好像從洋洋嘴里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