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人發現時腦袋只剩下半個。

情夫正是那個富翁的園丁,而那曾為模特的女人一直哭哭啼啼地解釋說自己的丈夫占有欲強又有暴力傾向,自己沒少為小事挨過他的打;還說什么她的丈夫每周四都在外頭鬼混,不到第二天的正午絕不回家,她出於報復心才選擇也在那個時候和園丁上床,卻從沒想過自己的丈夫會在那天突然折返回家。他手里拿著槍,怒火沖天地破門而入。這對偷情的男女驚恐萬分認為自己死定了,又發現男人沒帶保鏢,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殺了他。

「這對夫妻簡直就是真人版的『beautyandthebeast』,這么美麗又不甘寂寞的女人當然沒理由不紅杏出牆。」史培東湊過他那只胖腦袋看了看資料中的照片,頗為惋惜地搖頭說,「她可以在『家庭暴力』上大做文章,沒准兒這楚楚可憐的模樣能博得陪審團的同情。」

屠宇鳴凝神望著照片上那張眉眼凶橫的肥胖面孔一晌,面色突然變了他認出他來了,那夜在「羅馬帝宮」這家伙為自個兒的搭檔報出了「七萬五千美元」的高價,結果本還氣勢洶洶志在必得的男人卻在和後來者交談了幾句後就一臉怒色地走了。保鏢一個沒帶。

疤臉警探的腦中瞬間閃現出一連串光怪陸離的畫面,五光十色的射燈,康康舞女郎白花花的大腿,對每一個妓女與牛郎品頭論足的客人,懷抱演員夢的大胸脯女郎……所有的畫面最終定格於那個面孔蒼白又美麗的男人將手槍遞還於死者的那個瞬間,他的眼神令人細味,唇邊眸底浮動的笑意殷紅如血,其中的詭艷妖嬈延宕著古老讖兆的神秘之感。

直到這一刻他才不再將搭檔那聲「真凶另有其人」視作荒謬與無理取鬧。

「調動警力,去查康泊的住址及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起初埋藏於心的不安突兀而起,屠宇鳴有些著急地嚷,「褚畫那小子恐怕真的有危險」

「不准去!」

史培東畢恭畢敬地挺直身體,超屠宇鳴身後喊了一聲:「頭兒!」

屠宇鳴轉過身去,韓驍正滿面慍怒之色地站在那里。

「不准去。」總警監先生鐵著臉,以個輕蔑無禮的姿態一抬下巴,又重復了一遍,「身為警察,如果他連這點自我防護的意識與能力都沒有,就根本不配出現在我所帶領的警隊里!」

強自壓抑怒火隱忍不發,疤臉警探捏緊了拳頭,捏得骨頭咔嚓作響,倏爾又露出一個能令他臉上的大疤都熠然生輝的笑來,「你是在害怕吧?」

揚起了兩道似心修裁的濃眉,總警監先生不解且不屑地拋出一個字,「我?」

「你可以不在乎他的生死,但卻無可避地因他而害怕。你怕你自認可以牢牢掌控的玩物離你而去,你怕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赤身露體地躺在一個無論樣貌、身家、能力都遠比你出色的男人懷里!」

「我下午還有新聞發布會,」不顧一旁的史培東一臉冒著傻氣的訝異茫然,韓驍面無表情地駐了片刻即返身而去,「沒空聽你胡扯!」

※※※

因韓驍上次無故缺席而延期的新聞發布會還是被搞砸了。

被幾個不知如何混入內場的家庭主婦。就在州長、廣播公司的高層和總警監先生三手相握接受媒體的瘋狂閃光燈之時,她們拿出了藏在手提挎包里的雞蛋和番茄,狠狠砸向了台上三個衣著光鮮滿面笑容的男人,砸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也砸了他們一個狼狽不堪。

帶頭的婦人是那個死去的紅發男孩的母親。她不滿意警方把她兒子的死亡歸咎於自身行為的不檢點。一個死去孩子的母親無懼被抓,只為警方的武斷感到憤怒。她對著混亂中蜂擁而至的鏡頭哭訴,「雨衣殺手」的案子警方處之淡然,社會公眾也認為牛郎們死有余辜。可現在死去的是一個無辜的男孩,他沒有買醉街頭也沒有靠出賣肉體為生。

在媒體的刻意鼓吹下,韓驍對於這座城市的意義甚至就像超人或者蜘蛛俠,他的出現會引起女性的尖叫,他的英俊與正義感已經直逼娛樂偶像的范疇。但現在,這個警局英、警界明星的俊朗臉龐上流著雞蛋黃,而這個樣子被全國的觀眾看見了。

抬手拂去臉上的黏膩,他怒不可遏地掃視台下,試圖尋找出這個事端的始作俑者。然後他看見了屠宇鳴,屠宇鳴臉上隱隱約約還留有未曾痊愈的烏青,但惡意得逞的笑容堆都堆不下。

疤臉警探朝不遠處怒目瞪視自己的男人作了個躬身行禮的姿勢,表示對於對方的窘相,自己十分「樂意效勞」。

那些婦人就是他悄悄帶入會場的。甚至他還鼓勵她們帶上雞蛋,給那個不顧民生疾苦只會誇誇其談的總警監先生好看。

好容易控制住局面之後,州長先生即拂袖而去。他把這一切歸咎於韓驍的疏忽事實上他的確是疏忽了,這三天他每天都處於一種一觸即潰的狂躁邊緣。三分關乎那曾撩到他心中癢處的愛情,七分關乎這已杵到他遍體痛楚的尊嚴。

范唐生走至韓驍身側,看似關愛後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不要太急功近利,總有你的苦果子吃。」

國防部長的千金也在第一時間給自己的未婚夫打來電話,哭哭啼啼地說她的朋友們看見了新聞發布會的直播,現在一個個都在嘲笑她。

面對嬌滴滴的未婚妻,韓驍頭一次非常不耐煩地摔掉了電話,隨後把自己鎖進了廁所。

廁所里傳出鏡面碎裂的聲音,同時夾雜著一聲非常可怖的嘶吼,壓根不像來自那個從來都是西裝革履、英感十足的男人。

十幾分鍾後,滿臉水珠滿手是血的韓驍走了出來,對面面相覷鴉雀無聲的屬下們說,去找褚畫。

一個警察表示已經有伙計去找了,然而他們找去了康泊郊區的豪宅,又詢問了他的妻子碧姬,找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現的地方。

這個古怪的富翁就如同憑空消失般失去了他的蹤影,也完全猜不到他把褚畫帶去哪兒了。

「讓全城的警察都去找!」韓驍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似乎忘記了手上的傷口,也在臉上抹出了一道令眾人更為心悸的血痕,「派人去聯系海岸警衛隊,請他們出動直升機協助尋找,城市里找不到去郊區找,陸地上找不到去海上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回來!」

30、時間是鴇婦的舌(3)

天空披起了石榴色的縐紗,白晝開始了一天最為絢麗的謝幕時分。從高空俯瞰下去,這艘超過一百英尺的豪華游艇就像是一莖草稈漂浮於無垠海面。

船體仍在微微搖晃,緩過了最開始的不適應,褚畫對於被「囚禁」的生活倒顯得頗為適應,很快就自得其樂。

他用刀子將一個午餐肉的罐頭打開,插出一片塞進嘴里,閉眸做出一個享受於咀嚼的表情後,又睜眼問向身旁的男人,「你要嗎?」

康泊搖了搖頭。

同居幾日,年輕警探發現這個男人吃得極少,除了烈性雪茄和那種會狠狠操你味蕾的紅酒幾乎什么也不碰,簡直像靠餐風飲露也可生存。

「我忘了,」褚畫又往嘴里塞進一片,邊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邊以個調侃的口氣補充,「你嗜好鮮血,也喜歡在棺材里酣眠。」

「我不明白,」康泊笑了,「為什么這樣的垃圾食品也能讓你心情如此愉快。」

「我愛垃圾食品。高鹽、高糖、碳酸飲料、反式脂肪,」一口氣塞進嘴里好幾片,他有點噎著地緩了緩,艱難咽下嘴里的食物後說,「沒錯,我就愛它們。」

男人又笑,「就和你挑選男人的品味一樣糟。」

如同晴空麗日倏起陰霾,一想到自己的戀人,年輕警探不好一陣被人撂倒般的不快意。他放下手中的罐頭和刀子,斂出凝重的神情問,「你打算把我囚禁在這兒多久?」

「沒人能拘囚你的自由,你大可以自己把游艇開回去。」瞧見對方的臉上現出蔫壞的神色,康泊故作不解地問,「警察學校里沒有教你們如何駕駛船只嗎?」

「拜托!你這不是舢板,而是游艇,還是他媽的超過一百英尺的超大型游艇!」褚畫有些氣鼓鼓地嚷,「我是警察,又不是邦德。憑什么要求我會駕駛這有錢人的玩意兒!」

「或者,」康泊面帶微笑地提供了另一個建議,「你可以游回去。」

「我有耐心,」稍稍在心頭掂量了一下「游回去」的可能性,年輕警探立即心情輕松地聳了聳肩膀,「我有耐心,我可以就這么和你耗著。局子里的伙計們恐怕已經滿世界地在找我了。」頓了頓,眯起月牙眼兒朝對方拋了一個笑,「綁架警察,你死定了。我現在只擔心趕不上月底羅塞勒的教學演講,我好容易才能混進場。」

「你是說,馬克西姆羅塞勒?」

「你也知道他?」褚畫挺意外,像康泊這樣一個成天和搖滾歌手鬼混的富豪不該對犯罪心理學專家有所了解。

「我們很熟。」康泊微微一笑,看出對方的訝然,於是補充說,「他是我第一任妻子的患者和朋友,那時他沒有現在看來那么老,也沒有現在那么誇誇其談和擅於賣弄,他不過是個脾氣火爆又身陷中年危機難以自拔的警察,並且剛剛被停了職。」

盡管知道對方的第一任妻子葉賽寧是享譽世界的心理學家,但「誇誇其談」和「擅於賣弄」這兩個不太善意的詞匯仍然激發了他對於偶像的維護之心,褚畫眼梢一睨,不掩不滿與懷疑地望著對方,「只要讀過他的書都會知道他曾有過一段職業生涯的低谷期,這並不能證明你們就很相熟。」

男人拄著手杖優雅地邁出幾步,隨即面向年輕警探坐在了床沿,笑了,「他勃起時的陰莖就像彎曲的勺柄這樣足以證明了嗎?」

「這樣私密的事,你也知道?!」唇畔浮現的詭艷笑容顯然指向了一個何其香艷的情境,不禁令其蹙眉生疑。

康泊沒有接下褚畫的疑問,反問他說,「你想問他關於『雨衣殺手』的情況?你在鐵籠中為人競價也是為此?」

「是的,」褚畫的腦海中倏然劃過了一張隸屬於一個母親的蒼老臉龐,她的兒子成了無辜的犧牲品,她的悲傷布滿了額頭眼角的每一道紋路。想到這里他不由悄然嘆氣,眼神黯淡地說,「如果他能以他的專業知識對罪犯作出描畫,那將對警方破案大有助益。」

「也許。」康泊生出食指,慘白修長的指尖輕點了點自己的額角,「一個液態智力1平庸無奇的人,靠著長期實踐積累起的一點點經驗武裝自己的頭腦,也許能給那些比他更無能的人一個煞有介事的推理演繹。」

「我倒忘了,」那張蒼白俊美的臉龐雖始終為優雅的笑容浸潤,可神態中的蔑然不屑如此分明,褚畫深感被冒犯的不悅,立馬也反唇相譏,「一個變態的思維只有另一個變態才最有可能了解,這叫什么?類比推理?」

「因為變態者們都不遵循人類社會慣有的規則。」康泊不惱反笑,竟還微微頜首說,「是的,我想我和他確實有些共鳴。」

「他是什么樣的人?你知道多少?」毫無疑問地表現得有些心急了,年輕警探霍然而起,向著男人所在的方向欲邁步又停止,猶豫不決。

「那要看你願意為破案付出多少。」他的眼神魅惑,笑容輕浮,一如用妖法施予蠱惑,「沉冤難雪,死去男孩的母親夜夜哭泣,一日蒼老過一日。能否停止這一切,都取決於你。」

愣愣立著。對於這些話,褚畫確然信大於疑,可他不甘於服輸,更不打算就此和這個古怪的富翁上床。

「你可以多些時間考慮,」康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