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搖曳的微弱火光,黑人男孩看見了一雙男人的手。修長至近乎誇張的手指,骨節纖細且分明,異常美。

盡管身旁狗的屍體散出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可這間屋子內仍舊彌漫著一股古怪的異香,萃取自某幾種罕見的香草,又融合了古老的檀與麝,教人一旦聞見即難忘懷。

黑暗中優雅而坐的男人抬手點燃了一支雪茄,慢慢蔓延鋪展的光線照出一兩綹淡棕色的發絲,繼而又照出一只輪廓優美的下巴就當整張臉即將暴露於火光之際,火柴及時熄滅了。

屋子重又回歸於一片漆黑,僅有一只雪茄引燃後的光點偶或閃現跳動。

「放我出去,求你!」全身赤裸帶傷的黑人男孩連滾帶爬地撲向那紅色的光點,哭泣著叫喊,「先生,求你了!放我出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接觸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再一次被狠狠彈倒在地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鐵絲網。

這半個月的遭遇對這個名叫「傑羅姆」的黑人男孩而言簡直不可思議。終日混跡街頭的他先是遇見一個行跡鬼祟的大氈帽男人。盡管刻意壓低的帽檐遮住了這家伙的半張臉,男孩還是覺得眼前的人似乎就是常出現於電視里的那個通緝犯。大氈帽男人給了他很大一筆錢,讓他去綁架一個看上去有些病態的女孩。

照片上的女孩還算清秀,但瘦得過分,並不太符合一個十七歲黑人男孩的審美。可那筆錢看來太過誘人,小偷小摸慣了的傑羅姆還是集結了兩個伙伴,照那怪家伙的話做了。

這事情本就挺邪惡,結果卻偏偏無可遏止地向著最邪惡的方向演變。

一個用面罩蒙臉的人出現在了綁架女孩的林間小屋。來人雖然沒有出聲,但以瘦弱矮小的身形判斷,該是個同齡的男孩。男孩用來蒙臉的面罩上印著一群耳熟能詳又威風凜凜的超級英雄,羞怯的舉止惹得那群黑人男孩們忍不住地發笑。但是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這個看似瘦小懦弱的男孩突然發了瘋般對被綁縛的女孩施以暴行。

他折磨她,毆打她,甚至還用點燃了的木棍戳入了她的下體。

女孩滿面淚水與血污,因口中塞著的碎布而無法發出叫喊。單薄柔軟的軀體鱗傷遍布,陰部受到的嚴重燙傷讓她在一次次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昏厥又醒來。實在不忍目睹如此慘象的另外兩個黑人男孩先行離去,只有傑羅姆留了下來,並在男孩瘋狂舉止的煽惑之中,鬼使神差地也侵犯了那個早已奄奄一息的可憐獵物。

接下來的幾天傑羅姆夜夜被噩夢所纏,彌天的灰燼織成一張大網,那種痛苦又可怖的陰影也如斯亦步亦趨,揮之不去。用那筆錢去這座城市每個男人的夢中天堂「羅馬帝宮」疏泄這份痛苦,果不其然地遇見了一個非常貌美的女人。面容妖冶性感,與己貼身熱舞的胴體火辣成熟,一位美人的主動示好讓這從未獲得姑娘青睞的黑人男孩受寵若驚,暗呼自己「好運氣」!

然而一夜銷魂蝕骨的、單方面被引導的性愛之後,一覺睡醒的他卻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間不可見光的房間中。

袒身露體,呼告無用,觸手可及的唯一物體是一把尖刀。

周遭的黑暗亦如無盡的長夜,他猝爾意識到自己正待人屠戮,仿佛一只困在蛛網中的蝴蝶。

※※※

「你身上有什么氣味?」

光點的所在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平靜如一泓死水,沒有抑揚頓挫,也毫無情緒。雖然對方似乎坐在黑暗中一聲不出地觀察了自己很久,但這卻是黑人男孩傑羅姆第一次聽見這個男人開口說話略顯低沉的嗓音一如行吟詩人般迷人慵懶,也無端令人感到畏懼和寒意刺骨。

「對、對不起……我排泄了……」

「wow,」男人笑出一聲,「這可不太禮貌。」

「求你了,先生!」傑羅姆再一次哭喊求饒起來,兩只手將鐵絲網拍打出驚人的聲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房間里突然響起了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頗為諷刺的是,這段音樂的明媚燦爛儼然與男孩而今的處境格格不入,那是維瓦爾第的《春》。

男孩重又摸爬著回到了原地,將連刀柄也滿是血污的刀子牢牢握在手中。猝然而起的樂曲聲幾乎崩斷男孩的神經,他心驚膽戰,戰栗不止不知時日的監禁已讓他摸索出一個規律並隨之產生了條件反射,這段循環播放的《春》會於某個瞬間迸出一個刺耳噪聲,預兆了如嚴冬般殘忍酷寒的攻擊即將來臨。

他會遭到數條惡犬的撕咬。

只有殊死搏殺,才能幸於難。

看見男孩顫抖著的兩股間滑下了尿液,黑暗中亦可視物的男人微笑著問,「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傑羅姆當然馬上想起了自己殘酷侵犯了一個女孩的事實,但他仍舊心存僥幸地狡賴著,「不……不知道……」

「你可以慢慢回憶,」慘白得幾若能反光的手指夾著雪茄移向嘴唇,男人輕輕吐出一口芳香的煙霧,「我們都有時間。」

「不,不!我想起來了!先生,求您原諒我!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有個男人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去綁架那個女孩兒……我該對她受到的傷害負責,可那些傷並不由我造成,而是另一個殘忍的家伙!」男孩頓了頓,隨即哭出聲來,「該死的!我無法指認他的長相,也無法說出他的名字……我們素未謀面,而他又蒙著臉……」

男人微微蹙眉,旋即又問,「你想離開這里?」

「是的!先生,是的!我有父親,有母親,還有剛剛出生的小妹妹!」黑人男孩每說一句話都會淌下眼淚,他以捶胸頓足的哭泣來表示自己內心的懺悔,並祈求對方的原諒,「我父親脾氣暴躁,常年酗酒,總是趁母親不備就毒打我。而我的母親像母豬那樣不斷地生仔,把更多的愛投射在了弟弟妹妹身上,根本無暇顧我……」

一氣兒說下許多,男孩試圖辯解自己錯在蒙昧無知:來自於疫病橫行、人口泛濫的非洲,父母的粗魯和疏忽讓他沒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他告訴對方自己童年飽受虐待,成長的過程又受盡歧視,作惡是別無選擇且無法自控的情緒宣泄,絕非天性使然。

「有這個可能。」男人十分耐心地聽完了對方的告饒與辯解,「兒童期的情緒發展將潛移默化為成年期犯罪的心理線索,童年不幸的人確實比別人更易成為罪犯。」

「先生,但是我本性並不壞!」竟從那全無起伏的語聲中聽出了一絲憐憫之意,傑羅姆緊握救命稻草般地絮絮敘述起自己的不幸,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子虛烏有與誇大其詞。

「bullshit!」可是這回男人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這只是心理學上的陳詞濫調。我曾幾何時也對此信以為真,直到遇見這樣一個人,」那古怪又迷人的嗓音唯此一刻飽含水分,仿佛饒動感情,「你的際遇與他的相比微不足道,可他卻比陽光、比花海……或者直截了當地說,他比這世間所有能吸引人投入愛情的事物都更美妙。」

「只要您放我出去,我願意向警方自首!我願意接受律法的制裁……」

「很遺憾,這不夠。」

「你……你想殺了我嗎?」無望的男孩失聲哭泣。

「不,」手中的雪茄已有了一小截煙灰,渾白醇郁而氣味芬芳的煙霧環繞於男人的座椅四周,「我不喜歡謀殺。太原始,也太粗暴。我傾向於給人一次自我救贖的機會。」

「我願意贖罪!」異香繚繞周身,樂曲聲依然輕快,可恐懼的深淵教人泥足深陷,「只要您告訴我怎么做,我、我願意贖罪!」

「用你手上的刀斬斷自己一條手臂當然,出於平衡之美的考慮,我會在砍斷另一條後再替你止血。」語氣平淡隨和,說出「美」這個字時男人的聲音甚至充滿溫存的笑意,「這樣的犧牲將有所補償,你將得到一大筆錢,比這世間絕大多數人辛勞一生的積攢都更多的錢。即使失去雙臂,你的後半生也可衣食無憂。」康泊又抽了一口雪茄,吐出煙霧的同時微微笑了,「條件足夠動人了,不妨考慮一下。」

42、未曾哭過長夜的人(2)

教堂響起晌午的鍾聲,盡管隔音效果極好的禁閉室暗如長夜,外頭卻是一片初入冬季的明媚陽光。汽車在兩排對峙而立的都鐸式建築之間疾馳,優美如絲絨的天空仿佛無限延伸。未曾為沿途的迷人風景片刻停留,男人驅車一段時間,蜿蜒穿過幾條郊區的小路,隨即熄掉引擎,拄著手杖走入自己的別墅。

傷重的女孩躺在床上,看見繼父推門而入,掙扎地想要起身。

「你去哪里了?」高燒久久不退,下體仍然撕心裂肺地疼著。投入對方傾身而來的懷抱,康恩婭一開口就淌下了眼淚。這個男人離家了一周,回來後大部分時間都守在自己床邊,直到今天才重又出門。

「去見一個朋友。」輕輕擁抱著女孩,康泊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吻了吻,「你看來好些了。」

「沒有你在身邊,我無法入睡。」女孩的淚水沾濕了男人的前胸,遭受了殘酷虐待之後她從狂熱的迷戀中回歸現實,開始把他當作父親了。

「你很安全,我會一直在這里。」康泊讓女兒躺回床上,陪坐於她的床畔,直到她闔起眼眸睡了著才站起身。回過頭,提前放課的康肖奇正怯怯站在門旁。

「姐姐……好一些了么?」

康泊沒有回答兒子的問詢,相反只是安靜地注視著他的眼睛。長視不瞬,華麗的睫毛垂下濃重的陰影,本就顏色很淡的瞳仁透著徹骨的寒意。絲毫不帶情感的注視異常專注,莫名地惹人破綻全露,陷入惶恐。

還算懂得一些常識,知道人類會在撒謊或者慌張的時候下意識地趨避旁人的視線,所以康肖奇仰著臉回視父親,盡可能地作出自然又滿不在乎的模樣。

用目光示意兒子隨自己離開女兒的卧室,康泊拄著手杖走在前方,不曾回頭地對著躡手躡腳跟隨身後的兒子說,「我和那個侵犯你姐姐的家伙談了談。」

「是……是嗎?」自己都能感知到自己的臉色刷地變了。康肖奇慶幸自己的繼父並未在此刻回過頭來,悄悄調整了呼吸又問,「你竟然找到了他?」

「找到一個人很容易。尤其是一個犯了重罪的人,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發現。」緩緩而行,微微跛足的步態反倒讓他具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優美儀態。康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