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小小的心理問題,當然這不怪她,她才八歲,被繼父性侵,又險些被母親殺害……」沒有回擊對方的揶揄,年輕警探難得露出了一臉擔憂的表情,筆直注視對方的眼睛地說,「我想要你答應我,無論她做錯什么,都不要傷害她,可以嗎?」

男人一笑應允,「只要她不傷害你。」

「她不會的。」褚畫滿意地眯眼一笑,便湊過臉去吻住了康泊的嘴唇。他們已對彼此的身體十分熟悉,親吻、擁抱做來都自然無比。

還沒走出幾步,褚畫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女人尖喳喳的聲音,「你這家伙,終於被我逮住了!」

回頭一瞧,是個戴眼鏡的胖丫頭,手里摞著一疊文件,幾乎比她人還高。

「你這家伙請假兩天,卻又無緣無故失蹤了一個星期,終於被我在這兒逮住了!如果不是我替你上下瞞著,你連電腦數據組的位置都保不住。」褚畫剛剛吁出一口氣,那胖丫頭便將手中的文件一股腦塞在了他的手上,擠出個甜膩的笑說,「你落下很多活兒,這周我們得一起努力。」

警探先生的薄薄唇角諂媚又好看地勾了起來,彎成月牙似的眼睛亮晶晶的。但待頂頭上司一轉身,他就苦哈哈地跟在她的身後,沖她的背影怪模怪樣咧起嘴,一臉「老子紆尊降貴了」的不滿意。

這些全被車內的男人看了見。

司機詢問是否回家,康泊搖了搖頭,隨即報出了一個地址。

※※※

羅塞勒正在酒店的房間里整理行李,他即將啟程飛往芝加哥。

此行並不算順利,這位犯罪心理學家出發前從未料到,自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他曾百般嘲弄的年輕警員駁得啞口無言,因此離開時分也拒絕了一切來自警界高層的歡送儀式。

酒店的人員打來電話,告訴他有位客人來訪。老人微微蹙了蹙眉,隨後說,請他上來。

喝了水,服了葯,又將視線投向身旁的圓木桌。

桌上擺著一封還未蓋上郵戳的信件。

一再用手梳理本就紋絲不亂的一頭白發,將一張被歲月挫刀磨損了的臉板得更為嚴酷。他擺出了一副脊梁筆挺的姿勢坐在了沙發上,神態倨傲地抬著下巴,卻同時擰著一雙愁眉。

對於這位久未謀面的客人,老人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真的許久不見。」

門未關,一個男人出現在房間門口,隨後拄著手杖不請自入。

羅塞勒朝來人抬了抬眼睛,「你一點沒變。」

「可你變了。」康泊微微笑了笑,自個兒坐了下,坐在了白發老者的身前,「簡單扼要地說,你老了。」

「只有魔鬼不會變老。」老人固執地昂著下巴,試圖讓自己的態度表現得更為盛氣凌人。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笑了,「上帝也不會。」

「你來是想敘舊?」

「我來是想請你幫一個忙。」頓了頓,康泊開門見山地說,「為我一個朋友。」

「你的朋友就是那個名叫褚畫的低級警員?」

「你知道?」語調依然毫無起伏,神態也並不顯驚訝。

「教學演講的第二天他就跑來這里向我道歉,他坦誠自己在會場是耍了賴;他說他一直視我為偶像;說他絕非有心冒犯,只是一不高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還說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父權信仰』什么又是『雄性器官的特殊寓意』;最後他說了你的名字。」白發老者長時間的一個停頓,接著說,「我並不感到意外。」

對於褚畫的這番舉動,康泊也不感到意外,只是稍稍傾身微笑,「既然不意外,那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而來。」

「推薦信已經寫好了,他會得到他想要的,重新回到凶案組。」老人指了指桌上那封信函,「雖然那天我仍十分粗魯地命人把他趕了走,而他也跳著腳說自己不該來,說我是塊一身餿味的老牛肉、是個固執己見的老古董……」肩膀陡然一聳,口氣竟是好些認輸似的無可奈何,「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很可愛的年輕人,甚至比那些道貌岸然的警界英更可愛些。」

「確實挺可愛。」深邃眼眸中的笑意光影嬗替,更深,也更溫存。

「可這並不是我決定為他寫一封推薦信的理由。」羅塞勒突然將面色斂得十分凝重,直直望向對方的眼睛道,「在葉賽寧死前我曾到過她的一封信,她在信里說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為了彌補這個錯誤,她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把你送回神病院。我接到信的當天立刻就訂機票趕去見她,結果卻只趕得上參加她的葬禮。」

修長手指輕輕滑過自己頰邊的發絲,男人唇角噙著的微笑仍舊從容不迫,「你們的友誼一直很令人動容。」

「自那以後我一直想要遵循她信中所說,將你送回神病院,或者更簡單明了的,讓子彈洞穿你的心臟。」

「可你還是放棄了。」

「我沒有放棄,只是我做不到。」羅塞勒搖了搖頭,「我花大量的時間與力來研究你,我看著你,一直看著你。我想看見你破綻百出的那一天,可是你從來沒有。你就像最工巧奪的機器那樣運轉,一點出錯的可能也沒有。」那張皺痕滿滿的臉忽而起了個大顯年輕的笑容,他說,「可我現在發現,有一個人能做到。」

※※※

「葉賽寧!葉賽寧!」一個男人大步踏進院子,高呼著這個家的女主人的名字。

男人名叫馬克西姆?羅塞勒,是個凶案重案科的警察,成天出沒於槍林彈雨,與持械的歹徒和變態的殺手斗智斗勇。他雖已年過五旬,可濃眉鷹眼,身材魁偉,看來至多四十開外。

但他近些日子陷於中年危機難以自拔更年期症狀嚴重的妻子終日抱怨,一雙叛逆期的兒女壓根不服他的管教,同事排擠,上司刁難,手頭一宗連環殺手的凶案也毫無進展……

還有一個最讓他難以啟齒的困擾,他無法進行性生活了。

那一日這個男人仍與妻子公式化地做愛,聽著她不時像頭水牛一樣粗重而亢奮地叫床,不時又耷拉下溢著唾沫的難看嘴角,對他冷嘲熱諷,罵東罵西。他機械般送動臀部,抽插性器,終於在那可怕的噪聲中一泄如注,此後便再也無法勃起。

他這次就是專程來找自己相識多年的好友,向她請求幫助。

花圃內開著轟轟烈烈的一片鈴蘭花,一架躺椅在距離花朵很近的地方擺放著。

盡管只是遙遙面向躺椅的背面,羅塞勒還是看出上面躺著一個人。於是這個中年男人大步向前,亮起嗓門叫道:「葉賽寧,你在這兒嗎?我來請求你的幫助了,我最近糟糕透頂」

聽見愈迫愈近的叫嚷聲,躺椅之後懶洋洋地探出了一只腦袋

羅塞勒兀自一驚,當即如急剎般死死定在了原地。

他就這么看見了一個周身裹在毯子里的年輕女孩。長有一張玫瑰般嬌艷欲滴的臉龐,淡棕色的長發垂落蒼白肌膚,嘴唇卻殷紅如血。

正午的陽光很烈,可她整個人就像籠著一重曦光,蒙著一層薄紗,望向來人的目光蒙昧又天真,透著股子惺忪慵懶的味兒,似乎剛才她正躺在陽光下睡覺。

他的視線完全為這種迷夢般令人不欲醒來的美貌所獵獲了。一個年過五旬的男人,一個出生入死的警察,就這么在一個只露著一張臉的女孩面前手足無措,臊得滿面通紅。他為自己的冒失懊惱,隨即一張嘴就吐出了不合時宜的蠢話。

「你……你是葉茵嗎?天哪!沒想到你已經長那么大了!」羅塞勒結結巴巴,伸手在自己胸前胡亂比劃了一下,「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那么高,雖說你一直就是個漂亮女孩兒,可你現在真是太美……太耀眼了……」

全無一個少女接受贊美時應有的靦腆矜持,女孩無聲大笑,一口齊整漂亮的白牙。

「你的母親在哪里?我是你的馬克西姆叔叔,我上個月曾寫信說我會來訪,」羅塞勒又往前走了幾步,問,「她人在哪里?」

躺椅上的女孩搖了搖頭,隨即裹著毯子站起了身。

羅塞勒一剎驚訝萬分,這個長有那么一張美麗臉龐的女孩居然比自己還高。

她朝這個陌生人走了過去,踩著乍看之下非常奇怪的步伐。像是一只腳上戴著沉重的腳鐐,另一只腳卻始終打算翩翩起舞。

「請原諒我沒有穿衣服。」吐出一個音調古怪的男人聲音,這個「女孩」將身上的毯子裹得緊些,朝身前那個早已目瞪口呆的男人笑了笑,「而且我也不是女孩兒。」

53、耶利哥之牆(2)

「葉賽寧在信里說,當她對你的行為有所懷疑時就做了些調查,結果發現當時在神病院與你接觸過的醫生都離奇死亡,包括鹿樹療養院的院長在內,那些人看上去都死於意外,就連警方也束手無策。可葉賽寧認為這些意外太過湊巧,簡直就像心編纂的謊言她的懷疑沒有錯,我第一眼就覺得你非常邪惡。」

「你第一眼覺得我非常美麗。」面對指控,康泊十分輕松地聳了聳肩,褐眸紅唇的底畔盡是不以為然的笑意,「我從不主張謀殺,那太原始,也毫無美感。也許那些人只是錯在,上帝曾給了他們趨光跟從的機會,可他們偏要相悖而行。」

「葉賽寧還在信里說她並不責怪你引誘了葉茵,可你居然用催眠的方法誘導出了葉茵的第二人格,你讓那可憐的女孩兒從一個完美的優等生變得冷酷、殘忍且對自己母親充滿敵意,更糟的是,她自己對這樣的變化竟還渾然不知。」

「這是誤解,」康泊仍舊搖頭,微微笑說,「一個人的大腦呈現出如此錯綜復雜的樹狀結構,即使是最深層次的催眠也永遠不能違反個人意願。它只能喚醒壓抑已久的潛意識,而絕非強行灌輸一個原本不存在的念頭。